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忘却的记念

秋若尘

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可怜的孩子，还未来得及过十七岁的生日，就带着遗憾永远的离开了这么多爱他的亲人们，离开了这个对他来说也许还陌生的尘世。

  一
  六月三日。
  今天是弟弟回来的日子。
  晚八点，亲朋好友们就已经在火车站出站口附近的小广场聚集了。几十辆车子黑压压的，呈蛇形状排列，占据了大半个小广场。亲人们面容肃穆，除几个人在商讨事宜外，其余的皆缄口不语，这份压抑的气氛在夜色的敲击下愈发的让人窒息，像压在心口上的石头，让人疼痛之余又感到无以名状的慌乱。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亲人们愈发的焦灼不安。
  九点零三分，从哈尔滨发来的列车准时到站。
  九点十二分，出站口北侧的边角门打开了，家里事先安排进去的两辆车鱼贯而出，一阵阵声嘶力竭的哭喊率先打破了夜的沉寂，白色的灵车上，坐着我的亲人们，灯光暗淡，我只从半开的车窗里，看到叔叔惨白的脸，他张着嘴，发出孩童式无助的悲鸣。我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呼一下就流出来了。
  弟弟，你看，你看，这么多亲人来接你了，你一定不再感到孤单了吧？
  车子相继驶离了火车站广场，呈蛇形状的向前进发。
  这个弟弟，是叔叔家最小的孩子，还不足十七岁，按照家乡的习俗，未成人者魂魄不得归家，所以今晚，我们只能先将他暂寄在公墓，待明日再行安葬。
  我知道，此时，你一定极想逃离这小匣子的桎梏，插上翅膀，做一只小燕或小麻雀，飞到家里看一看。自你入伍，这是你第一次回家，却是以这种方式，近家却不能回家，你是不是也在偷偷地哭泣呢？近两年了，家中可有什么变化么？邻居家的小狗还在么？石榴树又结果了吧？那么多心心牵念的东西都在家里呢！
  可是好弟弟，我们再也回不去了。今生，你注定是个折翼的天使。
  晚十点，到达开元陵公墓。我们一行人站在灵车边，等待接弟弟下车。车门开了，叔叔、婶婶、姑姑和几个妹妹们依旧哭得肝肠寸断，妹夫抱着弟弟的骨灰一步步走向寄放灵位的偏殿。我一时恍惚起来，那么活生生的一个人，那么高的一个帅小伙，怎么转眼就成一抔尘埃了？若有一天，我也如此悄无声息的去了，化了一缕魂魄，会不会还会刻骨地眷恋这个尘世？还会不会无端地生起爱恨？那些爱我和我爱的亲人们，会不会为我肝肠寸断呢？
  我宁愿相信，一切皆是我的假设，宁愿相信，这只是黑夜给予我们的一场梦。宁愿相信，某一天，这个孩子还会腼腆的喊我嫂嫂。
  可谁来告诉我，这一切皆有可能吗？
  十点半的时候，亲人们大都离开了，整个墓园一下子回复了沉寂。我与另一个叔叔，随同墓园的值班人员，去管理处交纳剩余的尾款。园子里没有路灯，黑越越的灌木林，在夜里张牙舞爪的，像一个个巨口兽，潜伏在黑暗里伺机谋动。他们俩人走得很快，与我拉开了三四米的距离，不知怎么的，我心下里并没有恐慌，相反的，倒生出丝丝悲悯，为这些和弟弟一样，被囚禁于方寸之间的幽灵们，心生悲悯。我相信万生皆有灵性，皆有其善良本真的一面，想这世间，若真有鬼怪，怕也是孤独的，也有一颗敏感和明辩是非善恶的心吧。
  愿你们都安息！
         
  二

  早八点，我去物流提货，这是给我弟弟发的两个最新款的手机模型，他生前最爱玩手机，姑夫说一定要给他最好的手机模型，让他带走。等我与爱人赶到墓园的时候，亲人们已来齐了，家里的三个小侄子在给他披孝衣，这一次，并没有让叔叔婶婶来，怕他们受不了。
  火葬场与墓地，对我来说，是熟悉的，近几年来，我不止一次在这两地往返，我的亲人，长辈， 同学，同事，朋友的长辈等等，相继在这里得到寂化，被渡到天堂。我见惯了人世的悲欢离合，见惯了这些撕心裂肺的场景，每次过来，心里面总是装满了雨水，忧伤一次次将我袭倒。我痛恨这个地方，它夺去了太多人的欢笑。然而我们能怎样呢？谁也不是我们的佛，没有人能救赎我们，除了自己。
  十点整，要起灵下葬了。他的姐姐捧着他的骨灰，另两个姐姐捧着花及他的像片，三个人走在前面，亲人们一路相随，哭泣声不绝于耳。我看着这个一身戎装的孩子，脸上挂着浅笑，露一口阳光白牙，那么真切的面容，明明活生生的站在我们面前，怎么说是个魂魄呢？
  到了墓地，我看着妹妹把那个小匣子轻轻地放下去，心口抽疼得厉害，及至师傅们抹了泥灰，要盖上盖板的时候，亲人们的哭喊声更大了，女人们都伏下了身子哭，男人们在一边抹眼角，碑文上刻着他的名字：郭豪杰，生于1994年6月初7，卒于2011年4月27。立碑人是他的三个姐姐，还都是孩子呢，小孩子给小孩子立碑，让人情何以堪啊。
  今天是个大好晴天，四下里飘浮着野花的香气，时不时的有蝴蝶在飞，红的，黄的，煞是惹人喜爱。天上有白白的云朵，地上有青青的蔓草，弟弟，你安心去吧，再不会有病痛折磨你了，你会好好的，做一名快乐的天使。

