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余地》——悼念湖北诗人余地

春夜茜草0733

《生命的余地》

文/茜草


谁都不是一座岛屿，自成一体；每个人都是那广袤大陆的一部分。如果海浪冲刷掉一个土块，欧洲就少了一点；如果一个海角，如果你朋友或你自己的庄园被冲掉，也是如此。任何人的死亡都使我受到损失，因为我包孕在人类之中。所以别去打听丧钟为谁而鸣，它为你敲响。

                                   ——多恩



当那根弯曲的直线轰然倒下
举国同庆的繁荣、苦难而忧郁的深秋和所有未完的文稿
都顺着腥红的血液从他的梦境里流溢、出逃
据说，云南的云有着棉花般的柔软和洁净
那个手持圣火的人，怀揣梦想来到他心向已久的圣地
就在生命行进了三分之一的旅程时
一个黑匣子笼罩了他最后的一方晴空，吐出一团诡魅的火焰
并投以迷艳的笑颜：来吧，来这里
这里有比人间更为欢乐的宫殿，它将带你远离一切苦难

一把笨拙的菜刀在二零零七年十月四日凌晨迅速割断命运的食道
一本《自杀的故事》静静地躺在血泊中，述说着人世的沧桑
从此妻子的病痛、泪水
平平、安安天真无邪的笑靥
世间的一切苦辣酸甜，都不再与他休戚相关

只是，我深陷囹圄的弟兄、歌者和亲人
他独独忘了：生命的余地，恰恰不是终结
而是身心果敢地活下去

20071008



[ 本帖最后由 春夜茜草0733 于 2007-10-9 14:26 编辑 ]

蓝色手枪

他独独忘了：生命的余地，恰恰不是终结
而是身心果敢地活下去


----------我闯荡江湖已有多年.受了不少的苦.每一次异常艰难时刻也想过一死了之.我不知道是一种什么力量总是在最后关头救了我.并让我一步一步的迈向我的梦想....

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我的好运气.尼采说上帝死了..在这个时代.上帝更不是陪在每一位受苦的人身旁......诗人的死只是一面镜子.照出这个时代残酷的一面...


                  

[ 本帖最后由 蓝色手枪 于 2007-10-10 02:15 编辑 ]

寒山依依

只是，我深陷囹圄的弟兄、歌者和亲人
他独独忘了：生命的余地，恰恰不是终结
而是身心果敢地活下去

感于茜草的悲悯心绪，与坚毅。
这样的事，令人唏嘘。
这样的字，令人眶热而无语。
抱：）

又一村

生命的余地，恰恰不是终结
而是身心果敢地活下去


为这样的句子亮起来！

霜儿

茜草诗中少有的悲壮、大气，好诗！

踩不死的小草

悼念中的思考.生命其实不该脆弱.

独鸣

原帖由 蓝色手枪 于 2007-10-8 18:38 发表
他独独忘了：生命的余地，恰恰不是终结
而是身心果敢地活下去


----------我闯荡江湖已有多年.受了不少的苦.每一次异常艰难时刻也想过一死了之.我不知道是一种什么力量总是在最后关头救了我.并让我一步一步的 ...

兄弟，珍重啊~~~~

独鸣

长句子，表达出来的悲壮、凝重，使这一首诗浑然天成~~~

绿z衣

当万能的上帝死了。我们只有自己给自己生命的余地。问好。

低处的迷雾

他却不给自己留有生的余地。


结句富有哲思。问好草草。

箫鸣

勇敢的弱者，弱者的勇敢，为诗人之死一恸！

春夜茜草0733

亲爱的我的亲人们（是的，在无形中，我已将每一个热爱诗歌的朋友都当作我在这个世间的亲人），你们也许并不知道茜草昨天在诗歌报看到这则消息的第一反应。

是的，和大多数的诗友一样，我多么恨。我恨这个诗者的无情无义，丢下病痛中的妻子和嗷嗷待哺的双胞孩子。在极度愤慨中，我写下了这样的回帖：

逃避现实，选择自我消亡是怯懦的表现，不是一个血性男子应有的举措。诗人，首先必须完善其作为人的一面：一一具能够承受外力的肉身和一个健全的心理。…………写作，不能成为每一个诗者贫穷和自我消沉的理由。……我们终究无法避开这个世界而生活呀…………

与此同时，一大串的疑问萦绕并困惑着茜草的内心。于是，我回到天涯诗会用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来试图解析心中的谜团。

