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组诗）

许岚

男人（组诗）


文/许岚


我不是一匹奔驰的骏马

白发从森林绽放出花朵

皱纹从内心一圈圈爬上脸的树枝

灌木丛中我无法快马加鞭

缰绳刺破手掌

生活的影子，完全打碎我的怒吼

我不是一匹奔驰的骏马

常常被暗伤劫持奔跑的速度

为此，我从来都在想象
让我也像花朵一样，脆弱一次
城市与农村脆弱的花朵
她们是我日常咀嚼的亲人和粮食
我的脆弱，能否和她们一致
她们的脆弱，能否带走我的孤独

我本不想纵横万里
但英雄的枷锁，每时抽打我的脊梁
我受伤的肋骨，总在黑夜里抱头痛哭
那些比我还要残疾的父亲，兄弟
一群男人和另一群男人
在大峡谷长矛相持
用铁锈，捍卫英雄的本色
今夜的篝火，多像我们血液粘稠的旌旗

请你告诉我，谁能改变我
站着睡着的姿势，以及栓我的树桩
永远远离我飞翔的身体与梦
把那些狗屁的功勋，责任，绯闻
还有女人们的乳嘤，鸣唇，呻吟
都栓在无法生根的陨石


第三十六节车厢是生锈的
第三十六节车厢是生锈的
比如我的锄头，镰刀和锤子
还有我的身体，血液
堰塞湖堵塞了我回家的路
胥家坝，这个车厢一样的子宫
装满扁担，高粱，玉米，稻子
和我一样，雄性器官的呼吸
成都的天井，在这个劳作的夏季
哭成第三十六节车厢
遍体鳞伤的齿轮

前面那三十五节车厢
躺在疼痛的坟冢里
三十五双眼睛，在黑夜中撕开明净
又在黑夜中被明净掩埋
2008夏季的某一天
我开始尿频，尿急，尿痛
父亲被老年痴呆，摔折了腿
就在那么一瞬，我正站在成都城市之心
撒一泡尿的一瞬，我就成了一个病人
爷爷1936年的乳房
仍胀满空气和赞歌

三十五节车厢沉入大海
如刀一样，削平了我醒目的胎记
我是一个十足的罪人
在地壳张开魔爪的时刻，我没能
抓住胥家坝嬴弱的支气管
他们在一阵恐慌之中，把自己植入泥土
甚至来不及，叫一声我的乳名。第三十六节车厢
埋葬了他们太多皱巴巴的容颜
浑浊的车窗，多像老花眼镜

披上语言沉重的鳞片
第三十六节车厢，是生锈的胎记
居住成都的肺部，扑腾嘉陵江水
宽窄巷子，被青石板磨亮怀念
疗伤的草药，水，空气，磁
收割，荒山一样的衰老


诗人父亲
父亲第七十把斧子，疼痛难忍的时候
他才不得不告别民间鲁班的荣耀
一种最原始的满足，和像暮色中
轻纱一样的虚伪，多年珍藏的秘密
一种弥漫木质特有清香的诗集
父亲斗大的字不识一箩
他却天天在房屋、家具上写宋词唐诗
手掌，墨斗是笔
日子，汗水是墨

父亲的诗歌五彩斑斓
但他最喜欢的还是，森林一样厚重的原色
那一卷卷行云如水的刨花
是林海里飞出的歌
总能带走父亲，积压多年的咳嗽
养活母亲，哥哥，姐姐，和我
炊烟升起，米饭飘香的幸福
对读不懂父亲诗歌的我们
父亲就会大吼一声：“狗日的，饿死你！”

父亲十三岁学艺，二十岁成师
让木头说话，是他一生最淳朴的愿望
他把自己搭成鸟巢后
就把我们的乳名，命名古柏，杨柳，青桉
并分大小排列，用斧头修直
每逢隆冬腊月，父亲胡茬上的桃木香味
就悄悄爬上新娘桃花脸蛋
早到的春天，醉了家乡百里方圆

父亲比金子还贵的眼泪，是转动水车的水
在水车吱呀的转动中，我们一个个走出了胥家坝
只有他自己才能神韵的A、B、C、D音符
如今静静的躺在布满蛛网的辉煌里
父亲一直很内疚，我们没能继承他的十八般武艺
很多时候，在我们匆忙的步伐中
用帕金森的手，雕刻着城市现代的古典时尚
而他，却成为我们身体里最温暖的木炭

第七十把斧子，疼痛难忍的时候
父亲的作坊，股骨头坏死
斧头，刨子，墨斗，锯子，水车
木屋，家具，鲁班，屈原
民间工艺和高尚艺术同命相怜
父亲常常在木屑飞舞中
用他每一个有些弯曲的页面
带着我们枫叶的感激，回到家园
回到一棵树的本质


