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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红城作家默夫小说《碾房》胡言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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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18 10:1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默夫小说出笼的时候,正是我外孙从北京来老家度假的时候,没有时间上网和看书,只是随手翻翻,不敢妄加评论。好在有夏教授做序,有那么多博友评论家都进行了精读细看,进行了深刻全面系统的评论。在《孙全喜小说选》的发布会上,大家对此书评价之高,褒奖之胜,在红城堪称盛况空前。今日赋闲翻开此书,虽未通读,但也来说上三言两语。
    默夫是牧民的儿子,是大山里走出的才子,是身居官位却笔耕不辍的作家。在创作上,是草原给他智慧、灵感,一如脱僵的骏马奔驰在创作的原野上;一如天空飘飞一朵写意的云,把善良、淳朴、雄浑挥洒在这片草原。
    默夫的笔下关注的多是小人物的命运,是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的辛酸苦辣。展现的是浓郁的民族风情,草原的牧歌,马背上的故事。他的语言时而犀利辛辣,时而如涓涓溪流静静的流淌,时而幽默讽刺。他文字的轻逸、精确、简洁、灵动,似乎实现了卡尔维诺对“未来千年”文学的期望。因为他家数不明,自创一派,如同天外来客一般,让人欣喜之余找不着套路,大凡能读能写的人,总是有泊来之痕,笔端不免透露出文学史的气息;而他却是凌越他人、直造心源的——拿武功来比方,常人是一招一式中规中矩的套路,而他的手段则像是霍元甲的迷踪拳,自创一派。笔者就小说选中的一篇《碾房》为例,窥一斑而见全貌。
    默夫的小说《碾房》来源于一副图的灵感。是和讯博客圈的一次看图写诗活动,是解码精心挑选的一副碾子的图片,别人写成了诗歌,而默夫却突来奇感写成了三万字的小说了。他是以惊人的速度,几乎是三五天一集,一集一集发在博客上的,开始没太在意,后来被小说中人物命运的牵动,期期都看,这次小说选中的《碾房》更甄完善,也是本书的一大亮点。无怪书一发表兴安大地的文学泰斗倪向阳老师就电话给默夫对此篇作出高度评价。每每朋友相聚,也都对此篇嬉笑戏谑,说默夫有生活体验,说没有体验写不出那么真实的情节来,弄得默夫倒是百口莫辩,但也看出作品的真实。巴金说:“最高的技巧就是无技巧。”艺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一篇好的作品,就如一幅山水画在于神似在于色彩。而此山此水就是画的原型,就是生活的现实,所以《碾房》也是默夫丰富的生活阅历,深厚的文学底蕴,以悲天悯人的情怀镂空时代痼疾以昭世人警醒的泼墨似的大写意。
    如果说一篇小说是作家心灵舞蹈的表达,那么观察就是心灵舞蹈的前奏,敏感就是心灵舞蹈的动因。画家眼里的碾子是一幅收藏图,因为碾子在上个世纪末已经进入博物馆了;诗人眼里的碾子是忧郁的音符,是歌者的载体;而小说家默夫笔下的碾子,却是最纯朴最底层最普通的农村妇女两代人的命运。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作者始终以一个孩提到成年的视角来道出人物包罗之广,年代跨度之大,人物命运坎坷,生活艰辛窘迫的那个人民公社的年代。作者是以第一人称记实的手法,记叙在碾房所窥视到的情景,象一幕一幕的情景剧,人物的喜怒哀乐在一一裸露。如巧姑和丈夫长期分居是因为已经有了六个孩子怕再怀孕,麻保侵犯巧姑一再得逞是因为想多得到一袋米不至于把六个孩子饿死等等。作者巧妙的地方就是把疼痛伤疤一层一层的揭开,甚至流着血,而正是这一滴一滴滴血的故事对那个年代进行了无情的鞭挞。作者的敏锐还在于不露痕迹的将人物置身与凌辱与困苦之中,而置身其中的人物却感觉不到自己的苦难,只是在苦苦的挣扎并不感觉屈辱与悲哀,这是一个时代的麻木与阵痛。是没有伤痕的伤痕。碾子被一个时代封存了,在碾房里所发生的故事尽管肮脏污秽卑微拙劣但已经离时代远去,而默夫笔下的麻象众生苟活奋争的艺术形象却如木刻般雕琢陈列在美丽如画的草原,让我们在充分享受现代文明的同时不忘曾经的隐痛,不忘那个年代,那个碾房,那山那水那群人,更为我们今天的和谐喝彩!
    “悠悠的过去只是一片漆黑的天空,我们所以还能认识出来这漆黑的天空者,全赖思想家和艺术家所散布的几点星光。朋友,让我们珍重这几点星光!让我们也努力散布几点星光去照耀和那过去一般漆黑的未来!”希望默夫挥洒的星光如昨,期待默夫的下一篇!


[ 本帖最后由 云梦心曲 于 2008-11-18 13:26 编辑 ]
发表于 2008-11-18 13:07 | 显示全部楼层
很好的读后感。我们从中了解了莫夫和他的小说《碾坊》。网上有吗?我也想看。
问好云梦心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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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18 13:13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么好的解读,有总括有分论,有自我论点的升华.红下大家品读,也推荐精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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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18 13:27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禅房花暖 于 2008-11-18 13:07 发表
很好的读后感。我们从中了解了莫夫和他的小说《碾坊》。网上有吗?我也想看。
问好云梦心曲。
等 我联系默夫后贴到这里。谢谢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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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18 13:28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周飞雪 于 2008-11-18 13:13 发表
这么好的解读,有总括有分论,有自我论点的升华.红下大家品读,也推荐精华.
谢谢飞雪赏读与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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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18 17:48 | 显示全部楼层
把原作帖出来!
碾    房(小说)
       
默夫(蒙古族)

