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书》：女性主义视角解析紫穗穗的几首诗

龙的妹妹

《女人书》：女性主义视角解析紫穗穗的几首诗
（“女性意识与女诗人”诗歌评论系列）

　　关注紫穗穗的诗歌很久了，过来日子陆续记下了一些读诗的感觉；我一直想写一个能全面观照她的诗歌的评论，却忙忙碌碌迁延至今。她的《女人书》出版了，我认为是一个女性诗歌文本，或者说正在成型的女性诗歌文本。她的诗作像这本诗集的名字《女人书》一样，女性向度，有着强烈的女性性别色彩。
　　我们走近她的诗歌吧——

《伤害》

我很害怕
害怕你突然扑向我
伪装成一个强奸犯

我如果不断地申辩
就不断地被你强暴
直到我闭口，缄默如钟
你仍不肯停止撞击

现在我像一个
品格高尚的妓女
享受着你给的无穷快感

　　关于《伤害》一诗：
　　我在这样的诗中读到了喊叫——女性的喊叫! 文字后面对爱、对情和欲、对两性关系的思考乃至迷惑；文字后面，是一种对传统的男权文化的解构。诗里是一支无所顾忌的女性之笔，笔力集中，犀利的笔尖把最私密的两人空间剖开在人们面前，“男”与“女”、“强”与“弱”形成鲜明对比——“我如果不断地申辩/就不断地被你强暴/直到我闭口，缄默如钟/你仍不肯停止撞击” 这首诗，真实大胆地言说，痛快淋漓地表现，诗虽短，但其中所表现的情境刺痛读者的眼睛，所揭示的潜台词，更是令人震惊。在数千年历史的长河中，女性，沉默的女性，被强大的男权文化“强奸”了…… 诗中呈现一种“历史的动作”发生在现代的房间，一种文化惰性的承继，一种古老的两性生存模式，使“历史的动作”一再重演；两性平等的对话，也许，在我们所处的时代，甚至在将来很长的时间长河中，都只是一个梦想……

《主妇》

她从摊贩的手里
接过一打零散的毛票
仔细地数着，核实着
花去的分秒，然后塞进
蓝色的小包。扁鱼一斤
排骨九两，四季豆半包
茭白三根，辣椒六枚
还有四块香干，一小把嫩葱
这足够将一天的荤素
搭配、翻炒，做一桌
简单，香气扑鼻的晚餐
她有一双灵巧的手
收拾完繁杂的家务后
将等候的时间
翻译成一首首温馨的小诗
贴满小屋，每一个角落里
都有她娇小的指纹
等候按响的门铃。

　　日常生活，诗人为我们描绘出温馨的画面；女人，用“灵巧的手”打扮她的家园，精打细算安排生活，到菜市上争斤论两、讨价还价；回到厨房，精心打理全家人的“简单，香气扑鼻的晚餐”，做好饭菜等着门铃响起——这是一个“主妇”的日常生活，也是大多数“主妇”日常生活乃至某种具有普遍性的生存状态的写照；在丈夫、孩子还没有回家之前，女人，她有多少时间留给自己呢？在厨房和针织女红之余，在庸常的生活里，“她”，如何守护心中那一点点诗意空间？
此诗细腻地描述“主妇”生活的最主要的生活场景，连续以“上街买菜”——“做饭”——“等候门铃”串起一个主妇一天中主要的活动，内在的，诗是围绕着“女人”和“厨房”来写。一个好女人，好妻子、好母亲、好媳妇，家，因为她而温暖；她，隐身在与家有关的种种事物中，她的生命、她的创造力，都在“家”的幸福的阴影下消磨了、堙没了……这首诗，不抒情，没有愤怒的情绪也不说理，看上去没有褒贬，有的只是呈现，准确地呈现。也许诗人只是对“主妇”生活的漫不经心的一瞥，我却想到很多东西……

《请让我优雅地堕落》

我还是不会隐藏
不会在一座金子的塔尖受难
不会用古老的文字象形地伫立
我管不住自己蜂窝的心
玲珑、透亮

密密麻麻的弹孔
任蚂蚁和野蜂，进进出出
一点一点，蚕食
并搬走支离破碎的躯壳

你笑吧，笑我无用的肉体
总试图抓住一场风暴，堕落。猎枪
正指向天空，校对记忆0.01的偏差
我是多么渴望拆开自己女字的部首
拆除其中已经软化的骨头和水性
拆除一场风暴后腐烂的田庄