是的，在茜草看来，除开我们所看到的事实的真相，余地的自缢一定还与其它什么有着必然的联系。这个于1977年出生于湖北宜都的生命，如此年轻，年轻得让每一个同龄人为之惊悚颤粟而心酸。会是怎样难言的苦难压抑着一颗诗者的心，让他选择了自缢中最笨拙最残酷也最绝望的方法来结束自己的人生？！那一刀割下去的不是他自己的食道和喉颈，那分明是命运的食道和苦难的喉颈呀~~~~

在他的灰尘一诗中，结尾引用了恩培多克勒说的一句话：物质不灭。难道真如他所说的那样吗？他只是去到另外一个世界，一个远离人类一切苦难纷争、永远不会消亡而作为活着的我们却感知不到的世界……

春夜茜草0733

顺着这种种疑团，我开始阅读他的专栏，点击他的博客，试图从这一行行不死的魂灵中寻求答案。


◎活着



这些年，
沿着一根弯曲的直线，
走同样的路，
学习忍受痛苦。
像一颗漆黑的行星，
缓慢地运行，
努力接近，
一个中心。
这么做是否重要，
我已经不再思考。
总有一天，
某个地点，
一道明亮的光，
穿透我的心脏。
现在，
我已经醒来。　
这个早晨，
我推开门，
看见你的脸庞，
和升起的太阳。
　　
2006.11.2



◎ 伤口



突然，一阵疼痛，
你的右手猛地缩回。
在门口，你弯下腰，
摊开握紧的拳头。
借着昏暗的灯光，
你看见一丝血迹，
从手心渗出。
原来，在掏出钥匙的时候，
由于毫无防备，
它尖锐的角，
给了你狠狠一击。
在回来的路上，
你已经想好，
进入家门，
洗个热水澡，
然后躺在床上看书，
像一个进入冬眠的动物，
度过这个夜晚。
现在，你忍住疼痛，
挣扎着站起来，
把钥匙插入漆黑的锁孔。
你听见“咔嚓”一声，
一个熟悉而陌生的世界，
向你敞开。



2004.10.13


  
◎ 暗街



十月三日，已经过了二十三点
我骑车经过这条街，昏暗的路灯
让我对周围的一切加倍小心
忽然看见右前方，矮小的行道树下
站着三个女孩。她们一边搓手
一边跺脚，在寒风中张望
似乎在等待什么。她们染着
不同颜色的头发，化着浓妆
穿着仿皮的外套，踩着高帮靴子
站在阴影之中。从她们的脸形
可以看出来自外地，甚至很远
从旁边经过的时候，她们没有反应
只是漠然地打量四周。我感到奇怪
她们在这里等谁？这是长假的第三天
她们怎么没有出外旅游？向前十米
我又看见，五个同样打扮的女孩
有的站着，有的蹲着，都不说话
脸上的表情如此茫然，又似乎
充满希望。这时我才想起
这条街上，大约有十多家发廊
有许多年轻的女孩，在这里卖淫
我的一个朋友，就来过几次
但是今天，所有发廊的门都关着
她们站在路边，等待生意
这是为什么？她们没有像平常一样
坐在屋里，烤火、吃瓜子、聊天
随时准备迎接到来的客人
她们像一群无家可归的羊
被赶到荒凉的原野，等待主人到来
这时风更大了，我感到一阵心酸
她们从来不会像我一样
读书、写作，思考那些重大问题
只是在这里等待，用自己的身体
换来想要的一切：金钱，或者幸福



2004.10.8



◎ 童年



坐在出租车上，遭遇红灯
一段熟悉的歌声，在十字路口
吸引了我的耳朵。“池塘边的小树上，
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
这个炎热的下午，一个双目失明的
中年女人，在前面的安全岛上
唱着这首《童年》。她的丈夫
也是一个瞎子，不停地弹奏
破旧的键盘。他们并排坐在矮小的
塑料凳上，比所有路过的人更低
一个黑色的塑料盒子，装着一些零钱
似乎在博取同情。这个衰弱的女人
她无法唱准曲调，总是把每一句的结尾
拖得很长。我有一种想笑的冲动
他们的表演如此拙劣，两个蹩脚的演员
没有让人联想起一段美好的童年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盼望长大的童年……”我相信
他们曾经也是一个孩子，没有想过
今天会在这里唱歌。他们已经开始衰老
那些凌乱的白发，在阳光下晃动
他们的影子不断拉长，似乎在提醒人们
夏天即将过去。我忽然想起
再过几天，就是我母亲的生日
在我的童年，每次她出门回来
我都会觉得，我们已经分开了很久


