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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舌尖上的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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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5-2 12:4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如吐尽最后一朵火焰的木炭,她瞬间黑暗下来。
  她听到一阵脚步声海浪一般涌进一个房间。撒腿跑向房间角落的她退缩为一个坚硬的核,像子弹一样打在房间的墙壁上。她的身体经过这样的撞击,隐隐地感觉疼痛,似平静的鱼缸放进一尾挣扎的鱼,疼痛如水纹荡漾开。当惊觉封闭的房间就是自己的身体时,她开始试着逃离。漩涡收扰血腥的花瓣,房间像拔掉牙齿的老太婆的嘴,忽然塌陷,她听到一声轰然巨响,正在蹦跳着向前走的时间忽然抽搐着瘫软下来。她跌倒在自己的身体里。一抬头,发现前面正对着的方向可以望见一扇窗,窗是黑黝黝的,有无数黑色的光线像受了惊的蝙蝠,在扑扑扑地乱飞。窗外是血红的世界,那是如火如涂的晚霞在燃烧。窗是瞳孔。那个跌倒的自己仰着头张望,看那个又高又深的井口。
  她在倒退着缩回自己的内心。那里是最安全的角落。如果心真的是一个房间,她会立马关上门、拉好窗帘然后把自己扔在被子里连头也不要露出来。她连空气也不想接触,因为空气中会浮动有他人的气息。他们比盘踞在面前吐着蛇信子的蛇更让她紧张。
  交谈确实是美好和使人愉快的。她的嘴里有着微腥的甜,刚融化的糖的味道,她总是迫不及待一口就咽下去,然后用上更长的时间来回味。交谈是一个过程,有着和人相似的生命历程,从天真烂漫的童年、仵逆反抗的少年、意气风发的青年、成熟稳重的中年,一直到垂垂老矣的晚年,在她的体验中,交谈是随着这几个进程来演变的。
  她笑,清澈地笑,交谈从活泼的童年开始。在谈话进行到沉稳的中年时期,她应该果断地结束谈话,一个漂亮的转身便可轻松旋出这一场话语的舞台。像一本书看到精彩的章节、电影放映到高潮时候,她应该把书掩上、把电影掐断,然后闭上眼睛进行微熏的回味,可是她还继续往下,于是读到了意料之外的惊悸、看到了落幕后的寂然。像一个人本来只是沿着河岸闲淡地散散步,可是因为被河水的清凉吸引了,一路往水深处走去。河底全是淤泥,并且有尖利的石块突出。她的行走愈来愈艰难,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如一对散光的瞳仁。她的堤岸开始松懈并崩溃,词语流失。要命的是她还在坚守,交谈正式进入无法控制的老年期,接下来只能是疾病与垂死挣扎。
  她感觉失语的自己形容枯槁,状态散漫,蓬勃在秋季的一把枯草,是临熄灭的火焰的颜色。曾经闪耀的绿意“哗哗”地流失回地里。生命就像一场交谈,此刻你在和自己短兵相接,觉得自己不可饶恕。尘埃漫漫,始于内心,归于尘土。
  她是自己的黑洞,从来不善于用谎言掩饰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和她各居一所城市,好像棋盘上的两颗棋子,只是命运还未将他们的相识下到相逢的那一局棋。他们更像是遥相对应的两座山,交谈架起两座山之间的桥梁,连接起流水潺潺。他们互通电话,漫无天日地聊天,哪怕是唇枪舌剑也不依不饶地拿着发烫的电话不放。每每言语欢畅之际,便是山两边春色烂漫之时,啼转莺飞,恰可用人间二月天来形容。
  愉悦的交谈是鸦片,令人上瘾,她迷醉其中。在这之前,她的脸颊被内心的火苗舔得温热,并因为话语在唇齿间不断的摩擦而产生了微熏的感觉,红润得就像一只熟透的樱桃。交谈中的她就是一只淋浴在雨中的红樱桃。下着雨的天,繁茂的枝叶掩映下,雨珠的清凉偶尔“啪”地一声打碎在樱桃之上。樱桃血滴似的身躯被雨水冲刷得光滑,闪着诱人的光泽,仿佛均匀打了一层蜡。她的身体里埋藏有一眼温泉,汩汩地往外冒着热气腾腾的词语并形成话语的洪流。那就是一场滋润的小雨啊。或者,彼时的她更像一只饱满的石榴,滔滔不绝的她身体里镶嵌满一颗颗莹润饱满的石榴籽似的词语,挤挤挨挨的它们让她有一种充实的愉悦感。她感觉自己是香甜的,有着果肉一般绵密细致的思路。她以笑容为花萼,脸上开花,而内心直接就打起香甜的果。
  词语闪亮,如晴朗的晚上缀满夜空的星星。她啜饮着这体内的甘泉,吐气如兰,舌尖仿佛开了花一般,一个个词语的花苞缀满枝头并纷纷打开。花瓣打开,就是她藉借语言飞翔的时候。
  她的舌尖上座落着一座花园,而她就是自己的果树,一棵结满红樱桃或者石榴的果树。她享受着词语累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丰收景象。
