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漫游者的呓语》

湘西山鬼

穿越《漫游者的呓语》
——湘西山鬼诗歌解读

文/疾风

近日, 我仔细阅读了湘西山鬼近两年来的诗歌，尤其是集中收在原创力量电子版诗集《漫游者的呓语》中的作品，情不自禁提笔写写自己的阅读感受。
首先，读湘西山鬼的诗有一种阅读的快感，很容易进入诗歌情境，调动自己的阅读经验和审美体验。他的诗风格鲜明，技巧娴熟，不拘泥于流派和一般理论的限制，也不刻意避讳什么“口语诗”，“下半身”、“后现代主义”等等的提法，而是“诗无定法，随心而为”，心随笔动，笔随心到，自由舒展，从现实处介入，从心灵处挖掘；在语言中张弛，在思想里跳跃。诗中一以贯之的反讽色彩、冷抒情和黑色幽默和对现实的关注以及心灵的挖掘均达到了水乳交融的程度。他是一个不断超越自己，把先锋的姿态和“以艺术为宗教”的谦卑与热忱溶于一身的诗人、画家。
湘西山鬼说：“诗歌的本质意味着反叛，诗人是在绝望中追求精神自由。因此，我用诗歌抵抗真实的残酷，以诗意慰藉创痛的心灵。”诗人的创作，亦坚持了自己的诗观，他把表达精神的自由和反抗现实的残酷放在首位，而不是过多地沉湎于锤炼词句，从语言材质里寻找出路。语言对于作者来说，已经成为一种可以娴熟地驾驭的工具，而情感和思想上的困境一直是诗人致力于不断超越的界限。
一、        行走在语言的刀锋上
诗歌语言需要简洁、凝练，这是得到绝大多数诗人和读者认可的基本要求之一。但诗歌语言是直接书写还是含蓄表达，是意象渗透还是归于本真，是陌生化还是亲近化，这些方面争议颇大。
湘西山鬼的诗就语言而论，并不容易找出某些合适的关键词来评断，而仿佛是一个语言的迷宫，给读者带来了一场“语言盛宴”。那些跳跃的词句往往给了眼球和精神双重的震撼。诗人的语言做到了“旧瓶装新酒”的组合创新，也不乏“新瓶装新酒”的独出心裁，让词语的队列激发出诗意的魔力来。湘西山鬼擅长写组诗。组诗作为一种诗的体式，相比于单节或者单首诗，能有更大的思想情感容量，也能更好地展现作者的布局、构思和艺术技巧。因此，与其说是诗人选择了组诗这种形式，不如说是组诗选择了诗人。
且不必说诗中的如何内容展现了诗人的“语言魔术”，单就组诗的大小标题就会让读者感受到了汉语的一种神奇和磁力。譬如，“滚烫的寒带”、“ 黑白轮回”、 “咖啡独角戏”、“ 真理在飞翔”、“ 在贫困的合同上签字”、“ 鼻孔里的四季”、“ 美丽的冷酷”、“ 春天被夏天格式化了”、“ 一个不生产爱情的地方”、“ 动物拼贴画”、“ 幻觉的颜色”、“ 离开地面的谎言”、“ 不可思议的雨”、“ 临近光明寓所”、“ 大于爱的爱”、“ 貌合神离”、“ 神秘的日落”、“ 甜蜜的小丑”、“ 一根春天的肋骨”、“ 伟大的黄昏”、“ 病入膏肓的虹”、“ 从X到Y”、“ 在雨意里游泳”、“ 在梦中忏悔”、“ 噩梦中的美人鱼”、“ 茶在开水里发情”、“ 世袭的恩怨”、“ 道是有情却无情”、“ 少妇的脸谱”、“ 谁在为历史上釉”、“ 开在古铜镜上的花”、“ 保持幸福姿势”、“ 童年的虫牙”、“ 提炼傲骨”、“ 喜欢灵魂出窍”等等。透过这些词，我读到了诗人语言上排兵布阵的独具诗心，读到了诗人善于把语言内在的非逻辑、超逻辑揭示出来，读到了诗人对反讽和变形的偏爱。然而，语言辐射出的这一切魔力恰恰是源于诗人丰富的想象力和饱满的艺术创造力。如果说诗是对世界的另一种解读，是另一个世界存在，那么，诗歌的语言也是有别于日常语言的另一种语言，是另一种独特的语言，应和了世界的另一种存在。现实生活中只有用诗的语言去发掘生活的美，发现存在的新奇和独特，才会源源不断地获得生命的动力，欣然地栖居在大地上，走过自己精彩的人生旅程。
湘西山鬼的诗歌语言较好地做到了语言材质和材质意义上的一致，词语的组合关系和材质意义话语的一致，进一步融合了意义的自足和自证，既有对日常语言的合理取舍，也有对原生态语言的探索：

