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草根《山鬼全集》欣赏

渔郎

端午节的头一天，诗人草根的《山鬼全集》终于收笔，一部杂糅现代诗情、少数民族元素及云南特殊气质的长诗终于如耀眼的明星，莅临我们的头上。
端午这天上午，我一口气读完，顿觉香气袭人，未饮而醉。好诗。
这部长诗让我看到了一个不甘于命运，敢于大胆追求，非常热爱生活的形象。此诗借助屈子诗中一个山鬼的载体，进一步充实、升华，赋予了活生生的现代人的精神意识。同时结合云南特殊地理地貌、种类繁多的动植物、少数民族风俗等，使这个山鬼得到了再创造，使之更加符合时代的审美要求。
这部长诗视野开阔，时间跨度久远，融汇了诗人多年来对生活的思考。她，是一个江南漂亮的、执著追求诗歌神圣的女子。为了心中的美，她敢于付出，也付出了许多许多。在长期的磨练过程中，她没有向命运低头，却从中磨亮了锐利的目光。整部诗歌中，到处体现了这种理想化的光芒。
全集看，此诗共29节，477行，3699字。又分别以“大山”、“真爱与本能”、“雨”、“光”、“成熟”、“欲望”、“栀子”、“纷争”、“风”、“山鹰”、“诗人”分出几个大段。字里行间都闪现出其语言的天赋。
在“大山”段落中，我们会看到山鬼生活的背景。这是一个自然原始的地理环境，对于塑造一个新版的山鬼形象十分有利，也不至于与古诗中的山鬼产生隔阂。环境的交代，为全集打下了坚实的基础。那就是质朴、浪漫、神秘、真诚。
“流动的村庄,仰浮于
雾水之颠。流动的梯田
流动的云，穿过水杉的骨骼
在红河上游，徐徐凿开一枚枚卵石
将兰草幽禁于云海，伴月华共寝
山鬼的宫殿。

千年过后，凤凰树上的露滴
依旧多情，祈望哀牢山的神
降下神旨：凤凰花开的夜晚
花朵间再无伫足的泪珠，凄诉思念
---美丽的水神如约而至
.......”
看，美丽的山鬼就是在这样的场景下如约而至。
在“真爱与本能”段落中，表现了一种生命情感的挣扎。那是粘稠的黑暗的，但它预示着挣扎之后的豁然。就如临产妇的阵痛。
而“雨”的段落中有上一段落的进一步延续深化，有对着沉痛的品味与思索，犹如破茧而出的美丽翅膀，在艰难地羽化进程中。
在“光”这一段落中，诗人沉入了自己的回忆。
“红色的毛衣，安静地藏于黑暗
露着一对黑色的扣子，在渴求中
闪闪发光。窗外
穿来一阵脚步声
开窗去望，幸好是雨
黑色的液体落在黑色的向日葵上
没有月光，只有一群萤火虫
亮着。和一双忧伤的眼睛。
......”
这样的回顾，是诗人主体直接走上前台。也是诗人与“山鬼”这个形象的直接结合。值得注意的是，诗中两次出现的哈尼女人，我想哈尼女人代表了质朴的热爱生活的一面，而山鬼则代表了理想浪漫的一面。两者的集合体既是诗人本身。
“成熟”段落里，我们看到了瓜熟蒂落的今天，今天是来之不易的，就像暴风雨后的彩虹，在隐退的雷声里，格外明艳耀眼。就像母亲抚爱怀中的婴儿，带着疲惫又充满怜爱。
“当一朵云成熟了,天空就会下雨；
当一滴露水成熟了,黑暗已经死去；
当一颗星辰成熟了,会变成流星；
当山林成熟了，时光也跟着熟了......
被严寒煮熟的冬天,挂不住檐下的冰凌

