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诗《哑语》，与《栖居地》。

楚灰

组诗： 哑语

◎ 小谣曲

一万亩月光囤积，在院子里
一万只虫子进入树干，风吹笛响，草芥起舞
一万只手松动泥土，哦，宝藏
尸骨，一万只鸟，经过了午夜的睡眠


◎ 朝露

晨光中遇见散射的人影，我们挨得很紧密
风与光，适可而止
云朵在内心，叶子越长越薄，越稀疏
一阵蝉鸣的深处，（有时能看到流水缓慢升起来）
冒着七月的热气，雨与树阴
我们听到了木楔嵌入土墙的浑浊声
透过小孔，有人一直住在隔壁。哦，有人
来回，那里一直很安静
寂寞的巢窠，瓮形小房子，其间
内蕴丰富。我们熟悉的一切气味如此干净
不可知的往往无语言表
先前绽放的持续下去，来不及的
开始颤动身子，翅膀开合，像蝴蝶像青鸟
所有蠢蠢欲动的事物
我们双臂交叉在前，不明来历的白絮
（这里原来是一片草地，蒲公英与狗尾草不分彼此）
滑落，看着皮肤越来越绿，我们丢弃
一些东西，无所谓哀伤悲凉，尚且不知为何
随后就消失了。晨光一点点移来
远处薄薄的烟雾弥漫
我们一直原地未动。隔着一条水沟，似乎在梦里
纸船遮住鱼草，气泡挂在空中
那么亲近，脆弱无比


◎ 旧木窗

我开始反复见到一个人：毛孔越来越大，干湿无常
在这座院子里，树冠时高时低
井水有时喷到鸟雀身上，有时显出无数地洞
不断地涌出气泡。他一直坐在树下
眼睛看着什么又像是在拒绝什么
叶子落在头顶，就没了踪迹
（同时也有枯枝丫，虫子与鸟粪，零散的羽毛
天色，无晨初暮晚之分，隐藏了什么）
气息很均匀，偶尔的跳跃来自炊烟
从后房窗口漫进来。是的，我反复见到他
深呼吸，朝着灵柩般大小的窗口
塑料布破陋，几根木杆已经挡不住小兽
（据说以前时常有人从这里钻出去，但没有人回来过）
直到看见一只青鸟在窗口低旋
他起身了，模样与之前一样。随后俯靠在树上
光线突然变得紧凑，四处射来集中于一点
是的，我反复见到他将头越埋越深
有一段时间，他特别迷恋树干上的凹形
（噢，凹地呈现绿色，嫩虫探出了头，汁水晶莹剔透）
树冠时高时低，分辨不出其中藏有什么
似乎是一夜之间，叶子不停地脱落
又不停地长出新叶。他将身体悬置在凹地，用几片落叶
遮住了眼睛。是的，我反复见到
一根鲜嫩的树枝从凹地伸出，在窗口止住
风很大，他开始咳嗽，树冠开始收缩
青鸟绕到院子上空，是的
我反复见到树冠骤然敞开，像一朵无限的花儿


◎ 水银

月亮照在近处便是柔韧，她的手臂伸到了墙角
桃木箱子的一侧多出几枚孔洞
并没有什么漏出来。她时常听到一些确切的声响
在夜晚，无数只手来回挪动
她屏住呼吸望着屋顶，想一些桃树下的时光
分明是叶子的摩挲加速了她的衰老
分明是叶子的摩挲照亮了她
此刻，她已经记不清箱子里存有什么
夜虫低飞在周围，月色将远处的事物推过来
窗外的小河仍旧流淌，顺游的浮草
挂在了岔道口，散发出薄薄的草药味道
有几只萤火定在上面，忽闪忽隐
很安静，她还记得一些秘密
她记不清箱子里是否还有箱子，钥匙在哪里
她记得这是七月，风中有纸灰游离
路上熙熙攘攘（她一直恐惧自己会迷路
在人群中与亲人走散，没有离开过）
能够认出一些事物，月光里似乎熟透了
陌生的，她的警觉带有一些晦暗
手指伸进了箱内，片刻
所有的阴影合拢过来，在屋子里
遮住了先前的一切，那渐次明亮的柔韧的火焰


◎ 梦中梦游

熄灭的灯盏重新燃起
火焰微微跃动在这座院子里，人群已经离开
朽木腐烂的气味，夹杂一点药香
虫子是安静的，困于一隅。沿着火焰倾倒的方向矮草叶
层层覆盖了花骨朵

雨季已经来临，水中重叠的脸与明亮的倒影
越来越迟钝。闻见夜雨叩响屋瓦
像亿万只手敲击铁皮鼓
围墙上漏洞遍布
一些藤蔓将触角伸过来，月亮斑点大
湿淋淋的（也许用不了多久
便会风干，点火即着）