  花开着开着就谢了,路走着走着就累了。当沉默如山洪暴发瞬间吞没她,就一发不可遏制。此时的她如一棵被摘下果子的树,忽然失去了所有的语言,只剩下一些残枝败叶,那是词语的残骸。在长久的静默之际,她的难堪是隐藏在枝叶间青涩的果,被一阵猛烈的风推搡着惊慌失措地露了出来。她感到轻微的不适,是青果子被成熟的汁液充溢满之前的慌乱,还有一些别的什么感觉,她一时半会说不清,只是感觉到了难堪。时间拨开浓密的枝叶,果子枯萎地掉落,风一吹,整棵树仿佛抽搐般枝叶乱摇。她感觉到词语干涸的痛苦。而对方似乎也被她的沉默摄去了声音,不再言语。两个人形成各自的旷野,只有呼吸声如风一般声嘶力竭。
  口干舌燥的她再也找不到可供自己差遣的词句。这样的情景,如山两边春色沸腾就要互相漫延之际,桥忽然断裂,生生阻隔了春色的浩大连绵。她的内心有一截断桥。人与人之间永远也搭建不起连接的桥梁,所谓的融洽只是一时半会的迷糊。至少她是这样认为的。一个人独的时候是愉悦的,一种不受束缚的自由感。当这愉悦使她产生与人亲近的欲望并实施到一半的距离,她就开始想法逃离。她擅于在与人的交往中忽然抹去自己的形迹,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这样的交谈是一次失败的棋局,她感到自己难以收拾残局。面对满桌的佳肴却难以下咽,这样的难堪只源于食欲的忽然下降或者咽喉疼痛吗?她明白这是自己的失误。两个沉默的人就如两堵高墙,面对面站立,各自阻隔了道路。
  她一贯的伶牙俐齿是一部缺了润滑油的机器,如今某个部位的零件生锈或者脱落了,造成了她的哑口无言。那根柔软的管簧还躺在她的口腔里,却弹不出声音。二十多颗牙齿多像环绕的群山,山上落满白恺恺的积雪。舌头仿如一条冻僵了的鱼,搁浅在湖泊之上,被剔去骨头般绵软无力。而她的身体是荒芜的河滩,丧失了因为鱼的游所带来的活泼泼的水流声,那是无数的词语在她的体内欢腾跳跃的声音。她听到细微的波浪翻涌,夹带着沙石,那是她不平稳的呼吸,在风的手里演变为一片飞沙走石。口干舌燥的她如置身暴风的沙漠中,内心的一意孤行使她陷入更深入的迷失。
  此时恰好下起雨来。是吧,雨水再晚来一会,世界将消失于无声。清洌的雨声充斥着世界。她走到窗前站立,看到那么多的雨珠满世界乱跑,忽然羡慕不已。如果我的话题也如这雨丝般连绵不断,话语如雨珠子般随处迸射,那该有多好。她舔了舔嘴唇。嘴巴并不因为这短时间的静默而干燥得只剩下一块皮,缺少滋润的,应该是内心吧。她的内心藏有一条情感的河流,只是,此时的它们结冰了。她的词语被冻结,她发现自己没有足够的温度去融化它们。“噢!”她惊叹地对他喊了一声,这一声仿佛一朵击打在地面上的小水花,凝滞在他们之间的空气忽然灵动起来。她摇曳着透明的花瓣对他说说,“我要去收衣服了呢”便匆忙挂了电话。过了好久,她还发现电话是紧紧地被攥在手里的,仿佛手里抓着的是一个扎紧了的布袋口,她害怕稍一松手,布袋里灌满的风便向她扑过来,凛冽的风势必将吹得她站立不稳。她像一块水彩,被雨声清洗,边界变得模糊。
  是的,她相当于一只电压不稳的灯泡,掌控不了自己需要的功率。
  随便一场谈话便能陶空她。越在意越紧张,琴弹到高昂之时便断弦。她掌握不了心灵的秘密,不知通往心灵的那扇柴门,什么时候应该关闭,什么时候应该敞开。而当她有求于别人时,更是嗫嚅着嘴唇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在她的潜意识里,只有有所需求的人才会对别人如此亲密。而她给不了别人需要的一切。
  藏在她身体里、话语的开关慢慢地失灵。往往在交谈到热烈之时,欢愉便如一场暴雨下到一半,忽然停了。空气滴得出水来,却只能憋着。阴云低垂,似抵在喉咙间的一堆石头。被移走的词语,大量的蚂蚁开始搬家,在暴雨之前。她想阻止这一场迁徙。都躲藏洞穴中去了。舌尖上,一串串挥发了的话语旋转着吹走沙尘,空出一座废墟,长满荒草。一枚月牙将冷冷的清辉散落其中,空气亦冷冷地泛着寒光,一块凝结的薄冰。
  她被卷入一朵白色百合花似的漩涡里。这是一朵被摘去蕊的花,嚣张的花瓣是涂满毒液的嘴唇,微张着,一口含住她。她感到一个笨嘴笨舌的自己像鱼刺那般卡在喉咙间。
  
  这个世界上是充斥满声音的,只是有些声音能被人接听到,而有的声音——比如地震之前地球内在的断裂声无法让人类预先听晓,除非灾难来临,那个时候充盈耳朵的却是世界的悲泣声。她痴痴地想着,那些散落在各处的词语如隐藏于松散土颗粒中的蚂蚁,在看不见的暗处啃啮着树根,那是她的筋骨。她咽了口唾液,感觉自己的口腔干燥得像一块贫瘠的土地,根本无法生长芬芳的鲜花。舌尖上的花园面临枯萎。
  三十多年前,她像一只向着火苗勇敢扑扇翅膀的飞蛾,一下子就掉落尘世。当她顺着时间的产道滑向尘世时,恐惧使她拼尽全力地发出啼哭声。此时,她也想从胸腔中爆发一声婴孩般的啼哭,纯净而绵厚,充满力道却又不为人所责难。她感到压抑的、无法释放的痛。
  失去话语的她是一部哑了声的老声唱机。如果声音是有颜色的,那么,我选择用黑色的声音说话,描画出来的字体,浓重,深厚,难于消失。她这样想着。如果声音是有气味的,那么,我用薄荷的气味说话。它有雾一样的形体,却不轻易将自己隐藏。她继续这样想着。无边无际。