偶然间发现麻保的玻璃花眼球落到巧姑胸部上迟迟不走开时,我就预感到迟早要出事,这是我在碾房里发现的第一桩事。后来接连发生的事情,使我早熟了十年。
那年我七岁。村里没有学前班。我和一帮同龄人淘气得所到之处都能冒出一股青烟来。连亲生爹妈也讨厌我们,像驱赶瘟神一样往外赶。于是我们就在村里村外野淘,帽子丢了鞋子破了裤裆开了,回家挨揍的事情屡见不鲜。
捉迷藏是我们常玩的一种游戏。分两伙,一伙人先去藏匿起来,另一伙人去捉。全被捉到就算输。其中有捉不到的安全逃回“老窝”的,对方输。藏匿的地方无非是生产队的牛棚、猪舍、马厩等地方。熟悉了藏匿处,悄悄摸过去,一摁一个捉活的,好惬意。被捉的呢,耷拉着脑袋活像个俘虏。这样,每个人都动脑筋寻觅一个不易被人找到的藏匿处。这时候我发现了碾房。
碾房,坐西朝东,大板门,一个小小的窗户。碾房里当然有碾子。碾子——一个特大号的石头碾盘,碾盘上有一个碾砣子被木框和轴固定着,碾砣子在牲口的拉动下围着轴在碾盘上滚动,加工粮食磨米磨面,解决全村三十多户人家的吃饭问题。所以,碾房是神圣的地方,一般情况下小孩儿和小鸡小狗都不得入内,怕暴土扬沙污染了米面。我是属于不一般的小孩子,因为我父亲是生产队的会计。他们主要是怕我父亲给他们少计工分或扣口粮。因此我量他们也不会得罪我。于是我便大着胆子第一次迈进了碾房的门。同时也看见了麻保的那种无耻之举。
麻保不姓麻,也不名保。麻保满脸麻子,说是小时候出“天花”造成的,两只眼睛都有玻璃花,说也是出“天花”造成的。麻保干不了重活,当生产队长的姐夫给他安排了一个仓库保管员的美差。一开始大家叫他麻子保管员,后来简称为麻保了。麻保一边当仓库保管员,一边兼职碾房的管理员。碾房管理项目主要是排序管理和打扫卫生。打扫卫生好懂,排序管理就不好理解了。恰恰这一点,使麻保的身价倍增。进入秋冬季,磨米磨面的人家多起来,就一个碾房不够用,谁先谁后必须排序。谁排?这就是麻保至高无上的权力。
当下,我战战兢兢推开碾房的门,巧姑正簸米。巧姑在全村里可算得上是美女。她已经是六个孩子的母亲了,依然风姿绰约。我妈她们经常用妒嫉的口吻奚落她说:“巧啊,你天生就是个生孩子的女人,这一身破衣服照样当不住你的风流,要是脱光了衣服老陶(巧姑的丈夫)不玩命才怪呢。”
旁边又有尖嘴婆帮腔:“巧啊,节制点吧,小心还要生出六个崽子来。”
这恰恰是巧姑最不愿意听的话。为了给六个孩子和卧炕不起的老婆婆添饱肚子,巧姑已经筋疲力尽。她跑的最多的地方大概就是碾房,隔三差五都要去碾房磨米磨面。这在客观上给麻保创造了可乘之机。当我迈进碾房的时候,麻保也在碾房里。但麻保没有发现我,他的两只玻璃花眼球死死盯在巧姑的胸部。随着巧姑簸米动作,她的两只乳房在不停地活蹦乱跳。麻保的两个玻璃花眼球也随之上下挪动,根本没有时间顾及我的潜入。巧姑用眼角的余光一扫就看见了我,她迟疑了一下要说什么,我向她摆摆手。她就不作声了。我绕过碾盘,躲进了东南角落里。那里很暗,还堆放着一堆木头杆子,木头杆子后面正好能蹲一个人。我藏进去,太妙了!从木头杆子夹缝中往外看,把一切看得一清二楚,但外面的人却看不着我。正在这时,麻保就动作开了,先是借口帮忙在巧姑身上蹭来蹭去,接下来的动作更加大胆。巧姑巧妙地躲闪着。可是越躲闪麻保越粗暴,他的魔爪竟然放肆地伸向巧姑活蹦乱跳的地方。当时我恨巧姑不搧他嘴巴子。但后来我才明白了巧姑不能得罪麻保的理由。这是后话,我从木头杆子后面多次看见过麻保修改排序,将巧姑占碾子的扫帚往前挪位的生动场面。
当我恨不得跳起来见义勇为时,巧姑突然喊我:“这孩子干啥呢?快出来!”
我心有灵犀,动作很大地从角落里走了出来。麻保知趣儿地缩回魔爪,恼怒地看着我,握紧拳头像是要揍我,但到我跟前一看,他不敢动手了。
我回家以后,把麻保要欺负巧姑的事儿悄悄跟我妈说了。可是我妈却说:“蝇子不叮没有裂缝的蛋。”
我没听懂。

演绎了一场小英雄救美人的故事后,我的兴趣彻底从捉迷藏转移到碾房里。我时不时潜入碾房,藏匿在木头杆子后面,窥视大人们的隐私。
有一次,我妈正在磨面,我的七大姑八大姨都来了,其中还有巧姑。我妈的人缘特好,不管何时何地只要我妈一出现,总有一帮她的姐妹在左右捧场。男人不在的场面,女人疯起来更热闹,竟然裸出乳房比大小。比来比去只见巧姑未参赛,大家蜂拥而上,把巧姑的乳房活脱脱拿了来出来。
尖嘴婆尖叫一声:“哇,你们看,她的乳房竟然这么漂亮,我以为奶了六个孩子还不得变成了一个皮馕!”
我也发现了,那乳房确实好看,就像我爸有一次去城里买回来的馒头一样,好馋人。大家都凑过去仔细欣赏,巧姑却满脸羞怯地把它藏回衣服里。尖嘴婆不甘心,就用尖刻的话来刺激巧姑:“我们看不要紧,玻璃花要是看了那可不得了。”
巧姑叹一声说:“别提他,烦死了。”
我妈插话说:“巧啊,你怎么能让老陶去游牧点儿?我真有点替你担心。”
巧姑的脸色由红变白,说:“唉,别提了,我也不愿意让他去。可是他只要在家天天琢磨那点事儿,愁死了。这六个孩子已经养活不起了,再生下去可咋办呢?”

不久我被我妈送进了学校。我上学时恰巧跟巧姑的三姑娘一个班。巧姑家的三姑娘和我同岁,我们俩从小在一起玩。三姑娘长的和她妈一样漂亮,就是营养不良太瘦。我常常把家里做的好东西偷偷拿出去给她吃。我们在一个班里成了同学。班里同共七个同学,三男四女。我和三姑娘关系自然非同一般,遗憾不是同桌。班主任是个极端女权主义女教师,怕女生吃亏不让男女同桌。那也没能妨碍我和三姑娘的私通。
上学后不像以前那样随时潜入碾房看大人们的游戏。但好在碾房正挨近学校,我能及时掌握巧姑的动响。不知为什么,那时候我关注巧姑的程度已经大大超过了对我妈的关注。尤其巧姑在碾房的活动对我有着极其强烈的吸引力。我能够准确无误地认出巧姑家占碾子的扫帚。我每天去侦察一下,只要发现巧姑家扫帚排前了,我必定提前进入碾房。
在碾房昏暗光线下,巧姑的一举一动都像优美的舞蹈一样吸着我的眼球。当她磨面的时候,一层白白的面粉落在脸上掩饰了原有的腊黄色,显得如少女般楚楚动人。有时她不戴头巾,头发落满细细的面粉,使我想起前不久在银幕上看见的白毛女,心中产生无限的怜悯和爱戴,恨不得变成王大春帮她跳出火坑。事过多年后,当我回忆当时的感觉,不得不承认一个无可置疑的实事,那就是当时我在暗恋巧姑。
巧姑的丈夫长年在游牧点上放牧,偶尔回来取狗食料,全家人欢天喜地。因为巧姑的丈夫回来时总能带来些羊的头蹄下水,这对长年见不着荤腥的他们家来说比过节还高兴。我从三姑娘的脸上看出来她爸回来了,她两片薄嘴唇油亮油亮的,两只眼睛黑亮黑亮的。她把我招呼到碾房里。当时碾房里没有人。三姑娘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是个煮熟的羊蹄。
她说:“快趁热吃吧。”
我犹豫着说:“这东西能吃吗?”
她说:“可好吃呢,快吃!”
我小口咬了一下,筋筋道道的好吃。我又大口大口地吃起来。三姑娘站在我旁边喉结不停地上下动,我知道她还没吃就把自己分到的羊蹄拿来让我品尝了。于是我就把羊蹄送到她嘴边说:“咱们俩吃,一个人吃没味道。”她狠狠咬了一口。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很快就把一个羊蹄吃光了。
羊蹄太好吃了,余味未尽,回家要求我妈给我煮羊蹄。我妈奇怪地瞪起眼睛说:“羊蹄?那是狗才啃的东西!”
我无言以对,又找不到可代替羊蹄的美味,只好又潜入到碾房寻求刺激。不一会儿,巧姑的丈夫牵着毛驴来到碾房。等了半天,麻保肩上扛半面袋子玉米来了。巧姑的丈夫一看就火了:“就这点够吃一个月吗?” 游牧点上养着许多牧羊狗。狗食料由生产队供应,给多给少由麻保说了算。
麻保也不示弱:“你们他妈的狗也吃人也吃当然不够。”
巧姑的丈夫气白了脸,抡圆胳膊给了麻保一巴掌。麻保捂着挨拍的半边脸懵半天,突然起脚照着巧姑丈夫的裆部踢过去,巧姑的丈夫机敏地往后小跳一下,躲过了一次灭顶之灾。二人扭打起来,像抢食的恶狗。驴吓跑了,我也吓得直想跑,但跑不出去,他们两人堵在门口打得难解难分。这时候巧姑牵着逃走的驴风风火火地跑来了。巧姑费了很大的劲才把丈夫劝回。
麻保呼哧呼哧喘着气,鼻子流着血。巧姑递过去一块手帕,麻保不接,显然还在气头上。
巧姑说:“麻保啊,不管怎么说你也是生产队的一个小头头,跟一个放羊的人生什么气?”
麻保这才接了手帕,先是把它放到鼻子下闻了闻,然后才轻轻擦着鼻血,气也缓缓地顺了过来。
巧姑指着半面袋子玉米说:“那么多狗这点玉米哪够吃一个月呀?你是生产队的红管家也不能这样刻薄嘛。快去,再拿来点。”
麻保二话没说屁颠屁颠地去了。
那天晚上,巧姑快把狗食料加工完的时候,她丈夫赶着勒勒车来了。巧姑对丈夫说:“你到门口站岗,看见有人来你就打口哨。”
她丈夫不解地瞅瞅巧姑不动。
巧姑说:“快去呀,瞅啥,不认识你老婆了?”
她丈夫很不情愿地走到了门口。巧姑动作迅速地把狗食料分成两下分别装在两个面袋子里。
她丈夫回过头来问:“你要干什么?”
巧姑压低声音说:“这一袋子扔家里,别让人看见了。你那几个崽子快饿死了。”
她丈夫一下搂住巧姑,亲着她的脸说:“辛苦你了。”
巧姑身体软软地靠在丈夫的肩上,浑身不停地抽搐着,她哭了。她丈夫低下头亲着巧姑的脸、额头和头发。巧姑突然紧紧抱住丈夫的腰,嘴里嗫嚅着什么。此刻他丈夫已经迫不及待解开了裤子。巧姑说不行。
她丈夫说:“这帮崽子一见我就疯,整晚不睡。老太太也一个劲哼哼……”
巧姑说:“等我们盖起了大房子就好了。”
她丈夫说:“那是下辈子的事。”
她丈夫不由分说把巧姑抱到另一个角落里。由于灯光昏暗,还有碾子挡在中间,我使出吃奶的劲还是看不清那个角落里的节目,只听见哼哼唧唧的声音。最后听见巧姑说:“别在里面射,再怀孕咋办?”
晚上我躺在炕上反复琢磨巧姑的那句话,“别在里面射,再怀孕咋办?”
我没懂。
第二天看见巧姑,我的脸不由发烧起来了。但巧姑却若无其事地做着没完没了的家务活。当时我心里想,大人的脸皮真厚。

