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永远不懂湖畔的老人@等六首

李衔夏

《烟囱》

远去的时代尚未远去。老城区邻郊
过往的斗志和愤怒还在
一根根指问苍穹的食指，水分
丧失，沟壑横生。老一辈的人
跟天斗，跟地斗，垒出来的红砖
也像金箍棒，昂首阔步
外围数十条钢筋铺成一条登天的阶梯
如今已经没有人愿意攀爬
人们知道，在顶端等着他们的
是一个冒浓烟的火山口
里面那些被砸毁的铁锅残余着肉香
高耸云端的蜡烛，曾是那个年代
的最高建筑物。这工人的伙伴
如今依然无人超越，一缕轻雾直奔
凌霄殿，万千广厦举目仰叹
风吹来，轻雾摇曳，像一条倒流
的泪河，无痕无际
黑色的旗帜迎风飘扬，旗杆鼎立天地
再强壮的双臂也无法再摇出霞彩


《老城书店》

书架上的书很少，已经不像
列队的士兵，而是
灾难肆虐后的横七竖八
鲁迅还勉强站着，古龙
已经残缺不全了
卡夫卡与罗琳拥抱在一起
有的很幸运：王小波
终于握住了卡尔维诺的手
有的很悲惨：孟子
和庄子肩并肩、背靠背
成为宿命的双子星
这些人都已经尘归尘
土归土。他们的思想
轻于鸿毛；身上的尘土
重于泰山。书架上的书很少
书架却呈现出疲态
这是颓败的乱葬岗，勉强
撑持一群巨人的高度
坟墓要立起来谈何容易
它何尝不想舒服躺下
一旦如此，原本门可罗雀
的陵园，将再难寻觅
顺藤摸瓜的不速之客
而打扫清洁的学徒
也将乘坐扫帚奔天而去


《湖畔的老人》

湖面波光粼粼，老人们看到了
自己的皮肤。早晨、黄昏
他们闲坐在湖边，老眼昏花
看不清对岸的景致
他们守着这个湖，目光
却注视着棋盘、花草
和陌生孩子的脸。当他们
还是孩子的时候
爱过江河、爱过大海
爱过每位过客身上的泪泉
像是生命的晶莹
流逝于时光，他们只想
守望那些珍贵的水分
安详、平静、湖底般深澈
而不争流动，为一点一滴
的远去，感到怆然
在他们的心底，有一块塘泥
湿润、柔软、营养丰富
在水的怀抱里它曾经干硬


《你永远不懂》

你永远不懂，你以为我跟着你
就是把你当主人。我为自己
与无知者为伍感到羞耻
我摇晃尾巴说：不！你却臆想着
这是我的忠诚
你给的食物实在太难吃
我吃得快，是想缩短痛苦的时间
我不跟你计较，经历过饥饿的灾难
我只关心肠胃的容量
一张臭嘴，你以为我想跟你亲吻
要不是小命拽在你手里
我才不忍受你的唾液，每一个
泡沫都正破裂。你永远不懂
你觉得我比猫温顺
比情人听话。你不曾流浪
你不会见过乱世，你不可能明白
安稳之家的意义。摒弃矫情
摒弃浮躁，我已收心养性
大智若愚。我不在意别人的误解
我笑他们，包括你
我笑，是想让生活更快乐
你永远不懂，你只懂得把全世界
的悲伤都倾向于我，试图
在我身上萃取那可怜的喜悦
为此，你为我洗澡、为我理发
买给我吃的比你吃的还贵
真恨不得你也尝一口。我是
皇帝，我是公主
我是你同床异梦的奴隶。别再说
我爱你了！我不爱你，我爱
我的同胞。你永远不懂
就算懂了也没用。我不是你的
孩子，我不来自你的子宫


《面孔》

对面的座位不变，盘踞上面的
面孔变换飞快。没有一千
也有八百张了吧。我的工作
是看到面具背后的那张脸
很多时候，人们会画上华彩
不易察觉的化妆品
一层表情丰富的光泽
在我的经验中，面孔就是
面具和脸的琥珀
我必须潜进深海，探寻沉船
绝不错过陷入时间荒芜的
宝藏。他们的眼睛
从不曾睁开；他们的鼻子
呼吸着鱼的气泡；他们
的嘴巴，一直缺乏甜蜜的吻
鲜红的程度让我想起
旗帜飞扬的渴望。我可以
决定他们去留的快慢
很多时候，我不得不干坐着
等待话剧的落幕。我的剧本
如此漫长如此沉闷
像观看江河流淌，每一瞥
都是一排崭新的水珠
列队整齐，潮湿躁动的心


《数黑灯》

灯火熄灭了，四周明亮起来
繁华都市里，亮灯的窗户
抽着思考的烟蒂。而漆黑的那些
像高空中深邃的瞳仁
冰冷、决绝，深不见底
藏着一个平躺的人
或是一具行走的尸体
不知从何时起，人们发明出
这个浪漫的词汇——黑灯
黑暗中的灯，有灯，但没有光
它曾经璀璨，或者即将辉煌
它经受着孤独，但没有绝望
一盏、两盏、三盏
我数着黑灯，想象着沉睡的光芒
越想越失眠，越数越悲伤
里面住着一张燃烧的纸片
总烧不完灰烬。我不能
把自己塞进门缝，门吱嘎启开

半只眼

《烟囱》

远去的时代尚未远去。老城区邻郊
过往的斗志和愤怒还在
一根根指问苍穹的食指，水分
丧失，沟壑横生。老一辈的人
跟天斗，跟地斗，垒出来的红砖
也像金箍棒，昂首阔步
外围数十条钢筋铺成一条登天的阶梯
如今已经没有人愿意攀爬
人们知道，在顶端等着他们的
是一个冒浓烟的火山口
里面那些被砸毁的铁锅残余着肉香
高耸云端的蜡烛，曾是那个年代
的最高建筑物。这工人的伙伴
如今依然无人超越，一缕轻雾直奔
凌霄殿，万千广厦举目仰叹
风吹来，轻雾摇曳，像一条倒流
的泪河，无痕无际
黑色的旗帜迎风飘扬，旗杆鼎立天地
再强壮的双臂也无法再摇出霞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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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到烟囱的意象是食指和蜡烛，食指还说得过去，蜡烛有点勉强

浑身上下都头疼

先试读前两首，老练的笔触，行走沉着不乏蕴思，有功力的诗作。
微感诗意稍淡，又或可瘦身。浅见，问好。

白希群

笔力雄健，挥洒自如。欣赏佳作！

李衔夏

问好三位版主，感谢点评与建议。国庆快乐！

李衔夏

提，大家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