现在，我就在原野的中心
雪一样优雅，一样辽阔
一样茫然的，白净。

我是多么渴望拆开自己女字的部首
拆除其中已经软化的骨头和水性
拆除一场风暴后腐烂的田庄

　　她敏锐地注意到古老的汉字中，“女”字作为一个“偏旁部首”所昭示的文化的含义。汉字，是形声字，是典型的文化符号；汉文化数千年的浸渍，每一个汉字都是一部厚重的历史；“女子旁”的汉字，是一部女性生存史的写照。我也注意到“女字旁”的现象了，曾写作《拆字》收入女性题材组诗《龙的妹妹》。读紫穗穗的诗，发现很多共鸣的地方，诗中关注的对象，有很多“撞车”的地方。
　　我读翟永明的诗，有心领神会的感觉；读紫穗穗的诗，也有心领神会的感觉。为什么？女人，女性，相同的历史背景、相似的现实处境，

《天后》

那天，忘了说
我是弥勒佛转世
聪慧敏俐，胆识超人
十四岁进宫，“才人”加身
以媚娘之色，入御书房伺候文墨
后晋封昭仪、宸妃，登上皇后宝座
这不是我终极目标。我是唯一的

唯一的女人，唯一的皇帝
唯一宠幸男人的奇女子
上承“贞观之治”
下启“开元盛世”
我留下无字碑
至今立于西安乾陵

与西边的“述圣纪碑”相对应
他的碑文是我撰写的
我是周朝的皇帝
也是李治的妻子
我无功可记，也无德可载
我是天后。就让天来
让后世来，论功罪
论对错吧

那天，我忘了说
我还是一个女人，娇媚的花
渴望，在你的怀里盛开后
驾崩

    说说《天后》给我的阅读感受。女性之笔解读历史上一个有争议的女皇帝“武则天”，一种生命和文化的解构。女性的解读，将重新建构一些什么呢？能重新补充或说明什么呢？

    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武则天，雄才大略，有治国安邦之才，使大唐在她的治理下仍是“大唐”气象，正如诗中言:上承“贞观之治”/下启“开元盛世”。不管当时朝野如何看她，也不管正史和野史如何记载她，到当代——作者看她时，先看到一个胆识超人的美少女"媚娘" 进宫了并被封为“才人”，一路晋封，后来坐上皇后宝座...笔锋一转，“这不是我的终极目标。我是唯一的/唯一的女人，唯一的皇帝/唯一宠幸男人的奇女子”，诗中有英豪之气，与历史上的武则天身份相称。大唐是中华民族历史上最强盛的时代之一，但大唐可以包容一个“奇女子”了吗？唐朝和后来的朝代，有能力理解一个“女皇帝”吗？武则天有“面首”（男宠），数量尽管不如历史上任何一个男性帝王的三宫六院那么多，但这点是深为后世诟病的。武则天在她生活的朝代，士大夫或民间的非议定必不会少，但武则天怎样处理她的后事？她，在自己的身后从容地留下了一块“无字碑”——一个在当朝安邦定国的帝王，留下了一块永不言说、永不辩白的“无字碑” ；“无字碑”至今沉默着，面对着整个女性的残缺不全的历史，面对着女性生存的历史文化背景……
　　武则天，一个“唯一的女人”、“唯一的女皇帝”、“一个奇女子”，以一块“无字碑”自信地沉默到当代……
诗的结尾“那天，我忘了说/我还是一个女人，娇媚的花/渴望，在你的怀里盛开后/驾崩"文字表面看似气息弱些，其实，是一个当代的女人对武则天作为女人的一个生命的理解和认同：贵为皇帝的女人、叱咤风云的女人，她，只不过是一个也有七情六欲、有生命的种种渴望的女人罢了。
　　在作者眼中。武则天也爱。是啊，爱是女人的本质！

《女人，你的名字叫弱者》

一个又一个，死去的女人啊
你们的名字上，身体里以及故事的行间
沾满血迹、精液、疼痛、尖叫和悔恨啊
无奈还是彷徨？懦弱还是善良？
你们的隐忍和沉默，只会纵容
那些情欲里绽放的恶之孽，结出
悲情之果。你们的善良和天真
也纵容了丑恶的心魔，那些贪婪的手
毁灭了你们花季的年华，繁锦的未来。
只有亲人们呼天喊地的悲凉
和着读者的叹息，还在警醒
从此阴阳相隔

