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彭祖
彭祖在一间黑屋子里蜕皮
一层，一层
又一层
彭祖显然有些不耐烦
但他忍了下来
彭祖蜕皮
就像我们剥洋葱
一层，一层
又一层
剥到最后什么都没有
但彭祖还是呆在黑屋子里
继续蜕皮
（开始从有到无
现在从无到有）
一层，一层
又一层
彭祖显然又有些不耐烦了
但他还是忍了下来
彭祖蜕皮
就像我们剥洋葱
一层，一层
又一层
剥到最后，剥出一只小麻雀来
卵生的小麻雀
抖动着还没长毛的肉翅膀
红霞一样
多年后，一个男子
学着彭祖的样子
把自己关在一间黑屋子里
十八年啊，他咬着牙关
也没蜕下一层皮
头上长出麻雀窝
身上落满新鲜的和不新鲜的
麻雀屎
2010-01-26
经过
我经过一架钢琴时
只看见琴键的起伏
却看不到弹钢琴的人
我经过海滩时
只看见海浪追逐的脚印
却看不到奔跑的人
我经过一座舞台时
只看见婀娜多姿的衣服
却看不到穿衣服的人
我经过一座大楼时
只看见广告牌上
猩红的嘴唇和丝袜紧绷的大腿
却看不到钢筋和水泥
我经过一个刑场时
只看见粲然开放的血花
却看不到法警和枪支
2010-01-26
幸亏没打到脸上
小本的屁股真白啊
比刚炸蕾的棉花还要白
七叶子端着霰弹枪
在棉地里走
以为遇到了两只白兔子
依偎在一起
2010-01-26
我爱北京天门
有一种草
我已想不起叫什么名字
用指甲一掐绿莹莹
的茎叶
就会冒出白色汁水
二姐说，你把它抹在眼皮上
就能看到北京天安门
就能看到北京天安门上的毛主席
我爱北京天安门
我爱毛主席
我把白色汁水
抹在眼皮上
开始，有那么一点清凉
接下来却是
灼烧和疼痛
我爱北京天安门
我爱毛主席
我想：受这点小罪，值
但接下来
天却黑了，连中午的阳光也找不到
眼皮间的缝隙
2010-01-26
北墙
职务的前面是姓名
姓名的前面是一些
和他有关或无关的文字：
伟大的导师，伟大的舵手，伟大的领袖
在这些红颜色的字上方
是他的画像
我曾经在画像上面看见一只深褐色的壁虎
壁虎头颈抬起，舌头分岔
2010-01-26
作品
对于一个病重的人来说
过了三九
就能活到春天
吃了新麦子
就能熬到秋
三九和新麦子
就像两道门
黑和白两个汉子把守
他们很威严
似乎不太讲情面
但也不能说没有例外
怎可能没有例外呢
这让一些排队的人
忿忿不平
2010-01-24
红芋
镜子在她眼前一晃，她竟然看见生产队长的手
生产队长的手，真大
一下子就打落了八颗牙齿
妈妈拉过她的手说
饿死不偷公家的东西
多好的红芋啊，还没来得及嚼碎
就被一巴掌打了出来
她觉得有必要在咽气之前
对儿孙们说些什么
她说，我不是想偷
当时连一点偷的想法也没有
我只是想让干瘪的肚皮，像土地一样
被那些红芋拱出一道道裂缝
2010-01-24
记忆
院子里的石榴树
已经落光树叶
院子里的石榴树
在冬天的阳光下
振荡出一圈圈向外扩散的光晕
和嗡嗡的声响
2010-01-24
万人坑
她不明白那即将干涸的池塘
为什么不叫池塘
而叫万人坑
万人坑的西边是她的村庄
南边、北边和东边
是麦地
一望无边的麦地
金晃晃的耀眼
2010-01-24
二十年
二十年前我以为，我可以死的很难看
但不可以活得太凄惨
二十年后我确认，我可以活得很凄惨
但不可以死的太难看
2010-01-24
屎壳郎和小饭馆的老板
一只屎壳郎
从敞开的窗户飞进来
没有人想到
要把它赶出去
没有人注意到它笨拙的飞行
它撞到墙壁上
不止一次撞到墙壁上
它想停留在
灯光映照的墙壁上
但最终还是滑落到
地上。在阴暗潮湿的地上
