菩提萨埵个人诗集自序及诗选

菩提萨埵

                诗集自序


       我们的诗歌发展到今天，曾有过一些潮流和派别，但是我从不随波逐流。一直以为真正的诗歌写作者都是人类精神疾病的患者，我庆幸自己患上了这种疾病，我患病是为了人类心灵的健康，这是我的荣耀。从普希金到叶赛宁，从穆旦到海子，我们在疾病上一脉相承。
       不要问我的根扎在何处，我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传统可以遵循。你也许为我的幼稚而发笑。我宁愿自己象一块石头把根须扎入群山之中。我以为诗人与诗人之间的灵魂是相通的，无论他们相隔千山万水或三千年。就在几天前，也许是一次偶然的阅读或写作，我感觉卢克莱修进入了我，他逼迫我以他的语言来思考，这有什么办法？也许你也有过类似的经历，你可能在一片月光里遇到博尔赫斯或者李白。
        诗歌真能把人类从生存的困境中拯救出来吗?我犹豫、怀疑、不信，但写作时又充满野心。
        不清楚神为何让人类生活在无边的幻觉之中，但是我深知，写诗意味着与神灵对抗，因为一首好诗完全可以将读者从幻觉中引导出来，而诗歌本身正是用语言制造各种各样的幻觉，这正是写诗的乐趣。
        不敢说每个人都误入歧途，我相信总有人从那荆棘之路上走出来。我曾经迷失在这样的道路上。因此不得不停下来，击碎自己。
        我相信这些诗歌是有价值的。只要您进入到这些语言之中，您一定会有收获。

菩提萨埵
2006．4．20
   

     

               原谅我黑暗之中不知死活的睡眠


而你在一支金色的莲花中囚禁起秋天
空气干裂  大地是另一种凄凉
活着和死去的生灵将同一种苦难演绎两次

我必然要说出我的存在、疼痛和无所谓的一切
你仅以风的形式掠过万物
我不是第一个发现罪恶的人
这时代一再以欲望将世人的眼睛弄瞎

不要说起灵魂、悲悯和牺牲
也不要说起你们的肮脏、无耻和卑鄙
命运是多么公正啊
只是你们不该这样混乱地活着

或者创造、或者去其伪饰
或者碎为万物，接近自己的源头
不是灵魂被毁灭
我们早已没有这样的毅力和和血性
只是被扭曲、被滥用、被奴役、被操纵

从秋天回到神秘   你的莲花你的火焰
原谅我胡言乱语的一切
原谅我黑暗之中不知死活的睡眠






             我宁愿


让我们谈谈诗歌，你说不
你宁愿变成一匹马，经过溪流，与溪边的桦树，一起哭泣
让那些桦树经过上帝门前吧
让它们看看，我们历尽的繁茂和秋天，是不是可能幸福的幻觉？

让我们谈谈诗歌吧，你摇了摇头，又闭起眼睛
你宁愿成为回到海上的河流，赶着春天的鹿群，啃噬海面的月光
让海上的月亮继续弹奏她的古琴吧
让那些音符，一离开指尖就在风中凝固
使原野在薄暮中愈加肃立，使更远的村庄，在鸟翅上消隐

让我们谈谈诗歌吧，你轻轻叹息
那时你还是一朵浮云，从遥远年代飘来，使森林大规模出逃
我说，你醒醒吧，我要你睁开眼睛，
而你却抛下那么多迷离的欲望
在南方的星辰下面咀嚼黑暗和夜风，咀嚼三千年不变的忧伤

所以我宁愿我的诗歌聚积起无数黄昏、星光、白昼
交还给青草和石头
我宁愿我的诗歌被鸟搬走
贮藏在大地和天空根部
我宁愿我的诗歌成为群山的细语、成为逐渐明亮的光线，被黎明剥开
我宁愿我的诗歌象河流奔涌，伸入到每一个人的的幽冥之中






