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惊与幸福

海格尔

80年代最后一位诗人海子以及他那美丽而独具魅力的诗篇，让我深深的着谜。每当我饱含深情地读到那首富有绝唱式的作品《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时，我会感动得忘乎所以，同时又伴随着几许悲叹。我概叹一位赋有才情诗人的英年早逝，更对他决绝生命的方式充满着神秘的魔力。
关于这首海子的代表性诗作，我只想在生命沉寂时独自低吟这种悲歌式的祈求。“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多么质朴而平淡的祝福，却也暗含着一尊伟大的身躯在不可能实现的乌托邦中，寄寓着真实的生活与理想。
“从明天起, 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 劈柴, 周游世界︱从明天起, 关心粮食和蔬菜︱从明天起, 和每一个亲人通信”，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从明天做起，而不是此刻的现在。然而明天是什么，明天我们将会怎样，一切又不得而知。明天只是我们意念中的憧憬，是我们过完了今天的希望的寄托，它只能是一个提前假定的未知数，可是明天却又是如此的遥不可及，就像等待的戈多，一切的等待都是虚幻与徒劳。正是借于此，诗人内心的痛苦与焦虑是如此淋漓尽致地展现在我们的眼前，代表了作者最强的声音与生命的沉思。
可以说，此种具有强烈表现性的诗句，带给了我们一种精神震惊的感觉，使我们心扉有了一种来自灵魂的触动，它虽毫无修饰性的语言去响彻大地，然而正是这份质朴的震惊与感动，给了读者不一样的感受。质朴语言中所蕴含的冷气的光芒在透射着我们感动的心灵。此处的震惊感受更是一种心灵的颤动，是读者在悲鸣的字里行间里一种自我的意识触动。读海子的这首诗，正体现了种种感情碰撞所产生的思想的刺激。可我想，这种震惊的感觉不仅是作为接受者的一种心境，更含有创作者在现代社会中所受到的生活世俗的影响，此种世俗的痛苦，加之作者理想追求的精神之绝望，明显地给创作主体的心灵打上了无法排遣的矛盾的烙印，矛盾之为矛盾，更在于它带有震惊人心的内在品质。
很喜欢这种具有挣扎性的作品，在淡淡的悲慨中，在梦里的陨落中，在遥不可及的承诺中，诗人又把最真挚的祝愿送给了芸芸众生。“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此在的具有普适性的美好祝福，让我们对精神极度痛苦的海子平添了几分敬意。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是多么富有诗意的意象，在作者的脑海中构织了一个诗意栖居的理想场所，面对无尽的大海，盛开的花香，我们在尘世中的痛苦与烦事或许都能消融在伫立的沉思中。然而这样的图景只是作者梦中的希翼所在，冥冥之中的欲望的安置，记忆思忖的幻觉。
在诗作真诚文字的背后，我们更加感到诗人内心的苦楚，他那痛苦欲绝的灵魂似乎在向我们诉说着绝望的时刻即将来临。一朵冰山上的雪莲花永远是最美的，可又是孤独的，一颗孤独而无法理解的心，一颗年青而破碎的心在绝望声中悄然走向悬崖的边缘，现实与精神的双重压迫已使他不能悬崖勒马，迎接他的只有无尽的深渊，或许更是一种解脱。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首人生绝唱诗，在我看来是一种伤郁美的展现，希望的尽头可能就是一种虚望，一种理想的空中楼阁，它代表了最真实的人生和心境。在无数次的理想召唤中，在无数的未知假定中，我们无法去实现不能肯定的期望，无法探求梦想真实的发生，我们等待的只是焦虑与空无。他在平淡的词句中，包孕着诸多真诚的眼泪与热情，读海子的诗，使人真切感受到了那种悲怆低沉的感情，令人为之而惆怅、为之而感动。
此外，我同样也很喜欢海子在1987年写的那首《幸福的一日，致秋天的花楸树》。这虽然是海子在前期写的一首小诗，在众多的感情激烈的诗中，它显得那么清静，并不很起眼，然而它的真实与芳香深深地让人难以忘却。首先它的题目是幸福的一日，可作者在诗作中并没有说他在这一日中去干了哪些让人觉得幸福的事。
幸福的定义之为何？这是一个永恒的话题。英国社会学家齐格蒙特·鲍曼在《被围困的社会中》中谈到了幸福的几方面可能：“一、它可能是一种主观体验， ‘幸福观’指向了情操、情绪、情感、精神状态、欣喜、兴高采烈这样的时刻，在极度欢乐时，我们就会说到‘幸福’。二、‘一个幸福的人’就是这样的人：他不受短缺和过剩的束缚，他已经‘发现了金科玉律’，他总是做到恰到好处，他恰好拥有他需要的一切，确切地说，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拥有的，一点也不多”。
获得幸福的途径是多样的，一个人拥有什么，意味着幸福，这更是值得深思的东西。可以说，幸福不在于惊天动地的获得与拥抱，相反，幸福是一种无意间的细小的感受与慰藉。在意识里，自然的一切物与景，都会具有经验性的存在。草木纷飞，秋分肃杀，喜柔条于芳春，悲落叶于劲秋，自然物色的变化都会带来主体内心的摇荡与体验，体察万物，获得内心别样的感受，而幸福往往会来自于心中的所系所感。
诗人在诗中这样写到：“今天的太阳，今天的马， 今天的花楸树︱使我健康、富足、拥有一生”。多么朴素的喜悦，平凡的世俗的一切都让人觉得这是一种幸福的拥有。海子那种明朗而快乐的诗作并不多，这应算是其中的一首。作者热爱初出的晨曦、每天温暖的阳光，让他觉得他还有一份热爱世界的理由。暖暖的阳光，照耀着大地，同时也温暖了他的心。美丽的花楸树，依旧那样挺立着，撕碎了秋天的肃杀与无情。
“幸福找到我︱幸福说：‘瞧，这个是诗人︱他比我本人还要幸福’”。诗人这样细心而真诚地写着，似乎有一种调笑的味道，诗人这样一种设想，让我们感觉到了他内心的天真，他获得了一种对幸福的难以言说之情。这一明朗而见性情的诗句与后期抒发内心痛苦的创作，显然有不同的内心写照，诗人在内心深处，对阳光、快马的由衷赞美，面对花楸树的微笑，都把平淡生活的温和之感似乎已经写在自己的脸上。
诗人在结尾写道：“在劈开了我的秋天︱在劈开了我的骨头的秋天︱我爱你，花楸树。”在此花楸树成了诗人最好的利器，他在花楸树的身上似乎摆脱了秋天无尽萧瑟与惆怅的记忆，借以看到了希望的一日。或许这种直观的表达是他真诚而美好愿望的抒发，在面对花楸树的日子里，作者终于有了体验幸福的感觉，尽管这种幸福之感可能是短暂的。然而，他毕竟了有一次清静，一种远离世俗的独自感叹，一次精神的自我满足，一次心灵的慰藉。秋日的阳光是暖暖的、充足的，在幸福的诗句里，同样让读者感受到了真挚与温暖，这种细小的体悟，在意识里已构成快乐而弥足珍贵的回味。我们一样有理由喜欢这源自希望的心灵所发出的淡淡的浅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