我很长时间没去碾房。上次巧姑当着我的面(当然她不知道)向她丈夫表示的亲昵,大大损伤了我的自尊,她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也大打了折扣。我幼小的心灵因此而无端增添了一份烦恼。我又想去碾房看巧姑,又不愿去看她。于是在课堂或课余时间不自觉地多看几眼三姑娘。她长的真像巧姑,就是太小。我多么希望她尽快长大,长成跟巧姑一模一样啊。
有一天,我把三姑娘领进了碾房。那是一个冬天的灰暗日子,天空仿佛要下雪,远近一片灰蒙蒙。碾房里空无一人。我看着三姑娘冻得通红通红的脸蛋,越看越像巧姑。我不由一把抱住了三姑娘。
“你要干什么?”三姑娘挣扎着说。
我说:“天太冷了,我给你暖和暖和。”
我把手伸进三姑娘的衣服里乱摸起来。三姑娘“嘎嘎”笑。三姑娘说:“你的手太凉了。”我不停地摸索。三姑娘笑的快喘不过气了。后来她生气了,说:“完了,我都尿裤子了。”我很失望地松了手。
我们从碾房走出来,看见巧姑背一麻袋子粮食正往碾房走来。我看见巧姑穿一身臃肿棉衣棉裤,顶着风艰难地走着。我突然不恨巧姑了,上前去帮她拿簸箕。巧姑用手摩挲了一下我的头发说:“这孩子真懂事。”一股自豪感在我心中升腾,瞅一眼三姑娘,发现她正盯盯地瞅我。

小学三年级那年家乡发生了水灾。前一年是旱灾,天老爷几乎没下雨。憋了一年的水第二年全下来了。入夏以后,天空总是被阴云遮挡着,几乎天天下雨,整个夏天没见到几缕阳光。那一年,碾房显得格外冷清。没有多少人家有存粮。
我妈一边埋怨着老天爷一边磨面。我在旁边破口大骂老天爷。我妈说不能骂老天爷,要折寿。我正琢磨怎么个折寿时巧姑来了。
巧姑脸色有点发黑,眉宇间凝结着一丝愁绪。她一边帮着我妈,一边不自觉地唉声叹气。
我妈说:“巧啊,家里是不是没有吃的了?”
巧姑憋了半天说:“老婆婆想吃荞面饺子,家里哪有荞面?愁死了。”
我妈说:“人老了,尤其有病,她就馋嘴。”
巧姑说:“可是家里哪有荞面?玉米面糊糊都快吃不上了。”
我妈想了半天说:“你没跟麻保说吗?生产队的仓库里有荞麦,那是用来招待上边来的干部,借点应该行吧。”
巧姑的脸上推出红潮说:“他那个人……”
我妈把手里的筛子交给巧姑。我妈说:“我回家看看,家里好像还有一点荞面。”
我妈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纸包,里面大概有两碗面。我妈对巧姑说:“家里只有这点荞面了,你拿回去给老太太包一顿饺子吧。”
巧姑千谢万谢走了。我奇怪地问妈妈:“妈,咱们家不是还有一面袋子荞面吗?”
“去,你傻呀?” 我妈瞪我一眼。
由于阴雨连绵,道路泥泞,勒勒车无法行走,巧姑的丈夫很长时间没有回来。队长估计到游牧点上的人和狗都没有吃的了,准备派人送米面和狗食料。队长把加工米面和狗食料的任务交给了麻保。那时候我和三姑娘正在碾房门口捏泥猴玩。麻保用玻璃花眼盯着三姑娘说:“快回家把你妈叫来。这米面是给你爸加工的。”
三姑娘去了。我知道又有戏看,提前潜入碾房躲在那个角落里蹲坑守候。我担心巧姑不来,没想到巧姑很快就来了。
起初麻保当主角巧姑打下手。后来巧姑嫌麻保干活笨,就主动担当主角。巧姑干活真利索,动作像旋风一样。麻保只有在一边傻傻地欣赏,根本伸不上手。麻保闲下来了,又开始磨磨蹭蹭地围巧姑转游。巧姑仍是巧妙地躲闪着。后来麻保的手胆大妄为地伸向巧姑的腰部。我的心呯呯跳。我恨不得跳起来砍断那个秃爪子。终于,巧姑把他的手推开,转过身来与麻保对侍。我以为巧姑一定会给他一记耳光,或给他一顿臭骂。麻保也预感到下场不好,做出随时逃遁的姿态。
巧姑却说:“麻保啊,家里没有吃的了,借给我点粮食吧。”
麻保仿佛没听懂,愣了半天才明白过来。
麻保说:“拿去吧。就从这些加工的米面里拿。还借什么?你知我知的事。”
巧姑嫣然一笑。我第一次看见巧姑笑起来如此灿烂。麻保蠢蠢欲动。
麻保说:“但是,有个条件,你让我摸一下。”
“摸啥?别胡来。”
麻保嬉笑着冷不防一下子抓住了巧姑的乳房。看来下手不轻,只见巧姑“嗷”一声喊,抬手搧麻保的麻子脸,麻保闪人逃掉了。巧姑一边骂着麻保一边往面袋子里狠狠装米,没少装。