               世界曾经纯洁


世界曾经纯洁，在月亮篮子里的一只苹果上
江风在挖水与花朵的骨殖
从未阻止它如此同虚无搏斗吗
时光卷曲在山梁拼接的摇篮里
霜在树林上空碰到祖母弯曲的手指

但愿他的群鸟在白雪中熄灭
夜不能寐的人，拿起马鞭、弓箭   
走出门槛

枯竭的时光在最近一千年里只期待爱情的砍伐
人们在逝者的江面上呼唤
原野的手臂推倒山，仍然止不住河流的悲伤

水的字迹里，头发与白骨独舞
尘土的字迹里，手指与手指交织
今夜你抱紧的是哪一只荒凉而渴望的野兽

为了在肉体打开的火堆上，寻找灵魂早于世界的证据
他的躯体盛开成火中的向日葵

而苦难已被放弃
身边的田野陈列着坛子和竹筏
在鸟还原成火
人还原成尘埃的大地上
怎能携带悲悯和愤怒





                  疟疾


疟疾，起于哪一年，我已记不清，它压迫着我的桑树、我黑暗的天空
疟疾横行的夜晚，月亮颤抖，我宁愿它从未来临
它拨弄白昼的舌头，夜晚的蛙鸣
这邪恶的疟疾，这变幻的兽，象一群黄鼠狼侵入我们村庄
占据了我们的雨水和果实，在我们的门前屋后唱歌、谈情说爱

从清明到谷雨，水一直涨，漫过田拢、漫过手指、漫过桑树、漫过屋檐
来年冬至，大水退去，我的桑树早已腐烂
亲人们在大炼钢铁，午夜，他们打开窗户，看着雨水，悲哀地撕扯着乌鸦的翅膀
善良的人们也有罪恶，今天，他们混迹于我的周围，以高尚和正直自居
当年，正是他们的双手织成乌鸦的一片片黑羽
让我们同那个深怀愧疚的人一样仰天长叹
让我们记住那些日蚀的岁月，就是我们曾到处吃人
去年的瘟疫，今年的梨花，我们还将到处吃人

这邪恶的疟疾，这些无动于衷的黄鼠狼：灵巧、固执，就是要占据我们的心灵和生活
栗树与梨树之间追逐、嬉戏，落日中抱头而眠
春夜，我们立在树下，听着空中的鸟翅突破寒霜

其实又没有什么能证明这些兽确实存在
看见过的疯子跑到群山之上大声呼唤，他们砍掉树和灌木，他们放火烧山
他们甚至掘开时光的源头，要让这些兽从此绝迹
好象从此以后，没有谁再能记起我们的羞耻和愤怒




浮躁  <一>

你奔走、激动
想证明什么，焦急着、忙碌着
甚至担心未来的时日不够用
正是浮躁这东西让你不得安宁

而贪婪每天在膨胀
酝酿一出一出悲剧或喜剧
观察着、评判着，自己又投入进去
因为它总是将诱饵放在离你不远的地方

每天的报纸、电台、此刻的街道、人流
汹涌的声音潮水样一浪高过一浪
还未睡醒就已被淹没
清晨当你起床，你的身体早已飘浮在浪尖上

朝生暮死，又无药可医
以为足以被记住，且不易被省略
稍许的暗悦
来自渴望即将获得的蛛丝蚂迹
夸大、自负又炫耀
可怜的激情耗尽自己的生命
            




雪后冬泳

一．
雪在夜里就停了，今天中午
我又到那条河流去冬泳，翻过积雪的堤坝
河流宽阔而平静，我知道它期待我

象河流一样期待我的，只有我一人知晓，当我在水中游动
正午的太阳看上去象整条河流上唯一的观望者，白鸥在远处盘旋
我的内心充满喜悦，因为我知道
除了河流和太阳，头顶上还有另一个观望者