它安静了几秒钟
安静了几秒钟之后
又飞了起来
也许用力过猛吧
啪地一声
又撞到灯泡上，落进
瞳孔放大的一只盘子上
那是一盘刚刚端上来的
洋葱熘肝尖
桌子被拍的山响，老板，老板
老板笑呵呵地跑过来
脸上泛起细汗
它肚皮朝上，当时因为电灯光
过于耀眼
它努力想要翻过身来
这就注定它
躲不过老板伸过来的手
筷子一样精准的手
把它拿起来
看也没看，就扔进了嘴巴里
嗯，这肝尖，啧啧，脆、嫩、滑
不赖啊，挺香
2010-01-22
看灯，不看路
那时晨读去的早
那时晨读
必须自带煤油灯
那时为了照亮黑暗中的道路
必须把煤油灯
在家时就点着
那时为了节省一根火柴
必须一路上
不让它灭掉
一天早上刮大风
窗棂子啪啪响
树木也发出凄厉的怪叫
我左手端着煤油灯
右手呵护着火苗
三里多路
我只看灯，不看路
竟也稳稳当当走到了学校
2010-01-22
晚自习
刘希全指着一百瓦的灯泡说
我能把它吹灭
大家一片嘘声
刘希全指着一百瓦的灯泡说
我能把它吹灭
大家一片嘘声
刘希全指着一百瓦的灯泡说
我能把它吹灭
大家一片嘘声
刘希全爬到课桌上
刘希全鼓起腮帮子
刘希全的嘴巴噘的就像鸡屁股
“扑”
一百瓦的灯泡
真的灭了
刘希全的同桌站在教室门口
手拉着开关线绳
黑暗中刘希全被同学们举起
欢呼中刘希全像
一只高高飘举的气球
2010-01-22
博士论文
他要请我喝两盅
他说他的论文
终于搞定
三年啊，一年
三百六十五天
三年一千零九十五天
从读博那天起
就是为了搞定
这篇论文
他说他见同学们
只搞个开头，或
只搞到一半
心里竟会生出一种
说不出来的得意
他说他的一个女同学
那个我见过一次
就爱上的女同学
死了
开始没人知道她死了
都以为她是和谁谁
出去疯出去野了
没有谁想到她会因为
一篇论文
把自己挂在一根绳索上
大家发现她的时候
她已经僵硬到不再为一篇论文
发愁
2010-01-22
女儿
我要回老家
女儿也要去
我说，不许让抱
女儿点点头
不抱
我说，不许骑在爸爸脖子上
女儿点点头
不骑
坐罢火车
坐汽车
女儿没让抱
也没骑在我的脖子上
但，当我刚说，到了
女儿就向我伸出手
在老家
女儿除了吃饭、睡觉和玩耍
不是在我的怀里
就是骑在
我的脖子上
甚至又一次
坐到我的头顶上
2010-01-22
我在我的周围，却似乎不存在
我在这间屋子里
感觉到自己的不存在
奇怪的是，我也同时感觉到自己就在
那黑暗的电视屏幕上就在
电脑嗡嗡的机箱里
就在大衣柜的穿衣镜里就在
蛛网上
就在天花板的褐斑里
就在窗外那旋转地阳光里
就在大街上的喧嚣里
就在鸟鸣里
此时我可以是一个人，或者一个群体
可以是飞禽和走兽
可以是花草与树木
也可以是不具有生命的任何东西
也就是说你可以随意指认我——
我，我们；你，你们；他，他们；她，她们
它，它们
我是你们任何人
我是你们指认的任何东西
我曾在早些时候写过这样几句话：
我是花朵时，不为任何人开
我是灰尘时，不落在任何东西上
我是老鼠时，不得不打洞
而现在，我在这间屋子里
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不得不再次使用这样的排比句：
我是春天和四季
我是悬在空中的喷雾器，一只转动着的喷雾器
我是大海的汹涌
我是墙缝中安静的蛛丝
2010-1-9
蛋
王小波说：我不允许别人
把我的头颅当做鸡窝
不允许别人
在里面下蛋
其实，我也不允许
很多人像我一样
不允许
但这并不妨碍
我和他们咯咯哒哒
炫耀别人的蛋
2010-1-7
冬天的太阳
与其说冬天的太阳是太阳
不如说是一块薄冰
它在我的杯子里