2004.9.9



◎ 汉普顿



他死了，这个消息
让所有人感到意外
多年以来，他一直和神
保持着紧密的联系
作为一个巫师，他可以改变
一座村庄的命运
有一个夜晚，我看见
他在一个死者面前
念诵神秘的咒语
通过他的祝福，那具尸体
可以到达天堂
在火光照耀下
他的眼睛，深邃而神秘
那一瞬间，我产生了一个幻觉
他是无所不能的，他就是神
这个夏天，他和疾病的搏斗
以失败告终。在他下葬那天
我站在荒凉的山坡上
为他洒下清水和纸钱
并且带领众人，为他默哀
这套仪式，是他传授的
作为一个新巫师
我继承了他的事业
人们并不知道，他临死之前
告诉我一句咒语
只要我轻声念出来
他就可以死而复生
这句咒语只有三个字
“汉——普——顿”
我没有这样做，因为恐惧
让我失去了勇气
我不知道，在哪一天
我会说出这三个字
它是一个秘密
让我对这个世界
始终保持警惕


2004.8.19



◎ 一位自然主义者之死

    ——为米沃什而作



这是一个意外。我在寻找你的词典
你却死在克拉科夫。面对自然的法则
你只能遵守。在多年的流亡之后
你回到故乡，并且咽下最后一口气
只有你的诗歌，还在我的书架上
它们如此肯定，以一种崇高的声音
与我内心的邪恶搏斗。这让我感到安慰
你的生命，将进入我的语言
我相信，这是一个白天的开始
你已经用一生的时间，告别黑暗
这是上帝送给你的礼物，在你走后
我看到了一道永恒的光芒
现在，你成为另一个世界
对于这个世界，我一无所知



2004.8.17



是的，当我读完他的这些文字后，我内心涌动着难以言说的悲痛，肆虐的泪水又一次在《怒放的生命》（他的一个朋友的博的背景音乐，博里写下了大量相关的文字。链接地址：http://blog.sina.com.cn/dongguangfu）的音乐声中流淌、蔓延……

[ 本帖最后由 春夜茜草0733 于 2007-10-9 13:02 编辑 ]

天放

《死的不是时候》
关于余地的自杀，谈论的人不少，各有说法——但悲剧的崇高感已经逐渐在消失，这是一种变化。因此可以说余地的死在大气候上不是时候。
余地的死在个人生活上也不是时候，虽然每个人都有自由选择的权力。
余地的妻子说余地自杀的原因应该不是生活压力太大的问题，是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但对丈夫是自杀死亡感到很意外很吃惊，因为她没有发现余地有什么自杀的迹象，虽然有朋友提醒过她，而且她和丈夫自杀前和她争吵的时候，丈夫曾经拿刀想自杀也没有引起她的足够重视，她劝丈夫安定下来，自己去洗澡，洗完出来的时候，丈夫已经自杀了。余地的父亲也表现的相当冷静，看来，余地的亲人和密友是知道余地的，而他妻子倒是有点“身在此山中”了。
余地为什么自杀只有他自己才可能知道，别人只是猜测而已。但余地的死亡选择确实是可以也是应该有所谈论的，余地的死跟自己的诗人身份有什么直接关联吗？我怀疑。他更多的是作为一个普通的人而死的吧？所以特别强调他的诗人身份也许是别有用意。作为一个普通人这样死法，确实是不大妥帖的——当然也不会有这么多的关注，我反对他这样死，因为不是时候。他妻子肺癌而且病情严重，他的写作状态和收入水平也都相当不错，日常生活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妻子产后回娘家山东一个多月回来发现丈夫几乎天天醉酒，我想这可能才是问题的表征。他肯定是“走火入魔”了。读书（包括写作）许多时候是对人的戕害，我愿意把余地想象成这样一种牺牲品。
媒体的炒作对未亡人母子来说是好是坏，我还不大清楚。但如果一个人还是作为一个人而活着而不是作为一个佛来取代人的话，我想他应该会觉得这么做——自杀，对未亡的母子来说是一个苦难，心中应该流出悔恨的泪水。
诗人只是人而已：自高和自卑都不是正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