骑着月光回到旅馆
夜晚被我忘得太一干二净
直面电视，我就是闭上眼睛
也看不到黑暗

扫墓归来，总觉得先祖的魂灵
醒着。清明时节
眺望灯光通明的火车站
乞丐弯着腰在翻捡垃圾
警察背起手在维持秩序
——《黑白轮回》
语言材质可以简单地理解为语言文字的能指(符号形态)，主要包括以押韵形式显示出来的一系列修辞手法表现出的文字排列形态和词语组织结构等外观形式。而材质意义可理解为语言的字面意思，包括以词语的“陌生化”等多种修辞手段显现的字面意思。（郑观竹《现代诗300首笺注》）
在《黑白轮回》这节诗中，“骑着月光”，是极具个性化的表达，动词“骑”和月光搭配，在词语的组合关系上是“动宾结构”，但却是对常规搭配的超越，仿佛诗人是“以月为马”，不仅能感受到月光倾斜奔流的情态，而且能想象到在月光如水的夜晚，诗人漫步回到旅馆的画面。“夜晚”和“闭上眼睛”，“醒着”和“灯火通明”做到了词语材质和材质意义上的一致。最后两句“乞丐弯着腰在翻捡垃圾 /警察背起手在维持秩序”，句式上是对称的，也是同一时空下的画面。诗人没有主观地地去表达自己的好恶，而是把画面呈现出来，让语言自己去言说。这正印证了沃伦的一个诗学理念——“世界，意味着它自己”。读者透过这些客观的词句，想到的和感受到的，可能远比作者要丰富。

那些树站在解放路的正午
头被风雨切去一半
蝉鸣遮掉它的另一半

我忘了自己塞在哪里了
仍觉得一切都还完整
一切水里都葬有倒影

从一棵树走到另一棵树
我的容颜就衰老许多
脂肪在腰间反光

而那些背阳的新新人类
在使馆区的门口
焦急地等待出国签证
——《真理在飞翔》
语言学家萨皮尔曾说过这样的问题：“文学这门艺术里是不是交织着两种不同类或者不同平面的艺术——一种是一般的，非语言的艺术，可以转移到另一种语言媒介而几乎不受损失；另一种是特殊的语言艺术，不能转移。这一问题正是表达了诗歌语言中那些独创性的词句具有微妙的美，是不能离开语境本身而转移到另一种语境中。《真理在飞翔》中，诗人用“切去一半”、“遮掉另一半”来表达一棵树，这里的语言显然是一种不可转移的语言，和后面出现的“水里葬有倒影”、“脂肪在腰间反光”，都做到了材质意义上的完整，语言的新奇散发的气息也扑鼻而来。

告诉那些迁徙候鸟
乘着降落伞四处漂泊的蒲公英回家了
请打开身体里的紧闭栅栏
按住春天解冻的心跳
把花香从大地深处送上枝头
让最高处的花蕾首先怀孕

——《绿》

语言的鲜活往往来源于诗人激活了看似不能联系在一起而又有着某种深层意义上的可关联性的物象。把蒲公英比作降落伞并不新鲜，但如果再让迁徙的候鸟乘着，就别有一番趣味。另外，“打开身体里紧闭的栅栏”、“按住春天解冻的心跳”、“让最高处的花蕾首先怀孕”，这些句子都具有语言材质上的一致性，更可贵的是激活了将冰冷无情的物象，给读者一股生命的活力。
诗歌语言的音乐性也是值得重视的。然而，音乐性不单单是外在的音韵和谐，更需要情感节奏和联想节奏的流动。有时，“音韵节奏”和“联想节奏”甚至是相互制约的，当诗人刻意追求音韵节奏的时候，反而丧失了那种绵密而自然的“情思节奏”，音乐性减弱了。湘西山鬼的诗充满了联想节奏，而音乐上的节奏是自然的生发，少有雕琢的痕迹。因此，读起来气韵流畅。
命运交响曲在拐弯。我意识到了
感觉水持续下流
压缩的空气中，旋律膨胀
我剔除庸俗的金光

