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波2010—2011年诗歌精选(32首)
渭波名言:诗到诗心为止!刀到刀锋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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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刀
雨天,我蹲在滴水穿墙的檐下
将惯用的柴刀扶到泪流满面的磨石上
磨——
磨着单薄的锈钝、残存的锋口
我知道,我的四周总有许多黑白相交的事物
随雨水出没、沉浮、隐伏
不断改变一枚针与一群铁器的硬度
一把刀与一群刀手的距离
面对多雨的天气
我唯一可以放松心情的是磨刀
直到磨灭自已架在刀刃的身影
■草与我们
草在接近春天
草在改变我们惯有的视角、脸色
草趴过的地方,是我们偶尔回忆的栖所
草挡了我们的指纹、脚印
将春天的消息塞进花蕾、茶杯、笔管
或者荧屏、无处不在的缝隙
滋扰我们的内心
而我们的内心
仅仅晾出了
春天的片段
某些与我们握别的
草根
■疯人院的台阶
这个风声稀薄的下午 阳光沿疯人院的围墙垂下
垂下了它惯有的高度 低在
我紧紧握住的
一只水杯
请允许我转过身子
远离那些滑过众多脚趾的台阶
坐进夏日的树荫
请允许我静观另类的场景——
一群蚂蚁在几根草茎之间奔跑
用触须寻找相似的食物
掏空自已的口舌
■螺钉
藏在纸盒里的那枚螺钉已经深入到修理工的指缝
已经深入到一台发热的机器
已经深入到众口一词的机器和它相伴的电流
——这是我在厂房的流水作业车间目睹的过程
这样的过程与灼伤我们的焊光有关
与我们侧弯的脊背有关
而我们,依旧在事物的骨子里寻找螺钉
寻找那些被螺钉击穿的汗珠
■伞
伞在城市
遮雨,流泪
挡日,咯血
软在店铺或街坊 折射
习以为常的个影、群影
将过客的行程
垒在看客的斜眼里
伞一直在城市出没
罩住了生活的边边角角
用它不多的肋骨支撑--
天相、气节、秘密
伞握紧了一个人的手
却转运了一群人的心
■檐滴
春天的薄云隐在细碎的风中
风早已将檐滴吹落村前的溪流
我的母亲 我用泪水牵挂的亲人
在我出门上路的时候 总是扶着老墙角
把一生的叮咛掏出
却没有掏出我已丢失多年的
半截铅笔
■记忆
我记忆的六月是一场风暴。世纪的红墙
不过是一个苹果的高度
我不过是风暴来不及洗劫的一枚野刺 插入
六月的草丛 那深不可测的
阴郁
■画面
现在,你从梦境醒来
你侧了侧身子
翻出了一双高于口红的白眼
用手脚抬起自已 你回到你常见的画面--
一张爱吱叫的床
一条松动日子的被单
一叠压低光影的钞票
一卷软在枕边的纸巾
现在,你拉开了关闭你的窗纱
放掉了一场多余的梦境
■与你为邻
二十年了,那场冲散子夜的暴雨
早已潮湿了半躲半藏的故事
老城的楼影,依然笼络一条拐弯的路
曾经的邻居 划开泪痕的两扇窗口
屋檐下,错过许多无言的守候
是的,与你为邻
我们仅仅是各自飘落的白纸
消失在门边的白纸
■盐化的春天
这个春天,土地一边松动,一边长草
沙砾上了城市的台阶
犁铧还在乡下搁浅
这个春天,城市人在吻抱盐
乡下人在叫唤盐
恍若风中的众多事物
瞬间浓缩为盐
是盐,链接了比核辐更炫目的喉舌
是盐,放出了比海啸更汹涌的口水
是盐,让这个春天的蝴蝶飞回庄子的瓦钵
盐化那些梦生梦死的秘笈
■多肉的世界
这个多肉的世界,让我们的口水流成血脉
缠住了陆地或礁石
肉在高处,是血肉
肉在低处,是肉水
