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死亡

武晓声

清明到了，我照例去外祖母的坟前烧纸钱放鞭炮，这是对逝者的纪念。可是一想到有一天我也会被埋在这说不上来有股什么味的野草和泥土底下，内心的愤懑和不甘就如钱塘潮水一般陡立起来。对于死亡，我们无论是顺从还是反抗，得到的结果都一样；，死亡不给第二种选择；我想，这就是我感到愤懑的原因。也许人们对于死亡本身并不是特别的怕，而是生的目标没有实现，没能做成自己想做的事情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朝闻道夕可死矣，怕只怕死亡临近，那“道”，你却终不知所以。这会造成你以为自己其实和苍蝇蚊子臭虫没什两样，不知道自己忙碌一生为了什么？

        我把纸钱一张张扔进火堆，举止凝重并非对外婆的敬重，是这个过程让我觉得死亡和我比肩而邻，举止不由自然变得缓慢。我推开一切来到这里和早已不能说话的人说话，是用死来反观我的生。跪在那里感觉一下——自己也同样被野草和泥土掩埋，那时会怎样，到那时我今生所做的一切其意义在哪里？我苦苦追求和不能忘却的，又得到了什么伸张？或者，这才是我们祭奠先人的原初出发点，你最真心诚意祭奠的那个人，就是在烧纸的自己。你把自己的一生，一张一张的扔进火里，从源头里找存在的意义。在此时，无论你拥有多少财产多少权力都无法获得优越感；无论你有多少知识技术，也无法穿透死亡。我穷极自己的一切智能，也是无功而返；死亡面前，人类几乎从未进步。害怕、不愿意、悲伤、不服气，用一个举动就可以表达了；而对于地底下的人来说，表不表达或者怎样表达，都已经毫无意义。在这世间，贫富智愚美丑得失之机遇均不可能同等，不可能公平，唯一公平的即是无法逃脱的死亡。因而，死亡也可以用来做一把衡量一切的标尺，那就可以得到一个比较接近真实的答案。

        我们中国人比较忌讳死的话题，尤其是那些离死亡越来越近的人，但是你无论怎样回避，死亡是每一个人必考试卷。这张试卷最大的好处是你也可以不填答案，最大的不公在于谁也不能将它交给主考官做一做。通常在丧礼上在祭祀时，每个在场的人都要先预习一下。即使你从不曾参加过任何与死亡有关的活动，在一生中，总有某些时段会让你对死亡产生疑问、思索，不管你想不想的透。有一天我很晚回家，带儿子出去吃饭，一边步行一边聊天。我跟他说不能过久的玩电脑，我之所以不太限制是想他多得到一些生的乐趣，孰知孩子说：“爸爸，我感觉你老了，我想到你很快就要死，想到我将来也要老要死，心里就特别的难受，什么兴趣就都没有了”。我记得孩子在两岁的时候也有过类似的表述。那时候是早晨，儿子吃着饭的时候突然哭了，我赶紧问为什么，孩子说：“爸爸，我不想死”。当时我的确很吃惊，我想不到一个两岁的孩子会问出这样的话。我的第一个反应是编些谎言来欺骗他，我首先说人不会死，他马上驳斥说：“不可能，人都会死，可是我不想死”。紧跟着我就用鬼神之说来安慰他，他将信将疑眨着眼睛，哭声小了一点，可是很快他又说：“世界上根本没有鬼神”。哭得更加厉害，搞得我毫无办法，不得不对一个两岁的孩子搞一些形而上学的东西；我说：“虽然没有人能证明这世界上有鬼神的存在，但是也没有人能确凿证明鬼神不存在，所以鬼神这个东西就有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对问题的思考使他不再哭泣，我又告诉他——目前的科学已经非常发达，在将来研制出永生的方法完全有可能，只要你长大了好好学习科学知识。可是我心里在想：他已经用他稚嫩头脑想寻找过死亡的答案了。而且不久他就找出一种逃避死亡恐惧的答案，那就是从死回溯到生，从生回溯到未生，即没有生也就没有死的恐惧。自那以后直到十岁，他好几次说：“你们要是没有生我就好了”。在四岁生日前后他还说过：“爸爸，有时候我不能想到有些东西，一想到，我本来很快活，就快活不起来了”，那时候他外婆刚去世。也是自那以后我有了一个真正的心理包袱，我自带他到人世间，就应该至少找到一种途径，免去他对死亡的恐惧。

