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手记

无哲

以前在医院，对病痛的感觉并不深入，对病人的感觉也没有多少在意的地方。这次不同，这次真的不同，陪母亲看病，多有感悟。在这个诺大的医院，看到听到感到才知道，生命在这里的延续或终结，总有进退，繁简细节，不与人同。
    是为点滴手记，生活巨细，体味一程。

[ 本帖最后由 无哲 于 2011-4-5 19:25 编辑 ]

无哲

1.病，来时
不在病中，很小的可能性找到存在那些病重时的心境和体味。
所以，只能把自己放在过程里。而这个过程的到来是猝不及防的，可能发生在亲人身上，那种爱与痛的交织，被生生地压在一起，令人无从躲避。
母亲的冠心病打击了她二十年，来自高血压的压迫让她与危险相伴了二十年。这些心血管病症的不间断发作终于再次大规模爆发出来，在经过一个多月的折腾之后，愈发严重，以至于不得不离开本地的医院，转到运城中心医院，在这里做进一步的动脉修复。
一切与康复有关，为了生命中有关顽强的延续。

（3月30日，于医院网吧，每天闲时，可以写点）

[ 本帖最后由 无哲 于 2011-3-31 11:14 编辑 ]

无哲

2.很多人要过这一关

像我们从幼小到开始快乐的成长一样，同样将经历成长的结束而走向衰老的悲哀。
在这个老去的过程中，病痛将左右更多的时间，也许是最后的病痛，左右或丰富终老的经历，完成生命终结的一部分，为有限的呼吸扎紧口袋。告别，再告别，与人世间的繁华说再见，并让路经口袋出口的风慢下来，轻轻地，轻轻地吹散最后微弱呼吸的游丝。
很多人都要过这一关。这个生的告别，死的结束。
病痛，像魔鬼，又像最后美丽的打击，被升华的考验。

[ 本帖最后由 无哲 于 2011-3-31 11:21 编辑 ]

无哲

3.病房

来苏水的味道被紫外线代替，舒畅被呻吟代替，平和被焦虑代替，舒适被痛苦代替，卧室被病房代替。连空气也被规定了流向，被病房排序，压迫着各个隐秘的病灶，不堪负重。
病员的服装被统一后，病号服统一罩住每个病员的病症与秘密。廉价舒适的病号服，暂时平等了病员的身份，平等为被统称为“患者”的符号。又像一次人性的统一，统一在病房内接受博爱，被接受各种病理检查，被各种药物注射，被肉体上的囚禁，被自己精神上的囚禁。
在这个狭小的房间内，日常生活往往被束之高阁，像病床前的床头柜，盛不下所有的日用品，被简约的生活，像等待一份可口的外卖。
最后，幸运者会站着离开病房，康复与自由划成等号。并不幸运的患者，也许会躺着离开病房，也许会被推进CCU。

[ 本帖最后由 无哲 于 2011-3-31 11:36 编辑 ]

无哲

4.医生办公室

早晨的阳光拂在患者的身上，患者醒来，正在好转的身体，正在被修复的身体，向清晨报到，向查房的医生报到。门诊，急诊，初诊，收治，生成的一张张处方，轻薄的一张张纸，承载机体修复的重量，一如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相关的药品被确定输向患者的动脉静脉、皮下、肌肉，被送进口腔，被移进胃部。
葡萄糖注射液，氯化钠注射液，阿司匹林，阿托伐他汀钙片，丹参酮，低分子肝素钙注射液，地尔硫卓片，硫酸氢氯吡格雷片，替米沙坦片，硝酸异山梨脂片，注射用泮托拉唑。制剂，片剂，中药饮片，维系生命链条的松紧，环环相扣之际，清除污物，明彻继续存在的生命意义，向前，延伸下一段路程。
问好了，听诊器，和听诊器持有者。

[ 本帖最后由 无哲 于 2011-3-31 19:1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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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护士站
    08：00  29床呼叫。请检测血糖，时间到。
    09：40  12床呼叫。液体滴完。需要换液。
    10：21  39床呼叫。请换液。
    11：36  19床呼叫。请大夫来一下。
    12：47  40床呼叫。手肿了，请快速处理。
    13：13  22床呼叫。液体办理完，请封针。
    15：24  36床呼叫。病人绷带有些紧，请松一下。
    16：12  47床呼叫。需要胶布，输液用的针头有点松，请整理一下。
    17：42  46床呼叫。液体办理完，需要封针。
    20：35  32床呼叫。液体输完，请来人。
    21：58  15床呼叫。病人头晕，请找值班大夫。
    23：19  26床呼叫。病人犯病，请来一下。
    01：32  36床呼叫。病人出现头痛，请来人处理。
    06：12  08床呼叫。请护士来一下，给病人测血糖。

