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写越短生命诗————读黄淮《望星空——微型格律诗900首》

寒山石

越写越短生命诗

——读黄淮《星花集——微型格律诗900首》[1]

文/寒山石

黄淮是当代微型诗潮兴起以来二十年间，闪烁在微型诗坛一颗璀璨夺目的星座。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他就以写一行诗成为微型诗潮的带头人。九十年代中期以后，他又以两至三行的微型格律诗而独树一帜，出版了《雷——黄淮一行哲理诗900首》和中国第一本微型格律诗集《星花集》，发表了轰动诗坛的二行体微型格律组诗《点之歌》等。这本即将推出的《望星空——黄淮微型格律诗900首》，堪称黄淮微型诗创作和探索的集成之作，亦是经典之作。
其一，整齐匀称、节奏鲜明的独特诗体
自由与限制的关系，可以说贯穿于一切艺术创作活动的始终。歌德有句名言说，在限制中才显出身手，只有法则才给我们自由。但诗歌创作的“自由”异常特别是在“口语写作”掩盖下的废话写作，已经使“口水写作”成为当下诗坛的一股浊流，“口语写作现在正被一帮庸才和懒汉利用，自娱以及愚人。在这帮人看来，口语式的诗歌似乎很好写，每个人都可以拿笔编排文字成诗行。但太多的口水流出来，只能算是拙劣的分行散文，甚至连散文都不是，是中风者的口吐白沫”，[2] “根本就谈不上什么诗的凝练和简约，更谈不上诗的节奏、美感和韵律，不过是毫无诗意的大白话甚至‘懒婆娘的臭裹脚’而已。”[3]，这不仅泯灭了诗与散文的文体界限，而且使得伪诗、伪诗学大行其道。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西南大学中国诗学研究中心主任、博士生导师吕进教授提出了“诗体重建”的口号，概括了诗体重建的三个美学使命，即“提升自由诗，成形现代格律诗，增多诗体”，并特别强调中国新诗急需从艺术实践上和理论探索上倡导、壮大现代格律诗，将现代格律诗建设迅速推向成熟。所以，微型诗和格律体新诗的兴起，一定程度上正是对这种“越来越不像诗”的现象的矫正。
其实，早在1926年5月,格律体新诗创作和理论的奠基人闻一多先生就发表了《诗的格律》一文,文中说:“诗所以能激发情感，完全在它的节奏；节奏便是格律……越有魄力的作家，越是要戴着脚镣跳舞才跳得痛快，跳得好。只有不会跳舞的才怪脚镣碍事，只有不会做诗的才感觉得格律的缚束。对于不会作诗的，格律是表现的障碍物；对于一个作家，格律便成了表现的利器。”黄淮是中国现代格律诗的积极推动者，也是雅园诗派的主要代表诗人。他在给笔者的信中写道：“我主张：律随情移，体随律立，以诗传神，以律立体。无律非诗。以诗为纲，繁荣新诗。”[4]并提出了“一诗一律”的“自律体”和“千篇一律”的“共律体”。“共律体是戴着镣铐跳舞；自律体是伴着心声的节律载歌载舞。”[5]而“一种成熟的‘共律体’，往往是由某种‘自律体’，经过许多诗人，甚至几代诗人，共同采用，精心再创造而形成的。自律体是原创的母体，共律体是再创的子体。”[6]他认为原生态的自律体（即诗人个体自创的一诗一律体）、继生态的共律体(即诗人群体共创的千篇一律体)和节律宽松的自由体三体共存，相互推动，乃是诗体流变的基本动力，从而演义出整个诗史进程的生动面貌，这些都是极富建设性和创造性的真知灼见。
尤其难能可贵的是，作为微型诗坛一位成果丰硕的耕耘者、一位勇于创新的开拓者，他以强烈的诗体创新意识，将现代格律诗和微型诗有机结合，进行了卓有成效的创作实践，形成了“微型格律诗”这一珠联璧合的新诗体，使微型诗在三行之内充满了整体匀称的排列美与韵律和谐的音乐美。他对微型格律诗的探索表现在三个方面：
一是整体体。以两行体为主，其中又包括：
三言，如《生日蛋糕》：“吃一个/少一个”；
四言，如《网眼》：“越织越密/越捞越穷”，《树》：“细雨，洗面/暴雨，铸魂”；
五言，如《拳头》：“五指抱成拳/硬度翻几番”，《黑白》：“白，可书可画/黑，只能加厚”，《骨气》：“虎死，不倒架/泡酒，治偏瘫”；
六言，如《喊山》：“看山，山贴天边/喊山，山如胸膛”；
七言，如《唢呐》：“唇齿间心花怒放/耳廓里乡音飞扬”，《蚕与虫》：“蚕，以丝延续生命/虫，以卵繁殖生命”，《网络人生》：“远的，自然很亲近/近的，自然很疏远”，《忽然想到•11》：“多一点，忧患骤至/少一点，知足长乐”；
八言，如《驼印》：“风沙埋没一生脚印/从未发出一声叹息”，《骆驼》：“走进大漠，骆驼是谁？/走出大漠，水是骆驼？”；
九言，如《云海》：“云涛吞没过十万大山/谁敢在云海游泳扬帆”……
其形式多样，变化灵活，节奏明快，韵律优美，以“自由中的规范，粗率中的精致，随意中的凝练与格律”[7]令人耳目一新，甚至过目难忘。
也有一些三行体。如《亏心事》：

