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以及重的春天》（组诗）

何兮

文/罗国雄

《风吹两塘村》

现在，她干瘪的乳房继续塌陷下来
五谷和杂粮喂养的子孙开始悖离祖宗
种水果、雪杉、股票，种移民前的虚假经济
——所有比肩高尔夫球场尊贵的幻想
周家的侄儿昨天讹了叔父一万元
今天在牌桌上输得气宇轩昂
李家大爷睡了外出打工邻居的媳妇
一百平米猪圈拆迁面积的赔偿轻松搞定
罗家山煤矿上月死了口窨井
乌黑的裸体赫然摆上了账
等着那个倒霉的开发商埋单
坡上有几座坟墓没有丈量
建在上面的别墅就要多几个噩梦
刘文辉和刘湘干仗时丢掉过枪的想象
掀起土匪重孙张小莽心里红色的暴政：
“该老子打劫一回万恶的地主老财了！”

奔驰车屁股后的烟尘还未散尽
村长赵世贵一抹嘴巴，吐出来几颗钉子
冷不丁扎在最后一茬麦子心口
“狗日们想破坏招商引资环境，没门！”
风坚硬地吹过弄里的两道冲
像揭开两道伤疤，空气有些稀薄
完成了使命的土地开始窒息
开始被风撕扯它泥色神经的疼痛
两塘村大睁着水塘一样涩胀的眼睛
掠过一道不易察觉的阴影
　　　　　　　　　　　　　　　　
《看羊吃草》

迎春花儿开，丁香花儿开
身后跟着梨花、桃花，还有那些
叫不上名字的花骨朵儿
挤在向阳的山坡上亮嗓子
只有小草脚步轻盈，走在
牛羊唇齿间的道路

一群性情温和的羊
像几个吃午饭的民工
围着大地这个最矮的桌子
小心翼翼地低下头去
亲吻草叶上的晴朗
灰尘里的光芒和露水微微的喘息
像一群成绩糟糕的插班生
要把错过了的春天
再来一次细嚼慢咽

被羊疼爱着的草，有时候是一枝毒百合
她们会用叶子的锋刃去了解，一只
盲目爱着自己的羊，内心温柔的田园
满嘴鲜血的羊，只能听顺天命
在宿命的草根里埋下乡愁
而夹在爱和被爱之间，忍受折磨的风
会有些莫名的伤感

看羊吃草如同反刍记忆
片刻，内心又生长出了
一茬茬，思绪的荒草
任何刀子也割不断它
它只能被自己割断

《第一声春雷》

尽管是在夜晚，尽管天空巨大的胃
从现在开始，拒绝再消化白天的湛蓝
但我仍然相信飘移的云团，不是盲目的
就像闷在心里的这枚春雷，也是有方向感的
她已积压太久，像山谷中的幽兰，多么渴望
找到一个春天的出口啊！

欲望的齿轮和链条之间，左右徘徊的乡村
被雾纠缠着。月亮流落在天边
田野忍受着病痛，我站在干净的旷野上
屈从于身体里持续翻滚的岩浆的嘶吼
我看见暗夜，指间滑过麦芒迸发出的闪电
像柔和的深井，鼓荡着无边的生长
大地上所有羞涩的事物，显得多么不安！

风选准在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醒来
“四月是残忍的”。第一声春雷之后
群山向母亲的泪眼深处退却
河流穿越季节齿缝，把故乡溅洒在了两岸
树木潮湿的爱情，如何抑制每一片树叶的抖动
我爱恨交加，灵魂在一两亩雨水贯穿了的泥地里
像一根根晶莹剔透的春笋，出窍而来。

《锦 瑟》

留在房间里的阴影再次经历了那个梦：
家具和衣服产生摩擦，钥匙粉碎了一把锁
黑暗中的期待，月光用处女的贞洁交换了流逝
镜子把更多角落里的时间搬上了舞台，那些青丝
眨眼就成了白发，转调为一把琴小小的忧伤
空气中浮动的波纹，表情多样，像水和尘埃
突然迷恋上了夜晚这个寂静的花瓶——

风显得迟疑不决。蝴蝶一旦从唐朝逃跑出来
就再也找不回自己的身体。一页纸就是一根琴弦
现在，它们或者睡去，在消沉中养育灰尘
或者被内心的刀子挑拨，让一团绪乱的音乐给呛住
那撕掉的一页，文字落英缤纷的碎片，瞬间遭遇了
记忆的强曝光，要把生活的漏洞
再来一次，短暂的揭露

《散步的春雨》

夜晚的轴承滚动着。窗外，一场散步的春雨
不紧不慢地，同阳台上的兰草，展开梦的周游
和幸福的拉锯。有一刻突然变成了一把把匕首
虽然不够亮晃，但很锋利，兰花稍一探头，
就能看见自己——淋湿的醒里面不为人知的破碎

一场散步的春雨注定是没有线型的
如果没有风，她垂直的理想掉到地上，刺中了
植物们的心脏，大地会默默承受那些
悄然怀孕的爱情，皮肤般细弱的呻吟；
如果翕动的嘴唇夸大了干渴的呼喊
她会加剧虚拟的摇晃，从风的台阶上跳下来
弹在雨蓬上，并继续拐弯
绕过你这块等待中干涸的泥巴