节气熟了,房檐又开始下雨
新生命在熟透的寒冷里蠕动
知更鸟衔着一匹艾草,飞过熟透的汨罗江
在没有成熟的,山鬼的领地、
放下，放下了......”
结尾处的“放下，放下了......”是知更鸟放下了口中的艾草，说明它找到了自己的作窝地点，可以安家了。也如产后的妈妈，经历一阵的挣扎后进入了睡眠。
“欲望”这一段中，表现了爱的最高极致，彼此的投入、彼此的接纳、两者的融合。
“月亮升起的时候,雾停止了魔法
湿漉的芭蕉叶,成为一对螳螂的婚床
娇嫩的翅膀拨动新生的芭蕉,鼓翕不已
生命注入的一刻,它把自己献给了新娘
最后的搏击,痛苦而快乐
新郎用头颅作为礼物掏出淤积已久的欲望
猛烈的释放,痉挛着死去
就像生命出生时的自己
......”
这里使用了螳螂的例子，献出自己，成全了爱。
在“栀子”段落中，进一步描绘了缱绻的爱意，一种难舍难分的情。用传统的比翼鸟的形象渲染了这场轰轰烈烈的爱情。
段落“纷争”中，接触到现实的矛盾，使用了扑火飞蛾的形象，表现了为爱矢志不移的信念。
“风”这一段落中，存在对未来的迷惘，隐隐的怕，使山鬼这一形象沾染了人间的烟火气。那么有血有肉，那么一点点小女子气。
在“山鹰”里，走出了迷惑，也走出了小女子的圈子，从而大气起来。也是对爱有了全新的认识。即从人间的小爱，走向神圣的大爱之中。
“......
它用长尾巴拖起大地的体重
冲进云层
把爱情留给喜鹊。”
最后一个段落“诗人”，是彻悟之后的境界，山鬼，不但脱离了小女子气，也摒弃了大气的纠葛。进入了神的境界。至此山鬼演化到了女神。
回首这个长诗，想象丰富，布局宏远，有“上穷碧落下黄泉”的跳跃，有明察秋毫的细腻，语意流畅、语感在场，实为难得的好诗。具体的优美语言部分在此就不一一赘述了。
附：《山鬼全集》  草根/文

大山

1.
我离夏天的拥抱越来越近,
离一片茂盛的树林
浓稠的阳光，阵痛后分娩的小麦
握住,一树染着胭脂田埂上跳舞的李子

我的结实的哈尼女人
今晚的洋芋煮饭，被山上的风神偷走
以一串响铃草当作酬劳
只剩下颗颗星星还贪嘴的赖在天上
香味雾一般的滴落

节令越过孩子们的欢笑迅速狂长
和调色板神奇的吻合
月亮宛如善变多情的舞娘
划过邻家男孩发育良好的体格
制造秩序无法改变的骚动

最后几天了
呵，只剩没在墓碑上刻下：
春天之坟。
没有多少哀伤，能够描述蝴蝶的美丽
在愤怒的绿色中燃烧着
一次次生命的火光


2.
流动的村庄,仰浮于
雾水之颠。流动的梯田
流动的云，穿过水杉的骨骼
在红河上游，徐徐凿开一枚枚卵石
将兰草幽禁于云海，伴月华共寝
山鬼的宫殿。

千年过后，凤凰树上的露滴
依旧多情，祈望哀牢山的神
降下神旨：凤凰花开的夜晚
花朵间再无伫足的泪珠，凄诉思念
---美丽的水神如约而至

叶子花开的时候，泥鳅在三月的黎明
过完了成年礼。带着水一样光滑的新娘
从爱情中收获生命
山泉一样的欢快传边东西南北
大山的神命令梯田上空的月亮
把水畔的梨花树树地染白
为新人献上神的祝福：
自由，幸福!!


3.
我想回去了
回到山林中去,离开忧伤
离开诗歌,离开变换莫测的人类
做一颗没有回忆的草
当月亮姐姐约我一起跳舞时
我就会把人类的王子忘记
至于雾水,还给草叶吧
我已经不需要类似水的眼泪
滋润干涸的昨天
我把爱都献给了大地,献给了
伟大的天空,和黑夜的精灵
当人们说起草根的故事时
天空就会下起小雨,那不是悲伤的泪水
那是一个挣扎过的精灵
对往昔的爱。


4.
还是热爱这里
这轮滚烫的太阳
尽管高原的它如此强烈
却无法阻止甘心情愿
被
它征服
大地,梯田,高山
绕围的野葵花
一身土织布服的哈尼女人
躬出身子为明天的餐桌
开出朵朵慷慨的澜波
水影上,匍匐着

或许,大山的高度总有属于自我的形态
但请不要怀疑
飞泻谷底的瀑布
流水,未必都是一尘不染
远方的雨常常带坏天边的云
因此,哀牢山的神制造了这些、
那些勤劳的雾
如此众多逆流而上的水气
随时随地
浇滚大山的热情


真爱与本能

5.
玉镯落地一厘米前的距离,花朵开了
无法将腹痛与光明联系起来
夏天的蜘蛛,和一张涂满黏液的网
一只生活在天上的云雀,闪电般划过
我抬头去望,阳光烤炙了我的双眼
手指可以抓住的,是一撮
漏进草丛、黑暗深处----
漏进,太阳的种子
当玉镯碎裂。


雨

6.
我无法否认从天而降的真实
像你无法捉摸的泪珠
当天空哀叹，微笑，恋爱开始----
你的身体开始涨潮，一如
我多年无法做出的艰难回答
天空开始下雨
在挡住我们的那片云下