那年的七月份村里来一帮青年人,男男女女都穿着细腿裤子,倍儿精神。村里的人们叫他们是知识青年,说是从大城市来的。知青们的到来把沉寂的村屯一下子照亮了,他们所到之处都带着一股新鲜空气,充满欢声笑语。我特羡慕他们,尤其羡慕他们的细腿裤子,几次要求我妈把我的裤子改成他们那样的细腿裤子,被老娘臭骂了一顿:“那裤子有什么好?兜屁股沟好受啊!”好受不好受我不知道,反正我觉得好看。有个叫姚金花的女知青,穿着兜屁股沟的细腿裤子在前面一扭一扭走道,我就神不守舍地跟着走。她的长腿她的小翘臀使我充满了爱意。我足足跟了大半天,把姚知青烦得找来她的男友张大力不知嘀咕了什么,张大力向我招招手,我以为他要给我糖果,因为在这之前我没少吃到他们从城里带来的那种软糖,好吃极了。我刚走到他跟前,他说:“小崽子,还挺色呢!”嗖地抓住我的两个耳朵,把我提了起来。我第一次领教了知青的厉害。耳朵肿了钻心疼了好几天,妈妈问怎么了?我没敢说实话。
知青来的头几个月村里很照顾,派专人给他们做饭。后来就不照顾了,说是让他们自己锻炼。做饭他们还能凑合,磨米磨面他们就凑合不了,只能从头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那时候麻保很想承担这一光荣使命。麻保找到当队长的姐夫,用玻璃花眼球直直盯着队长恳求道:“姐夫,知青磨米磨面的事,让我给他们当指导吧,行吗?”
队长扑哧一下笑道:“你会指导吗?连一句汉语都不会。”
“我会。”麻保不服气地说。
队长已经不耐烦:“你会个屁!上次跟人家张大力吵架,把自己骂成王八犊子,这叫会呀?”
麻保蔫儿了。
这时巧姑有事来找队长,队长眼睛一亮说:“就你了!”
巧姑在摸不着头脑的情况下取代了麻保。巧姑的父母是从河南逃荒来的,虽然巧姑很小的时候她父母相继病逝,但毕竟是母语,巧姑不仅能听懂还能不太流利地会话。
碾房里更加热闹起来。我时不时潜进碾房,躲在木头杆子后面满足我的好奇心。

知青们第一天磨面时就出了事。姚金花是个样子货,干重活十个不顶一个。于是知青们推举她做饭。“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做饭自然要涉及到磨米磨面。姚金花牵着生产队的一头驴,驴背上驮一面袋子玉米,装模作样地往碾房走来。后面有张大力保驾。我先期潜入碾房等着看热闹。当时我是很胆怯,害怕被张大力逮住薅耳朵。但我又好奇,特想看看巧姑怎么指导知青。可是,巧姑还没有来得及指导,张大力被驴踢翻在地。
当时我清清楚楚地看见张大力笨拙地套驴。张大力先给毛驴戴上了眼罩,然后把枷板套在驴脖子上。一切进行得很在行,连他自己都满意地微笑着向姚金花炫耀。恰这时他不经意碰了一下驴屁股。驴一惊,抬腿闪电般踢了过来,不偏不倚踢在张大力的小腹上。张大力惨叫一声倒下去,捂着小腹半天喘不过来气。我高兴得差点喊出声。而巧姑却吓白了脸,嘴里一个劲地叨咕:“驴屁股摸不得呀,驴屁股摸不得呀!”姚金花哭喊着上前就扒他的裤子,张大力却捂着不让看。不一会儿来了几个男知青,把张大力抬走了。
我一直处在兴奋状态,心里感激着这头毛驴子,它替我报仇了。
真所谓祸不单行,那天姚金花也受伤了。姚金花可能心里全是张大力的小腹,所以对贫下中农再教育没太理乎,虽然巧姑手把手地教她,她仍不小心把手指头给碾砣子压了一下。伤情虽不是太严重,但她左手的小拇指甲还是与手指头分离了。我从小就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对姚金花的不幸受伤心里还是痛了一阵。
碾砣在碾盘上不停地滚动着,发出吱吱吜吜的声音。那是碾子的轴承缺油了。巧姑回家取来了车油,巧姑的后面跟来了六个孩子。巧姑在碾子的轴承上抹了一点油,闹心的吱吜声戛然而止,却换来了她六个孩子喊叫声:“妈妈,我们饿!”
姚金花看着这个场面惊呆了,仿佛忘记了手指头的疼痛,瞪大眼睛看那些瘦骨嶙峋的孩子,不禁问巧姑:“他们都是你的孩子?”
巧姑的脸不由红了。巧姑跟姚金花比比划划说了一些什么,姚金花不停地点头,然后动手在面袋子里装了小半下面,交给了巧姑的大儿子。六个孩子哄笑着离开去。我知道他们家又没有吃的了。

阴雨一直下个不停,我家的外屋神奇般地冒出一个泉眼,汩汩往外淌水。巧姑的丈夫依然被困在游牧点不能回来。巧姑从我家借了一面袋子玉米去碾房加工。我还是抵不住诱惑去凑热闹。
巧姑一边磨米一边流泪,我心里也莫名其妙地难过。直到姚金花来了,巧姑才停止了哭。那时候姚金花的伤已经痊愈,她还是很虚心地前来接受再教育。我对姚金花越来越有好感了。
外面又下起了滂沱大雨。姚金花忽然躁动起来,她走到门口又踅足回来,又走到门口又回来。巧姑看出问题,问她要上厕所吗?她点头。但她们俩都没带雨具。巧姑指了指我猫着的角落。姚金花一脸难为情地蹲进我的旁边,噼里啪啦一阵腹泻。臭味直冲我的鼻子,但我只能忍受不敢抗议。我也真不容易,好在这次真切地看见了曾经让我产生爱意的翘臀,触手可及,可我不敢。
姚金花忽然“呀!”了一声。我以为她发现了我,吓出一身冷汗。巧姑问怎么了。姚金花说忘带纸了。那时候我才知道知青们是用纸来揩屁股,而我们农村牧区揩屁股的纸全被长辈们卷烟抽了。巧姑从地上捡了一小木头棍儿递了过去。
“能行吗?”姚金花无不担忧。
“行,我们这儿的人都用这个揩屁股。”巧姑答。
姚金花无可奈何地接了木头棍儿。巧姑用麻保搞卫生用的铁锹把姚金花的排泻物扔了出去。我长大以后一想起这件事,就认为姚金花那次用的木头棍儿是她接受的最深刻的一次贫下中农再教育了。

慢慢的,姚金花出徒了,能够独立加工米面。巧姑偶尔过来关照一下。张大力只要有空就跑来给姚金花作伴。那时我已经窥视成癖。尤其关心巧姑和姚金花的隐私。
碾房里只剩下姚金花和张大力的时候,他们总是做些很刺激的小动作。在那之前“接吻”这个概念在我脑子里是空白,从来没看见过我们的长辈们做过这种样板,也不知道人类是经过男女交合以后产生后代,总以为男女拉一下手就能生孩子。当张大力搂住姚金花的细腰把嘴唇咬在一起的时候,我的心里直痒痒。后来我把三姑娘带到碾房里模仿他们的动作,不曾想三姑娘一把推开我,使劲擦着自己的嘴说:“多不讲究卫生!”,让我大失所望。
姚金花和张大力接吻不可开交时,拉碾子的母驴停下来撒尿,滴答几滴后不尿了,歪过去脖子吃碾盘上的米。姚金花急忙拿扫帚打毛驴。毛驴又不紧不慢地走起来。不一会儿张大力和姚金花又接吻,母驴也停下来撒尿,照旧滴答两滴尿。此时母驴正在发情,门口已经来了好几头公驴正虎视眈眈地等着。后来有一头胆大包天的公驴径直闯进碾房,趴在了母驴身上。我知道它们在干什么,在乡下这类风景随处可见,不足为奇。但对城里来的两位知青却有着异乎寻常的刺激,他们停止了接吻游戏,聚精会神地欣赏着。张大力还弯下腰仔细研究着如何插入的细节。之后可能觉得光是研究不过瘾,两人就进行实践,迫不及待地模拟动物世界,真让我大开了一次眼界。原来人和动物都可以采用同一种体位。时隔多年以后,我和三姑娘也在碾房里进行过一次模拟,那是我体验人生的第一次模拟考试,对于考试成绩自己觉得很满意。