  身体里仿佛有一座城,正在沦陷。
  与别人的交流经常让她进入死胡同。胡同极其狭窄,连转身的可能也没有,只能一直往前走,一直沉默,刹那间无边的黑暗压下来。她被迫融入黑夜,线条毁损,与夜一般失去形体。冬天里的枯草将自己的根往土地深处延伸,只是为了逃离那一片荒凉。她感觉到了虚弱。所有倾吐的词语在茁壮成长之后,吸干了身体里的养分,让她变得贫瘠。时间象冰一样融化。她照见自己的影子,眼神干涸,她莫名地烦燥不安。她发现时间转得太快,像一只急速旋转的陀螺在准备停下来之前站立不稳。她感到身体里有某些东西失衡着向一边倾斜。她捂住心,仿佛塞住一个瓶子的口,不让里面的东西逸出来。她的沉默形成一片荒野,没有可以依附的枝丫,没有可以遮掩足迹的草地。没有人,愿意陪她一起沉默,并最终享受沉默的折磨,告诉她,这只是一个不起眼的积着雨水的小土坑,只要轻轻跨过脚去便是晴天。
  她静默在这截空白的时间里,像画布上被线条箍着的色彩,一丝一毫也没能逃逸。那支时间的画笔将她从人群中一点便蘸了出来,再随意一点,她被安排在某些线条的怀抱里。
  雨水过后,又很快恢复了冬天干燥的气候。白天的时候,麻雀的啼鸣如散落的干硬面包屑,撒在灰朦朦的天空上。那些细细的鸣叫声在空气中游丝一样裂开的时候,她希望裂开的是自己,如树根一样分叉,四处汲取水份。她多么希望那样清亮的种子像溪水一样潜入自己的身体里又潜伏为一眼温泉,为她的秘密花园浇灌出一颗颗晶亮而柔韧的词语。它们该是和珠露一样,浑圆透澈,滋润着干燥的舌根。
  她将那一小段沉默的时间——它是枝头上坏掉的芽,小心翼翼地掐了下来,没惊动周围的一切。她回到自己的时间里,发现一切其实都未曾改变。干涸的身体在慢慢复活。回到空气中的那枚小芽也复活了,在明澈的阳光中舒展开它僵硬的小小身体,轻盈如杯中的一枚茶叶,在微微地浮动过后,以优美的姿势稳稳站立于杯子里。那一杯味道正变得绵密起来的水,是过去那么多流逝了的时间,它们聚集在一起,成为一种记忆。她闻到苏醒了的时间的体香,在空气中氲氤开。
  她的舌尖上坐落着一个关于话语的秘密花园,在它们的枝丫上不再生长讨好的花朵,也不再结晦涩的果子。她适时地安排着它们的四季,有冬有夏,有暖有凉,而她不再轻易掉落季节转换的缝隙间。她就是自己的守园人。
发表于 2011-5-2 13:03 | 显示全部楼层
在这样浮躁的日子里,静下心来,写这样长篇的文字已是可贵了,而且每一个字句里都饱含深情,读来入心,也感动着,问好丫,亮红欣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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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5-2 19:32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读到:

舌尖上,一串串挥发了的话语旋转着吹走沙尘
                                       ”
我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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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5-3 00:42 | 显示全部楼层
她的舌尖上坐落着一个关于话语的秘密花园,在它们的枝丫上不再生长讨好的花朵,也不再结晦涩的果子。她适时地安排着它们的四季,有冬有夏,有暖有凉,而她不再轻易掉落季节转换的缝隙间。她就是自己的守园人。

很先锋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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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5-3 09:29 | 显示全部楼层
感受精品。感受丰富而诗意的内心。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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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5-3 18:43 | 显示全部楼层
感受精品。感受丰富而诗意的内心。学习。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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