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里折射出的生命之思

长河落日

木头里折射出的生命之思
——论云抱《一则关于木头的手记》及其他
    宇宙之大细胞之微，这个世界是如此的宏阔，许许多多的事物都在我们的视觉之外听觉之外甚至感觉之外。同空间的无边无际和时间的无始无终相比，我们短暂的生命不过如白驹过隙，尚未洞明世间某一真谛就将随风而逝。在生命匆促的行进中，许多人都被现实纠缠无以脱身，难以歇下踏踏的步履，稍微梳理思绪。只有有心的诗人会偶尔停下来，在某个事物身上投注思索的目光，将事物的寓意逼迫出来，并把自己思想的印痕刻入这个事物。云抱就是这样一位诗人，他的《一则关于木头的手记》，将思维的触角伸向木头，又从木头里生发出关于自我生命的种种思考，用诗意的文字，在四个部分的诗章里分别传达了对爱情、信仰、现实行动和生命奉献等方面的深刻理解。
   
    在现实生活中，木头的出现太稀松平常了，而平常的事物总是容易被我们的目光所忽略，难以撩发我们深入的热情。面对这样的题材，我们不禁会问：木头里藏有什么秘密？它有什么值得玩味的呢？能在平常事物中发现不平常的所在，这或许就是诗人和普通人相异的地方。云抱对木头的思考是从抚摸开始的：“木头的表面/总是在我的抚摸里/慢慢光滑起来”。“抚摸”是舒缓的手语，意味着抒情主体开始与事物平静地交往和交流，以一种特定的方式思入木质的世界。不仅如此，对一个事物的抚摸还是自我生命的主观投射，生命沿着掌纹进入木头的纹理，和木头构成某种共振。既然是与木头的交流与交往，那么手语之后，木头的反应就会随即而起。诗的第二节，“一种清凉/无视我疼爱的关注/烫伤了我的掌心”，就是写这种反应。在手的抚摸中，如水的“清凉”从木质的世界中漫溢出来，那么强烈，强烈到“烫伤我的掌心”，这里的艺术表达是值得玩味的，古人讲“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一倍之哀乐。”诗人在这里用“烫伤”来写“清凉”，以冷写热，更见出冷的彻骨。手的抚摸里怎么会抚摸出火焰般的清凉？这“清凉”意旨何在？在诗意的呈现里，任何对事物的表达都不是为写事物而写事物，最终都要指向对人本身的关注，所以木头的清凉并不就是属于木头的，这清凉会将人生的某个侧面牵带出来。清凉既然是如水的清凉，就会使我们联想到水样的女子，想到男女之间火焰般的生死爱恋。清凉灼烧之中，爱情真的如期而至了吗？没有。“你不曾出现/年轮也涟漪似的消逝/我的手却在一声嗔怒里搁浅”没有如愿的爱情更强化了灼烧感，也对前面温柔的“抚摸”进行了意义的颠覆。在木头和自我的交流里，抚摸木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抚摸生命本身，爱情的空落使得从前的抚摸意义流失，更凛冽的清凉便在心头烫出伤口。
    第一部分的三节以木头为切入口，书写爱情失落的怅惘。或许在手的抚摸里，木头是横躺在诗人的视线上。到第二部分，木头直立起来，具体化为廊柱，诗人对生命的思考，也就此停落在对于信仰的叩问上。“木质的廊柱/陪衬着袅袅的香火/如同仙境，惟有心在呢喃”，同样是直立的事物，木质的廊柱代表了现实的存在，袅袅的香火指向虚无缥缈，在仙境般的庙宇上，不仅“口在呢喃”，而且心也在“呢喃”。“心在呢喃”分明是诗人用第六感听到的，与其说是对客观现象的描述，不如说是自我心灵的拷问。在中国这个宗教基础薄弱，人们的宗教情怀淡漠的国度，许多人求神拜佛只是为了求得现实利益的满足，并不要求终极意义的实现。诗人因此在接下来的一节里写道：“我无心抽签/只是望着罗汉打坐的穹顶/十分魂魄里，九分怅然一分漠然”。“无心抽签”，意味着我无意插入求拜的行列，用某种既定的形式来赢得某些心理上的安慰和满足。这是一种怀疑，也是一种拒斥。佛陀在哪里？心中的神又向何处寻求？“望着罗汉打坐的穹顶”，诗人远眺的目光被现实的屋宇所拦截、所折断。诗人不愿混没在人群之中，将宗教信仰世俗化，但在现实文化的围困面前，又怎能觅得超越性的宗教，只能陷入“九分怅然一分漠然”的尴尬境地。
    第三节转入对现实行动的反思。这个时候的“木头”，不再是我们手中抚摸的物件或者眼中所见的柱子，而是进入我们的生活，成为我们日常起居的一部分。“一截木头，比如床脚”，木头占据我们存在的一角，它在参与我们生活的同时，也目睹了我们的某些现实行动。但木头的目睹永远只是片面的，当木头作为“床脚”的角色被固定下来的时候，这木头被赋予了具体的意义，也同时删除了从前可能潜在的其他意义。它注视我的夜晚，“垫高我的梦想”，但它无法跟随我行游四方，“不能垫高我的招摇”。作为床脚的木头对我的理解，很多情况下是来自于猜测。它无法看见我户外的招摇，只能根据我居室间的活动来推断。诗人用质询的口吻写道：“你看见了什么/就说我放慢了招摇/就说我的迷恋是一阵麻木”。这里明显借质询木头而质询生活中的某类人，当我们在现实中行动、挣扎，有多少人能读懂我们的奔波劳碌呢？
    诗歌的第四节，也就是最后一节，借木头的燃烧来抒写对生命奉献的礼赞。“至于一堆情火/我习惯用干柴架空/且保持住，火星溅来时的/那一分镇静”，情火并非只是爱情之火，它代表生命的热望、青春的蓬勃和理想的燃烧，当生命被时光点燃的时候，许多人都选择登高疾呼或忽忽游走，让青春如火一般蓬蓬燃烧。诗人云抱却不然。他显示出少有的冷静和理性，“用干柴架空”，而不急于添柴加火，在“一分镇静”之中，努力扩延青春燃烧的时长。木柴的燃烧总是同样的过程，“火光之后，是热浪犹存/热浪之后，是枯白的灰烬/而灰烬里，深埋着更多的火星”，这木柴的燃烧一如生命的过程，每个生命都将在岁月的柴堆中燃烧自己，奉献一生，临近终点，还把希望的火种传递下去，在火种的传递中，生命一代一代地逝去，人类一步一步地朝前。诗人最后由衷的写道：“如一首挽歌，为木头最后的重量颂唱”，这是对木头的赞美，更是对人类文明薪火相传，代代不谢的高歌。
    云抱的诗歌属于典型的中年写作，他不是那种崇尚意象叠陈、激情喷涌的诗人，而是将情绪内敛，悄然释放；不是直接的借物抒怀，而是习惯借助某种物象将生命的深刻思考默默地吐露出来。他的许多诗歌，比如《暗色》《大道若水》《你侧坐的姿势》等，无不以冷抒情的方式，表达出诗人对宇宙人生的独到而深邃的理解。而且大部分诗歌都像这首《一则关于木头的手记》这样，从各个不同的角度对生命进行旁敲侧击，牵引我们从不同的方向进入人生，探索思忖我们的现实生存，领悟到生命存在的真谛。云抱诗歌中暗透的生命哲思，如幽幽火种，不断温暖了我们瑟缩的日子，也静静照亮我们前进的路途。
附原诗：
一则关于木头的手记
一
木头的表面
总是在我的抚摸里
慢慢光滑起来
一种清凉
无视我疼爱的关注
烫伤了我的掌心
你不曾出现
年轮也涟漪似的消逝
我的手却在一声嗔怒里搁浅
二
木质的廊柱
陪衬着袅袅的香火
如同仙境，唯有心在呢喃
我无心抽签
只是望着罗汉打坐的穹顶
十分魂魄里，九分怅然一分漠然
三
一截木头，比如床脚
可以垫高我的梦想
却不能垫高我的招摇
你看到了什么
就说我放慢了招摇
就说我的迷恋是一阵麻木
四
至于一堆情火
我习惯用干柴去架空
且保持住，火星溅来时的
那一份镇静
火光之后，是热浪犹存
热浪之后，是枯白的灰烬
而灰烬里，深埋着更多的火星
如一首挽歌，为木头最后的重量颂唱

