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布上的女子

苍梧遥

　　　花布上的女子（一组）


１，布衣女子

她最初的幸福概念是模糊的
像那些细小的灰尘，在阳光下起落。
在慢慢坚硬之后
她收集了仓惶的雨水和泪水
并使之变得尖锐而晶莹

她被施予成熟的疼痛
像一枚渐渐饱满的果实
圆润是表象，她内部的线条是如此隐蔽
不足为外人评说

然则她总是无辜
她乐于接受再高一些的琐碎
在她看来，冬天里的骨头也会开花
和其他人一样，她相信春季的轮回

２，流年似水

比水更深的是水色
波澜不惊的水面，她层层做着告别

和一朵桃花的命运不同
她每天的告别并不靠春风
她活在深浅不一的水底
她的世界，一朵简单的桃花不能理解

在水下，她时常忘记处身的背景
水的色泽太过明亮或昏暗
都能令她陶醉，也可能麻痹
她的琐碎，需要一点水色来调整

一个女人的一生
不过是一片水域到另一片水域
她维持的平衡
如桃花绯红的色彩

３，那个叫妈妈的女人

为了爱
你要藏起嶙峋的念头
相较你的温柔
宽容或包容更靠近你的性格

但那些个日子是铁钉
钉住你，和你整整疼痛了的六十年
在你的居所
它们生锈，或者锋利
是你，使它们暴露出生存的真谛。

保持一种沉默的姿态
成为你的习惯。
多年来，你是一直在和一些石头作伴
他们放纵，亦消瘦
但同时，也会含情脉脉
像你饲养的小兽。

你的美好，拥有骨质的清香
它被你的双手保留了下来
进而我们的生活，有了诗意的渊源

４，孕育的女人

她保持形体的稳固
在结构和几何图形上
多余的任性，都变得必要

她的体内住着拈花一笑的少女
那是最初的羞涩，和最后的花瓣
她爱她那么久
以致，都忽略了路途的遥远

在寻觅的那些年里
她一直在聆听和等候一场温暖的雨水
那种干净的美
是超越禁锢的唯一途径

5,流年
我需要绕开一个泥胎，需要
在五楼的橱窗里摸一摸上帝的脸
手撑开墙面，我做了个像上帝
一样的鬼脸。然后，长出翅膀开始学习盲飞
我和八楼的一个蒙面巫师邂逅
他当时出任导师，教导孩子们要早睡早起
要打开橱窗的通道，放一些流年进去
我被阻隔在孩子们的三米线以外
隔着玻璃，我看到的那些流年都似曾相识


6，黑夜总是黑的

次第开放的，融入水下的
这黑，逐渐铺张的布
令人沮丧。

等到河流漏到仅剩下骨头，所有
真实的输给虚无
所有醒来的，后悔错生时代的，在
爱情路上哭泣过的
全部仰起虚无的脸，浮现出来。

原谅这华丽的夜给予的伪装，揭开
真相总是令人忧伤的。你知道
囚禁天空的眼睛不过是诗人的浪漫
而释放，它又总是一点点扩张，直到把
诗人们都关闭在天堂之外

每一次的回归，都是在假想的剧场里上演的一幕独角戏
我头上枕着诗歌残骸，告诉你，我回来过。


7，雪落大地以及二叔的房屋

    一，
    我走向积雪冰封的大地
    走进内心承载的痛的核心
    四面都是搁浅的船
    山峰在冬天持续地矮，低过神坻
    沿途，篷草和芦苇一路指引
    遮掩在泥泞中的房屋在我的视线上空浮动
    神的手指上，群狗冷寂无声
     
    此刻，这空旷的乡野正处在黄昏饥饿的胃里
    巨大的阴影被假想的日头咀嚼
    昏黄的帷幕下
    盛开在黑暗上空的鸟鸣
    令我突然起那年青草的余香
    而我踉跄的肢体陈述，在白雪和薄暮中渐次探进
     
    二，
    原来火焰可以带走更大一场火焰
    而茅草可以替代特定的指向
    譬如：羞愧的牙床，半截黑焦的女墙
    和进入村庄体内的雪花相比
    这个冷冬，我终于明白茅草蜗居乡野的真相
     
    大地的神坻之上，我目睹一场烟花的盛宴
    偷石头取暖的庙堂，终于塌陷下去
    我信奉神灵的二叔，在春天盛开之前，走失掉温暖的柴门
    茅草，你这粗砺的粮食
    要怎样环抱住一个好人，像一匹柔软的棉布
     
    三，
    暮色四合中火的花朵推开乡野
    积雪不断地厚，夜在敲打
    别在大地胸前的村庄依旧静谧。
    这时候，神捻花一笑：
    “炙热的情话一经吐出，就不能按兵不动
    这一朵越冬的桃花，就此别过春天的枝头”。
     