冬泳使我兴奋，用各种各样的姿势接近水
合掌、曲腿、圆弧线、双曲线
我用我的身体肆无忌惮在河水里构筑思考的意象
“人一思考，上帝就发笑”，所以我闭起眼，任风带走我的微笑
任身体在河流里流动、凝固、改变色彩或击碎思想的倒影
除了自由，我想我再也不会用河流隐藏在书信里的词语来取悦你

也许河流认为是多余的，但是我仍然把记忆移植给河流
为了沿着熟悉的认识，重新创造
覆盖河面上被扔弃的面孔，在水里，我一定要发出声音吗？
不，虽说现在是严冬，但河流的底部是温暖的
我只要感受到这种温暖就够了
从河流里诞生而忘记自己的赤裸
河流忘记生与死而被独自凝视
我受难，而你离开
风暴和星辰在你身上汇合
流水只是面具，只是滋养过死亡的树叶
我只是将你的肉体与腐朽分隔开来的火焰
昨夜，一场大雪已填满群山的嗓音

在自然的秩序里，什么在燃烧？万物的火焰又藏在何处？
在河流里，我只能是秩序的顺应者
有那么一刻，我沉入水中，屏住呼吸
我要把无边的寂静还给你，并带走所有的灰烬

二．
受着某种诱惑，夜晚，我再次来到河流边
冬夜的星空低垂而明亮，河流在田野积雪的梦中散步
我除去身上所有衣服，看了河水两眼，跃入水中

我知道白昼观望我的，夜晚将离我更近
因为喜悦而感动，我却看不见他的眼睛

但能听见河流的喘息
甚至能听到河流梦中的翅膀拍打寒霜
我在水中睁开眼，谁说夜晚是黑暗的？
在河流的深渊里，千万丛竹子迎着水底的太阳舒展它们的叶片
我躺在水中静止不动
我只是河流的一个梦吗？但河流摇晃
今夜河流摇晃的，是我为它而梦的梦吗？

不，河流摇晃的，是万物为我们而梦的
河水在里面一再被抬高
这样就能无限自由地接近月亮了吗？
我猛地从水里立起来
水珠从抖动的头发落下，看不清究竟是什么砸在水面上
巨大的喧嚣使所有鱼瞬间失忆，喧嚣过后
水面上空荡月亮的倒影
一个巨大的梦的印痕就这样深深烙进河流的肉体里

在水中，河流本身就是我的不眠之夜，对岸的村庄在积雪中矮下去
积雪只是一种观看的方式，岛上的灌木和荆棘有另一种观看方式
我在月光下游动，感觉自己就是潮汐
河流缄默，请收走我的潮汐吧
而我的骨头，臣服于月光下盛开的莲花

沿途的夜鸟在引力的屈服下，降落水边，穿上黑袍，肃穆而立
那一刻，河流如执杖的巫师，静坐在石头上，而大地悔悟
以莲花的手指取走河流额头里虔诚的水晶

我的双脚拍打水面，竭力在这水的祭坛上发出动静
那一刻，河流瞬间把我抚摸九遍





弹簧


干这活前，首先得把心装置进扳手、钢索和起重机
你把分离器压缩进弹簧里
再把弹簧装置进一只青蛙的肚子里

青蛙只是一个不会淹死的词
在机器的池塘里游泳
在嗓音空缺的夜晚鸣叫

非存在的魔幻空间召唤着你，你蹲在那抽烟
通过月亮歌唱的管道，你看上去象是一股穿越弹簧之梦的水流
但实际上，你被一个巨大的牲口反刍
你的呼救一出口即被融化，你的庙宇飘浮着越过路边的电线杆