老天爷还在不依不饶地下着雨。庄稼和草场全被水淹,站在门口望过去,田野一片白茫茫。听说这是历史上罕见的水灾。从三姑娘的脸上看出她爸还没回来。三姑娘说:“我奶奶快要死了,她天天喊我爸的名字。”三姑娘说着说着泣不成声了,我的眼泪也模糊了视线。我学着张大力抱姚金花的姿势,亲了亲三姑娘的脸蛋,她没有反抗。
第二天听说乡里要来干部检查灾情慰问灾区。队长派麻保磨荞面,准备招待乡干部。麻保不愿意干这活,又让三姑娘去叫巧姑。可是巧姑没来,说是婆婆病重。我很失望,但又不甘就此罢休,仍坚持蹲在角落里期盼奇迹出现。果真,盼来了巧姑。
巧姑来时穿了一条知青的细腿裤子,显得又年轻又漂亮。我想,这条裤子一定是姚金花给她的。自从巧姑递给她一节小木头棍儿以后她们便成了好朋友。巧姑的旧裤子大概是她结婚时做的,一直没更新,补丁加补丁,如果不是穿在巧姑身上,人们一定嗤之以鼻。可想巧姑的窈窕和靓丽了吧?穿了知青的细腿裤子以后,别说麻保,就是知青们也自叹弗如。
麻保痴呆呆地看着巧姑说:“哟,真性感,馋死我了。”
我心里一阵恶心。
巧姑手里端着一个小盆子。巧姑说:“借给我一点荞面吧,老婆婆想吃点荞面汤。”
麻保乐了。麻保说:“你让我再摸一下。”
巧姑说:“你这叫趁火打劫!”
麻保嬉皮笑脸地说:“反正摸过一次了,再摸一次怎么地?”
“卑鄙!”巧姑骂他。
不料,麻保突然抱住了巧姑。巧姑奋力反抗。此时麻保已经变成了红眼狼,别说反抗,就是拿枪抵住他的胸口也不放开了。于是,二人扭到一起。在撕扯中巧姑的裤子掉了下来,裸出漂白的臀部和大腿。我不忍目睹,怕亵渎了巧姑。但我又怕巧姑吃亏。情急之下我忽然想到了我妈。妈妈永远是孩子心目中的大救星。趁麻保和巧姑激烈撕打无暇顾及我时,我“嗖”地跑了出去。
当我领着我妈跑回碾房时,巧姑已经走了,只有麻保在那里连喘带咳嗽整理着衣衫。我妈严厉地问:“巧姑呢?”
麻保不理。
我和我妈顺着哭声赶到巧姑家。巧姑家一片嚎啕。巧姑的婆婆直挺挺躺在炕上咽气了。巧姑手里端着空盆子哭成了泪人。

天终于放晴了,季节也到了秋天。知青点门前的马桩子上拉起了一条又一条的行李绳子,绳子上挂满了花花绿绿的衣服,在刺眼的阳光下格外引人注目。姚金花把洗完的衣服拿出去晾晒时我偷偷地去侦察了一下,除了几条细腿裤子以外还有几件我从来没有见过的胸罩和小裤衩之类。各家各户也都学着知青,把受潮的被褥拿到户外晾晒。一时间满屯子都变成了花花绿绿的世界。唯有碾房依旧是老面孔,它从来没有因季节和气候的变化而改变过容貌。
开学第三天早晨,我照旧第一个来到班级。随后三姑娘也来了。那时候我和三姑娘已经默契到不用言语的程度。三姑娘的眼睛黑亮黑亮的,薄嘴唇也油亮油亮的。我问:“你爸回来了?”三姑娘点头,迅速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纸包。我知道一定是煮熟的羊蹄。三姑娘说不是羊蹄,是羊头肉。她把纸包打开,一股香味直扑鼻子。三姑娘说:“你吃吧,我已经吃过了。这是我妈让我给你带来的。”
香喷喷的羊头肉,使我食欲大振。我吃着吃着羊头肉,眼前浮现巧姑腊黄的脸。我吃了一半不吃了,把剩下的一半交给三姑娘,说:“我已经吃饱了,这一半拿回去让你妈吃吧,她一定没吃着。”
三姑娘顺从地点了头。
开学后很难像以前一样自由光顾碾房寻求刺激。然而,巧姑丈夫的回来勾起了我极大的兴趣。我预感到今夜必定有好戏。晚上是我业余时间,恰好用来满足我业余爱好。我早早吃完晚饭,提前潜入碾房,做好了一切准备。
这次是巧姑的丈夫和麻保一起过来的。不知是什么原因,他们俩一路骂骂咧咧走来。进了碾房,巧姑的丈夫还在骂:“麻保,你连狗都不如,你有点人性吗?”
麻保反唇相讥:“你他妈的才没有人性呢。我少照顾你们家了?”
“你骂谁?”
巧姑的丈夫不知哪来的那么大气,铆足了劲往麻保的裆部踢去。麻保“吭”了一声倒下去,倒在碾道上,浑身抽搐着,玻璃花眼仁直往上翻。巧姑的丈夫好像还不解气,照麻保的肋下又踢了一脚,见麻保不动了才回身走了。
我吓瘫了。麻保在那里一动不动地躺着。我以为他已经死了。可是约过了十来分钟麻保却又“吭”了一声,接着想坐起来,几经挣扎没能如愿。他开始“哎哟,哎哟”地喊叫。不一会儿,队长领着一伙人匆忙闯进碾房,把麻保抬走了。显然,巧姑的丈夫自首了。
麻保被送往医院。巧姑的丈夫被公社公安特派员带走了。
碾房里一下子冷清下来。巧姑来碾房磨米磨面,每次都要领孩子来为自己作伴。有时候姚金花来陪巧姑。姚金花和巧姑已经成了最好的朋友。她们之间好像没有什么秘密。有一次,姚金花撩开衣襟让巧姑看她的肚子。我第一次发现姚金花那么胖。巧姑还摸了摸她的肚皮。两人不知又嘀咕了什么,姚金花趴在巧姑的肩上哭了起来。巧姑也陪着落泪。我摸不着头脑,只是从木头杆子后面傻呆呆地看她们哭。
第二天,我妈正磨面时尖嘴婆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尖嘴婆说:“不好了,那个姚金花怀孕了!”我妈张口结舌,半天才疑惑地问:“能吗?还没结婚。”正说间,姚金花从碾房前路过,我妈和尖嘴婆一起凑到门口,像观察怪物一样仔细端详起来,直至姚金花的影子消失在树林里。而后两个人开始破口大骂,什么难听的话都骂了。

生产队的母驴和姚金花的肚子一天比一天膨胀起来。母驴的肚子膨胀了无人问津。而姚金花的肚子膨胀了,村里人就用一种审视盗马贼的眼神看她。看得姚金花猫在宿舍不敢露面。村里人历来对未婚先孕者是异常鄙视的。后来张大力把她送回了城里。此后我再也没看见姚金花的细腿裤子和小翘臀。
我突然对窥视兴趣索然,一心伏在学习上,偶有机会就陪三姑娘偷偷钻进碾房对她进行安慰。因为她父亲一直没回来,三姑娘的情绪低落到极点。三姑娘像一只温存的猫一样靠在我怀里,先是掰着手指头数着:“我爸被带走已经两个月了,我想我爸爸了。”三姑娘哭泣。我便安慰性地使劲搂她。三姑娘哽咽着说:“我担心爸爸坐牢,我们家可咋办啊。”我似乎觉出问题的严重性,但为了安慰毫无根据地说:“不可能坐牢。”说完自己心里都没底。然而三姑娘却不哭了。
快入冬的时候麻保回来了。麻保养胖了,头发理得也很利索。听大人们在私下议论说麻保彻底废了。怎么废了呢?我几次去研究麻保,没看出所以然。在我再三追问之下,我妈告诉我说麻保下边的那个东西被巧姑的丈夫踢坏了。当时我高兴得蹦了起来。后来听说巧姑的丈夫因此被判刑两年半。

