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一组》

清欢

《投奔》

你看，我来了
丢掉这枚故意低调的华美胸针
蹬掉这双蓄意优雅的高跟鞋
卸下所有的仪式和姿态
我来了

我来了，你会迎接我吗
用裸露的灵魂来接纳我的投奔
以青草的软床花朵的邀约
铺陈一道脉脉的风景
来等我吗
  
那枚含笑的水莲花
正等在午后
阳光带着水色，热烈而温柔
小麻雀浪漫地谈情说爱
黄月季在风中安静地写诗
她的吟诵多么飘逸！

秋天正展开胸怀
等着落叶漫天飞旋
而我，真的想做一片叶子
离开可以依傍的枝节
向着凋零残落的命运疾飞

而你，会等在那里吗
张开胸怀，等着我迷途归来
落入你的心
像静默的大地
承接着所有的投靠和归依



《无题》

你要我学着长大
分离的日子
在沙上印脚丫
画一路孤独
用写意笔法

你要我学着蜕变
像蝴蝶，像蛇
每一次新生
都不回望
青冢一样的疮疤

可是，对不起
恍惚的瞬间那么多
每一次
我把目光望成苍苔色
都不能阻截那道黄昏雨
一直下

你要我学着长大
你说恒河里住着
不死的鱼虾
八部天龙守护着佛法
叱！学着念：
阿弥陀佛

可是，对不起
夕阳铺开黄色帘幕
散淡的秋风下
你不能追问
那朵含泪的月季花
有什么
放不下



《扬州印象》

初遇你时，我还是懵懂少年
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打量你
那是1987，呵，一晃眼
时光流过二十多年

初遇你时，你也是粗疏的少年
虽然来之远古，浸透千年文化底蕴
却藏在一幕黄昏里，一点点灰尘拂面
一点点清冷，和静寂

吴道台的府第，那时还是一幢幢
旧木屋呵，石板巷道连着偌大的宅邸
大运河近在咫尺，黑乎乎的河水
总想漫上河边的人家，低矮的小房子

琼花观那时还未梳妆，琼花路只是一条小巷
小人书、炸麻花、一口酥，挤满小小的
琼华路，像我们一样咋咋呼呼
最远，也就是战备桥了
桥西的路段，渐渐没入农田

瘦西湖很美，清代以来，就是婉约的美人
长堤春柳，白塔如银；五亭桥下，月盈清辉
只是水道降了她的分
湖水不清，还带着异味

平山堂有欧阳六一，还有东渡的鉴真
镇江的金山似可望见，只是星云大师
还远在台湾，没有结缘他的故土
扬州讲坛还未开启，文化的纽带
还没有系上大明寺的腰际

如此等等，不必赘述。扬州是一个
少年老者，兀自沉浸于时代的更迭
似乎忘了自己
不知不觉，我也渐渐长大
长成了青春少女，长到了生命的夏季
突然发现，成长如此美丽

而扬州，是哪一天，出挑起来的呢
像一朵花，含苞在梢头
盛放的那一天，是烟花三月吗
刹时间，大运河清波荡漾
矮房子换成了垂柳成行

吴道台如今门楣重见，藏书楼始见天光
琼华路不再是回肠，文昌路贯通城市心脏
瘦西湖换了新衣裳，疏了水道
可以闻见万花园里百花香，沁入心肠
二十四桥明月夜，凤箫声动玉人来

如今的扬州，是一个美女呵，不是花瓶
她置了家业，换了新妆
拾起几千年的破书卷，双博馆重写华章
卢氏大院重修，撇去盐商大贾富贵浮沫
定格一段清代时光

个园、何园、盆景园，各擅胜场
吴道台府、汪氏小苑、朱自清故居，做人文文章
史公祠、八怪纪念馆，丰神气节飞扬
茱萸湾、凤凰岛、生态公园，野趣天然

它们，都是一粒粒明珠，镶在扬州的翠衣上
大运河系彩带，大王庙带着古意新登场
通衢大道绿为魂，条条水道添柔婉
人生只合扬州老，最佳人居美名扬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
定会携手姜夔，重写古韵新篇
春风十里扬州路，但愿沉醉不愿醒
天下三分明月夜，呵呵，扬州占了二分半

我检点旧时光，点点滴滴
呵，扬州，什么时候，我们开始了相濡以沫？
你赠我二十年清风明月，我送你依恋渐次生长
你用温煦的四季，氤氲我的眼睛，告诉我
美的涵义：安静呵，不要喧哗
情怀操守要默默把持

于是，我长出倾听的耳朵
听见你咚咚的心跳，保持着远古的韵律
你以润我耳鼓的清音，弹一曲广陵散
余音袅袅，说着嵇康遥远的梦境

听风听雨的日子，我画烟波画船
柔曼的垂柳舞在春风，斜晖里伸出一万只佛手
托举我的心，不惊不惧，不弃不离
飞过湖心的白鹭在叹息：爱，如此神奇
点化一个人，点化一个城市

用了什么法力呢
是几千年的诗书喂养了你吗？还是
你跟上了时代的足音，才长成一个丰饶的美女
时而浓妆艳抹，时而洗尽铅华淡定自若

人生只合扬州老
当我老去，你的年华依然青葱
我只想在心里种园圃，围住你的气质清华
画你，抛一道绿画卷，从天堂到天涯，染遍层林
然后，在你的绿意里，放心地，安宁地
自在地，归依