我们常常面对的,不是肉的存在方式
而是肉最终贴紧了什么
■草皮
来自江湖的风声正在渗透老街的门缝
风声中,曾经的草皮
摊开了虚设的台阶
让我目睹到一座古城的原色
这个闷热的夏天
那么多的纸屑在纠缠草皮
那么多的草皮在传递锈水管的气息
而我,却在草皮的阴影里
臆测一条高压线与一群飞鸟的距离
■天在下雨
天在积蓄原野的泥泞
天在涂改着
浑水摸鱼的秘密
天是在下雨 天错开了
子夜的烛光
泊岸的渔船
水意的泡沫
天下雨时背靠一条江
一条上涨的江
一条与屋檐、锅台、米粒有关的江
一条放水上路的江
天还在下雨
天下的瓦片、墙角、植被、头脑、肋骨
牵扯了
许多无序有序的雨线
■心动的风景
在灵山,有雨牵引溪涧
有风抖动云烟
有微微寒噤的鹰,栖在高高的岩背
有红蚁在石缝间搬迁巢穴
这是让我心动的风景
就像一座城市和它举起的楼盘
转动着——
黑白分明的斑马线
空舞的纸片
漂流下水道的草根、尸骸
■ 情人节
玫瑰没有收回故土 曾经的泪水
风筝悬在谁的居室 不再纷飞
亲爱的,你是否回到了春天
我知道,你放出窗口的手心
已被有形无形的帘幕牵扯
多少好动的眼睛
不过是惊蛰的蛇信
■背后的风
我是风,是你背后的风
是滑到你指尖不能飞回发间的风
我知道,我的出生地是海
不是空了的杯腔
更不是结痂的墨痕
但我却常常守候在子夜的窗口
触及你
你的曾经或过去
■点一支烟
点一支烟 在眼泪出没的子夜
燃烧的指尖点击了
谁的空间?
谷雨声声的江南
乡河又一次洗靓岸上的村落
窗棂摄下了
日月、风云、飞鸟
它们缥缈不定的表情
宛如水边的苇蒿
隐蔽了
一支烟与一堆卵石的距离
■蟑螂
我看见一只蟑螂,钻进垃圾桶
在寻找食物
用它的细脚支撑它的外壳
将光中的某片腐肉搬入阴暗的洞穴
它目视一切的时空
它在不断蜕化它的胃口 心律
以及群居的蹦哒 披挂夜色的秘密
我不想说出它的命运
它早已在我的脚跟化为血滴
■冷风已经吹动阳光
冷风已经吹动阳光
冷风中,我随意把踝影夹入晚秋
深入比风更冷的露 一直深入到
似曾相识的众岩 枯叶 迟缓的蛇蜕
直至那些谢落草皮的野果和它们的残骸
我冷,冷在云雾虚藏的
山岗
面对飞渡峰崖的群鸟
我回望什么?曾经的村落
早已归隐数点香火
那么多傍灶而憩的亲人
终归闩进唯一的坡地 融为
不再返回的逝水
冷风还将吹动更多的阳光
冷风还将吹动更多的秋林或眉间的
日子
我偶尔凝视灰蒙蒙的苍天
恍惚一生的身世早已搁置在
几截朽木蜷缩的寒夜
■进入
进入雨线划定的墙缝
进入一种黄和它的冷
进入沿田埂伸展碎影的村居
进入开裂的时光
进入众多事物的反面
进入弦边的皮骨
进入滑下书本的纸篓
进入结在身后的归路
■风中的花朵
风把雨交给花朵
风动的泪痕链接了
断墙和蛛网
靓在风口的蕊
却不能把瓣边的山水
举向屋脊和高空
风已把山野的花朵卷到城里
兑换了尘世的残景
就像依赖螺钉尖叫着的机器
把亮度叫得更亮
把锈斑叫成落红
在怀春的篱笆旁 花朵绽放了
瞬间的美丽
分解了
风中的心
■声带手术
请把你惯用的刀子
捅进我的口腔
请把你常用的饰物:宴会的假牙 纸巾
台上的颂词 媚眼
轿车的酒气 警笛
剧本的情节 裸体
报角的广告 伟哥
人民币的正面 反面
一一塞进我的脉管
请你伸展比刀子更光滑的舌苔
翻卷我的生或死 我的另类存在
或另类消失
我知道,是你打开了我
已经麻木的皮肉
我更知道,是你拆散了我
韧性的筋骨和原生的声带
我唯有以沉默的方式感受大地的回音
等待一间老了的病房与一张白了的床位怎样错落——
西药的元素 中药的草根
怎样在你的手心里抽出多余的刀口 血丝
■窗雨
雨已贴紧窗子
沿玻璃的边角滑下