巧姑一下子变老了。巧姑的脸上出现了皱纹,明亮的眼睛凹陷下去变得暗淡无光,乌黑的青丝也出现了白发。巧姑来碾房加工米面时,我跟着三姑娘去碾房。巧姑的动作不像以前那样灵巧了,而是变得笨拙,且常常顾此失彼,还常常无端地发呆。这时候三姑娘便大显身手,抢过巧姑手里的簸箕像模像样地簸米。我发现一个小巧姑在悄然长大。
我一直关心着姚金花什么时候回来的事。那时候我小学马上毕业了,姚金花没有回来,而是来了一个瘦高个子,说是姚金花的哥哥。他一直绷着脸,跟谁都不说话,收拾着姚金花的行李。张大力主动上前帮忙,高个子蛮横地说:“滚一边去!”高个子猛地推一把张大力,张大力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再不敢热情。高个子把行李一卷,扔到军用吉普车里开走了。车里坐着一位首长,始终没下来。后来听说他就是姚金花的丈夫,比她整整大了二十岁。
张大力很长一段时间萎靡不振。起初我幸灾乐祸,后来不知不觉产生了同情心。有一天张大力来我家,他对我父亲说:“大叔啊,我想去游牧点放牧,队长不让去,请你跟队长说一下,让我去吧。”我爸说:“游牧点上很艰苦的,你不行吧?”我从旁边说:“爸,你就让他去吧。他行!”张大力第一次用看大人的眼光看着我点点头。在我死磨硬缠下,我爸真的跟队长说成了此事。
张大力临去游牧点前给了我一个口琴。他用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谢谢你,老弟!这个口琴是姚金花送我的,她现在背判了我。我留着它没什么意义,你拿去玩吧。”我本不想接,因为当时我也不会吹口琴,但听说是姚金花的,就鬼使神差般地接收了,并把它一至保存至今。
为了维持巧姑一家的生活,生产队里让巧姑承担了姚金花的角色,给知青磨米磨面,一天记五个工分,顶半个劳力。
沉重的碾砣在碾盘上彻夜转个不停。也许碾子的轴承又缺油了,吱吜吱吜的声音也彻夜响个不停。在昏暗的灯光下巧姑蓬头垢面地围着碾子转了一圈又一圈。

我终于小学毕业了,要去离我们屯子很远的公社中学去念书。第一次出门到外地,我兴奋得一夜未眠。我们班考上中学的只有我和三姑娘。我在脑子里千百次地设计着我们两个人的未来,一直设计到我们一起大学毕业被分配在城里工作并成家为止。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才迷迷糊糊入睡。突然有人敲门。我妈说三姑娘叫你。我高兴地跳了起来,到门口一看,见三姑娘把很少穿的兰底白花对襟衣服穿在身上,还梳了两个小辫子,显得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好看。我愣半天问:“这么早就出发?我还没吃饭呢。”三姑娘没接我的话茬儿,拉住我的手直奔碾房去。
黎明时的碾房在黑暗中像一座莫大的坟墓一样静默。我和三姑娘拉开大板门钻进这座坟墓里。也许碾子已经疲惫了,安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我刚要问三姑娘来这里干什么,三姑娘一下抱住我的腰哭成了泪人。我惊呆了,去中学念书不至高兴到如此程度吧?她今天的举动着实让我费解。我又开始安抚动作,亲她的脸亲她的泪亲她的嘴唇。不料,她迎合得虽生疏但热烈。我的手在她身上滑行,发现她的身体有了很大变化,原先干瘪的胸部隆起来了!我惊喜,想进一步探索,却被她推开了。
三姑娘说:“喜哥,我不能跟你一起去中学念书了……”
“为什么?”
“家里供不起。”三姑娘又哭起来。
我从昨晚以来的一切美妙计划被她一句话击碎。我呆望着三姑娘。眼前却浮现出巧姑的人影。我的眼泪顺着眼角悄悄地淌下来。三姑娘用手轻轻给我擦去眼泪,可我的眼泪像决堤的水一样奔腾而下。三姑娘强制自己的情绪说:“喜哥,你别哭。本来让你出来安慰我,可是你……”我使劲抓着自己的头发。我恨自己无能,不能带着三姑娘去上学。
三姑娘说:“喜哥,你一定要好好念书,将来出人头地,为我争气,为我们全屯人争气。”
我又一次把她揽入怀里。

从初中到高中一直到大学毕业,在我漫长的寒窗生涯中,碾房、巧姑、三姑娘几乎每天都在我脑海里出现。我每次放假回家,第一件事必定要光顾碾房。
巧姑越显憔悴,人好像也变矮了。这是我在初中时的感觉。巧姑站在碾房门口问我:“你放假了?”我说:“放假了。”巧姑没有下文,把手伸进衣服兜里掏了半天,掏出一个小口袋,从中又捏出些许烟叶,放在纸条子上仔细卷,卷完了划着火柴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巧姑学会抽烟了。以前巧姑从来不抽烟不喝酒。我看着巧姑一口接一口吸烟,一股辣味直呛嗓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妈,你让喜哥进来吧。”三姑娘从碾房里喊。
巧姑这才闪身让我进碾房。这时三姑娘在碾房里已经能够独当一面。她正在忙着筛面。
半年没见三姑娘,她明显长个子了。兰底白花对襟衣服紧紧地箍着她的身体,轮廓凸凹分明。裤子也吊起来露出半尺小腿,看起来很滑稽,却又显示着少女楚楚动人的魅力。
三姑娘问:“怎么样,学习累吗?”
我说:“不累,就是伙食太差。”
三姑娘说:“我几次想给你写信,怕影响你的学习,没写。”
我们说话时巧姑始终站在门口,不时往碾房里瞅一眼,使得我和三姑娘无法搞小动作。三姑娘几次催她妈回家做饭,但巧姑好像没听见一样,一颗接一颗抽着烟,不动地方。
看着三姑娘围着碾子一圈又一圈地转,我说:“来,你歇一会儿,我替你。”我抢过三姑娘的筛子,围着碾子转了两圈,顿感迷糊恶心,晃晃悠悠站不稳了。巧姑笑了,说:“你呀,好好念你的书吧。我家三姑娘没那命。”
正在这时麻保来了,手里拿着扫帚和铁锹。麻保胖多了,脸上的麻子坑显得更深,胡须也不见了,说话声音怎么听都像女人,使我不由想起古代皇宫里的太监。麻保径直进了碾房,也不说话,闷头扫地。一时间在碾房里尘土飞扬。
“你要干什么?”巧姑挡住了麻保。
“我要搞卫生啊。”麻保尖声细气地说,“这是我的工作。”
巧姑说:“你早不搞晚不搞,非要在我家磨面时搞卫生呢?暴土扬场的,这面还能吃吗?”
麻保固执地说:“那我就管不了啦。怕暴土你先别磨面,等我搞完卫生再磨面也不晚吧。”
“你讲不讲理?麻保,这不是欺负人吗!”巧姑上前抓住麻保的脖领子,“走,咱们去找队长去!”
我一看事情要闹大。再说队长是麻保的姐夫,找他去巧姑也不一定沾便宜。于是我就上前对麻保说:“叔啊,你把扫帚和铁锹留下,一会儿我替你打扫卫生,这样行吧?”
麻保用玻璃花眼球瞅着我,说:“嗯,这还差不多。人家念书的人就是跟他们不一样。好,叔听你的。”麻保扔了扫帚和铁锹晃晃荡荡走了。巧姑气得直哆嗦,几次卷烟都没卷成,把纸条扯断了。巧姑的脸色煞白,很吓人。

