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一座孤独的房子,小小的门扉紧掩,人们可以看见屋顶、外墙与装饰,甚至可以透过窗户隐约瞥见其中的些微,却无法洞悉屋内的全部。妖娆的花儿大朵大朵地盛开,屋外的热闹吵醒了门里的忧伤。但路过的人们不知道,他们只看见花开,正如他们脸上的微笑。
我的童年是一幅静止的画,小小的我侧身立在画的右方,眼前(也就是画的左方)是喷涌而出的高高紫薇花,还有汹涌起伏的绿色植物。一座低矮的老房子是背景,上边是高高的天。时空广大却无声息,世界安静得仿佛只有我一人。这个画面常常出现在我的脑海,如同一个谶语,欲言又止——
人,是一座孤岛吗?
沿着记忆往回走,在往事的始端我看见自己稚嫩而流泪的脸。我对她笑,内心慈爱而温柔。亲爱,泪水让眼睛更清明,因你在成长之初尝到的是世间之苦,你体验幸福的能力将更强大。
如若我能够一直心怀幸福那该有多好。我轻轻地将忧郁关在小盒里放进抽屉,它不吵也不闹,它很乖,它滴滴答答地发出八音盒好听的声音。我走在没有熟人的大街上,雨淅淅沥沥地下,人群无声地流淌,世界宁静而美好。但也有些时候心会莫名地疼起来,忧伤无可名状。我无法阻止他人的灯火繁华谈笑热烈,无法阻止,雨落下来。
我该把门打开,我该融入热闹中,和父母谈心,和朋友聚会,纵身扑向人间烟火。但打开门并不容易。有些人的门不愿打开是怕泄露秘密或是受伤害,有些人的门忘记打开是因为它早已锈迹斑斑——很少有人能完全地敞开大门让风吹进屋内的每一个角落。
我的屋子里住着自己,许许多多的自己。角落里抽烟的是叫孤独的诗人,中间起舞的是浅笑的女子,她有瀑布般黑色的长发,长裙落地,时而艳红,时而素白。一群柔光的花朵们快乐地盛开,她们在说:那么美、那么美的生活。一个戴蝴蝶花的小女孩在花边追蝴蝶。蝴蝶飞飞,有风吹来,一棵树沙沙,无悔地守着脚下的土地。死神融化在黑暗里,小天使歌唱,有狼群奔跑,追逐月亮。星星布满屋顶,萤火虫起舞,寻找自己的小男孩提着灯笼,蛇在魅惑人类,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发了疯,河水潺潺,灌木丛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物质的房子是三维空间,而人的房子缩小成心脏的大小,却容得下整个世界。想象抵达的地方即是我的疆域,我的无数个灵魂在小房子里和谐相处,或互相冲突破坏房屋。但,孤岛不孤。
有时候诗人是人前的我孤独却自足地赏月,世界柔和而平静。也有的时候忧伤偷跑出盒子打翻黑夜死神出现,蝴蝶的翅膀展开美丽和死亡的图案,我沉默在浓郁的悲哀里。我渴望救赎自己,大声呼喊房里快乐的小女孩,却只听得自己沙哑的回声。我怕我会变成歇斯底里的疯子,于是我呼唤忧伤的诗人,诗人写字,放逐狼群与冷月光。文字救赎心灵。
可孤独久了会朽,产生毒素,一个人封闭内心太久会生病。人以群居,人在社会之网里。我路过许许多多的小房子,但除了自己,没有一座小房子真正属于我。这并不让我沮丧,我们虚掩的门里伸出一只热情地手,互握彼此,后又别离。风继续吹,世界太大,一个人能与另一个人和谐地擦身而过已属不易。
生命是一场奇迹。人是孤岛而孤岛不孤,自我独成一个小宇宙居住着无数个自己,而我又生活在客观的物质世界中,与另一个人交谈彼此。我会忧伤,忧伤托起幸福,幸福弥散成平淡。平淡生活里,小小的我,是一座精彩的小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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