7.
一本书开始从纸上复活，离开
图书馆。从一次深情的叹息开始。
走进，鲜花和蜜蜂的心中，在
自然中追寻永恒，追寻真理以外的爱情
当黄昏到来之前，一场阵雨过后
它找到了......
在大路旁，一株最年幼的白桦
曾经弥留的回忆。


8.
天空的云朵还在四处游荡
从北方最深的山谷，传来雷声
吵醒山楂树上，一对做梦的老式布鞋
鞋帮下挂着睡涎，黑色的嘴巴互相依偎
当一个顽皮的闷雷，打翻太阳的墨汁
它们随时准备重新开始，迎接明天的午睡 。



光

9。
向日葵数到第十八个蚂蚁
一只蜜蜂悄悄
经过。被风吹散的运粮大军，正好
赶上了童年。和
一棵年幼的向日葵争论飞翔的奥妙。
翅膀在阳光下激动，
好象涂上了一层醉人的蜂蜜。

10。
夜空，一颗闪光的东西落下
落在那里。风试图用镂空的手
去接，得到了瞬间的炽热。
大树，用宽大的身躯
挡住。它的光亮烧着了树枝
有一对喜鹊正在做梦，停止了
......
是一枚蛋。
从此，它开始疯长
七月，就是在眼前
那一场拯救爱情的盛会
只有用黄昏的歌唱将星辰唤醒

11。
红色的毛衣，安静地藏于黑暗
露着一对黑色的扣子，在渴求中
闪闪发光。窗外
穿来一阵脚步声
开窗去望，幸好是雨
黑色的液体落在黑色的向日葵上
没有月光，只有一群萤火虫
亮着。和一双忧伤的眼睛。

12。
从风的巢穴进入
探寻飞蛾的孤独。布满
绒毛的前爪留着微弱的欲望
从光明的黑暗处获得力量
棉絮翅膀下白色的温暖储存伤感
那是飞蛾的秘密，和方向无关。


成熟


13.
我赤着脚,一头乱发飞长
五月豆荚,你长得这般快
饱满的身子要把阿妈的肚皮撑破
以她的心血展现延续
我不知道人为什么要分离?是你
离别的背影,一次坚定的坠落
痛得那么美,以至神也忘记了创造


14.
茴香,已经开出黄色的细花
满株的叶子,变出黄色。
云和一棵老杉树，
打着酒嗝，正在散步。
白蝴蝶飞过中间,
它们，不约而同点点头
朝向落下的半片翅膀。
我穿着一件金色旗袍，
坐在梳妆镜前
用剩下的半片装饰发髻。


15.
当一朵云成熟了,天空就会下雨；
当一滴露水成熟了,黑暗已经死去；
当一颗星辰成熟了,会变成流星；
当山林成熟了，时光也跟着熟了......
被严寒煮熟的冬天,挂不住檐下的冰凌

节气熟了,房檐又开始下雨
新生命在熟透的寒冷里蠕动
知更鸟衔着一匹艾草,飞过熟透的汨罗江
在没有成熟的,山鬼的领地、
放下，放下了......


欲望


16.
晚风吹起云杉的情欲
它把树梢轻轻弯到玉兰花的肩头
黄昏离别的时候,天空蹲下来
将身子无力的靠在深邃的黑暗
幽深处,一对情人正在拥吻
调皮的星星眨着眼睛,整树玉兰花的叶子
微微地颤抖起来


17.
月亮升起的时候,雾停止了魔法
湿漉的芭蕉叶,成为一对螳螂的婚床
娇嫩的翅膀拨动新生的芭蕉,鼓翕不已
生命注入的一刻,它把自己献给了新娘
最后的搏击,痛苦而快乐
新郎用头颅作为礼物掏出淤积已久的欲望
猛烈的释放,痉挛着死去
就像生命出生时的自己


18.
迷人的人是一只狐狸精
是一条妩媚的青蛇
迷人的时间是:午夜时分
迷人的地点是:荒山野岭的世外桃源
迷人的人物:人间的公子和山中的精灵
迷人的经过:忘本的人性从兽性里得到付出,这很像人类传说中的爱情
迷人的结果:你腹部有我栽种的十亩玫瑰；
     妖精为爱变成人......

结束语:为了你,我连人都做了,还怕做甚!