滑到我的眼睛
伸展曾经的指痕
那些更大的雨
早早清除了
阳光和它的面积
剥开了山川和它的胸围
将我躲雨的心情涮在
一张薄薄的纸背
在多雨的季节
我的雨鞋不再安静
就像窗外的某片风景
淹没我一再隐匿的
脚趾
■裂口
亲爱的水,我与你一道风干了——
在最后一滴眼泪再也回不到书本的瞬间
静静地隐入一双小手与一群大手的距离
一个时代与一只饭碗的裂口
■秋语
灵山之上,抓住岩石的阳光晃着
清静地晃着
我没有晃,蜷伏千年的青石栈道没有晃
都在亲近龙须草,静听清露叭哒岩脉的幽声
驻足叠石峰的反面 我遇见了一群秋叶正在轻拍
属于它们的灵魂
■空静
扪心的手掌握向枝头的红叶 轻轻地触及
残阳反弹的光与影
蝴蝶飞飞 穿越飘扬的衣袖 抵达晚秋和它的
野果
我是信江之上的过客
三清山的几许清流
早已牵挂了我的眼神 以及群鸟散入苍林后的
空静
■真理
在西部平原 一群飞天的阳雀
找到了草地 却依赖长长的地平线坠入
比天更空阔的茫然
我似乎看到了上个世纪的草鞋 泥沼 行云
流放的马队
深陷雪山的血肉
这是日落时的西部平原
紧握一颗足以容纳阳雀们的心脏
滑向比草叶更深锐的天空
■放生
早晨,我将一张来不及审视的日历放生在纸篓
天就亮了
天更像天了
■枪声
那一声枪响
一代英雄倒下了
弹指之间的江山 堵截了又一代英雄的
呐喊
泡在血夜的瞳孔
在锈后的弹壳堆里放大
放大了一个时代与另一个时代交合的
上帝或魔王
■山谷
这是寒冷的山谷,植被遮蔽了岩石
曾有的锋利
我伫立落叶松旁
看几只山鸟隐在草丛 是觅食?是守窠?
它们不再远飞
它们眼里不再流出昔日的明净
这或许是一个世界与另一个世界的瞬间距离
这或许是一群生命与另一群生命的生死对峙
我唯一可以做主的,是不断存贮胸腔的叹息
■收藏
这个世界总有许多出门的人爱看天
总有许多脚尖踮在天下 那些错落一生的
巢里
或者路上
许多眼前的美梦却常常脱离了身子
为了看清一天或每天
有的人钻进荧光屏学习机器尖叫
有的人跟上了报纸的消息
或拉长了原创的口水
这个世界总有一些眼睛在向天
就像地皮之上的苇草
泪痕风化了
茎脉休克了
也忘不了将瞬间或永久的黑
收藏在根须
■刀
刀已切在一个人的右手
捅破了白天和它惯有的网
错过了左手和扭动手腕的阴影
闪着老屋上面的天和
扫把下面的地
与众多的脑袋对峙
刀好就好在从某种台面滑下
削散 子夜的烛泪
转到深山或民间的某种缝隙
偶尔亮出见血封喉的
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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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波简介■
渭波,本名郑渭波,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出生于赣东北小山村。1980年发表处女作,至今已在海内外二百多种报刊杂志、丛书发表文学作品一千五百多篇(首)。部份作品入选《百年中国新诗流派作品金库》、《中国诗歌年选》、《中国当代汉诗年鉴》、《走不出的雨巷——南方散文选》、《江西六十年文学作品精选》等六十多种海内外出版社出版的作品选集或丛书。有20多篇作品在全国知名报刊杂志征稿赛获奖。2006年1月,荣获上饶市人民政府颁发的“首届上饶市优秀文学艺术奖”文学最高奖。著有《裂片的锋芒》等。
■渭波诗观■
1.真正的诗人是在剑锋上行吟的人。
2.真正的诗人是拥有良知和爱心的人。
