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从三月来》十六首

宁天心

《客从三月来》十六首
文/宁天心

　　
　　《紫桐花开》
　　
　　一场小雨，能让泡桐开花
　　那一定是三月
　　一定是微风
　　打开泡桐的家门
　　比紫罗兰
　　比紫藤，更纯洁的紫色
　　静静的开放
　　拥抱青青屋舍
　　
　　泡桐的心思简单明了
　　快速生长
　　一棵不到弱冠的泡桐
　　可以打两付上好的棺材
　　古柏爬上庙堂
　　望着送葬的队伍
　　孤自叹息
　　
　　这是村庄的隐私
　　不管是谁
　　一到而立之年
　　着手栽种泡桐
　　山坡上的柏树日见枯萎
　　庙里的古柏，上百年
　　上千年，阳气不足
　　阴气过盛
　　谁也别想指望
　　
　　远远望去，紫色的桐花覆盖村庄
　　这是三月
　　客从他乡归来
　　临走时栽种的泡桐
　　可以抱在怀里
　　是温情
　　是记忆
　　那风，为何把雨吹斜
　　打在桐花脸上
　　
　　
　　《加拿大杨》
　　
　　加拿大杨挺拔优雅
　　不知何时，来到我的家乡
　　在北美
　　这种树漫山遍野
　　一直绵延到小楼的窗前
　　一到晚秋，浅黄的叶片纷纷落下
　　有情人踏在上面
　　无比浪漫
　　
　　不知为何
　　加拿大杨一到我的家乡
　　似乎很实在
　　沿着田边
　　沿着道路，十分拘谨
　　不占一分好田
　　想起当年，加拿大的苞谷面
　　也是黄色的
　　乡下人望着城里人喝苞谷面汤
　　只有羡叹的份
　　
　　家乡的乡亲比北美的白杨稠密
　　家乡的泥土，比黄金珍贵
　　加拿大杨似白求恩翩然而至
　　不讲情调
　　迅速进入角色
　　谁家的屋子上，没有几根加拿大杨的木椽
　　那一定是脚踏黄色的叶片
　　挽着情人的胳膊
　　进出洋楼
　　无比浪漫
　　
　　
　　《香椿之乡》
　　
　　没有食过香椿的
　　恐怕没有到过北方。那是一种
　　可以暖胃的树生野菜
　　早春发芽
　　一树谗人的长相
　　长到三寸五寸
　　即可采食
　　
　　香椿之乡，大田里
　　竟全是香椿树
　　可惜，不到一人高
　　一经发芽
　　即被掐头
　　三茬，五茬
　　都被打包进城
　　
　　采香椿不过三茬的古语
　　说说而已
　　此处香椿树低人一等
　　
　　
　　《与狼共夜》
　　
　　马兰花盛开的地方
　　狼时常出没
　　此时，我正好驱车路过
　　狼温柔如一只犬
　　只是没有摇动尾巴
　　
　　我喜欢看狼仰天长嗥
　　背景是夕阳，犹如夜神君临
　　此时的狼没有长嗥
　　荒原上没有狼烟
　　
　　这一夜
　　我躺在车里品尝落单的味道
　　狼在不远处卧着，两只眼睛
　　闪着迷人的绿光
　　
　　我做梦也想不到，此刻
　　在无边的荒原里
　　我唯一的朋友
　　竟然是一只狼
　　
　　狼不会孤独
　　狼只要嗥叫，会有朋友迅速到来
　　我尽快调整心态
　　随行的车队已无影无踪
　　
　　
　　《沼泽深处》
　　
　　沼泽是人间的天堂
　　日渐苍老，闭上眼睛
　　不远处
　　往往会有一些水，一些野花
　　吸引疲惫的行者
　　
　　凡走进沼泽的人
　　或者兽，向苍天仰起脸
　　努力发出求救的信号
　　
　　鸟在附近
　　一阵骚动
　　又恢复平静
　　
　　不断的有翅膀拍打天空
　　不断的有翅膀在沼泽疗伤
　　
　　
　　《远走他乡》
　　
　　看见鸟踏水而落
　　有的轻盈
　　有的笨重
　　
　　恐怕，我就是那一只笨重的鸟
　　迟迟的
　　找不到落脚的水面
　　
　　醉里盘旋
　　梦里盘旋
　　
　　远处
　　也许是一声善意的呼唤
　　我却掉头而去
　　远走他乡
　　
　　
　　《神的领地》
　　
　　荒原里有一些领地
　　谁也不可进驻
　　
　　老虎是一定要去的
　　那种呻吟
　　很恐怖
　　
　　那是神的领地
　　只可远观
　　只可跪拜
　　
　　鸟总是把飞翔
　　与神联系在一起
　　放一些羽毛进去
　　
　　草一绿
　　花一开
　　小鸟努力挣破蛋壳
　　
　　在天空鸣叫
　　
　　
　　《他们为谁送葬》
　　
　　那是一支送葬的队伍
　　唢呐把亲人对死者的伤悲
　　使劲的往天上送，大雁一行
　　由灵幡引路
　　
　　女人喋喋的哭诉
　　竟似把死者的音容笑貌
　　都揪到眼前
　　揪住路人的心
　　陪着落泪
　　
　　这是一个寡情寡义的冬天
　　唯有记忆里的一个人
　　突然闭上眼睛，身体冰冷
　　这么多年奔走四方
　　忘却故土一双双
　　越来越深陷的眼窝