一件——脸红心跳
十件——眉开眼笑
百件——腆肚挺腰

二是参差体。以三行体微型小令为主。如《枫叶》：

春天寄张明信片
刚邮到
冬天大门前

《山村》：

电杆拉起五线谱
信天游
麻雀是音符

《山路》：

似断非断云雾间
莫顾盼
脚下是深渊

这种微型小令，形式固定为三行，三行分别为七、三、五字，读来节奏感强，灵活自如，可以说是对古体小令和俳句的推陈出新，更是诗体创新的成功尝试。这表明微型诗“发展变化的空间潜力”还很大，“微型小令路宽着呢”[8]，我们应该创作出更多形式灵活、多姿多彩的微型小令来、开拓出更多的微型诗体来。或许，这正是著名诗人、诗评家万龙生先生所讲的“格律体新诗的无限可操作性”，[9]“可以由诗人们在格律规范的‘镣铐’里，充分挥洒才情，‘自由’创造。”[10]
三是微型格律体组诗。应该说，这本微型格律诗集，绝大多数都是以微型组诗的形式，视野开阔、形象生动、奔放自如、一气呵成地呈现出来的，也让我们再一次领略了微型组诗如星空闪烁的魅力。特别是其二行体长篇组诗《点之歌》，九个乐章八十一首，“其内蕴之博大开阔，气势之汪洋吃肆，诗意之浓郁厚重，诗句之可品可赏，都远远超出某些挥洒千行万行的长诗”，[11]并以其“气势磅礴、哲思深邃、构想超拔、语言形式精美，为黄淮竖起了新格律诗史上继闻一多的《死水》、胡乔木的《仙鹤》之后第三块里程碑”。[12]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黄淮先生在一行诗的创作中，“也力争使其节奏感增强，一行也可能有律”；而他的一行体组诗，完整地来看，也是整体匀称、节奏鲜明的格律体新诗。有兴趣的朋友，不妨读读黄淮的一行诗集《雷》，一定会受益匪浅。

其二，激越壮美、高远拔俗的哲理呈现

“越走越长人生路/越写越短生命诗”。黄淮是以诗代生命发言的。如其所言：

一行执杖探险路/两行敲响生命鼓

一粒诗人活细胞/浓缩生命精气神

灵思哲思情思中/血珠泪珠汗珠里

以诗为生命生命壮美/以生命为诗诗如泉涌

等等，无不体现出黄淮先生“以诗为生命，以生命为诗”的创作理念。所以，黄淮的诗作，体现着他对人生真谛、生活境界和生存价值的诗意发掘，是其乐观进取的人生哲学与高雅脱俗的精神追求的写照。

“以诗育人一代胜一代/以诗开慧一层深一层”。艾青说过：“诗不但教育人民应该怎样感觉，而且更应该教育人民怎样思想。”[13] “诗是人类向未来寄发的信息，诗给人类以朝向理想的勇气。”[14]黄淮的微型格律诗，“直写胸中天”[15]，表达自己的心志、情趣和人生体悟，表达对人生、对社会、对真理的探求以及对时代重大问题的思索，富有启迪和教育意义。如：

《望星空•16》：“一粒小小萤火虫/只要发光都是星”，

《海南行南天一柱》：“站直自己脊梁骨/擎起满天日月星”，

《浪花》：“边开边落不结果/相互吹捧吐泡沫”，

《铆钉》：“赴汤蹈火打冲锋/硬碰硬/我是一个兵”，

《三天》：“明天，追不上/昨天，寻不回/今天，暂相陪”,

《雾的解析•8》：“贪恋的胃口很大/追赃时如数退出”