漂浮、动荡，却不发出声响
就像你在这会议室里
端茶倒水，屏住呼吸
拼命敛住自身的光芒
2010-1-7
他说他姓黄，黄帝的黄
他说他姓黄，黄帝的黄
黄帝的嫡系传人
他说他的祖父，也姓黄
是国民党的军官，1949年
去了海峡对岸
多年后，父亲因此被打断一条腿
和三根肋骨
临终前抓住他六岁的手说：
“我没有看见过他
你一定要帮我找到”
说这些的时候，他唯恐我不信
他拿出一把葫芦丝
他说这是父亲临终前交给他的
——祖父留给奶奶的信物
上面刻着半首诗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他说他祖父的手上肯定
也有一把葫芦丝
上面肯定刻着这首诗的另一半
去年再次见到他
动荡的大海中还是看不清他的脸
但我感觉得到
他好像很沮丧
他说,他说他的奶奶也死了
临死前，他就站在她床前
奶奶说她是大户人家
她不该看上一个打短工的后生
不该在一次私通时
弄出太大声响
短工被交给官府之后，不知所踪
她在家里怀孕
她的家人在外面散布流言：
妞的丈夫是一个军官，在外面带兵打仗。
至于那把葫芦丝
奶奶到死也没提起
据说是一个遛乡的錾磨人
送给父亲的，那时父亲还是一个不记事的孩子
还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还不认识黄帝的黄
2010-1-6
7日改
半个，或N分之一（长诗）
早上
早上起来
我在镜子前
用电动剃须刀
刮胡子
忽然
我看不见自己的脸
也看不见
此时的惊讶
嗡嗡震动的刀片
在下巴上
犹如割草机
在蓝天上前进和拐弯
人有尾
昨天的酒桌上
一个朋友问我
人为什么没有尾巴
人为什么没有尾巴呢
我想了好久，没有回答出来
其他几个人想了好久
也没回答出来
他抿了一口酒
又咽了一口唾沫
他说，上帝造人时
人和其他的动物一样
也是有尾巴的
但后来又把人的尾巴切掉了
办公室
我推开门
令人惊讶的是，我已经坐在
办公室的椅子上
不，准确的说那是另一个我
他正在向打字员王美口述年底工作报告
左手按在文件上
右手偷偷地抚摸着王美裙子下面的大腿
王美回头看见我
她的脸半边是羞涩
半边是惊讶
他也看见了我
他把我轰出了我的办公室
他让我的同事架着我的胳膊把我扔出了我的单位
等待
回来的路上
我看见一片草地
一个画家面对没有任何东西的画布
一动不动
他的跟前坐着一个傻子——他手握着鸡巴
我来的时候就看见他们
现在他们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动物园
狮子冲着我微笑
骆驼向我走来，微眯着双眼
猴子绅士一样向我伸出脏兮兮的手
长颈鹿向我低下头
猎枪
我在街上行走
发现一管猎枪
在背后向我瞄准
不，或许我在床上
向内侧躺着
我不用转身，就可以
看到他的眼
和慢慢用力的手指
枪响之后
枪响之后，我站起来
枪响之后我四处搜索
枪响之后我看见一个女人
趴在一具男尸上哭泣
医生和护士
护士端着一个白净的磁盘
磁盘里是刀，是剪子，是胶布
我知道医生是要用这些东西
划开我的身体，掏出我的内脏
然后封住我的嘴巴
（我不得不落荒而逃）
那也是我
一个孩子用水枪向警察射击
水枪里装的肯定是尿
我看见黄黄的东西
从警察叔叔的脸上
淌下来
雕像
我每天都看见他
他每天都穿着大衣
站在我经过的地方——
左手叉腰，右手举起
做挥手状。我顺手
拍一下他的屁股
不料他竟然倒了下来
我还没来得及扶起他
他就碎成了
一片腾起的烟尘
傻子歌谣
啦啦，啦啦
人家的孩子满地爬
俺的孩子炒豆芽
啦啦，啦啦
人家的孩子满地爬