瘦
瘦是城市午夜弯腰的酒杯
瘦是乡村庄稼忽略的水牛
瘦是山岗清冷的月色
瘦是儿时黑黝黝的脸谱

瘦坚硬如石头
如我九十五斤骨骼
发出的脆响
瘦是白花花的晶体
过滤多余的脂肪，蛋白和水质

我瘦长的胡须
茂密成林
一根根阳光的荆条
裁掉诸多冗长的枝叶
瘦是我生命履历里
轻盈的骏马
悠长，悠长的河流

瘦是我健壮的血管
瘦是我如丝的泪腺
瘦削如竹


水手之死，与闪电有关
船即将靠岸，礁石伤心撞击自己
在海水里溺死的人，大多是水手
比如手脚抽筋，心力衰竭，想象爱情
乘风破浪，怀念幸福。桅杆断裂，风帆残破
船空空的心脏，令海滩和海鸥惶恐

船的搁浅，与闪电有关
与凌晨的暴风雨有关
中央花园这艘巨轮
被海洋囚禁水中央
水，这位娘亲，说疯就疯了
窗台上的秋菊，营养过剩而死

水手是在茫茫水域中
被闪电的手，扼断手掌而沉没娘亲怀里的
两位高手游弋的速度
如同声音与光的逐鹿
离死亡愈近，水手的遗嘱愈安静
孩子们，长大后别做水手
哪怕做一棵玉米，或者一根原木

城市天桥，匆匆人流
谁是谁的船，谁是谁的水手
水必定是水手和船的主人
闪电，是水最忠实的贵族


汉子
天下汉子，是女人疯狂的盐
你把自己的血液，一再提纯
直接渗透入女人身体
中和，她白花花的淡


成天背负山河
沧海一声笑谈
酒是审视道路的向导
枯死的眼泪
将鱼之徽章挂于胸前
大海垂下头颅

瓷器的骨头
火焰是烧不毁的
放肆风流
你沿着历史栈道走来
永远是屹立峰峦的
汉字


2008、10、7 深夜
许岚于成都凉快居



左手的掌纹


—纪念吉林女诗人左手




文/许岚

左手的掌纹，在这个雨蒙蒙的金秋
停止了延伸。吉林的风
吹乱了你掌纹里绵延的山与水
以及你飘逸的秀发
那些灯盏般光亮的文字
如你可爱的女儿，活蹦乱跳的
一瞬间，就湿润了我们的眼睛

三十六的年轮，和我一样的生命轨迹
在鼠年这个不幸与荣誉交织的矛盾里
考验着我们鼠人生存的力量
而我们的掌纹，依旧清晰
左手的掌纹：生命线，爱情线，事业线
依旧鲜活，在你美丽的笑容里

葡萄一样成熟的女人啊
你的营养，你的奶水，你的梦
都浇灌到了诗歌这片神圣的土地
临走时，只匆匆亲吻了一下月光的皎洁
便将自己，燃烧为火焰的高贵

左手的掌纹，在今夜
成都平原的一间小屋
你把那些对生活滚动式的肯定
那些对梦蝴蝶一样的飞翔
一起交给右手
然后合二为一

2008、9、28夜
许岚于成都凉快居




许岚：四川省西充县人，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大学中文系毕业，曾在南方打工数年。迄今在《读者》、《南方周末》、《四川文学》、《星星诗刊》、《华夏诗报》等报刊杂志发表作品（散文、小小说、诗歌、随笔）多篇（首）。代表作《流浪南方》获第三届路遥青年文学奖，组诗《民歌的呼吸里》入选中国作家协会《诗刊》社《中国当代诗库2007卷》。《打工诗人》编委，中国打工诗歌代表人物之一。《芙蓉锦江·成都诗歌论坛》值班版主。今居成都。
邮箱：xulan_018@163.com

西菱

来赏读大作，问好

许岚

你把自己的血液，一再提纯
直接渗透入女人身体
中和，她白花花的淡

下午百合

请你告诉我，谁能改变我
站着睡着的姿势，以及栓我的树桩
永远远离我飞翔的身体与梦
把那些狗屁的功勋，责任，绯闻
还有女人们的乳嘤，鸣唇，呻吟
都栓在无法生根的陨石


啊，铮铮男子的情感，如此不同，但懂得。

许岚

缰绳刺破手掌

生活的影子，完全打碎我的怒吼

我不是一匹奔驰的骏马

常常被暗伤劫持奔跑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