一个又一个带血的故事，不断启程
我在阅读的同时，不停地咒骂：
“畜生！畜生、畜生、畜生啊...”
泪和愤慨在我惨白的脸上交融、泛滥，涂抹成
午后，小屋里凄凉的版图。中国啊中国
你的女人，你柔弱的孩子，你娇滴滴的美
为什么一再被强奸、被勒索，被杀戳

我的心疼啊，疼得四分五裂，疼得
找不到一片阳光，一根救命稻草
用一双力量的巨手，来制止
这一场场灭绝人性的世间悲剧

为什么，不及时更换存折密码
为什么不卸下那把不设防的锁
为什么不要回代表信任的钥匙
为什么不去报案、不去控诉、不去告密
为什么要满含耻辱和泪痕，原谅那些激情的放纵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成为一个又一个欲望和贪婪的受害者
成为十字架上赴难的殉葬者和牺牲者
我有太多的泪、太多的伤，太多的为什么
撕裂在故事的胸膛。新愁旧恨，旧伤新仇...

心啊，玻璃的心啊
请同样原谅我，原谅我的软弱，我的疼
我的破碎，我的害羞和散落一地的耻辱吧
这个平静的下午，是什么让我和诗歌一起
挣扎在黑暗的春天，如坐针毡。
“女人，你的名字叫弱者？”
这带血的呐喊和情节里，你们的冤魂怎能安宁
就像此刻煽情、疑惑、愤怒、无奈的我，坐在安逸的靠椅上
同样不可饶恕！

　　诗人关注现实，我摘录她在《诗歌报》论坛的回帖：
　　“问好水落石出，我也疑惑，在一个悲愤欲绝的时候，写下的文字是不是诗歌，谢谢你的意见，这首姑且称为诗的诗歌，是自己读完两本《知音》故事后，难受而无奈的心情写照。我不想去叙说几个故事的过程，只知道所有悲剧的结果，都是因为女人的善良和大意，将自己身边的人、曾强奸自己对自己好过的人，以及帮助过老乡的善心等等，而导致了自己的死亡。”“有多少女人被强奸，有多少女人被所谓交际、人情、阴谋、欲望所骚扰、强奸，有一种强奸是通过一种偶然的成因达到的，让多少女人含恨无奈地隐忍了，又有多少女人因此被人勒索和杀害。我只是感觉到痛，因为看到、听到的太多了，也许有些伤害是一辈子的，我只是感慨女人啊女人，你为什么要一忍再忍，这个世界对于女人来说，从来是不公平的，有多少屈辱和眼泪，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啊。” “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诗，只是觉得那一刻，我无法去想那么多，因为那些痛里也有自己的无奈与彷徨。这个世界美好的和丑恶共存啊。”
   
　　这是当年她给我的回帖：
　　“谢谢妹妹，昨天我真的很难受，好久没看知音，我几乎每期都买，十年如一日，最近写的多，昨天看了两本知音，里面有四五则故事，女人的死亡都和善良和隐忍、大意有关，一些情节让我心痛啊，所以写出了这首直白的控诉诗歌。我不知道某个时刻，一些男人真的是畜生啊畜生，我有恨有伤，有泪有怨。”“问好妹妹，我在写和写完的同时，的确有一种颤抖不己的感受，我的手都在颤抖，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和痛苦，仿佛那些都是自己亲身经历的，或者唤起了自己痛苦的记忆和伤痕。”

    这首《女人，你的名字叫弱者》，写于2007年2月12日。诗中，我们看见一个愤怒的女人一吐胸中块垒，如把一个又一个大石头砸向读者，汪洋恣肆的文笔、无所顾忌的叫喊，使这首诗的力度超过了她以往的诗作，但同时，这首诗的不足之处是激情漫溢，有的诗句流于直白，理性超过了诗性。诗人必须有思想，作品才不会苍白；但是，思想和诗歌载体之间如何达成内在的统一？这对任何诗人来说都是一个难题。
　　从她的诗中和在论坛中给诗友的回帖中，我看到了紫穗穗对历史、文化、女性命运的关照、反思乃至反省自己，有一种文化的反抗和批判的精神灌注其中……对一个才华横溢的诗人，读她需要更多的时间和岁月。
　　不顾浅陋，找出这些也许一孔之见的关于紫穗穗诗歌的议论文字，发上来与诗友们交流。