我高一那年暑期放假回来,照旧到碾房找三姑娘。可是三姑娘不在,只有巧姑在那里活跃着。巧姑仿佛又活回来了。巧姑的脸色不是黄里透黑,而是黄里透白,微胖有光泽,白发虽比以前增多,但梳理得油光油光。巧姑穿着姚金花给她的那条细腿裤子,显得年轻有活力。大概今天的碾子轴承上抹油了,很轻松地转动着,也没有了那种揪心的“吱吜吱吜”声。
我刚要跟巧姑说话,发现碾道旁边放着一把椅子,椅子上坐着巧姑的丈夫。我感到惊喜又突兀,忙中出错说了一句:“叔你出来了?”说完,简直不知所措。
“你是?”巧姑的丈夫认不出我来。
巧姑抢先说:“这不是喜子吗?跟咱家三姑娘同学。人家现在在县城念高中。唉,要不是你进监狱,咱家三姑娘也是高中生了。没那命。”
巧姑的丈夫站起来跟我握手。我发现他的腰已经佝偻腿也弯曲了,扶着椅子才能勉强站立。巧姑说这都是坐牢坐的。巧姑一再提醒我千万别犯法,那牢里可不是人待的地方。那天巧姑的话特别多,我还没来得及问三姑娘,巧姑就主动说:“你是不是来找你同学?”我只好红着脸说:“三姑娘怎么没来帮你?”巧姑说:“她进山采山货去了,说是卖钱给她爸治病。唉,这丫头苦命啊!”
我悻悻而归。

连着两个假期我都没见到三姑娘。都是因为三姑娘进山采山货去了。我对三姑娘的敬爱和思念与日俱增。
参加完高考,我一下子轻松了。我估计了一下,自己虽进不了重点大学,但进普通大学一点问题没有。我想见三姑娘的心情异常迫切。回到家里,把书包往炕上一扔,直奔碾房去。
碾房里很热闹。原来,生产队买了一台磨米机,置在碾子旁边。磨米机是用柴油机带动,既能磨米又能磨面,省时省力还干净,磨出来的米面跟粮店卖的一样精细。磨米机在那里欢唱,而碾子在旁边沉默着。我预感到碾子的历史使命已接近尾声,心中不免一阵茫然。
全村人几乎都在那里开眼界。麻保的麻子脸仰面朝天,正比比划划讲着什么。显然他是技术员。巧姑站在人群后面,脸上丝毫没有好奇和喜悦,相反在眼神中显露着一种忧虑。
突然有人拍我的肩膀。我回过头,眼前一亮:“哦,三姑娘!”我惊奇地喊出了声。三姑娘可真是长成大姑娘了,个子已经超过巧姑半头,几乎跟我一般高,相貌活脱脱年轻时的巧姑。激动的我不知说什么好时,三姑娘笑嘻嘻说:“天啊,你都长胡子了!”
“你不也一样吗?” 我瞎跟了一嘴。
三姑娘脸通红,嗔我一眼,低下了头。
在众目睽睽之下我们无法太亲近。三姑娘小声说:“晚上我来磨面。”
我心领神会。
夜幕慢腾腾地落下来,天屏上跃出几颗明亮的星。我带了一把从县城买来的糖果,吹着口哨来到碾房。这时三姑娘已经先期到达,在昏暗的灯光下正套着毛驴子。我出其不意从背后抱住她,在她脖子上亲了一口。她没有回应,也没有反抗,依旧套着毛驴。我帮她给毛驴戴上了眼罩。
我调皮地说:“不让它看见我们的秘密。”
她分明憋着笑,抬手打了我一下,她的手很柔很柔地落在我的臂膀上。
我问她:“为什么不在磨米机上加工?”
她说:“要钱的,我妈不让。”
我刚想进一步深入开展行动计划,却听见巧姑的咳嗽声。看来她老人家对女儿不太放心,亲自来护航。此时,巧姑在我心中的地位一下子降了好几个格儿。巧姑刚进来,跟随她的脚后跟麻保也来了。
麻保绷着脸不说话,吝啬得连玻璃花眼球都不赏我们一个。他照直到磨米机前,摇动摇把“呯呯呯”启动了柴油机。这一启动不要紧,毛驴子惊了,连踢带蹶乱碰撞,像疯了一样围着碾子狂奔。碾砣子在空碾盘上闷雷般滚动,与磨米机声音相呼应,犹如发生了七级地震般的惊天动地。
我吓坏了,躲在三姑娘身后不敢出来。这时巧姑挺身而出勇拦惊驴,不料被驴撞倒,头部重重地磕在碾砣子上,无声息地倒下去。三姑娘扔下我,一个箭步冲上去死命抓住了驴耳朵。毛驴子疼得发出杀猪一样的声音停下来。麻保知道自己惹了祸,立马停机上去救人。巧姑昏迷不醒,连夜被送往县城医院。

那个假期我是在煎熬中度过的。
三姑娘护送巧姑去了城里。我的录取通知书迟迟不到。我像个丢了崽子的母狗一样,一天天在野外转悠。那时候我才明白,人生中的等待是无形的精神惩罚,残酷的程度绝不亚于失恋和坐牢。
半个多月过去了,巧姑是好是坏没有消息。我几次跑到公社邮政所,用手摇电话联系在县城医院的三姑娘。不知是什么原因,医院就是不给找。我真担心第一次出门的三姑娘会有什么闪失。
我第五次去公社邮政所时,投递员笑眯眯交给我一个信封。我知道那是我的录取通知书。我看了一眼邮信地址,是省城一所师范大学。我的心“呯呯”跳,恨不得立刻飞到三姑娘身边,和她一起分享我的幸福的喜悦。我决定提前报到,路过县城医院去看看巧姑,顺便见三姑娘,一定要让她亲眼看看我的录取通知书。
当我兴冲冲跑到医院后,突然改变了主意。我看见巧姑已经苏醒,但眼神却游离在空中,久久落不到我身上。三姑娘向我暗示,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摆摆手。我明白了,巧姑的脑子出故障了。三姑娘把我叫到走廊里。她明显消瘦了,嘴唇上起了好几个泡泡。我的心很疼很疼,真想和从前那样搂住她安慰安慰,可这是医院不是碾房。
“录取通知书来了?”三姑娘就是聪明。
我把手伸进衣服兜里,抓住了装有通知书的信封。恰在这时我看见了三姑娘黯然神伤的表情,虽然一闪即逝,但我敏感地意识到不妥。我极快地放弃了“分享幸福”的念头,从另一个兜里拿出妈妈给我的伙食费,分出一半交给三姑娘。我说:“拿着,这是我妈让我捎来的,给你妈补补营养吧。”
三姑娘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我转身走了。

我寒假没有回家,把我妈寄来的路费节省下来用作伙食补贴。那时我家生活水准虽比三姑娘家好一点,但到大学以后和城里人一比,自己是不大不小的一个贫困大学生。那时候国家对贫困大学生还没有优惠政策。家里给的那点钱只能自己调剂着用。来时伙食费的一半给了巧姑,还不能跟我妈再要钱。饿的前腔贴后背时,我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让我妈把路费提前寄来,我借口说学校有事,没回家。
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年暑假,我箭一般射回家乡。我妈告诉我说,三姑娘承包了碾房。
“麻保呢?”我问。
我妈说:“麻保得脑血栓了,给队长当老爷子让她姐姐伺候呢。”
我没有幸灾乐祸。我纳闷儿,三姑娘家族的女性一代又一代被碾子压得直不起腰来,还没受够这种待遇?承包碾房有什么好处?过去只给自家加工米面,这一承包倒好,给全村人加工米面。我无论如何想不通。可是我联系到我和三姑娘这些年在碾房里的恩恩怨怨,心里又一阵热乎。
我妈向我诡秘地笑。我弄不准她的意图,假装这事与我无关似地找别的话题敷衍着。我妈又说,三姑娘这孩子心地善良,人长的又漂亮如何如何。我不自觉地耳热心跳。我妈说:“我们家加工米面,三姑娘从来不收费。”
“为什么呀?咱家可别当了社会主义新地主啊。”我说。
“这都是借你光呗。”我妈又诡秘地笑。
我的心里涌出一股糖水泉。
“不过,这孩子确实苦命。” 我妈叹了一声说“她爹死了。”
“啊?”我心一沉,往下无心问及其他细情,胡乱吃了一口饭,心跟着腿向碾房迈动。
远远看见碾房门口站着一个拄拐杖的人。到近处一看,是巧姑。巧姑明显变老了,眼神茫然地看着我,向我点点头。看来她恢复还算可以,认出我了。
我问安:“巧姑,您好吗?”
巧姑又点点头。三姑娘闻声跑出来,一把将我拉进碾房里。我们对视了一下,两人的眼里都闪现着泪花。我刚想把三姑娘揽入怀里,巧姑用拐杖“咚咚”地敲击板门。我和三姑娘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吐出了舌头。三姑娘悄悄告诉我说:“我妈已经作下病了,只要我在碾房里干活,她就过来给我站岗,一天天在门口站着。可能是担心麻保过来骚扰。”
我除了叹息别无选择。