等等，不仅意象鲜活，且小中见大，平中见奇，有弦外音，有味外味，饱含哲理，自然贴切，耐人品嚼。

可以说，诗人十分善于从日常平凡的事象中辨识、提炼出不平凡的意蕴，用独特的观察生活和表现生活的角度与方式，把对生活、对社会的深刻理解，凝聚成闪耀着思想火花的哲理。其哲理特色和魅力，在于以其性情中自然流出的语言启人深思；在于诗句充满感情力量，激荡回环而又与冷静的哲理思维相结合，创造出高远拔俗的意境；在于从平凡的生活素材中提炼深沉的意蕴和哲理，从而实现物我交融、情景相生的境界。

其三，自然本色、精练传神的语言表达
黄淮的诗作不尚藻饰，不事雕琢，而是惯用朴素自然的语言和疏淡的笔法精练地传达出深厚的意蕴，正如他所说：“好诗一句大实话/绝非实话皆是诗”、“去雕饰千锤百炼/返自然行云流水”。
“越泡越淡的是茶/越嚼越浓的是诗”。他的语言并非是未经锤炼的，反而是高度精练、去芜存精后才显得平淡而自然。正如元好问所说：“一语天然万古新，豪华落尽见真淳。”[16]其诗不仅仅是平淡，而是在平淡中见警策；不仅仅是朴素，而是在朴素中见绮丽。象《飞羽片片》中的：

“梦里收到的支票/醒来向何处兑现”
“常见潇洒走一回/不见潇洒来回走”
“寿命可以划句号/生命一串删节号”
“抛弃有些舍不得/保留常常用不着”
“真爱花的人栽花/假爱花的人折花”
“十七八岁一枝花/七八十岁一盆土”
“梦里高飞的翅膀/醒来折断在床上”
“昨天今天之间/只隔一页遗憾”
“漫天播撒的谎言/遍地生长出谜语”

等等这类句子，明白如话，可谓无一修饰之语，而其间无穷妙味，在平淡的外表下，含蓄着炽热的思想感情和浓郁的生活气息，读来韵味隽永。
其四，丰富奇幻、活泼开阔的思维方式
“想象力抵达之处/自会有新星浮生”（《望星空•5》）。黄淮以其丰富的想象力为我们捧上了一道道精美的精神快餐。如:

《落日》：“按一个红色的手印/验收一天的收成”
《地球》：“宇宙妈妈的乳房/水是满腔的乳浆”
《弯月》：“上帝一只金耳朵/听见什么也不说”
《鱼》：“大海是一页诗笺/鲸鱼是诗的逗点”
《日出》：“海平线微微一抖/弹出个/鲜活的音符”

等等，皆是想象奇特，别具一格。特别是他“缩龙成寸游脑海/破蛹化蝶翔天空”、“构思时方方面面/落笔处刺破一点”的丰富想象，令人叹为观止。比如《一撇一捺之歌》：

一个汉字一只鸟/撇捺张开两翅膀
一粒种子梦刚醒/睁开两只绿眼睛
只要挣脱地平线/就是会飞小精灵
一撇一捺相支撑/崛起一座人字峰
一撇一捺举过顶/双臂擎起日月星
一撇一捺齐扇动/飞起一只冲天鹰

就将那简简单单的一撇一捺写的十分鲜活灵动。还有他的《圈圈谣》：

你在圈圈内感觉安全/我在圈圈外活得坦然
再大的拳拳也很有限/无限风光在圈圈外边
挤出了圈圈怀念圈圈/套进了圈圈害怕圈圈
残缺的圈圈无人争补/镀金的圈圈人人争钻
深深地再吸一口香烟/吐一串圈圈随风飘散