    神的慷慨，使二叔一家飘泊如雪落大地
    夜的背景以外，羽翅放弃了飞翔，群鸟抱木而眠
    天空倒空了，取暖的火焰轻了，深冬沉寂
     
    一生都在追赶粮食的二叔，你候住灰烬
    那胸口垂着一对空口袋的小小女子
    她煮食着你们剩余的体温
     
    四，
    让胸口的朱砂沉下去，让神把口袋掏空
    漫天翻卷着白羊毛，漫天都是赶羊人
    这大地，白色的海卷曲不停止
     
    雪落大地，冷持续
    蜘蛛吐丝结网，在旧线绳上翻出新花样
    二叔埋住风脚，焙上红泥小火炉，一家子围坐
    看干净的孩子在春天跳舞
    三间新房一字排开，镇北风的咳
    墙面空旷而多汁，青草在镜子里香，兰花指微翘
    炉火清澈，里面跑出一枚太阳

    8·你是我们的亲人
     
    这么些年啊，你是知足的
    耕耘过的土地还在你身边，使你想到
    “我的来自土壤的氧气，一直在肺里”
     
    它不陌生，就在胸腔里翻滚，吐出白哗哗的米
    那是些故事，和爱欲。
     
    你活的像蜘蛛，爬在透风透雨的墙上
    被你扑捉和扑捉你都一样甜蜜吧，同一时刻，你们都中了毒。


9·隐性的疼痛
     
    整整三天
    我的左腿都被一股隐性的疼痛叫醒
    大地的中心转移至我的腿骨
    方寸的牢笼里捆绑住一只野兽
     
    大地因此失真
    于是黑暗更趋向合理
    于是我更像.....我
    这荒谬的换位很适合暗中尖叫的大腿
     
    一粒土豆
    这一回， 她做了我难得一见的女儿
    在泪水的祭坛上，我和她再度相遇。

    这一回 ，她古铜的柔软，收放自如的蝴蝶斑
    母族的姓氏，都挤过黑暗
    一粒土豆，在一只华犁的手上滚落
    闪着两种质地的光芒，耀过海，无数闪动的母亲脐带
    男子和女子的疲倦岁月。

    沿袭着金子的尖叫，剖开一年中最苦难的根须
    一粒土豆，混淆了母亲和女儿的概念。混淆了
    她和我之间黄色的界限

    10·这个女人
     
    她让我看到真理，这个在
    空盘子里刨粮食的女人。
    种下日子，美貌，疾病，性欲，以及
    一小勺希望。
    她的小白菜们面黄肌瘦，在地下
    他们的根纠缠在一起，忍受着一年里的
    好天气和坏天气。她做不得声。

    在每一条沟壑里弯腰，扒土，流汗
    这个女人
    把每一天过成每一年。
    你得承认她美得和泥土一样瓷实，她高贵的重量
    压弯我的麦田，并且还将
    持续下去。

    11，娘
     
    听说你的腿不能下楼了，一楼的距离
    并不遥远。
    我和你也只在一线之间
    却按不住你疯长的白发
    娘啊，你已吞下了整整四座山的石头
    无比坚硬的胃被你折磨了六十年
    它的痛哭，只有香甜的米粥听得见

    我们这些不肖的儿孙
    咂着你苦命的肉。亲娘，你当掉岁月
    替我们偿还赌债，我们才能幸福得这样柔软

   12，有谁在鼾声里自由的唱歌
     
    鼾声来自一个男人的肺叶，唯一生成水源的村落
    一条鱼，翻越肋骨的峡口
    把记忆钉死在黑色的喉管处。让意外成为对我的启示
    成为被众神嗤笑的借口。我不能逃离
     
    不能妄想叛离醉生梦死的城市，和我害羞的亲人。
    在一条鱼的呼吸里，我和这睡觉的男人亲密接触
    冷峻地享用懒惰的空气：
    一呼一吸间，维持生存的平衡
     
    自我优雅的吐呐，是男人冒险的一种尝试，深受重创
    后隐名埋姓的反击。依靠声音的掩护
    退居内堂，和群鱼甜蜜做爱，谈笑风情
    奔赴死亡的机智和从容，在自由的吹奏中，再次缓缓降落

[ 本帖最后由 苍梧遥 于 2009-6-11 01:17 编辑 ]

石静海

太多了，先红起来，慢慢欣赏。

青箬笠

极具生活哲思的一组，我无法揣测众多精妙之句从何而来？不是太多，而是太美了！严重学习中——

沈彩初

非常喜欢3和11，真情与诗意的句子在腕底铺展，读来令人心动！其它也不错，问候楼主

水边青艾

坐一下,再细读

雨做的云

真好，欣赏~~

下午百合

有重量的一组，除了欣赏，还有敬意。感谢你的诗歌。收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