        同样的问题也出现在我的父亲身上，有一次我们父子一起喝酒聊天，很自然的聊到了祖先聊到了人的一生究竟应该怎么过。起先是父亲在教训我，他以自己的亲身经历作为参照，希望我不要行差踏错。紧跟着就说到自己老而无为，突然声泪俱下，致使我措手不及无言安慰。在事后我又仔细想了一下，即使给我很充分的时间，我也一样找不到妥当确切的说词。他的话大意是人一生无论做过什么，或者没有做过什么，都是空，是虚妄；因为从没有人真正找到过死后的价值依附。他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留下，也不可能留下，正是因为什么都无法留下令他伤感。世间所有的人，都可以接受凭空的来，但是谁也不愿接受凭空的去。我们总期望能够留下什么，让苍天大地往来无穷的时间见证我们存在过，并永久的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你所看到的巨大金字塔，你所看到的虔诚的匍匐朝拜，摩崖石刻，宏伟的紫禁城以及佛前不灭的香火，都是人们希望从精神和物质上在世间留下自己个人的印记。人们总说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可是有没有想过——人所做的一切其终究目的是为了什么？正是为了一一打破这些自然规律对人的限制。而且，这种想法本身也是自然规律的产物；人有意识，人把意识付诸行动，在行动的过程中不断修改总结并最终走向自己想要的正确结果，也是在自然中产生的。人们想跨越生死，跨越距离跨越地心引力跨越冷热极限对人的束缚，无论是通过幻想通过神灵通过科学手段去实现它，都显示了人在自然状态下的本性，无可厚非。自然规律不为我们的意识左右，那么我们破坏或者不破坏应该影响不大；自然死亡不管我们屈从或者反抗都只给一个结果，那么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在态度上表明自己的立场？如果可以，我想活着永远活着；学尽一切知识尝遍一切美味看尽一切冷暖找到永不凋谢的美。如果不可以，我就要设法拖延设法破坏死亡对我的恶意接近。贝多芬说，最终打败我的是时间；我则要说：“在态度上，即使死亡也不能将我最终打败”。

        从进化的角度讲，死亡的意义重大。同样是从进化的角度讲，死亡是无法削弱成本的效益不好的经济运作模式。大家都知道给电脑升级，死亡，正是电脑硬件升级。生物要获得新的特性来适应环境，甚至改变环境，目前可知的途径——只有死亡。从这个角度讲，死倒是生的一个链接。迅速繁殖迅速死亡可使病毒和细菌获得耐药性，可是这种方法却不利于智慧的积累和传播。从地球上的生物来看，拥有智慧的生物既不是寿命最长的，也不是最短的。相对而言，繁殖速度快的，寿命较短。经过多年的查阅，思索，我得出一些结果。首先是生的乐趣可以抗拒对死的恐惧，其次是，当你认真开始考虑死亡时，死亡就不是一个问题了，而是有许多个细小的问题组成起来的，一个一个拆解下来，就可以变得很具体。你一个一个考虑到最后，很可能会耐不住繁琐而放弃追问；也可能在思索和考虑中忘记面对死亡应该恐惧。

         死亡从外观上判断是指肉体的死亡，而肉体的死亡是从衰老开始。头发长长了，指甲长长了，身上的皮肤脱落了，都是衰老，也都是死亡；可是这样的一些小小的死亡并不能引起人们的恐惧，人们甚至不会因此哀叹。然而，当皮肤起皱肌肉松弛骨骼疏松眼睛浑浊时，人们就开始警觉死亡的脚步了。可见死亡是从出生就开始的一个时间程序，但人们真正害怕的并不是肢体的灭亡，而是形神俱灭，无以为继。一切的意义就是可以有未来，未来是一切价值的依附，这样看起来人们其实害怕的是没有未来。宗教的一个伟大之处是为人们提供了一个永远不灭的未来，转世轮回、灵魂不灭，通过其他人的身体甚至是动植物的身体重新临世等等，所起到的作用就是让人全部或者部分一直延续下去。因此，人们愿意愿意用一切换取极其微小的一部分存留到永久，就是所谓灵魂之说，就是对世界的感知。人们不对肢体的死亡有过分恐惧也是因为肢体本身无法意识到自己的死亡，它的存在也需要意识的肯定。从这个角度讲，只要能够用一种方式判断自己存在与否的生物，能够意识到自我的生物都是有灵魂的生物，灵魂再不是人类所独有。有可能人类的意识或者灵魂除了能够意识到自我也能够意识到自我以外的世界，并且是目前所知的所有生物参与和改变世界能力最强的一种。而意识或灵魂的强大是要通过学习知识来实现的，参与、改变世界能力不强的人被视为蝼蚁，不过那些被视为蝼蚁的人并不是真正的蝼蚁，给他们学习的机会很可能他们会比自视甚高的人更为强大。机会不均等造就了不同的物种，这些物种无不以最强韧意志标示了自己的存在，以及存在的范围。以死亡的代价换取种群的长远存在是所有物种采取的共同方法。

        自有了现代科学之后，灵魂永存已不再被灵魂本身信任（待续）

一缕悠香

灵魂永存！
坦然面对死亡！

一缕悠香

杨望远

我们中国人比较忌讳死的话题，尤其是那些离死亡越来越近的人，但是你无论怎样回避，死亡是每一个人必考试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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