[ 本帖最后由 无哲 于 2011-4-5 19:19 编辑 ]

无哲

6.心血管内科主任
    他和他的科室，一次次接收了血管损伤的心脏，这些数不清的问题心脏数不清的问题血管，被逐个造影或修复。
    心脏介入室。操作造影的心血管内科主任，这个小个子男人观察了心肌从血的每根动脉血管的活动。
    血管狭窄的部位被植入支架，血流不再被阻碍，毛细血管像更为大丰润的湿地，接受增多的暖流缓缓充满弹性的心肌。可能遭遇堵塞后关闭的血管，这时的偿试挑战耐心，撞击幸运。疏通后的欢愉与碰壁的遗憾，都是尽力之后可以接受的结果，不无额头上的汗水。
    10点到21点，11个小时的造影或手术，送走最后一个患者离开手术台，心血管内科主任拖着疲惫后缓慢移动的影子离开三楼心脏介入室，沿上升的步梯踏入四楼的办公室。仍然在办公室等候他待检查的患者，成为他筋疲力尽的又一个开始。
    此时此刻这小个子男人，已然被植入高大的体魄。他胸前的听诊器，依然是原来的那个听诊器，可以听到对方的心跳。

[ 本帖最后由 无哲 于 2011-4-4 20:4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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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重症医学科
外科重症病人监护的所在地,伴有肿瘤切除、开胪、开胸等术后的体征监护。
生命被重创后的伤口或裂痕，需要倍加呵护修复的过程，这个初期修复的艰难步履，将把一只脚已踏入天堂的多位患者拉回，或无奈地望着其远去的背影，无动于衷。

[ 本帖最后由 无哲 于 2011-4-6 12:58 编辑 ]

无哲

8.CCU
    心脏病监护室，就是CCU三个字母的简称。
    对于跳动时遭遇阻力的心脏，等待回到规律，回到从前的秩序。心，在这里变得举足轻重异常重要，生命被倍加尊重与礼遇，类似于对肉体失陷的亡羊补牢，欲冲出黑色的包围。又像在暗夜中艰难跳动的心脏，努力摆脱失调的血压与心律，不畅的供血管道，找寻温和的一点亮光，直到，直到那束光在微弱中出现，并重新聚集新鲜的能量，爆发一束绝地重生的强光，击溃暗夜中黑潮的升腾。
    清醒离开CCU的患者，有一天将步行离开住院部。眼睛闭着不再睁开的人离开CCU，肯定是平躺着，不再改变躺姿。

[ 本帖最后由 无哲 于 2011-4-5 13:10 编辑 ]

无哲

9.手术部外的大厅
    可以想象那些外科医生，如修复家俱的木匠，如设备检修的钳工，他们身着白衣，戴着绷紧的橡胶手套，与皮肤与肌肉打交道，与骨胳与待修复的脏器，与开胸开胪与断裂缝合，与手术刀止血钳，与手术台与麻醉剂，与清醒与麻木，与别人与自己不停地打交道。
    手术部门外的大厅，几十名守候者，在祈盼，祈盼亲人手术成功的消息，祈望生命新生的开始，祝愿平安一步步走近。十排六十个冰冷无情的不锈钢座椅，随时接纳了来自不同人群的屁股，农民的屁股，工人的屁股，打工者的屁股，商人的屁股，统统疲惫不堪的屁股，纷纷暖热了春天的不锈钢座椅。这种体温所散发出的余温，与窗外阳光射到桃花上的温度相仿，只不过没有人提着心情去室外观赏盛开的桃花。
    这些拒绝美丽的人与某个手术台上正在进行的手术有关，即使他们渴望满目灿烂的花海，也不能在此刻与桃花对视，也不能用目光灼伤桃花的美艳。

[ 本帖最后由 无哲 于 2011-4-5 13:11 编辑 ]