  三
  从墓地回来，我们直接去了叔叔家。
  这是我自春节过后，第一次见到婶婶。她坐在那儿，像一个空心的影子，眼神涣散，面容惨白且无情绪，整个人老了许多，像脱了水的百合一样，给人干巴巴的感觉，容颜枯槁这个词在这个女人身上得到了淋漓尽致的诠释。我这个婶婶，是所有婶婶中最漂亮的一个，温婉娴淑，干净体面，真是空谷幽兰似的一个人儿，被这个意外给打击的灰突突的，也许这就是万念俱灰的感觉吧。这个女人，早在儿子病重时就哭干了眼泪，现如今已是麻木了，哀莫大于心死啊。我忽然间手足无措起来，不知道要如何去安慰这个可怜的母亲。
  叔叔在另一个屋子里躺着，我们进去时，他还在抹泪。一个大男人，像个孩子似的悲鸣，那么无助，那么凄怆，让人看了心酸。他手在空中虚浮着，遇有人来，他就拚命的握住，像是握住了救命的稻草。他一直在自责，自己枉为人父，却不能救儿子于九泉之下，生死有命，这些不是他能左右的，他明知道这个理，却还是钻牛角尖儿。可我们能怎么着，能怎么着，才能让这个父亲免于疯癫呢？

  四
  
  弟弟是叔叔家最小的孩子，一直被叔叔爱护有加。我嫁进来那年，他才两岁多点，每逢我们回家，去他家里玩，他总是腼腆的躲在人身后，不敢言语，及至大时，再遇上，会羞涩的喊嫂嫂，脾气很好，并没有因为父母的溺爱而有所张狂。十五岁时，被叔叔送去哈尔滨当兵，这一分别，就是近两年的时间，估计家里人谁也想不到，入伍前的最后一面，竟是永别。那个活生生的孩子，再不会笑了，再不会笑了。
  在他病重的两个多月里，叔叔婶婶一直守住他寸步不离，他怕父母担心，从来没说过痛苦，他拒绝穿病号服，一直穿着军装，估计他心里面明白，能穿军装的日子不多了，上帝给他的时间不多了。这个可怜的孩子，在临走前半个月里，癌细胞已扩散到肺部，呼吸困难，他只有每天坐在床前的小板凳上，趴在床沿上休息，每天如此，腿及脚都蹬肿了，婶婶看着难受，还要强忍着泪，每天为他按摩，他总是安慰父母，自己没事，没事。他的战友们轮流来照看他，可能也是看到他日子不多，提前为他过了生日。
  在他病危前几天，家里的叔叔、姑姑、兄弟姐妹们都去了哈尔滨，可他当时已无力回头看看这些亲人了。他每天都在询问日期，估计是想撑到他生日那一天吧，毕竟是个孩子，会有一些梦想，亲人们明白他的想法，又去买了两个大大的蛋糕来为他庆生。可死神终没有眷顾这个可怜的孩子，在离他生日四十天的时候，收走了他的生命。这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是何其残忍啊，他还没来得及享受丰富多彩的人生，还没享受完父母的溺爱，还没有看真切这世间的花草，这个终止符下得太早了啊，有多少不甘在他的小小的心里面隐着啊。
  呜呼哀哉！弟弟，若有来生，你一定还要回到这个家里，回到这些个爱你的亲人身边啊！
  
  五

隔了一天，我们又一次去了叔叔家。家里面静悄悄地，我甚至恍惚的感觉，这个弟弟还在，家里的什么都没变，一切完好如初。
  叔叔看到我们，依旧在哭，婶婶平静了一些，毕竟还有活着的人要他们看顾，他们还是三个女儿的父母。人要勇于面对一些现实，那些失去的终不会再回来，我们不能走回头路，要向前看的，不是么？
  吃晚饭的时候，二叔的孙子郭一在玩电脑，我脱口而出：豪杰，别玩了，来吃饭。我并没有觉着不妥，及至发现大家都怔怔的看着我，一个妹妹说，嫂嫂，这是郭一，我才惊觉自己恍惚了。我怎么感觉他还在我们身边呢？幸好说这话时，叔叔婶婶不在，要不真不知道他们又会怎生的难过。
  吃过饭，我们几个小的去另一个屋子说话，女儿在玩郭一的手机，我拿过来，对郭一说：豪杰，把你的手机拿走，别让她玩没电了。妹妹又一次提醒我，嫂嫂，又错了。这一次，婶婶正在身边，我看到她的手哆嗦了一下，忽然间感到莫大的悲伤将我淹没。
  可是，可是，为什么我总是感到他还在我们身边呢？
  电脑里的那个露一口阳光白牙的帅小伙笑得多甜啊！
  我不知道，叔叔一家会过多长时间才能慢慢地从这个伤痛里走出来，但这个人去了，他们一家的心永远会有一个漏洞无法弥补，这一道刻痕再也抹不去了。
  对此，我无能为力，只能祝我可爱的弟弟，在天堂里一切安好，祝我亲爱的家人，幸福安康！
  愿好人都有好梦吧！

秋若尘

谨留下一点文字记念我早逝的堂弟。

方悄

逝者安息，生者保重！人生说不清楚啊！

荆无涯

问候若尘。
人生原本就是一场修行，只是每个人各行其事吧。节哀！

春天的风铃

看着忍不住掉眼泪。。。
问好若尘。

嫣雨yanyu

尘尘节哀！

嫣雨yanyu

愿好人都有好梦吧！

人的生命无法自己掌控，人生总是莫测，愿天下好人幸福安康

木中巷

尘尘。
想开些。
我不说了，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