等等28首“圈圈”诗，融入了诗人多少生活体验和人生感悟。我们完全可以从“生活之圈”、“知识之圈”、“婚姻之圈”、“世俗之圈”、“权力之圈”等角度来理解。特别是《点之歌》更是以“点”为意象，把我们带入了一个驰骋想象的广阔空间，其九个乐章八十一首关于万物源发点、文明支撑点、历史闪光点、思维创造点、生命进击点、生命关节点、人生变幻点、开拓奋进点的激情抒写，其指点江山、圈点历史、盘点世象、评点人生，可谓视点广阔、落点有力、沸点飞扬、鼓点铿锵，为我们展示了一曲人类物质和精神世界，包括人类自身发展的雄浑交响，让我们不得不惊叹诗人诗化生活的功力，不得不为诗人超常的“发散思维” 和匠心独运而折服。我以为，《点之歌》至少应该是微型诗创作者不可不读的经典。
诗是生命的氧气、文化的元素和精神的标本，对于个人而言，“只要你活得美丽动人/心中必然有一颗诗魂”；对于民族而言，“一个失掉诗歌的民族/无异一个人落魄失魂”。黄淮先生是我十分敬重的前辈。先生“耗尽青春终不悔/哺育绿色铸诗魂”（《露珠•2》）的精神感人至深。承蒙先生厚爱，书稿付印在即，我有幸先睹为快，倍感愉悦，遂涂此拙文以贺。相信各位朋友，也能够从中获得自己的乐趣。

2008年10月8日

[1]黄淮，原名，黄维超，1939年9月3日生于吉林省长春市，祖籍山东黄县。1964年毕业于吉林大学中文系。1978年归队调入省文联任《长春》月刊、《作家》月刊诗歌编辑。1984年与诗友共同创办全国第一家自负盈亏的诗刊--《诗人》月刊。任编辑部主任编委、副主编、副编审。1988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1993年9月与诗友胡建雄、张朔、思宇等发起创办了深圳中国现代格律诗学会，任常务副会长兼秘书长，《现代格律诗坛》主编。1994年曾提出“中华诗园”构想的创意，引起广泛反响。80年代以来主要致力于九言格律诗、微型格律诗、自律体格律诗的探索与创作。著作有《爱的格律》、《命运与爱》、《人之诗》、《黄淮九言抒情诗》、《我和咪咪》、《诗人花园》、《中华诗塔》、《星花集》、《黄淮哲理小诗选》、《点之歌：黄淮新格律诗选》、《雷：黄淮一行哲理诗９００首》等诗集。《中国文学大辞典》、《中国诗歌大辞典》及《中国新诗大辞典》等多部辞书收入黄淮及其作品的条目。

[2]寒山石《“口语写作”的节制与滥用》，《大地诗刊》总第39、40期，收入《诗歌报》论坛诗歌理论与诗歌评论栏目

[3]寒山石《当下诗歌的语言困惑：“苦水”与“口水”》，北京《汉诗评论》2005年第6期（2005年6月5日）

[4] 黄淮先生在信中也写道：“但在‘律’上，我又主张以自律体为主导，即自由创新，一诗一律。是一种宽松的泛律论。”这种泛律论即“所谓‘自律体格律诗’，也可以叫自由创新式格律诗。其特征归纳起来有‘四不限’和‘两具有’—— 所谓‘四不限’就是‘篇不限节；节不限行；行不限字；字不限声’”，“所谓‘两具有’就是一有节奏，二有韵律。节奏要自然鲜明，即建行组顿自然，诵读节拍变化有规律；韵律要和谐有序，即韵律和谐，韵式变化有规则，押大致详尽的普通话韵。”（参见黄淮《点之歌》第227页）

[5]《黄淮的自律体诗观》，黄淮《点之歌》，第225页，吉林大学出版社，2005年9月

[6]《黄淮的自律体诗观》，黄淮《点之歌》，第226页，吉林大学出版社，2005年9月

[7]穆  仁：《繁星闪烁——读<点之歌>》，黄淮《点之歌》，第140页，吉林大学出版社，2005年9月

[8]穆  仁：《黄淮的微型小令》，穆仁《微型诗话》，第112页，天马出版有限公司，2004年9月

[9]吕  进主编：《中国现代诗体论》，第356页，重庆出版社，2007年1月

[10]吕  进主编：《中国现代诗体论》，第358页，重庆出版社，2007年1月

[11]穆  仁：《繁星闪烁——读<点之歌>》，黄淮《点之歌》，第140页，吉林大学出版社，2005年9月

[12]周仲器：《从共律体（千篇一律）到自律体（一诗一律）》，黄淮《点之歌》，第7页，吉林大学出版社，2005年9月

[13]艾  青：《诗论&#8226;思想》

[14]艾  青：《诗论&#8226;诗》

[15]元好问：《继愚轩和党承旨雪诗》)。

[16]元好问：《论诗绝句三十首》




[ 本帖最后由 寒山石 于 2008-11-18 16:05 编辑 ]

青青小草

匪的哥

个人觉得，给新诗搞格律，是给一个正常行走的孩子在配备一辆学步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