我们只是沉默着，整夜跟着弹簧跳动，或者在管道的丛林中飞翔
沿途播下锲形文字，但弹簧不去任何地方
黎明时，我们的床塌上落满鸟的尸体

多年以后，当你想把弹簧从青蛙肚子里取出时
你发现弹簧正在分娩，从此以后，你的手被禁止
怀着尊崇和敬畏，你指着燃烧的钢铁重新起誓





我们将奉献我们的余生


我们将奉献我们的余生，我们以金色凝视自身
夜晚，我在工厂里抚摸机器的体温
月亮在我们身外低诵哈里路亚，我不可能象书信里的一个词语始终倾听
让椅子在工厂里寂寞，一种直白而缓慢的爱，将融解我们的一生
后来我们在星光下的平原上回家，感觉双手牵着什么，扭过头
发现工厂是一头温柔的牲口，正被我们拽着，在夜里转身

我们将奉献我们的余生，我们以金色凝视自身
这个有着泉水样的眼睛和水塔样胸脯的姑娘，象一尾鱼
在工厂的潮水中游动，从给水层爬到汽包层，她的卡通在添加磷和氧化剂
管道的本质先于她的存在，火焰是夜夜经过她窗口的骏马
上班饮水，下班象石榴树上的叶子回到枝头
她的花蕊坚持在自己的花朵中反刍阳光

我们将奉献我们的余生，我们以金色凝视自身
不止一次，你在凌晨三点与他在工厂的某个角落相遇
他的电筒照在你脸上，然后移开，你和他交换手势
象交换陌生的睡眠，你看见一束光在引领他，沉默、冷静、一言不发
他熄掉电筒，顷刻之间他消失
电筒再次拧亮，万物在他矽肺的呼吸中重新返回

我们将奉献我们的余生，我们以金色凝视自身
当潮水在我们身边升起，干燥的灵魂、无须赞美的双手
将穿过墙壁，进入敲打的工具，这是永远屈身干活的劳动者缝制的世界
这是我们以卑微换取高尚的世界，又不愿仰望
我歌唱今日，歌唱机器出生时的痛苦，仅当你把自我还原进工厂的合唱中，你才可清晰聆听
在阳光的肌肤上，在河流激荡的絮语中，我们劳作，其间，一切皆为一体

我们将奉献我们的余生，我们以金色凝视自身
不要仅说一只鹰在天空盘旋歌唱，不要让邻近的神祗涂绘的面庞接近更浩瀚的深渊
我的兄弟们把脚印留在鸟的前额上，红色的花粉彻夜不眠
谁看见大地被焦虑豢养，工厂起身，显露斋戒成熟的果实
这是一片发出声响的空间，如果有一群繁星在夜晚的河流里闪烁
那是我们的手指在云的嗓音里滑动

[ 本帖最后由 菩提萨埵 于 2006-8-28 23:56 编辑 ]

晓月清辉

先问好,再细读.

邻海的河

可怜的激情耗尽自己的生命
今夜河流摇晃的，是我为它而梦的梦吗？
那一刻，河流如执杖的巫师，静坐在石头上，而大地悔悟

好句不少，真阔气

邻海的河

字体变大，反而影响阅读：）

扫地僧

一个值得关注的诗人。挂一下。

扫地僧

请大菩萨再加些作品，并把字调整小些。

红山

祝贺你的第一本诗集出版！

李谁

祝贺~~
但我感觉诗人最好不要自己写序~~请见谅~

菩提萨埵

原帖由 扫地僧 于 2006-8-28 22:37 发表
请大菩萨再加些作品，并把字调整小些。

谢谢扫地僧,作品已加

哈罗

祝贺 你是我的榜样！

官儿

还有怎样的文字能让我们在阅读之时心底奔涌层层暗流,除了菩提这样的诗人.力荐了!

[ 本帖最后由 官儿 于 2006-8-29 10:13 编辑 ]

太阳上人

正如诗人自己所说，这些是有价值的诗歌．问好！

村庄

过来祝贺一下：）

龙袭长空

菩提你出诗集了。。。

长空严重祝贺。。。

这些一贯你的诗风且更加出彩，俨然是一曲幽风之上的悲怆。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