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凝重思绪的明朗呈现
——读台客《星的坚持》
● 寒山石
台湾《葡萄园》诗刊主编台客先生从遥远的海峡彼岸赠寄诗论集《诗海微澜》和诗集《星的坚持》,使我得以既品味先生独到诗论,接受理论阳光之沐浴,又涵咏其精彩诗作,享受诗歌文本之乐趣,可谓一论一作,两相辉映,由论及诗,由诗入论,读来受益匪浅,不由想就台客先生《星的坚持》妄谈一管之见。
台客先生的诗风是明朗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丝毫没有语言的刻意粉饰和意象的华丽堆砌,读来清醇酣畅,真切明快。我以为,台客先生正是以具体、直观、简洁、生动,可以被读者所充分感知、把握和体味的鲜明意象,形成了自己的明朗之风。较之当下大陆诗坛那些用过为繁复重叠的意象大打“迷踪拳”,以致让人入坠云雾、不知所云的晦涩之作,先生的朗朗笔触,则如清风扑面。比如他在《冬日游草岭潭》中写道:“车似一只小小蚂蚁/奋力攀爬着蜿蜒/高耸裸露的峭壁/处处隐含着杀机”,寥寥几笔,就写出那“山在岭中/岭在白云中”,云遮雾绕的峭壁雄风、崎岖险情和忐忑心态。及至观井台,但见草岭潭:“群山万壑围绕,一只/晶莹墨绿的蓝宝”,美不胜收。在《游西湖》中,诗人写道:“而湖面的大稿纸上/几只船儿正缓缓的/缓缓地写着/春到人间”,将湖面比作一张“大稿纸”,任船儿缓缓写春,当属平中见奇。江南最宜赏春,西湖独占鳌头,只这一湖烟波,就足以令人流连忘返。诗人写壶口瀑布:“轰——轰——/奔腾了几千公里/那条温驯的/黄色巨龙,终于/大 吼 一 声”(《壶口瀑布掠影之一》),只几句白描,就将这以气吞山河之势,声绝九霄之壮而著称于世的黄河第一大瀑布那排山倒海似地奔腾呼啸置于眼前,蔚为壮观。其它如“一棵老槐树/系紧着一段乡愁”(《老槐树下怀古》),“隐藏在群山万壑中……/似一足不出户的名门闺秀”(《游德天跨国瀑布》),“一道伤口,隐藏在/历史的记忆里”(《二二八》),“灰暗的水泥丛林中/令人醒目的一抹绿”(《邮人》),“一枚小小四方形的奇迹/一只善于飞翔的大鸟”(《邮票》)等等,无不是用简洁明快的意象,抒写出朗朗诗风。
当然,明朗不是纤毫毕现、了无诗意的直白。诗贵含蓄,明代唐志契有云:“善藏者未始不露,善露者未始不藏。”因为全露,一览无余,则味同嚼蜡;但藏而不露,则容易让人思而不得,难以“披文以入情”,导致艰涩难懂。因此说,只有亦藏亦露,亦露亦藏,方是上乘。可见,明朗而不含蓄,明朗就成了一眼见底的浅水沙滩;含蓄而不明朗,含蓄就成了令人不知所云的有字天书。台客先生自然是深谙此道的。他说:“诗之过分晦涩,是诗人功力不够;诗之过分明朗,也是。”又说:“诗要有所隐,一首隐得好的诗,犹如面披薄纱的女郎,益添娇媚,也更迷人。”如诗人在《泰山咏》中写泰山:“一颗巨大的玉玺/庄重地盖在/齐鲁大地。”雄伟壮丽的东岳泰山,在齐鲁大地上巍然屹立。它有着拔地通天之势,还有着擎天捧日之姿。寻古观今数不胜数的人们仰视泰山,或者登临岱顶领略它的豪情与霸气。站在泰山极顶俯瞰众峰,如古人所言:“登泰山而小天下”、“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有着尽览天下之小的帝王之风范,故诗人喻泰山为“一颗巨大的玉玺/庄重地盖在/齐鲁大地”,乃至“东海举万斗潮水欢呼/黄河献上金带拥护”,自然是十分精当贴切的。