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石记

语桐

一、一出生就老了

      从记事起，就对自然界的万物充满探究欲。长久的凝视空气，直到慢慢看到其中的粒子象水流一样逐渐清晰着缓缓涌动；研究爬行的小虫，碰触它们，从其动作的反应中发现是否有着与人一样的思想和感觉；仰视天空，看苍穹如盖罩住茫茫无边的大地，想哪里是个尽头和尽头的样子；站在浩浩平原上眺望远方，看到遥远有隐隐青山不知如何才能抵达……

      我对过去和未来是这样的茫然和未知着，默默的观察和感受，惶恐而又沉着。

      小小的心灵又是这样的容易受伤害，雪落上一瓣，就烙出一个痛的印记，却只是默默的闭紧嘴巴，无声的前行，象个野外踽踽独行的生灵。或许，这也正是我常常对野外无人看管的小生灵总有存有对话的欲望的原因吧，我们是同类。从一开始，我就灵魂就被放逐到了大自然中。我想我是能和动物对话的，它们能听的懂。曾经有一只流浪猫，跟我一应一合的叫，她跟着我一梯一梯走到八楼，不肯离去，我拿了鱼出来，给它放到门口，毅然关上了家门。它应该吃饱就走了吧，留恋只是暂时的，我们只能是陌路。我无力收留它，因为我也不是属于自己的。

      是的，一出生，我就老了。我常想着自己是那样一位小小的顶着一头雪发的美丽老人，狐独着自己的狐独，忧伤着自己的忧伤，美丽着自己的美丽，回忆着自己的回忆。谁给一点爱，就会恋上，不离开。

      我坐在她家的门口，清晨或傍晚，看她缝嫁衣织花布。她用五彩的丝线穿梭岁月，抿着薄薄的唇，说着动听的话，漾着温柔的笑。我一坐就是半天的时光，等阳光慢慢斜移了，离开，穿过寂静而喧嚣的街市，竟然不知该去哪里。街上的叔叔伯伯们对我逗笑，我也逗他们，拍拍伯伯的光头，引来一阵放肆的笑声。是的，他们喜欢我。可我还是这样的忧郁着没有着落，我从生下来，就老了。

      她嫁了，她也嫁了，都在我眼里消失了。她们是老师，姑姑，姨姨或姐姐。美好的事物慢慢遁去，我不知该走向哪里，就象一块被甩落在地球上的陨石。


二、被甩落在地球上的陨石

      是的，陨石，我是一块被甩落到地球上的陨石，没有谁和我一个样，她们都无忧无虑又单纯快乐。

      我有意无意的在地球上寻找和我有着一样结构的东西。我抚摸着青石板的井台，抚摸它们被一次次被绳索和井水打磨过的光滑；我捡起一块富有棱角的岩石，对着太阳看它那断层里有什么神秘的晶粒在反射着太阳的光茫；我偷偷试着爷爷的玉石烟嘴，闻着那年代久远的油烟之香，看里面天然形成的花纹描绘着怎样一个世外风景；我从旮旯里搜出祖宗几辈留下的高高石雕灯台，它已经被熏成了清洗不掉的黑色，把它宝贝一样抱在怀里走过闹市，不管大人怎样掩口而笑骂神经。

      我留恋一切阵年老旧，新奇一切未知欲知。这样一位石头变成的老小人啊。

      呵，对自然界的产物，我有天生的鉴别力，也具有洞悉后又当即大声宣讲出来的习惯，这常会让爱弄虚作假的大人们感到恼火，之后又不得不为此惊叹和自豪。于是少不了提前受些 “闭上嘴巴不准说话” 的谆谆教导。


三、石头，是生命，也是机缘

      我喜欢石头，因为那是自然界自然的产物，和人一样，是真有机缘和生命力的。

      我常在想，这多样而又华美的产生，是要经历多少万年的沉积又要经历多少机缘的错过和等待，忽然在某次火山喷发中被挤压被熔融被掩埋，漫漫无期的沉寂在黑暗无边的深深处，然而又在某个万年之后被一阵健康黝黑的汉子拿着磨得发光的金属工具叮叮梆梆的唤醒，被发现被打磨被流转到世间与每个该拥有她的人谋面？