《月光的银手镯》

——写给出游的女儿

月光的银手镯
你一只，我一只
丽江古城有魅惑的美
香格里拉有纯真的甜
玉龙雪山一直安静
而你，亲爱的
举起你的手
隔着两个小时的时差
我们一起把云南和江苏
串成亲昵的彩铃

月光的银手镯
你一只，我一只
丽江的银饰店
香格里拉的白云朵
玉龙雪山耀目的圣洁
映照这绿杨城廓迷朦的星
因为你的莅临
那陌生的版图就像我家隔壁

月光的银手镯
你一只，我一只
飞越云层的机翼
驮走了我的心
这几日密集的小雨点
都在忙着着清洗炎热的空气
等你归来，呵，像小燕子
我才能找回自己
从
你的小酒窝里


《没有故乡的人》

没有故乡的人
只是水里的飘蓬
随着风吹
到哪里都是暂时歇脚

没有故乡的人
只是海边的沙粒
潮来浪涌
一遍遍打湿心中的伤痛

伤痛那颗没有归依的灵魂
只能安放在星空
对着每一颗星辰里张望
光芒总是渺远
夜夜举头都无法慰藉孤独

没有故乡的人
悬浮在大气中就成了流云
失落在人群中就做了过客
走过任何一条街道
都不敢招摇
因为他想念的芦苇和青竹
小河和月光
白雾与清早
都和那些叫做童稚和青春的词藻
一起，跑远了


《美人鱼》

你从海上来
有一只美丽的鱼尾
绣满浪花的潋滟
你从云端来
有一把曼妙的嗓子
会唱多情的天籁

你从海底来
踏波千里
夜色中歌唱
一曲扬起
屏息了海风
安抚了波浪
却不能
唤醒那颗最爱的灵魂
轻轻应和
你无法诉说的忧伤


《车行高速公路》

怎样描画你呢
我一寸寸地走进远方
走进那天际大块的驼云
走进云朵下的天蓝色穹宇
用车行的速度，120码
用思念和遗忘的速度
昼夜或光年
一寸寸地走进
那个一直有你的远方

洋槐树成排地退去
公路旁的田野绿得那么无辜
路中心的绿岛开着摇曳的红花
她们也摇曳得那么无辜
阳光明明暗暗
初秋在云端暗留脚注
窗外的洋槐树叶
凝视久了
便生出一片片无端的心事
随着阳光明明灭灭

随着车行的速度
远方依然远在天边
远在一条永无终点的大路前方
远在永无归期的故土和家园
远在一道柴门半掩的午后
远在藤蔓绕墙的寂寞黄昏里
远在一张半浮半掩的人面
远在似是而非的流年中
那依然向着远方移行
向着你飞奔的
惯性旅程


《无题》

哎，你终于远了
藏躲进暧昧的夜色
初秋的晚风清凉
路灯闪闪烁烁
他们，都不同情你吗
无视你眼中
不曾消褪的落寞

哎，秋天终于近了
天空有隐隐约约的消息
阳光多了一丝萧瑟
多少绿叶还在赶赴
丰美的夏季
这是最后的甜蜜约会
倾尽生命中
最深浓的液汁
凋落之前
要用力地，再说一次
绿茵茵的爱情

哎，那片小黄杨终于成林了
不过三两个春天
一切都在流转
我却渴望做一支去岁的睡莲
安睡在淤泥下的冬天
听见一场爆裂的雷阵
炸开劈劈啪啪的炎日
便在向晚的风中醒来
开一朵子午花
含笑向你

哎，那座安静的寺庙久不去了
心痛和救赎都很遥远
可是时间在站定的那一刻
永远定格
是什么在午后无声歌唱
是谁在半举墨笔
将落未落
写不尽的心灰和牵念
堆砌起来，可以
造一座佛塔么

哎，飘然转身吧
衣袂飘飞，羊毫淡染
漫一场大水
洗尽拖沓的繁复笔触
那么，这留白的画
可否肆意地悬挂
任岁月反复推敲击打
都无声地笑着
不说牵挂


《秋夜》

夜风已起
多少鱼相濡以沫
多少人相忘于江湖

孤独多美丽
在阳光之外月色之外
一定有别样的日月在流转

而你，是看不到了
夜风已起
群星诡异地眨眼睛
这一池秋水
涨满谎言

我醒在梦中
怀疑那些叫做永远的东西
是否，像蜉蝣一样
朝生暮死


《你知道》

你知道，三月开满粉色的诺言
五月，天空会堆砌甜蜜的爱
八月桂花一再提醒
有些人要终身相依不弃不离
冬夜的雪月会不断重复
牙黄色的柳烟一起
又是一个春季

你知道，二月的轻寒就像离别
裂帛的四月无法缝合分隔
有些话要在九月的缺月下说
说凄清的落叶多么孤独
可是江浪涌起埋没了古渡
就像冬季的寒风堵在了唇际

你知道，玉在山中，百合花宜于
开在幽谷。四季更迭，风飞在风中
云飘在云里。而有些人一直活在
一些人心里。无需证明是否真有
一个上帝。就像无需证明天堂和地狱
还有那喧腾的人世，是否
比一个感动的眼神，更像实体

山东诗韵

清欢的文字依然轻盈可人，其中后面的几首在这里读过的，再读，依然被打动。

陕西姜华

读过的，再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