当然,泰山的神奇与内秀来自天成,也来自人文文化,如浓郁的宗教氛围、历史文化遗迹。所以,诗人又云,泰山象“一块硕大的纸镇/隆重地镇住/齐鲁大地”。“庄重地盖在”和“隆重地镇住”,让我们也不由联想起海拔1545米的泰山,它自从立起于太古大海就从容不迫地走到今天,从内到外形成的“稳”势——稳妥、稳步、稳当、稳固、稳定、稳重、稳操胜券、稳如泰山等等。诗人正是用单纯、具体的意象,激发起我们对泰山凛然厚重、气势磅礴的自然景观、内在精神和文化底蕴的联想。诗人的《壶口瀑布掠影之五》写道:“黄河滩上/那个抽着旱烟牵驴老人/憨憨地笑着/他脸上的风霜/比黄河滩的泥泞/还多”。这里,意象仍是单纯的,但内涵却是极为丰富的。“他脸上”刻下的风霜的痕迹,那每一条褶皱间,饱含了多少生活的艰辛和世事的变迁呵!恰如那“黄河滩的泥泞”,印证着九曲黄河的苍桑古道,印证着一个民族的艰难跋涉!诗作的语言是明朗的,但内在容量显然是含蓄的,也是十分丰富的,呈现给我们的想像空间更是博大的。
台客先生说:“诗,开在心灵的花朵,为了促使它不断开花、结果,诗人一生用血、用泪浇灌。”只要是“用血、用泪浇灌”的诗作,就必然有着凝重深沉、丰沛充盈的思想内涵。比如,诗人写草岭潭“幽荡荡的湖面上/露出一丛丛溺水的残竹/微风中,似犹在诉说/那一夜的震撼与恐怖”,似犹在诉说1999年9月21日大地震那“一声轰然的震响”后,山壁崩落,阻溪成湖,“一口凄美的湖于焉诞生”(《冬日游草岭潭》),让我们不由为大自然的神奇造化惊心不已。更让我们触目惊心的是诗人的《浮尸三千》:“浮尸三千,飘荡在/斯里兰卡加勒城的港湾上/蔚为一道惨烈的风景//成千上万只乌鸦/自远处云集/窃窃私语://‘这是一道美味大餐/百年难得一见/我们可不能错过’。”诗人只用了六十四个字,就以现实主义的笔法直观地重现了斯里兰卡加勒城海啸灾区浮尸盈海的惨烈画面。几千年的文明累积,抵不上大自然的一次震怒。只一场海啸,就将人类创造的财富“顷刻间,灰飞烟灭”,荡涤殆尽。这血淋淋的严酷再次警示人类,我们没有理由不对大自然存有一份敬畏之心,在大自然面前谦卑一点、谨慎一点,不要那么无知乃至狂妄。敬畏大自然,是一种理性的精神,也是对人类自身的拯救!当然,这首诗的意义也许还不至于此。现实生活中那些悄无声息但却激烈拼杀的“海啸”,究竟造成了多少物质损失和精神损耗?又究竟有多少“乌鸦”,抱着“可不能错过”的恶念,幸灾乐祸地享受了“一道美味大餐”?所以,在台客先生明朗而又不失含蓄的诗风中,更内蕴着一种凝重的思绪,内蕴着诗人对人生的机敏感悟、对生命的真切体验、对生活的深邃思考,以及对历史的深切追问和对当下的深度注视。
“一语天然万古新,豪华落尽见真淳。”或许,用语浅近而寄意深远,看似平常而最为奇绝,诗风明朗而内蕴凝重,这正是台客诗歌的魅力所在。
2006-12-27
台客,本名廖振卿,1951年生,台湾省台湾省台北县人,国立成功大学外语系毕业,现为《葡萄园》诗刊主编,台湾中国诗歌艺术学会常务理事,出版诗集八部,诗论集一部。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