雨儿

偶抢一楼先~~~支持你！亲爱的~~~

雨做的云

呵呵,长河大哥,我可瞅见了啊
能在一篇诗里读出这些东西来,不佩服也不行哦~~

长河落日

下面引用由雨儿在 2004/03/23 04:33pm 发表的内容：
偶抢一楼先~~~支持你！亲爱的~~~

雨儿的手脚很利索，
真是一个可爱的小乖乖~~~~~~~~~~~~~~~

长河落日

下面引用由雨做的云在 2004/03/23 04:37pm 发表的内容：
呵呵,长河大哥,我可瞅见了啊
能在一篇诗里读出这些东西来,不佩服也不行哦~~

谢谢无痕。你瞅见什么啦？西西~~~~~

凌波微步

好文，学习

箫箫琴音

好久不来，长河又写了这么多。。。

云抱

感谢长河如此用心的条分缕析！！！
好象鲁迅先生说过的，人生得一知己足已，斯世当以同怀视之。

雨儿

UP！

丸九郎

天啊～～又是一大串精美的文字～～辛苦了啊～～～～～

雨蒙

长河的评，洋洋洒洒，先收藏，以后细品：)

长河落日

下面引用由丸九郎在 2004/03/24 12:43pm 发表的内容：
天啊～～又是一大串精美的文字～～辛苦了啊～～～～～

谢谢阅读~~~~~

长河落日

下面引用由雨蒙在 2004/03/24 10:32pm 发表的内容：
长河的评，洋洋洒洒，先收藏，以后细品：)

谢谢雨蒙，每次对我抬爱有加~~~~~~~~~~

长河落日

下面引用由箫箫琴音在 2004/03/24 08:12am 发表的内容：
好久不来，长河又写了这么多。。。

谢谢阅读，记得把它帖在你的斋里，呵呵~~~~~~~~~

丸九郎

下面引用由长河落日在 2004/03/24 10:45pm 发表的内容：
谢谢阅读~~~~~

阅读了过瘾呢～什么时候偶才能有如此水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