      是的，“金银有价，美石无价”，一切都是缘份。喜欢它，它就是无价这宝，情愿付出所有去获得；不喜欢，它一钱不值，拿一分钱去换取都是浪费。这跟爱情，又是何等相似。

      对美石钟爱的另一个起源，应该是奶奶的收藏。我们不是富贵人家，可奶奶也在柜底收藏了一些旧时的钱币和简单首饰，被一块软旧的细布裹了一层又一层，压在箱底。那些银元和孔方兄都被我一个一个逐渐讨着玩完了。我感兴趣的似乎也不是这些。我喜欢她帽子正中的那粒红宝石，那才是我钟爱的。在太阳下，我看着它里面碎碎的晶莹，让人看了有说不出的欢喜和想要拥有。我想说，奶奶，拆下送给我吧，终又未说出口。不知在哪个年月，终于消失了。又记得，收古董的小商贩游街窜巷，奶奶把一串用丝线穿在一起的镶着红红绿绿宝石的戒指送到他手里，换回的只有区区十元钱。我只是眼睛看着，不舍的痛惜着，却不懂得阻拦。

      后来，对宝石的进一步认识，又缘于《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在古旧的线装书中，我看着美艳的杜十娘打开宝匣，以纤纤素指擒起满把五彩珠玉，以一脸凄艳和决绝毫不怜惜的撒向大江。想着负心郎李甲那一脸的惊诧，仅仅十多岁的我心中满是壮烈、淋漓与窃喜。杜十娘一件一件的往外取着，笑着细数“夜明珠，猫儿眼，祖母绿，蓝宝石……”，一件件抛到无处追寻的滔滔江水，她的心，也已经在随着缤纷爱情故事的落幕而深葬江底了，那阳光下江水上闪着虚幻光芒的宝石，一如李甲那经不起考验的爱情，附之东流。杜十娘，美丽如一块稀世宝玉，也终在不知珍惜或不识其货的李甲手中滑脱，沉在历史的河流里，让人久久的痛惜。


四、属于我的美石在哪里

      无论是名贵的钻石，还是一枚小小鹅卵石，它们都是石头，只因结构不同，成就了外观的相异和不同价值。有的跟随贵妇人终日在烛光灯影里纸醉金迷的摇曳，有的伴着大自然的清音怡然自得随着潺潺小河流淌。是的，它们本是自然的产物，都是来这世上走一遭的，碰到了谁，要经历怎样的生活，也是机缘。

      行走街头，我常在那些街头卖玉器古玩的小商贩蹲下身来。一件件，翻看，想从中找到自己的珍爱，偶尔也能碰自己喜欢而又便宜的物事。也常底气不足的踱进金壁辉煌的珠宝玉器商店，看那些大自然被精雕细琢后娇宠的躺在安乐窝里待人挑选，价值随着地点的转换而没有边际的攀升，突然间往往失去了兴趣。那不是机缘，拥有它的人往往是不懂它的人，拥有它的人也往往是不够珍惜它的人。在这，它的价值，往往也只是和“好看”和“值钱”挂上钩。

      我还是相信，属于我的美石，它还流转在世间某个不经意的角落，或者在某个黄昏一人穿过茫茫戈壁渺渺大漠时，它突然碰痛了我的脚趾。





                                                                                                   2006/6/28

[ 本帖最后由 语桐 于 2006-12-3 13:41 编辑 ]

恒心永在

问好!再细读!

落草风起

美石寓楼主心境，清越不俗，欣赏了。问好！

恒心永在

问好!一篇以石头为意象对人生思考的文字.
在人生的旅程中,常常惶恐和迷茫,美好的过去已成为记忆,想做的事情,却常常由不得自己,只能默默的行走.
我常常回忆过去的美好,常常天真和清纯的对待生活,却与现实格格不入,常常引来嘲笑.
  在现实中，对于一些美好的东西,不珍惜,不爱湖,却丢掉了,当失去了,才知道其珍贵,沉在历史的河流里，让人久久的痛惜。这时已经太迟了.

