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青着脸》（14首）

汪抒

《铁青着脸》（14首）

《银川》

那是一种
缓慢而锋利的
力量

银川的深夜
那些屋顶从黑暗中
浮现出来

逼人的清晰
2008、11、11

《深陷》

狠狠地切下去
月光！

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
它已沉积多年的土腥气
任谁也无法惊散

但我已走到祁连山
我正顶着一条陡峭的山路

我一直迷恋北方之夜
一匹饮过酒的马
深陷我的身体中
2008、11、11深夜


《永远的孩子》

曙光刚刚探出头
我的睡眠变浅了一点
这时毫无由来地想起一个
早已溺水身亡的儿时的玩伴
此刻他的模样特别清晰

后来村中人偶然还能撞见他
那一茬人已经进入四十岁的年纪
空荡荡的夏日午后，骄阳炙烤着
每一个人的午睡，这时
他悄悄地闪现在水塘旁
还是五六岁时的样子
小脸晒得红扑扑的
有脚步声走近，他很快消失
仿佛蒸发了一般
2008、11、12晨

《铁青着脸》

还是文革后期
生产队派人从芜湖买一条水泥船
往回赶的时候，经过巢湖
突然遇上了暴雨和大风

天空又重新放晴
一村人都聚集到村头，南淝河岸
默默遥望

那几个人终于回来
新船稳稳得在岸边停住
在人们惊疑的眼睛中
他们不胜不语，从人群中穿过
每一个人都铁青着脸
2008、11、12

《狭长的村子》

一户一户
仿佛都按次序
排列在河岸上

有不少房子
都是空的
各种各样的原因
他们都在城中

汪小四家的三层楼
全村最高
新房旁的老房子
一直没有拆掉
锁已经生锈
这个疙瘩还未解开
幽暗的内墙上印着
一个人的头像和葵花
还有标语

写这首诗的时候
我灵魂的影子
又沿着这个狭长的村子
走了一遍
2008、11、12

《剧烈的幻影》

一列火车
同时向不同的方向
开出
那么多的目的地
先后在不同的时间
抵达
一列火车沉浸在
自己混乱而清晰的
想象中
一直未能开出
2008、11、13

《缓缓的飞翔》

我正在酣睡时
左脸好像被蚊虫
叮咬了一下
随手一摸
一颗小小的纸折成的
坚硬的子弹

蓦然惊醒
这颗子弹缓缓地飞翔
穿越了三十多年
终于命中目标

我们在傍晚的巷边打仗
他扣动
铁丝枪的扳机

后来他被脑膜炎夺去生命
小学三年级还未读完
2008、11、14晨


《一点》

树木和房屋
掺杂在一起
脑袋和碗筷
掺杂在一起
寂静在林子中
连绵起伏
每个村子
都有最神秘的一点
可能是一小块
毫不起眼的
空隙之地
猪狗和孩子
都从它旁边
跑过
村子中那么多
漂浮的眼睛
没有谁能
注意到这一点
它吸引那么多的“生动”
向这儿拥挤
仿佛有一束
看不见的光源
刺向这儿
正在给这个村子
进行注射
2008、11、15晨

《死后的逃亡》
——读有关红色高棉大屠杀报道

怎么杀了那么多人！

纪念馆中
那么多张
遇难者的黑白照片

门窗一切完好
可有一张遇难者的
黑白照片
从冰冷的安静中
不知怎么逃了出来

其实她早死了
可她的照片还是要逃
离开柬埔寨后
它就轻多了
它忍受过丛林中的饥渴
它从另一块大陆
混乱的人群头顶上飞过
沙漠、荒原和城市
现在，它已逃到大气层中
一直不停下
在寒冷和星辰中跌宕
即使到了宇宙边缘
这张黑白照片
也不敢有片刻 的耽搁
它知道她已死了
可一直收不住逃跑的步子
2008、11、15

《几个分散的人影正被一座桥梁收拢、约束》

我从来不注意
最近的事实

——潮湿的树枝
——汽车

我一直苦恼
怎么把我遥远的视野
拉得更近

——那儿的雾气中
几个分散的人影
正被一座桥梁
收拢、约束
2008、11、15夜

《无法把人类普遍的经验收集起来》

在旅途中
我的不适应
不断加剧

回来后
我对原来的居住地
也根本适应不了

那么浓厚的不适应
彻底将我攫取

绝望中我茫然不知所措
无法把人类
普遍的经验
收集起来
2008、11、15深夜


《我张了张口，却无法表达》

大语言往往很空
空到没有语言

云彩让出自己的位置
不断地让出自己的位置

我在地面上找一块很小的东西
它从未显形，似乎流动着

它是真实存在的
我张了张口，却无法表达
2008、11、16夜

《核心》

有一个身材单薄的哑巴
但他被一所房子遮挡

房子太旧，并且潮湿
不，这是空气的潮湿
房子在内部回潮

我的影子落在地上，更加单薄
它直抵那所房子的核心
2008、11、16深夜

《琢磨》

我没有兴趣
呆在那些人之中

他们向不同的方向走去，是分散的
但又是一个整体，同属这条街道

从远距离对他们进行观察
我兴趣渐无

现在，我把视野慢慢调整到其中一个人身上
他毫无觉察
不知有人正在遥远处对他进行
观察，并且琢磨
2008、11、16深夜

温经天

《银川》

那是一种
缓慢而锋利的
力量

银川的深夜
那些屋顶从黑暗中
浮现出来

逼人的清晰
2008、11、11


读了这首诗，我突然想起来出差深夜回到城市的情景。因为车速，内心的疲惫和焦灼，还有一些俗事的纠缠，当我在了望城市的凝神一刻，那缓慢而锋利的力量是一种重新归来的面对与迷失。人读城市，读它内部的时间深潜与生活制造的疼痛与茫然。......越来越近了，城市的屋顶大了高了，远的黑暗在清晰，近的黑暗继续黑下去，建筑体的轮廓和内心的呼求一起呈现在眼前，生活又要紧张起来了，秩序又重新进入并控制了你的心了。怎不是一种逼人的清晰呢！作者总能把握稍纵即逝的场景或细节，提炼出独特的生命感知，与现实的对峙，甚至是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呈现一种微妙的“在”的状态，都极富审慎而成熟的品位。缓慢而锋利的力量究竟是什么？是时间，是生活，是城市，也是内心，是从被动到自觉的禁锢。

[ 本帖最后由 温经天 于 2009-11-23 20:56 编辑 ]

野萌

欣赏了
意象的运用
非常成功

依~

我张了张口，却无法表达》

大语言往往很空
空到没有语言

云彩让出自己的位置
不断地让出自己的位置

我在地面上找一块很小的东西
它从未显形，似乎流动着

它是真实存在的
我张了张口，却无法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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