还有半年我就要大学毕业。以我学生会副主席和学习成绩以及各方面表现,留省城工作应该不成问题。然而在填写分配志愿时,我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回到老家县城。一来能顾家,二来为了把三姑娘娶来做我妻子。
我把这些想法向三姑娘和盘托出时,她只是用微笑回应我。那时候她已经成熟得像个滴汁的毛桃,强烈地诱惑着我的欲望。恰逢又是在夜深人静的碾房里,就我们两个多年的情侣独处。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先是轻轻地拥抱了她,然后循序渐进。当我的手触摸到她敏感部位时,她自动打开防线让我进入。由于思想准备不充分,又是没有经验,进攻角度不理想,我在手忙脚乱中走火了。好在很快又重整旗鼓,来了第二轮冲击。这时我想起了多年以前张大力与姚金花的模拟动物演习,情急之下进行了一次模仿,便顺理成章地到达了目的地。
三姑娘已经成为我的人。我心安理得地返校做着毕业前的一切准备工作。然而,事情有了意想不到的结果。从来不来信的三姑娘突然给我来了一封信。信是她自己写的,寥寥几个字:
“你不要回来,我已经和长河结婚了。”
我相信她没有撒谎。长河是我小学时的同学,跟我和三姑娘一个班,经常在课堂上睡觉,小学没毕业就去放猪了。为了证实事情的真实性,我往家去信询问了一下。得到的答复是肯定的。当时,我对她这种举动无法忍受。我知道她是为了不耽误我的前途才选择了这种结局。可是她这种主观武断的作法却深深地伤害了我的自尊。我心想:你让我留省城我就留省城吗?我就不留,我就回来,我就折磨你。我义无反顾地回了县城,义无反顾地娶了别人。
我怀着报复心理,领着新娘衣锦还乡。在夕阳西下时,我有意识地牵着新娘的手,去碾房周围散步。可是没有见到三姑娘,连巧姑的影子也没见到。我的心里空荡荡的。我承认我还在留恋着三姑娘。我在私下里跟妈妈悄悄问了三姑娘的近况,我妈说三姑娘结婚以后不再承包碾房了。按理说,她不承包碾房应该轻松生活了,我的心情也应该轻松愉快才对。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好像丢失了一样最珍贵的东西一样,心中一直隐隐疼痛。
有一年,我回老家为奶奶奔丧。车到村头时,我看见了这样一幅画面:碾子被遗弃在路边,碾盘和碾砣分离着,碾盘上坐着一位老人,老人把下巴撑在手杖上,像个雕塑一样一动不动。我好奇,让司机停车,到跟前仔细看了一下——是巧姑!她几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白发苍苍,满脸皱纹,满口没牙,眼睛无神而茫然地看着一处,准确地说她什么也没看,就那么呆望着。我向她问好,她竟然不认识我。后来听妈妈说,街道拓宽把碾房推平了,碾子被遗弃在路边,她就成了这个样子。
至此,碾房的故事已经讲完了,碾子也已经成为了历史的见证物。可是今年老家那边又有消息传来,说三姑娘花一万元买下了那个碾子,并在自家房子旁边建了个碾房。我一直想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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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18 20:45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云梦心曲转过来,刚刚匆匆看了一下。灰色的碾坊,似乎不透一点阳光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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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18 22:43 | 显示全部楼层
虽然篇幅长 还是一字一句看完了 作品很有生活所以读起来吸引人,语言质朴与故事所描写的环境和情节相吻合,达到了内容与形式的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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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18 22:51 | 显示全部楼层
艺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一篇好的作品,就如一幅山水画在于神似在于色彩。而此山此水就是画的原型,就是生活的现实,所以《碾房》也是默夫丰富的生活阅历,深厚的文学底蕴,以悲天悯人的情怀镂空时代痼疾以昭世人警醒的泼墨似的大写意。

很精彩的读后感。难得又转了原作过来,提上品!问好云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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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19 00:59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禅房花暖 于 2008-11-18 20:45 发表
谢谢云梦心曲转过来,刚刚匆匆看了一下。灰色的碾坊,似乎不透一点阳光的样子。
哈哈,灰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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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19 01:00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徐言如是 于 2008-11-18 22:43 发表
虽然篇幅长 还是一字一句看完了 作品很有生活所以读起来吸引人,语言质朴与故事所描写的环境和情节相吻合,达到了内容与形式的统一。
谢谢来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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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19 01:01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春夜茜草0733 于 2008-11-18 22:51 发表
艺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一篇好的作品,就如一幅山水画在于神似在于色彩。而此山此水就是画的原型,就是生活的现实,所以《碾房》也是默夫丰富的生活阅历,深厚的文学底蕴,以悲天悯人的情怀镂空时代痼疾以昭世 ...
谢谢茜草妹妹来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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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19 08:36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云梦心曲 于 2008-11-19 00:59 发表
哈哈,灰暗的


       灰色的碾坊,一个时代的颜色,不知作者是不是能够同意我的观点。当然,人性在这个暗色的背景里依然闪耀星星点点的光芒,女主人翁巧姑就是这样的形象。
       茜草说揭示时代痼疾,深以为然,但是说是大写意,我个人则不敢苟同,巧姑的形象是通过一个一个是细节一点点勾勒出来的。另外,小说中的我——一个在那个年代成长的孩子看到了许多不该看到的事情,我不能想象这个孩子的眼睛是什么样子的。总的来说,我以为这是一个令人悲哀的故事。
       然而,灰色或者令人悲哀,并不是说故事本身就不好。就文字本身来说,我虽然没有看到多么深厚的文学底蕴,但是可以看出作者的笔力,呵呵,对于专业的作家,读者的眼睛是有一些苛刻的。
       说得不当,敬请各位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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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19 11:55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禅房花暖 于 2008-11-19 08:36 发表


       灰色的碾坊,一个时代的颜色,不知作者是不是能够同意我的观点。当然,人性在这个暗色的背景里依然闪耀星星点点的光芒,女主人翁巧姑就是这样的形象。
       茜草说揭示时代痼疾,深以为然,但是说是大 ...
作者是我盟的作协主席,小说选中已经有两篇拍成电影,在中央六套播出过,还有20集的电影剧本已经完成,在我们当地还是有文学地位的,说有底蕴绝不是仅仅就这一篇.也可能在全国和名家相比就暗淡了,但毕竟是成长在牧区草原娇子.就此篇而言,确实是那时那个年代的真实,是不是伤痕文学的伤痕.如你说,孩子的目光,对孩子一生的影响,人就是环境的产物.因为是那个年代只能给孩子那么灰暗的龌龊的影响,而这些比巧姑所受到的欺侮更伤痕百倍.我之所以认同此篇小说,这也是很少有人触及的题材,而作者是很巧妙的写出那些人物和他们的命运,而这些人物的命运本身就是对时代的鞭挞.而正是在人民公社的旗帜下的人们生活困苦艰难,作者在文中没有暗示什么,但今昔对比不就一目了然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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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19 12:47 | 显示全部楼层
很喜欢这里的讨论,问好楼上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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