正如石头的结构相同一样,人都是相同的人,只不过素质不同和机遇不同,发展的结果不一样,境遇 也不一样,这就是机缘.
人对石头也好,重要的是鉴赏能力,对人也是这样,拥有它的人往往是不懂它的人，拥有它的人也往往是不够珍惜它的人。

属于自己的就是在人生的旅途里,在不经意的角落，在坎坷和磨难中,用自己的心血和汗水换来的果实才是自己的。

红了!

周飞雪

有一同事叫迷石,是一非常可爱的小弟,后他辞职去了南方,写的诗歌是那样好,不知他过得是否好?

问好新朋友.一个喜欢石头的人一定有着热爱自然的情怀.

语桐

原帖由 落草风起 于 2006-12-3 14:00 发表
美石寓楼主心境，清越不俗，欣赏了。问好！

多谢落草兄鼓励！问好！

语桐

原帖由 恒心永在 于 2006-12-3 14:38 发表
问好!一篇以石头为意象对人生思考的文字.
在人生的旅程中,常常惶恐和迷茫,美好的过去已成为记忆,想做的事情,却常常由不得自己,只能默默的行走.
我常常回忆过去的美好,常常天真和清纯的对待生活,却与现实格格不入 ...

多谢恒心版主的细阅和鼓励！

一篇普通的小文，遇到一席精到的评论，忽然感到也象是一块顽石遇到了视它为宝的主人。

您所挖掘出来的思考，是自己所不曾意识到的。但经您的提示，却有恍然大悟之感。比如说“我常常回忆过去的美好,常常天真和清纯的对待生活,却与现实格格不入,常常引来嘲笑。”，让我好象一下子找到了紧伴自己左右的自卑根源呢！

多谢！！问好！！

[ 本帖最后由 语桐 于 2006-12-3 17:36 编辑 ]

语桐

原帖由 周飞雪 于 2006-12-3 15:37 发表
有一同事叫迷石,是一非常可爱的小弟,后他辞职去了南方,写的诗歌是那样好,不知他过得是否好?

问好新朋友.一个喜欢石头的人一定有着热爱自然的情怀.

哦？“迷石”？如果有幸，也想认识一下呢！语桐是在广东惠州呢！

问好飞雪版主，谢谢鼓励！

金樽邀月

"我还是相信，属于我的美石，它还流转在世间某个不经意的角落，或者在某个黄昏一人穿过茫茫戈壁渺渺大漠时，它突然碰痛了我的脚趾。"_____
但愿你的脚趾早日被那样的美石给碰痛!
不俗的文笔!
问好!

飞狐子

或许，这也正是我常常对野外无人看管的小生灵总有存有对话的欲望的原因吧，我们是同类。

非常耐读的文章，积淀了太多感悟。我们是自然的一部分，无论伟大与否，都逃脱不了自然的法则！好文章！荐精了！

语桐

原帖由 飞狐子 于 2006-12-3 17:46 发表
或许，这也正是我常常对野外无人看管的小生灵总有存有对话的欲望的原因吧，我们是同类。

非常耐读的文章，积淀了太多感悟。我们是自然的一部分，无论伟大与否，都逃脱不了自然的法则！好文章！荐精了！

多谢飞狐版主鼓励！
请多批评，问好！！

升霞

嘿嘿,心境美.笔触不俗....

语桐

原帖由 蓝色手枪 于 2006-12-3 17:47 发表
最美的石在我老家已丢失...那是米公拜的石...代表了中国人不畏权贵,高风亮节的君子气度...

真可惜。
小时候在老家也见过好多古旧的东西，被人随随便便就给卖掉或丢失了，真是可惜。
白天睡觉又梦到了一些古物和美玉，好象是在一座庙里，甚至连花盆里都摆满了雕刻精美的各色玉器。

语桐

原帖由 升霞 于 2006-12-3 21:45 发表
嘿嘿,心境美.笔触不俗....

升霞版主这一“嘿嘿”令我有些六神无主了，嘿嘿

请多批评，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