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组。

楚灰

床前明月光

床前，明月与我无关
书本中的游子像一截木桩，望穿的秋水
与我无关，风中忽闪忽灭的萤火
像微启的嘴唇，或许正在诉说
历久弥新的水事。这些年
我一直在异地与故乡之间来回奔走，确认
身份，在床前反复显露出疲软
和困乏。我知道，这静若处女的月亮
其实一直没有变化，或者说
陈旧无比，能够提起我兴趣的
也许正是这种旧吧，像母亲乳房上的月牙印
像流经祖坟的水沟拐道，这些隐晦
毫不相干的事物，很自然地构成了一个
庞大的家族，意欲混淆生死。


九月

我想说江南的九月，一个人的九月
就像其他日子。把一首分离的曲子唱完
天就黑了，他们躲进梦里
注视叶子重新站在枝头，哦，荒谬的
也是神秘的，宁可信其有。
一杯泡烂了茶叶的水，居然涌现出了
酒的香味，哦，荒谬的
我知道我不能品尝这次裂变，就像一副
毒药，藏在甜言密语之中。身在江南，我更
倾向于一种水雾，遮住了什么
永远多于显露什么，比如自我压低自我
抬升——不在同类中
迷失，不在异类中现出原形。


拔草记

只有杂草才知道一个人的内心
有多么荒芜，只有杂草的根才知道泥土
深邃到了什么程度。在老家，每年
雨季过后，我都会去祖坟地
拔草，漫过腿肚子的蒿草
像无数时针指向虚空。这傲立的
身躯，内含露水的凉意，和虫子
微小的悲喜。同时，我也会给爷爷揉背
希望将他的身体捏憨实一些
也会给犯眼疾的母亲
摘白头发。在这里，我的诗越写越旧
越不可自拔，这是无奈的，就像
在山顶眺望大海，在湖里
仰望云朵，原谅我们吧，这结石一样的人
总想让旧坟焕新颜
却对亡灵复活，无计可施


纸船

我拒绝教两岁的侄女叠纸船，这
让我的父亲，一个养鱼一辈子的老男人
大为恼火。且不去理会他，我乐意
教她如何在纸上画出一条河流的模样
或者，在两条岸线之间
学会寻找隐秘的故事。我不会跟父亲解释
纸船对于她意味着什么，动荡的岁月
随波逐流的生活，甚至水雾
茫茫的尽头。这些，他比我熟悉
一个在渔船上带孩子的父亲，在陆地上
就像一根被阳光晒爆的竹竿，一台老座钟
年久锈蚀的指针，总比我慢半拍
这些，在他眼睛的混浊中，时有荡漾
比如此刻，他望见他的母亲
我望见我的母亲，而两岁的侄女
尚不能察觉出什么


黑痣考

这样的来历必须清楚：起初是湖泊
接着是池塘，而现在只是
一口井。在村里生活了八十年的祖父见证了
这个逐渐缩小的全过程——
就像他胸前的胎记，在他众多儿子那里
被分摊，虽然不均匀。但是我的父亲已经原谅
他的偏心，像我和兄长一样原谅他
更不均匀不准确的传递。等到暮色浓重
两岁的侄女嚷着洗澡，我才发现
她的父亲，我的兄长犯了一个更严重的错误：
白皙的身体，没有任何黑痣
多么荒谬啊。母亲告诉我，女人是泼出去的水
传男不传女。为了驳斥这种说法
我列举了如下一件事：
某年月某日午后，某远嫁异地的女人回来
只身投向老井，成为了井水的一部分


眼疾

已知天命，弥漫的洪湖湿气，让母亲
一而再地坍塌，首先是乳房
现在是脊背和腿脚。走三步就腰疼
耐不住多坐一会。我知道，这生活已不再有你
站立着仍去仰视的高度，这生活
全都显露在眼前，凝视一会
就能唤其出入。至于那些你感觉陌生的
你的激动，丝毫不逊于初为人母
那时，老屋前的棉花地里暗藏毒蛇，二十年来
麻绳让你惊恐，我知道
搭救过我的那根麻绳更像一条蛇，废地基上
僵硬、枯黄、破旧，裂缝众多
豢养着小虫子。我知道你已原谅它，现在
地基上辟小菜园，你说视力模糊
眼前有许多白色的斑点飘动
我知道，这些余外的事物，让你苦恼
更多的是惊喜：已知天命
还能看什么新花样，就这白斑
踏实


旧事•一

出于对水的恐惧，母亲将我的生辰八字刻在
活龟壳上。两斤重的小龟尚不知人间
留有一位托命弟兄。离开洪湖，意味着我和它
关系就断了。它驮过七斤重曾经的我却
驮不起泥沙俱下的未来。