　　
　　树上的乌鸦飞走一只
　　又飞来一群
　　这种悲哀，黑压压的
　　迅速的向四周压去
　　
　　那是一支没有结束的队伍
　　这边的灵幡招魂
　　那边的唢呐又直冲云霄
　　老天爷呵，这是怎么了
　　非要把古老的村庄掏空
　　
　　人们抬着纸糊的轿车
　　一栋栋别墅
　　走向墓道
　　
　　走向深渊
　　
　　
　　《接灵》
　　
　　谁坐在一丘新土前
　　脑子一片空白
　　四周的雪与山相接
　　到底谁高谁低
　　
　　地下的人不知怎样想
　　地上的人想
　　也是白想
　　如这一场百年不遇的雪
　　盖在老人身上
　　盖盖而已
　　
　　坐一会，摇摇晃晃回去
　　不与路人说话
　　怕惊走鬼魂
　　
　　
　　《死神》
　　
　　想告诉你
　　生命是一丘黄土
　　想告诉你
　　村庄是一丘黄土
　　想告诉你
　　城市是一丘黄土
　　
　　这些黄土
　　与苍天为伍
　　
　　想告诉你
　　星星是一丘黄土
　　想告诉你
　　月亮是一丘黄土
　　想告诉你
　　太阳是一丘黄土
　　
　　这些黄土
　　与死神作伴
　　
　　
　　《我醉倒在哥哥家里》
　　
　　坐在麦垛旁的那个夜晚
　　风很平静，小狗跑过来
　　想起曾经牵手的地方
　　月亮无所顾忌
　　
　　小狗跳一下
　　小狗蹦一下
　　
　　那种时刻
　　让你来不及回忆
　　隔壁的大哥
　　已在喊，还有孩子
　　一下子热闹起来
　　
　　似乎，麦垛的故事
　　与这一切都没有关系
　　孩子笑着
　　狗跳着
　　
　　这让我想起很多年前
　　麦垛旁边
　　哥哥提着棍子过来
　　
　　小狗一叫
　　我醉倒在哥哥家里
　　
　　
　　《我正好此时路过》
　　
　　我路过的这个村庄
　　村子几乎是空的，一位老人
　　安详地坐在门口的台阶上
　　
　　仰望天空，又什么都不去看
　　
　　布满褶皱的脸上
　　眼睛几乎挤成一条线
　　我正好此时路过
　　风正好此时路过
　　
　　我想，老人一定很满足
　　一定在怀念一件微不足道的往事
　　
　　正如我今天路过
　　正好走进空落落的村子
　　正好遇见安详的老人
　　
　　这一切，使我很平静
　　
　　老人怀念过去
　　我怀念老人
　　风路过我的身边
　　
　　只捎走一些尘土
　　
　　
　　《劳累一天的太阳》
　　
　　此次歇脚的地方
　　我着实从心底里喜欢
　　
　　东面是山
　　山脚下便是村庄
　　西面是河
　　
　　我第一次有幸看到
　　劳累一天的太阳
　　跳进河里
　　
　　一定是洗澡去了
　　我喜欢看太阳
　　干干净净的从山头升起
　　
　　先照到远处
　　再一步步返回来
　　光顾我
　　
　　这里不是海边
　　不是平原
　　太阳不会无遮无拦
　　
　　不会一下子把我包围
　　
　　
　　《村子的尽头》
　　
　　村边的小卖店门口
　　
　　静中有闹，扬起一些尘土
　　失去牙齿的老人张大嘴巴
　　眼前的情景，一只小花狗
　　
　　轻轻的咬着一只老黑狗的耳朵
　　
　　可能是母子
　　可能是父女
　　翻滚，打闹，无拘无束
　　这时候要是有电话响起
　　
　　或者，有人叫老人回家
　　
　　老人的背影，依然
　　那么平静
　　只是身子左摇一下
　　右晃一下，路不平整
　　
　　岁月的印记
　　风一吹
　　一直到村子的尽头
　　
　　
　　《与柳树做伴》
　　
　　河边的柳树
　　从老的到小的，排到村口
　　许多石板凳正失去意义
　　
　　上面落满树叶
　　已经年未扫
　　
　　河里的鱼
　　没有远处公路上的车多
　　青蛙叫是黄昏
　　
　　不叫也是黄昏
　　
　　车行至此
　　许多人还要继续赶路
　　我没有目的地，正如
　　
　　经年不扫的落叶
　　厚厚的，堆在心里
　　
　　今夜，与柳树做伴
　　与石板凳为伍
　　直到村里
　　
　　走出一个可以喝酒的老人
　　
　　
　　《那个地方缺水》
　　
　　那个地方缺水
　　一个女人一辈子只洗三回澡
　　
　　一次是出生
　　用母亲的脐血
　　
　　一次是出嫁
　　把个干净的身子
　　给男人
　　
　　最后一次是离开人世
　　
　　儿孙们用眼泪
　　从脚趾到发梢
　　洗个痛快
　　
　　那个地方缺水
　　就是不缺眼泪
　　
　　
　　2010.4.10

宁天心

问好。周末愉快！

烟波敏思

问候好！欣赏你别具一格的题材和文风。祝福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