散步的春雨，任性同二十年前一样
在春风的伤害里，一个人连同草叶上移动的云朵
都快凋谢了，那些正在路上的春雷
如何才能，把一层炼就了时间漫长忍术的纸，小心
戳——破——

《春天的夜晚》

黑夜再怎么喑哑深厚 也无法阻止
一个人把天空想象得又大又美 每一个窗口
似乎都有阳光生脆清越的歌声 或者如雨点
一样的锥子 一群慌张的词 在春天的根部
扎下动荡不安的思想 让春夜
在一列火车的硬卧上辗转难眠

风吹着浅浅潮气里田野光滑的背脊
我白天多么完整的故乡 一到夜晚就会生出
麦苗的 油菜的 野草的 一朵桃花往事里的裂缝
和虫蚁们内心土腥一样弥散的幸福的湿度
这水纹里荡漾 月光下凄迷 陷在秧田泥脚里
左右为难的乡村 这穿着溜冰鞋的春天
仍然有一片嘴唇 面对遥远的过去和未来
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干涸

即使泪流满面 。今夜，这冷寂的月光也不会哭出声来
但我不能容忍旷野褶皱里潜伏着另一种荒凉
像一个回不了家的老人 站在异乡的山冈上
内心长满了荆棘和别的什么虫子


《我不可能直接返回大海》

这么多年了，我坚信自己最终是属水的
在尘世的沟壑里秘密行走，带着
时间的寒冷和清澈，以及
来自大地的忧伤，不急不缓
不动声色地穿过湍急的人流

我经历的河床可能是安静的
但不排除潮汐退却后的荒凉
一滴露水的生涯是多么短暂啊
我不再奢望回到大地深处
但两岸的村庄，像记忆的枝枝叶叶
我绕过她时几株稗草与弯腰的风
曾经有过怎样的纠缠！我面临的深渊
是一行名字叫往事的泪水
瞬间涌满了天空的眼眶

血液奔涌的隧道也有一个精神皈依的故乡
我可以有很多方式接近大海——
但我不能直接返回，就像我的亲人
不可能独自离开生养他们的乡村
以及命运的河流上那座乡愁搭建的浮桥

《名字叫仓央嘉措的叶子》

起风了，大片的树木开始摇晃
紧接着，下起了小雨
长凳上一对亲吻的恋人
还在倾叙风暗香的私语……
世界潮湿的快乐，像一团雾
包裹了花容失色的公园
——而“我在雾中迷失。”

一条荒僻的小径
一片名字叫仓央嘉措的叶子
325年来，盘踞在那棵树的高原
像一本经卷的肺叶
拒绝配合春天的抒情
也不曾说出自己的飘落

《鸟落在自己的叫声里》

一场往事的雨终于住了
阳光从时间的黑里活了回来
池塘边，几只鸟试图在一块卵石上
搁浅潮湿的身体和记忆

另外的一只走走停停
散落了一地羽毛般多情的歌声
云朵在它头顶游移，如同小小的忧郁
和春天一次次冲突后
终于妥协了自己的天下

阳光也有些累了 空气打着哈欠
这些高分贝的旋律
比任何时候都能令人野心重重
而又疲倦不已

这时，我听见鸟落在
自己把自己踩疼了的叫声里


《夜晚还将继续》

无论打到哪个频道，都在上映
这些年发生在身上的一切。似乎每到来一分钟
就会有一件新的事情，等着和你遭遇
沉默从体内站立起来，心魔一样走进走出
白天刚开始的决定，没到晚上就已经反悔
一个人的房间，像一支庞大的交响乐团
灵魂的高音和低音，是它自己的这一部分
不小心撞到另一部分时，发出的声音
这样的声音，是你永远也无法掌控的真实
因此你产生了怀疑，怀疑甚至是床单和被子
牢牢地裹着你和你心里那只寂寞的兽
直至被一两缕清冷的月光驯服……

“好了，别再往深里去了
夜晚还将继续……把你的手伸给我一会儿”
一个埋在黑暗中的人，一个手心里攥着
慌乱涌动的夜色和一屋子荒凉的人
一个每天都要忍受时间重复惊吓的人
在梦里，用一根故乡的触须
紧紧握住你途中的不安
和同床异梦的命运

《来不及伤害到世界》

现在，更多的党和人民
在臂弯里进入庄稼的梦乡
少了生活的纷争，多了一种好脾气
灵魂轻飘飘的，哪有21克重！

身体里巨大的静。一个人搬走了
往事里杂乱的熟悉
无所事事其实是一种好习惯
热眼旁观也是一种健康的姿势
顺着它们慢慢地沉睡下去
也能扎根于包容生命的大地

安静无疑是最细腻、最生动的
没有太多棱角让人挑剔
我心上的祖国啊，像一个瓶子
被时间注满了水，已经容忍不下
更多的回忆和遥远的思念

幸福如此简单
这个在自己的爱里忍受折磨的人
这个来不及伤害到世界的人
只能在最后的一丁点儿醒里面
和自己的昨天明天一起
同归于尽


《无法忍耐的阳光》

这片生活的叶脉上
脸蛋鹅黄的阳光，从清晨
一路走来，在正午渐渐变得热辣
开始在春天鲜艳的皮肤上
堆积一个炫目的胎记
他们互相搂紧, 像盲目的爱
一片挤压着另一片,这团烧烤着那团
不留一点缝隙给那个睁不开眼睛的
四十岁男人突然感觉到的空旷和漫长……