在火焰的深处，银手镯与小钮扣
青花碗的纹路明显，火光照见了什么隐藏了什么
火焰在抖动，没有人能够察觉
“有一团火在头顶燃烧，仿佛另外的耳目
冰凉的，毫无表情
进入事物内部，生出梦境”


◎ 哑语

那个和我交谈的人抓住了什么，我很清楚
遗失了什么，都不重要。那双一直移动的
手指向树枝，春天的时候就会生出嫩芽。
现在是南方幅员辽阔的雨季，他的手势里
藏有绿色的毒药。对于生死，秘密不宜说
水中的落日比岸上的落日显得迷离，当然
一些停留在低处的故事，阴暗，透着凉气
我很清楚，他的手势混杂一种疼痛的刻度
交叉处，水滴沿着绳索落下来，衣襟掀起
豆蔻状的黑痣与卷发。那个和我交谈的人
性欲已经荒废，他的手势告诉我，三角形
屋脊上鸟巢破败，渗漏的风让人感觉疲软
午夜的雨积蓄在黑痣里面，卷发很茁壮。
像是一阵波纹，他的手指褶皱处，发出声
响动清脆，哦，鸟鸣，鱼群吐出的小气泡
一直在炸裂，我清楚，他刚结束一次行程
返回的路上泥泞粘有花香，“一部分漾入
身体，一部分往外面消散，另外的云朵”
衔着草籽或虫子，鸟雀更像勤劳的搬运工
林子里很安静，一些尸骨已经被蝼蚁蛀空
水汽稍重风力稍紧，他的手势里露出一根
横笛。那个和我交谈的人掂起脚尖，手指
搅乱一张蛛网，不规则的弧线意味着什么
忽然变得新鲜起来了。那时，我看着月亮
慢慢高过树林湖泊，应合他的手势变换。


◎ 随一群乌鸦进入老房子

我该如何认识一群乌鸦，深邃的眼神
阴性植物，和以前一样安静。这是前朝的房子
屋脊梁木坍塌了，土坯青瓦散落
虫子的鸣声逐渐茁壮
乌鸦，我该如何描述立于墙垣的模样
羽色是黑亮的，几株墙头草中
我该如何说出一种草药味和透明的疾病
夕光穿过墙缝（木窗已被繁枝茂叶
遮蔽，布帘在风中破旧）
照在它们的头上，我该如何说出
时光的胎记与身世之谜。它们持续沉默
橼木上有埃土脱落，仅仅是一瞬间
无形的闪电撕开了一处缺口，从一只乌鸦
到另一只乌鸦，我该如何隐藏
一场疾病的传递。夜晚来了
房子里恢复了先前的热闹，草叶推动朽木
枯树皮，废弃的风车，和纸屑
我的眼睛有些疼痛
闭了闭，一片漆黑中，它们若有若无