19.
狗喘着粗气,它平静的睡去了
月亮收去一身荧光的片刻
叶子花从梦中醒来,抖落头上露水
涨开两片紫色的花瓣,四周寻找:
那一双温柔的手掌,在何处?
一声春夜的猫叫,细长
迷离......
久久悬浮微斜的泥墙,撩拨时钟的分秒


20.
水和雨之间停止了嬉闹
上游传来捕蛇人的咳嗽
脚步窸窣,从一片紧张的浅草深处
埋伏。有只杜鹃做了报信者
青岩下两条交尾的白蛇，
水一样钻进雨里
冰凉的身体里藏着几簇火焰的余烬


21.
实验室的蚱蜢殷勤地
把情书交给南飞的燕子
忠厚的主人没有识破邮差的诡计
“年轻让信显得格外真挚”
它还在绿信笺洒上晚香玉的芬芳
单纯---由心灵完成救赎，
把肉体送给了天敌
......一切，不言而喻
其实，这是一场真实的美丽
尽管，海角
天涯......


栀子

22.
正是栀子开花的傍晚
风神对着湖水,扯落春天的白发
“我的爱人
还是离开，到遥远的地方
等候心死的寂灭
......

听说人间有种比翼双飞的鸟
它们没有风飞的高，走的远
却永远厮守蓝天，没有什么可以拆散
即使死亡，也只是另一种相守

而你，我的爱人
为一道太阳的眩彩符咒
就将山林的节气，
改变
从此,和你
天涯
......

风神消瘦，颗颗泪珠从衫树的额头
滑落，点点晶莹渐渐蜷缩，在
光线折不到的角落，一株洁白的栀子里


纷争

23.
高楼顶层的月光下
死去一地飞蛾
故事还会继续
不会为一次怀疑
停止。
风中的雾握着剑,
我亲眼看见它们在月亮升起的时候自刎

为了什么？
说不清
江山如此多娇
纷争几时能休
除等待酒杯的泡沫成诗
徇情浮云的孤独
还有多少勇敢
制造悲剧，等待花开的绚烂


风

24.
游动的风
无意扫落一地无人关心的
尘埃
你的语丝像一片野火燎原
波动的片段
是你冲锋的号角
是我沉默的哑然
如灰烬吹散
落下的泪

25.
钟声响了
递过你的心来吧
我是一只没有方向的小鹿
迷失在熟悉的菖蒲花下

当暮色回到晚风的怀里
我便从谁的手上挣脱开去
在离开爱情的深渊继续生活
再用手指画出一副旧日的容颜
染白记忆的
背影,从陌生开始


26.
低垂,再低垂一点
让出一片天空,守住
绿色的红尘。

山风，安静得像个婴儿
熟睡在蓝色的摇篮
湖上飞来一片黄叶
是谁的鼾声？
散在林间被涟漪托起

27.
我有半扇翅膀
透明的就像山中的雾气
桃花绽放时,它努力生长
越来越长,越来越薄
好象流云一样,不可捉摸

石榴树为夏季奉献出花朵
找到了充实
铃铛花唱着风之歌
快乐地向下伸展美丽的花瓣
苔藓们将脊梁挺起,为这低垂的芬芳

我把半扇翅膀收起
以干净的身体迎接蓝天
无边的沉默拥着无边的广阔



山鹰


27.
蕨叶林,白色的叶子花上
蹲着两只喜鹊
天边的云,慢慢靠拢
鹰的领地。蒲公英将成熟的
种子射向太阳。
山楂树苍老的咳嗽从
翅膀的腋底，落下
一声长鸣------
山林变成国王的天空
它用长尾巴拖起大地的体重
冲进云层
把爱情留给喜鹊,
孤独的王者


诗人

28.
木浆子的清香在粽子心里生根
与荪竹叶的相思擦肩而过
五月初上,浓密的野草
占领了最高的山冈。那一天
布种的布谷感冒在家。
端阳命令：停止一切尘世的劳作

诗人的江山日益隆起
江边的精卫只想沉默
一声声带着余热的咳嗽，从遥远，
遥远的淘声中传来，颤音滑动
招魂的旌幡徐徐向东


木浆子：哀牢山一带的民族包粽子喜欢用的原料。


29.
我在半山冈学着蝉鸣
远方高贵的情人啊
你可曾洗净被淤泥溃染的身子,听见

我在半道的残岩磕头祷告
我远方高贵的情人
你可曾安心的双手合十

古老的月光照亮苍穹,
尽管早已，
沧桑。
高贵的诗人，骑上乌鸦
驮着你的亡魂，
回归女罗茂盛的故乡

归来兮------



后记:这是我的第一首长诗，前后共计一年时间，终于在我第二次即将离开元阳之际完成。非常巧合，完成此诗的日子恰好处于端阳节前夕。这本就是一首以祖国南方地区的山林，气候，动植物以及延续屈子《九歌.山鬼》的意想，《九歌》里那种散发着植物芳香的诗意融合一起，展开的一系列个人情感纠葛。端午节由于屈原的缘故又被称为“诗人节”，而此时完成这首诗歌，兼具高兴与伤感几种复杂的矛盾情绪最终落笔。



                                           2008年6月6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