这里只有高山。
南平原遥远的上游，我和牛羊平分秋色
共用一泓溪水。一只乌龟
走出灌丛，头与脖颈在阳光下抖动
（那时我误以为蛇
我看见一枚虚无的舌头，闪露冷光）

我的尖叫出于某种类比的惯性
恐惧。它奔跑
“因为奔跑，而超越了兽性。”＊

     ＊ 援引森子的诗句。


九九小令

故乡无高可登
今日在高原坡石裸露，我两手空茫
酒后独上二楼阳台，事事俱细，灯火如寄
人间竟如此真切，虚弱


默许
    ——给侄女雅琦

很少有人击中过我。最近一次
侄女出生，八斤有余的小家伙第一声啼哭在电话里
我没有听清，但是我知道内心的颤动
往前走，三舅去世不久
外祖父未能扛住源于秋天的悲恸
可以这样理解：两个人的死，换取一个人
生，如此减法在人间，除了心生默许
我已说不出什么。这些年，我蓄长发以示忧伤
也剃光头，只为将眼前的看得真切
有时是父辈，有时是母辈，更多时候
女友尚显平滑的腹部让我心头，仍然发虚
如处山巅。南平原只有湖泊
十多年前在岸边，我守着潮水说过誓愿
一定要等到一座大山从湖里面拱起，证明洪湖的
来历。所以，夹在亡者与新生儿之间
我一直生死不详。这些年
我只见过逐渐矮下去的事物，遭遇水沟泥浑
第一时间击中


交换

堂前燕雀
井底蛙
苦楝树下的光斑暗合我的，仅仅是
阴象环生的惊恐与虚弱
就像江湖水，不是水
实为天然清洁剂。至于
那些难以消祛的烟垢，骨刺，极其微小的
眼中沙，仿佛一场病瘟
在水与土之间流行
直到烂成稀泥
糊上了先人们的坟茔，遮羞堵漏
旧事，如黄叶仍不可透风
这些年，我躯壳渐硬，与虾蟹蝼蚁为伍
内心变软，顺从林中土蛇草蟒
交换地上与沟壑
人间与洞穴的秘密，犹如骨间
取肉
聊以蚕食


草木心

回头想一想我这一年不断，上山
下乡，替代看不见的孤魂野鬼
找寻人间的虚位。在河流
截断前路之时，一棵歪脖子树轰然倒地
未砸中我，却成了我通行的独木桥
它的死，先于我的到来
还是发生在坍塌中。所以
当我面对山腰依旧坚挺的常青乔木
持有足够的敬畏，好像与它们
道不明恩怨。回头想一想，那一天
止住我滚落山崖的油松更像是
一座塔钟。斜坡上，我想到
命运和真实，恍若指针尖的光斑
哦，我所需要的，多么渺茫多么虚弱
但我仍在找寻，用一首诗
一堆文字，垒一座城堡，通透可辨
瓦砾间的疼痛与不堪
有如草木心，谨小而慎微


白露为霜

山上神木拴不住平原男子的由缰信马。

南诏旧地的小小村落
状如结石
更是形同坟包。

弥新的夜色下，饮酒
醉酒，说糊话：人间大不同的生
大一同的死。

四天三夜我未能摸清墓道
何处转往开阔，却和一群异族的男女结交
莫逆之情。

腊月虚空，看岑寂潜行
将我莜然洞穿
可知，故国无疆界。

茶花与荷花也许互称变种怪胎
在它们之间，我知晓
白露为霜，不过只是一枚枚口哨。


薄冰

南高原的薄冰仿佛一种预设
并不待以反射阳光。薄冰
有最深的凄凉
不见天日，有如故人的遗愿让我眼冒
冷光。而江河水倾泻，奔走
平原更像是一块坚冰
令水流减缓，淤积于南方的胸部
难以退却。我尝到了寒冷
风中湿。所以未及雪降
我开始搜集冰棱，磨针霍霍
刺向异域的冷月夜
然而风与光无罅，辽阔绵延
因由天成

陕西姜华

我开始搜集冰棱，磨针霍霍
刺向异域的冷月夜
然而风与光无罅，辽阔绵延
因由天成

墨西哥大臣

新年快乐，创作丰收，墨西哥大臣真诚问候。

楚灰

原帖由 墨西哥大臣 于 2010-2-11 16:21 发表
新年快乐，创作丰收，墨西哥大臣真诚问候。

新年同乐的，伙计。

幻中行

质感的一组，红了大家看~

问候楚灰，新年好！

浑圆的天空

秘制泡菜，喜欢。
新年好

墨西哥大臣

提读，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