组诗：栖居地，给小Ｘ

序曲

让我接近一场大雾的中心，小手鼓
鱼肚白，绵延不绝的风。哦，晨光，暮色
某个夏日，叶子比昨天要新

露水在掌心，蝴蝶带着草垛的气息

1

河水漫过堤岸，鱼群的情欲在这里饱和
河水绵延，取消我们的呼吸。
河水缓慢撞击小木船，荷叶宽大

清晨的露水多么清晰。
哦，河水，翠鸟是我们游动的秘密
在体内，不分彼此。

2　

起风了，院子里竹叶摩挲
天空中，马匹疾走，毛色光亮照见
墙角的一堆烂木屑。

树枝伸到窗前就停止动作。
有一些事，适可而止。有一些事
旁观，大于亲历。

3

这是废弃多年的茅草屋，枯草腐朽
这是老房子屋顶的横梁
笔直，木虫众多，生满黑色耳朵。

这是新围墙，这是旧篱笆。
小鹿逐渐茁壮。哦，还有什么
轻轻撞击我们的心怀。

4

夜听虫子之声落满屋顶。
短暂的宁静中，我们看见了亡灵
停留在青砖瓦砾堆旁。

七月十五。菜园地里烧纸钱
贫困，饥寒，生前事
焦土，灰烬。草木在这里格外茂盛。

5

阳光静好。青草地，薄荷
小金菊多么有序。向日葵葵盘宽大，笨重
没有移动的痕迹。

蚂蚁不曾停歇。一只幼蝉学习着歌唱。
往上走，螳螂在枝上，姿态悠闲，若无其事
往上走，麻雀的斑点，多么有序。

6

暮色占据了庭院。仿佛坐落于一片林子
行走，不惹尘灰。在云层下面
古井更加深邃了。

我们的倒影很冰凉，可以触摸到。
我们的谈话有些空洞。
我们的身体越靠越紧，这是真实的。

7

哦，这个梦境让人感觉沉缓
静止的事物被掩埋。细小的灵魂与白绒花
徐徐而来

哦，这里漏洞遍布。
我进入的时候我们相互抓住对方。
我进入的时候，痛感。幸福的泪水。

8

已没有什么不可理解的。
往昔，共同的日子。两个缺口
彼此填补，织漏。哦，流水，光阴

有什么停在了我们胸口，不要说出
夜雨，手蒲扇。昙花不开
秘密永远是秘密。

9

顺围墙根培土，一天一捧。我们说好了
不能走远。
一天一捧，清晰简单。

墙壁越来越高。
我们相信还会持续高下去。在这里
“我们类比于一处遗址。”

小蜗牛

小蜗牛爬进了你的诗里,像置身于一棵参天大树上.从上向下看____深远    从上向上看___蓬勃,
如此丰富多采的诗歌.学习!

霜儿

细微通幽的感知，对熟悉的事物有着细致的观察和发现，并能生发出新意和某种神秘的散射，空间感、拓展之处无不惹人思考~需要细品的一组，亮了，推荐~~

李利拉

心跳，仰望，看见诗歌的翅膀。

那双一直移动的
手指向树枝，春天的时候就会生出嫩芽。
——妙喻。“向”应该是“像”吧？
问好

温经天

喜欢你对事物和场景 独特而细敏的认识与提炼。短的柔韧，长的葳蕤。最喜欢《哑语》。先写这些，稍后细品。挂起来 推荐

沈醉

小谣曲

一万亩月光囤积，在院子里
一万只虫子进入树干，风吹笛响，草芥起舞
一万只手松动泥土，哦，宝藏
尸骨，一万只鸟，经过了午夜的睡眠

颇有古诗的味道：

故园月万倾，
虫响树笛风。
翻手问白骨，
众鸟尽天明。

-----我的古文翻译

[ 本帖最后由 沈醉 于 2009-8-6 23:05 编辑 ]

浮漂

晨光中遇见散射的人影，我们挨得很紧密
风与光，适可而止

楚灰

原帖由 小蜗牛 于 2009-8-5 17:59 发表
小蜗牛爬进了你的诗里,像置身于一棵参天大树上.从上向下看____深远    从上向上看___蓬勃,
如此丰富多采的诗歌.学习!

小蜗牛能发现大漏洞大破绽。。多批评。
问好。

楚灰

原帖由 霜儿 于 2009-8-5 22:52 发表
细微通幽的感知，对熟悉的事物有着细致的观察和发现，并能生发出新意和某种神秘的散射，空间感、拓展之处无不惹人思考~需要细品的一组，亮了，推荐~~

恩。看作是鼓励吧。

楚灰

原帖由 温经天 于 2009-8-6 14:22 发表
喜欢你对事物和场景 独特而细敏的认识与提炼。短的柔韧，长的葳蕤。最喜欢《哑语》。先写这些，稍后细品。挂起来 推荐

可能与个人的偏好有关，迷恋事物自身的气质，及其场景感。当然，人都说语言过于密集。而这并不协调。
大哥多批的。

楚灰

原帖由 沈醉 于 2009-8-6 23:04 发表
小谣曲

一万亩月光囤积，在院子里
一万只虫子进入树干，风吹笛响，草芥起舞
一万只手松动泥土，哦，宝藏
尸骨，一万只鸟，经过了午夜的睡眠

颇有古诗的味道：

故园月万倾，
虫响树笛风。
翻手问白骨， ...

你的这个古诗和曲，比较好哈。嘿嘿，把韵脚再磨一下，甚好。
问好你。

山东诗韵

这一组文字，起承转合，乃至逻辑推理都很有特色。上面有霜儿，经天两位推荐，俺来操作精华。

莫求

前来学习，问候楼主！

谷风

小谣曲

一万亩月光囤积，在院子里
一万只虫子进入树干，风吹笛响，草芥起舞
一万只手松动泥土，哦，宝藏
尸骨，一万只鸟，经过了午夜的睡眠
--------------好! 最近怎样?

给我一秒

细敏的心灵 加上 适度的语言 构成了楚灰独特的诗风。欣赏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