3.真正的诗人是对生命终极关怀和悲悯的人。
4.真正的诗人的心声是永不褪色的。
5.真正的诗人就像夹在阳光底层的飞鸟,疼痛地坚韧地寻觅灵魂的栖地----人类真正的家园。
6.真正的诗人内心的血脉必将汇入浩涌的历史江海。
■渭波诗话■
1.诗到诗心为止。这是我对诗最根本的理解,也是我在自已的诗路上一向遵循的最根本的创作理念。这“诗心”是人格的修为,是文化学识的长期积累,更是对生命、生活、事物的独到感悟;这诗心,是人类共同拥有或共同向往的真善美,是真诚、真情,是真心。
2.谁在写作的梯子上看到了人类的人文之光,谁就拥有继续攀援生命并提升生命高度的可能。
3.真正的诗人是永远向前流动的生命之水。这生命之水所流过的地方,都会留下真善美的意境,永存的踪迹。
渭波创作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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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进入二十一世纪以来,对每个活着并活动着的人来说,总是伴随着来自自然和人为的浮噪和伤痛,狂欢的仪式或喧炒的场景,上上下下,远远近近,多多少少,长长短短,大大小小,沙尘一样渗漏在高高低低的台面和晃荡头脑的手脚,以及真真假假的梦境、幻影、血和泪。对每个仍在人生旅途上摸索前行的写作者来说,总是在拥有内心“自由”的同时失去了躯壳原有的打开或关闭的栖所。
我就像路边的一片落叶,总是在越来越寒的某种“风向”中翻折所谓的时代与人世的某些“风景”。
一些曾有的真善美已消散在茫茫的时空,我却目睹了更多的有力无力的人挤攀在某些滑动的梯子上,沉重地压向是非难说的漫漫岁月之路途......
这是一个不断错位的世界。我们已经步入了一个多元文化交融、相互影响并渗透的时代。在这个人文环境日益变异、文人心态日益浮躁的时代里,呈现出新的时代文化的特征,这或许也是一个古老国度的“灵魂”变得越来越虚无的开始。这种“文化”对国民的影响力是难以用简单的人文公式去测算的。然而,那些潜心读书的人、真正用心写作的人,总是以某种“孤独”的方式向着灵魂的故乡坚韧地前行。对于我们作为一个“后时代”的爱好写作的人来说,一定要坚持文学的纯纯粹性及审美观,坚持文人的为文风骨,坚持人文的深邃,坚持文字的穿透力。
诗是什么?什么样的诗才是好诗?这对每一个写诗的人来说是要认真深思的问题。我一直认为:诗的“唯一”(“排它”)性才是诗人的根本出路,也才能真正显露诗人的创作个性和才华!现在,有的诗人总是跟着所谓的中国诗坛潮流转“呼拉圈”,作品欠缺“唯一”的艺术个性,要么游弋于“口语”,要么“故作多情”,要么“拾人牙爪”......
在我看来,众多诗人虽然写了不少诗,但真正意义上的好诗又有几首?又有几首诗能真正感动大众的心魂,抑或深入更广阔的读者的心野?光靠哥们义气,光靠相互吹嘘、炒卖炒买,或小圈子排队、插队、挤队,生怕出不了所谓的“诗名”,这不得不让我深感悲哀!在诗歌的历史长河中,只有那些有较高的人格修为并用一颗博大的心灵去思索与写作的诗人才算得上是诗人,因为他(她)们的身心真正融入了真善美的诗境。
我在学诗的道路上已经走了近三十年了,虽没走出多远,但我从不盲走。我珍爱自已的“唯一”的影子,因为我还在路上,因为我看到了路前面的唯一的星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