琴房外。木芙蓉挺立
开苞的初夜裸体呈现
它梦见了一杆枪
挂在墙上。无名指上的婚戒
流失于黄河

——《琴房》

这是组诗《骤变》中的一节，在朗读的过程中，去感受其中的音乐性，虽然也有“胀”、“光”、“枪”、“上”做到了音韵上的和谐，但诗人不是刻意去押韵的，而是在联想节奏的基础上自然运用的。从“感觉到水在下流”到“压缩的空气中，韵律膨胀”，再到“木芙蓉挺立”、“婚戒流失于黄河”，这里的音乐性都是联想节奏在引导，而不是韵律节奏在起主导作用。所以，用联想节奏牵引着思绪推进诗句的流动要比雕琢韵律更能让诗歌充满音乐的色彩。
二、        意象丛林里的“鬼怪”们
要谈湘西山鬼诗中的意象，绝不能避开他的画。湘西山鬼的现代重彩诗意画正是融入了诗中的创造性幻想、直觉、非理性、梦境、潜意识和无意识等等。（《中国湘西铸就的青年画家  ——湘西山鬼现代重彩诗意画透析》 朱子奇）反过来，在写诗时，尤其是诗歌意象的孕育和创造上，诗人也会从画画的审美经验中汲取营养，表现出独创、奇特，甚至诡异的一面，但这些意象在传达思想情感时又显示出寻常意象不可比拟的审美效果。

选在悬棺下露宿
似乎更贴近灵魂。离月亮愈近
黑夜愈高。一些破碎的白骨
在月下扮演鬼影

我的耳朵倾听着天籁
晚风拂过。我隐秘地意识到
最纯粹的意境到来了

悬棺下。野草和石头交头接耳
它们在深夜闲聊，以水为酒
抵制人间的纸醉金迷
偶尔撩起月色，站在高处
怀抱灌木晃动的裸体

这宿我彻夜未眠。感觉自己也像悬棺
活在历史与传说之间

——《在悬棺下露宿》

意象派诗人庞德说，意象是瞬间产生的智力和情感的复合体。
这节诗中“悬棺”在这一意象可谓“孤僻”。 悬棺原意指悬挂(置)于峭壁上或峭壁洞穴中的棺木，是中国南方古代少数民族的葬式之一。诗人用“悬棺”作为诗中的主体意象，有一种冷峻，奇崛和神秘的味道。在这里，诗人内心的体验和周围环境的融合下孕育出悬棺这一意象，最能传达作者的心境和瞬间的思悟。借着“悬棺”，诗人展开联想的羽翼，向自己内心的微妙感受开路，一种澄明的境界的感受，是对存在的一种瞬息发现。诗人仿佛听到了野草和石头的对话，它们抵制人间的物欲，而是顺应着自然的规律，或一岁枯荣，或缄默而持久地躺在大地上。结尾处，诗人把自己的感受提升到人生的终极意义上，“感觉自己也像悬棺活在历史与传说之间”。

你打开礼品盒子
放出一些谎言
这深秋大雾的清晨
百米开外，全是
看不见的陌生人

气温一降再降
你开始咯血
那鲜红的液体
恰好染红那面
苍白的旗帜
——《你打开礼品盒子》
这是诗人组诗《明镜高悬》中的一节，典型意象为“礼品盒子”和“苍白的旗帜”。这里礼品盒子除了作为语言材质意义上的装礼品的盒子外，暗指心灵的暗盒，仿佛是潘多拉盒子一样，谎言如魔鬼般被囚禁在里面。“苍白的旗帜”被咳出的血染红，则是诗人的困境中的一种信念。即使处境是多么的让人绝望，但“向死而生”的信仰也要向现实宣战，发出灵魂的呐喊。这里诗人对意象的经营是平中见奇，注重对原型意象或者普通物象的再加工，对意象进行改造和组合，从而使具象事物之外呈现出一个敞开的思想情感或理念的场，展现出“过程性”。
意象作为所有艺术的一个核心，不应该是一个抽象的概念，而应是那种能凝聚情思感受的现实或者虚拟存在。尤其是在诗歌中，意象要和场景，细节和过程性联系在一起，是具体和抽象的合一。无论是马拉美的“象征”概念，还是艾略特的“客观对应物”，都强调了意象不是一个恒定不变的事物，而是要在诗歌的特定情境中去复活一件东西，暗合某种精神状态。湘西山鬼的诗对意象的选用和创造正是依照“过程生发”的原理，在介入现实和心理的过程中生成意象。

