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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久无雨时,乡亲们会在桥头摆一张八仙桌,各家各户托出珍贵的食物,分别用白瓷盘细细地盛了,再揣上几刀黄表纸,由一位年长者带领,在那条坚硬的路上跪下来,虔诚地膜拜,并念念有词。
那时我还小,总排在参拜者的最后,眺望那些诱人的供品,我总是忘记了磕头,就漫过飞起的纸灰,靠近那些点心和果子了。
有一年,雨在乡亲们背后,迟迟不肯到来,庄稼被大片旱死,钻井队整日里制造着噪音,记忆中的清晨,还有水桶碰撞的声音,那是乡亲们排着队等待打水的声音,他们挑回用一毛钱买来的水,倒进锅里,再想方设法让它飘出饭香,于是,那土色的水,在升起炊烟后,变得更加厚重了。
在我家的园子里,有一处坍塌的墙,周围杂草丛生,就在那些旺盛的草叶间,有一条湿润的小路,小路的尽头是一口老井,它深不见底,黑凄凄的尽是神秘,听母亲说,这口井是祖辈留下来的,其四壁,用江米汤和细沙灌注,不易渗水,在滂沱的夏雨中,引水蓄井,它便一年四季不“干旱”。
母亲到园子里挑水时,我总是跟在她身后,到了园子里,一边采摘杂草中的“蛤蟆眼”、“托盘”、“赤李子”,一边观看母亲打水。井盖是一块方石头,石角凿有一圆孔,上面拴着石链,石链上有一把大锁,母亲说,这把锁是祖辈留下来的,防止井水被盗,可见水在村庄里是多么稀罕!
她躬下身,将石盖磨向一边,将水桶牢牢地系在锯绳的一头,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入井中,到达水面的时候,她抓住绳子用力一摆,再左右摆动几下,水满了桶后,用膝盖顶住绳子,用力往上拔,然后将水倒入另一只桶中,再拔上一桶来,然后将石盖磨回原处,却从来不锁,母亲对乡亲们说,井是自家的,但水是大家的,谁愿意挑就来挑,井里的水甜着呢。
那些年岁,过得像美梦一样,日子虽然穷苦,但很快乐,那时的人们总有一种自得其乐的精神,大山一年四季都有情,靠天吃饭的乡亲们,即便在最困难的时候,也能找到美好的食物,就像小时候采摘的野果子,那种酸甜的味道注定一生难忘。
钢筋水泥的都市里,物质给了我极大的满足,而一种麻木感却与日俱增,精神的堡垒中,我们像一只柔软的蜗牛。
故乡,我生活了十六年的怀抱,给了我最温暖的襁褓,现在却像一位孤独的老妪,永远留在了我记忆中。母亲和我们一起回忆起故乡时,总会谈及那口老井,谈及每一位乡亲,她念着他们的生老病死,念着往日的恩情。
时值深秋,从报纸上了解到,故乡又滴雨未落,但这又何妨,庄稼总有办法引水灌溉,家家户户把井凿在了院子里,想必我家的旧园,已是一片荒芜!
母亲,什么时候我们再一起回到过去,回到求雨的队列中,看香炉燃起的星星之火,感受灰飞烟灭的迷梦,可面对母亲的日渐苍老,这话我又如何来说?
倘若再回到一次求雨的队列中,我已是相夫携子,就像当年的母亲一样,排在人群的中央了,只是当年跪在最前面的那位老人再也不见,她的拐杖拄在了另一位老人的手中,我注视的也不再是那些新鲜的供品.....
雨总不是乞求来的,我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已倏忽经历了二十几个旱季和雨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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