附录紫穗穗《女人书》（组诗选三首）。


《悼红颜》

那些带泪的往事
并不哭泣。风月无边
“好！如何能不好”
撕下面具或标签
你是否有资格
对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
指手画脚。说爱或不爱
一个女人跪在黑暗的祭坛
哭她十三年前完整的处子之身
光洁的身体不会说谎
请推开小屋，写下
卖身的沉默

这张床上血腥的气息太浓
“请就在野地里操我吧”


《女人书》

我曾经无数次
将身体打开，奉献给大地
或者我曾是一片茫茫的雪原
你来，他来，大家来
都来吧，这冰清玉洁的一生
如何能覆盖住一世的苍凉
赞美的唇齿里，谁曾真正
放轻过脚步，疼惜过
那片洁白的豁达和纯美
不忍吗？每一行足迹
都指向感伤，无疾而终。
“浑浊是命定的伤痕”
我会在雪化时复原
明年的冬天，我还会
这样的打开，这样的
——白......


《让男人受孕的女子》


你为什么
总忘不了鞭子
为什么像一场暴雨
我是受伤的孔雀吗
疼痛时依然骄傲地开屏

偷盗者，你可以拿去
我水底沉没的中国财富
可是，你如何能窃取龙的女儿
用心泪孕藏的海底珍贝啊
我就是妖精，水中的美人

我快乐地穿上人间的衣裳
上岸嫁人，呼吸永恒的空气
我是让男人受孕的女子，绝代风华
每一朵风情，每一行赞美
都有我美丽的面孔盛开
——莎乐美

[ 本帖最后由 龙的妹妹 于 2009-9-27 00:11 编辑 ]

龙的妹妹

问候红颜姐妹。十分怀念在这里当版主、　与姐妹们一起工作的时光。

云海飞涛

看到穗穗，问好龙的妹妹，好诗好评啊，亏我几乎天天时不时欣赏，呵呵，还是你来的神速，祝福两位

云海飞涛

原帖由 龙的妹妹 于 2009-9-21 16:04 发表
问候红颜姐妹。十分怀念在这里当版主、　与姐妹们一起工作的时光。

怀念就像杯酒，醉不言说

石静海

女人的呐喊，虽然只是涟漪，但也真真切切的存在。
问好穗穗，龙的妹妹。

高发展

快乐地呼吸永恒的空气！

梦幻飞天

从表面看到本质，分析相当透彻

低处的迷雾

对于女性和诗歌的双重解读，亮起来欣赏。。久不见，问好。

龙的妹妹

原帖由 云海飞涛 于 2009-9-21 16:28 发表
看到穗穗，问好龙的妹妹，好诗好评啊，亏我几乎天天时不时欣赏，呵呵，还是你来的神速，祝福两位

你好云海飞涛   谢谢你

龙的妹妹

原帖由 aup430 于 2009-9-22 08:59 发表
以前读过穗的诗歌，但不是这个样子。同样的意思可以有不同的表达，有的确实是直白了些，缺少美感，也许是作者过于激愤了。感情适当沉淀一定更好。当然，我很崇拜穗穗。

呵呵，谢谢你来读
她的诗多彩，这只是一个侧面的解读。

龙的妹妹

原帖由 低处的迷雾 于 2009-9-22 08:56 发表
对于女性和诗歌的双重解读，亮起来欣赏。。久不见，问好。

很高兴见到你 ，怀念在一起为诗歌义务工作的时光。现在我在大家诗歌论坛那边打杂，都没时间来了。我把以前评论你的情诗的短评发在大家诗歌论坛“大家评论”版，有空欢迎过去玩。

龙的妹妹

原帖由 梦幻飞天 于 2009-9-21 22:54 发表
从表面看到本质，分析相当透彻

你好梦幻飞天，谢谢鼓励。

龙的妹妹

原帖由 高发展 于 2009-9-21 18:40 发表
快乐地呼吸永恒的空气！

你好

龙的妹妹

原帖由 石静海 于 2009-9-21 16:37 发表
女人的呐喊，虽然只是涟漪，但也真真切切的存在。
问好穗穗，龙的妹妹。

你好
让我们为涟漪而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