当夜幕降下，一条河流
返身穿过孤独的青春、流年和时光
一朵浪花翻卷着的柔弱而宁静的月光
是回忆过道上匆匆行进的命运
向黑暗的河床涌出的呐喊：
再见，生活——
明天见——
抬头不见低头见！

《遁》

占不了春天的风水宝地
爬不上蝴蝶心里的斑斓
仓皇逃跑的风必须小心翼翼
穿过一条月光清白了的道路
跟随时光这个小情人，缓慢地回到
小桃红的娘家。用最后一点固执的热情
唤醒那些已经凋零了的爱情——
回忆马车上厌倦了浮尘的一棵老树
灵魂枝条上轻轻晃动的往事
阳光隐约的疼，清晨短暂的迟疑
露珠们不合时宜的叹息，艰难地
把内心的雷电重新再打开一遍

一种流逝就是一个精美的旋涡
而一朵凋谢的桃花，则是你
永远也没有说出来的话
风那么轻、那么轻地吹着
像善良的爱，那么柔软
给世俗的生活，一种丰满的弹性


作者地址：四川省乐山市纪律检查委员会  邮编：614000
邮箱：lslgx168@163.com
博客：http://blog.sina.com.cn/lgx1286>;

古石

有的读过，质朴、沉实、有力的一组。红上评。

何兮

原帖由 古石 于 2008-4-15 19:37 发表
有的读过，质朴、沉实、有力的一组。红上评。

谢谢古石兄阅读，请多批评指正。问候：）

忧伤樱桃

被羊疼爱着的草，有时候是一枝毒百合
她们会用叶子的锋刃去了解，一只
盲目爱着自己的羊，内心温柔的田园
满嘴鲜血的羊，只能听顺天命
在宿命的草根里埋下乡愁
而夹在爱和被爱之间，忍受折磨的风
会有些莫名的伤感

凝重而有质感的一组,有生命力的一组,提,问候,呵

何兮

原帖由 忧伤樱桃 于 2008-4-15 22:51 发表
被羊疼爱着的草，有时候是一枝毒百合
她们会用叶子的锋刃去了解，一只
盲目爱着自己的羊，内心温柔的田园
满嘴鲜血的羊，只能听顺天命
在宿命的草根里埋下乡愁
而夹在爱和被爱之间，忍受折磨的风
会有些莫名的 ...

谢谢樱桃，多指教哦。问好！

张口

何兮就是罗国雄吗？？？

何兮

原帖由 张口 于 2008-4-16 09:13 发表
何兮就是罗国雄吗？？？

是罗国雄在这里的“马甲”，呵呵，让你费神了……

平女

被羊疼爱着的草，有时候是一枝毒百合
她们会用叶子的锋刃去了解，一只
盲目爱着自己的羊，内心温柔的田园
满嘴鲜血的羊，只能听顺天命
在宿命的草根里埋下乡愁
而夹在爱和被爱之间，忍受折磨的风
会有些莫名的伤感

李飞骏

赞同古石的意见。
有很好的基础，诗句略有粘滞，建议凝练一点，把可要可不要的枝节去掉。

推荐精华。操作

十三不靠

不好意思，挑个细节 ----

现在，她干瘪的乳房继续塌陷下来 ------ 或者“继续塌陷”，或者“塌陷下来”，“继续塌陷下来”不通。盖“……下来”就表示动作已经开始并继续。再加用“继续”，就重复了。

五谷和杂粮喂养的子孙开始悖离祖宗 ------ “五谷”可以，“杂粮”可以，“五谷杂粮”也可以，但“五谷和杂粮”不可以。因为“五谷”和“杂粮”有很多相互包含的东西，所以，不能用“和”使其并立。


是不是啊？

雪松岩

值得顶置的一组，欣赏，

林别

这时，我听见鸟落在
自己把自己踩疼了的叫声里

这个来不及伤害到世界的人
只能在最后的一丁点儿醒里面
和自己的昨天明天一起
同归于尽
需要细品，很厚重的诗歌，问好何兮

何兮

原帖由 平女 于 2008-4-16 10:14 发表
被羊疼爱着的草，有时候是一枝毒百合
她们会用叶子的锋刃去了解，一只
盲目爱着自己的羊，内心温柔的田园
满嘴鲜血的羊，只能听顺天命
在宿命的草根里埋下乡愁
而夹在爱和被爱之间，忍受折磨的风
会有些莫名的 ...

问好。

郭中华

欣赏学习,问好楼主!

箫恩

读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