俺的孩子炒豆芽
啦啦，啦啦
人家的孩子满地爬
俺的孩子炒豆芽
也是雕塑
再次来到动物园
我和狮子、猴子、长颈鹿
打招呼
突然我发现了她，我的王美
她坐在条椅上
旁边是一个男子
看背影，我就知道那是他
（——另一个我）
他的右手搭在她的右肩上
我屏住呼吸，踮起脚尖
迈过去
（这对狗男女，这次我一定要
废了他们）
但当我来到他们身后
他竟然回过头来
并用胳膊肘捅了捅王美
两个人站了起来，盯着我
脸上浮现出笑容
我竟然当场一动不动
凝固在那里
（不是我不想动，而是不能动）
这王美，那王美
王美=王美
王美≈王美
王美≠王美
背叛
我的衬衣自己解开扣子，离开我
我的裤子自己解开腰带，离开我
我的鞋子离开我
我的帽子离开我
我的眼镜我的领带离开我
我的钢笔离开我
我的裤衩如同海鸥一样飞了起来
我的手机
蝙蝠一样飞出来
啪地一下
撞上高压线
当场掉落在大街上
他们全然不顾我的惊慌失措，他们全都唱着歌
抓捕
他们三面包抄过来
他们的手电筒
在我的身后
交织成晃动的光斑
他们的狗叫声
不紧不慢
他们像赶集一样
愉快的说笑
他们只给我留下一条路
这条路白天是流沙
晚上是黑暗
他们等待着我陷下去
然后远远地抛给我
一块木板
法庭
法学家是审判长
他趴在桌子底下
哲学家和数学家是陪审员
我搞不清他们的位置
但能听到他们的声音
我的左边
和右边
与其说是两个法警
不如说是两块铁板
讨厌的铁板背后是旁听席
旁听席上满满的，却像空无一人
证人
第一证人是另一个我，一脸的坏笑戴着墨镜
第二证人是画家和傻子，他们表情木然好像不认识我
第三年证人是打水枪的孩子，他把他的水枪对着法官
第四证人是那个警察，他冲我举了举拳头
第五证人是医生和护士，医生道貌岸然，护士穿着丝袜裸穿白大褂
第六证人是单位的清洁工人，她满头白发，眼睛昏花
第七证人是王美，她的脸上敷着太阳上刮下的粉末
审判
我对审判长说，你有点像我的父亲
特别那挺直的鼻梁骨
我对陪审员说，你们的声音
有点像我的父亲
特别是那严肃的尾音
我的父亲啊
他绝不知道我在这里
他们，他们
蒙上我的眼睛，塞住我的耳朵
他们对我多么害怕
父亲
在单位我叫他局长
在家里我叫他爸爸
我从来没有尝试过
在单位叫他爸爸
在家里叫他局长
证人证词
第一证人，啦啦
第二证人，啦啦，啦啦
第三证人，啦啦
第四证人，啦啦
第五证人，啦啦，啦啦
第六证人，啦啦
第七证人，啦啦
王美
当我睁开眼
我已经到了王美的床上
王美说，法庭既没判你有罪
也没判你无罪
他们让我暂时充当你的监护人
我唱起了傻子的歌
王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谁用你的那东西炒豆芽了
说完她就从我的身下
翻到了我的身上
第二次审判
第二次审判是在多天以后
第二次审判
我作为第一证人到场
那人和我一样的名字
一样的身高
一样的声音
只是面孔模糊不清
2010-1-17-18 |
|
/1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诗歌报
( 沪ICP备05009012号-2 ) 
沪公网安备31011702001156号
IP卡
狗仔卡
发表于 2010-1-31 14:34
提升卡
置顶卡
沉默卡
喧嚣卡
变色卡
显身卡
发表于 2010-1-31 14:39
精华之作。
发表于 2010-1-31 17:24
发表于 2010-2-2 01:5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