无哲

10.关于检验
    常规检验与血液、大小便等有关，特种检验与X射线、CT、超声、造影等有关。没有检验就没有病症的名称或结果，就没有病因。
    检验报告是一张判决书。并不判你是否有罪，只判你是否有病。
    病否，由身体局部被检查的细节状况决定，决定是否需要接受治疗。手持一纸检验报告的人，可能是沮丧，这时的一张纸沉得像一张铁板，可以压倒一个人，可以让一个人的心跳加速。而也有人被检验后一切正常，手中的一张纸就是一张纸的重量，如释负重，拥有如此的感觉真好。
    谁想有病。

[ 本帖最后由 无哲 于 2011-4-6 12:5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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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住院出院
    与钱有关,没钱也不行。住院押金,出院结算。有钱的人不一定能买到康复，金钱在医院并不是万能的。无钱的人也有退路，退出病房的床位，把失望的心情留给归途。

[ 本帖最后由 无哲 于 2011-4-5 19:2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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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祈祷室与祈福堂
    祈祷室里悬挂着十字架，祈福堂里供奉着佛，这相邻的两个房间的门，分别向手术部外徘徊的人群、向重症医学部外守候的人群、向CCU门外煎熬的人群，敞开着。
    祈祷外的墙面能开口说话，吐出的醒目的两行黑字镶嵌在墙面，墙说了圣经中的一句话：你要认识上帝，就得到平安，福气也必临到你。在我看来，很多人认识上帝，上帝不一定认识所有人。尽管如此，祈祷室内传出的歌咏还是显得平和而有力，歌声印证了室内打坐的人们的心情，他们心中十字架上，那个被捆绑的男人仍然保持受难的样子。
    上帝爱世人，佛祖也不抛弃众生。祈福堂内，黄色的经幡悬挂，像佛语的指向，心怀众生的佛，微睁着双目体味众生的病痛，同情众生在病魔的掌心受难，却无从以法力根除所有人的病痛。而无人打坐，无人颂经，也许蒲团前跪拜的刚刚离去，留下功德箱内的纸币，和焚香朝佛后升腾的青烟。青烟一缕缕盘旋向上，像佛，在屋顶俯视这个病症出没的世间。

[ 本帖最后由 无哲 于 2011-4-5 19:21 编辑 ]

无哲

13.东门朝向的邻居
    对于这个真实的再也没必要艺术化的痛苦相逢，疾病像美丽的毒，毒得一塌糊涂，令人难以置信的异地相逢。
    毓秀二十七栋四单元一楼东门户中年男人L先生，突发的心肌便死像早春的倒春寒把他卷入昏厥，在转至异地的运城中心医院心血管内科CCU，他拒绝了阎王此刻的盛情邀请，也许他的意思是再过五十年再去向阎王老儿报到。脱险后L先生入住该科北病区411室。
    毓秀二十七栋四单元二楼东门的D老太太，在柳树抽芽的时候冠心病愈来愈重，转至运城中心医院心血管内科南病区411室，准备接受心脏介入治疗。
    毓秀二十七栋四单元三楼东门原住户R先生长子的岳父突发心肌梗死后，与D老太太同一天住进当地的同一家医院，病房只有一墙之隔。三天后在D老太太转院的五小时后，同时转入运城中心医院心血管内科CCU。
    毓秀二十七栋四单元四楼东门L先生陪护老母L老太太晚于D老太太一天住进运城市中心医院心血内科同一病房411室，接受以及介入治疗。
    没有人相信这个惊人的偶遇巧遇，楼上楼下的老邻居新邻居，都是同一楼门的邻居，都是东门朝向的住户，在百公里外的异地的同一家医院，同一个病区相遇，以及两个相同的病室号码411，相近的心血管疾病，这无疑是对2011年春天的极大讽刺。而沉溺于令人沉闷情绪中的家人不得不相互安慰，尽管他们也带有惊讶惊喜的表情。这个春天给出的黑色幽默也传染了这个春天的春色迅速梗死，一如岛国日本的核辐射没有消除，老牌帝国法英美等空中打击和干预利比亚内战的行动还没有结束。

[ 本帖最后由 无哲 于 2011-4-5 19:21 编辑 ]

无哲

14.陪床者
    病人的亲友。病人呻吟的聆听者。病人吃喝拉撒的管理者。病人走过长夜的陪同者。病人的倾述对象。病人的非专业心理干预者。病人躺着他坐着站着或睡地板者。病人输液是否完毕的监控者和向护士的报告者。病人被限制自由的执行者。病人出院后同样远离白衣天使获得自由的解放者。

[ 本帖最后由 无哲 于 2011-4-5 19:22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