美人来鳄鱼潭换皮。奇异的疤
如带电的肉冠
在水中挥霍脂肪

洞悉负面，盛世悲哀
就暗藏在美人的魔瓶内
看不见的预谋与邪念融合
艳云。酒盏般飘飞

除却美人失聪的骨架
悖俗的恋物癖
替代夸饰信仰。冥游
丧失既定的诡计

贱视天下，食蚁兽在美人肉中
光着屁股呐喊。你看
它一口气吐出几十口毒

——《美人换皮》

这一节诗中的“鳄鱼潭”、“带电的肉冠”、“魔瓶”、“失聪的骨架”、“食蚁兽”、“毒”都是在推动诗歌的过程中生成的意象。诗人不屑于那些触手可及、俯拾即是的廉价意象，而是张扬个性，攀登险俏的“意象之峰”，给读者震惊的体验，新奇的美感。一个成熟的诗人，要勇于向陌生的意象领域行进，去开发那些仍然处在黑暗中的“意象的珍珠”。古今中外，一个优秀的诗人，往往有自己的“意象群”或者“意象链”，比如屈原的“美人香草系列”、但丁的“地狱炼狱天堂”系列，陶渊明的“田园菊花”系列，李白的“明月、美酒”系列，普希金的“大海”系列，泰戈尔的“自然、神灵”系列，海子的“麦子”系列，顾城的“童话，微小事物”系列，波德莱尔的“死亡“系列和艾略特的“荒原”系列等等。除了文本先后的互文性外，诗人总是去挖掘新的承载思想情感的意象体。湘西山鬼的诗，也有一系列的意象成为他抒写现实和自我的熟的载体，特别是日常事物的翻新和瑰丽奇幻的想象，更是引发读者在刺激的体验中思考。

三、        向现实的丑恶处抛石击水
诗人既处在现实之中，同时又想游离在现实之外。这是一个根本性的困境。无论自觉还是不自觉，诗人都要选择自己面对现实的态度。纵然他要一心修炼成一个纯诗的大师，也会不住地受到现实世界的袭击，甚至被打倒的精神大厦。所以，一位真正的诗人不是从现实的淤泥中逃避、挣脱出来，努力“出淤泥而不染”而是在残酷的现实之海中击水奋进，扬帆起航。
湘西山鬼是一个不会屈服于现实的诗人。他的诗处处表现出反叛和对抗，用自己桀骜不驯的血去浇灌生活，从困惑、压力和渴望中凸显出理想。他的诗往往有“语言暴力”和“激情挑逗”，这样的书写方式不是一种恶意的调侃或者语言游戏，而是背后的一颗悲悯之心在跳动。

蹬单车去单位的路上
我想起经济房
那一小撮的沙土和泥水
就能溅湿我幸福的全部

车轮在雨后嚓嚓作响
浓云变成一群群绵羊
低斜着，吃掉嫩绿的草尖

这世界，总得有人跪着生吧
比如收拾残羹和奢侈的潲水
而我，为了构筑信仰
愿意在贫困的合同上签字

——《在贫困的合同上签字》

这首短诗直击现实住房难的问题，但诗人没有局限于揭露现实，批判现实，而是去挖掘现实背后精神空虚的真正“现实”。结尾表达了自己的信念：要坚守信仰，贫困是为了跪着生。这当然是反语，诗人在物欲前跪着才愈显得精神之高大。

花在开鸟在唱云朵折叠在云层里
医院，在不远处，闪着白森森的光芒
急诊室的门打开，合上，又打开
医生，护士，如游走的鱼，仰着头吸气
药，流动在病人的体内。而在不远处的街道上
一个肾病患者和他的母亲
发出被铁钉钉穿了胸腔般的嚎叫
旁边的瓷碗盛着廉价的空气
当他们停下来，花已谢，鸟在哭，云跌落在云层里
医院，在不远处，像一座遥不可及的天国殿堂

——《医院：一座遥不可及的天国殿堂》

这种鲜明的场景对比使得现实中贫富差距和不平等现象凸显在读者眼前。这个物欲横流、金钱至上的时代，弱势群体越发孤苦无奈，公共的设施对于他们几乎成了遥不可及的天国殿堂。细节的真实和提炼对现实的批判更有力度。诗歌虽然凝练，但有时是不可缺乏细节的，细节使诗歌的感染力增加数倍。

我家特困
局长特来探望
局长走过来
见我在喝粥
局长开口说话了
他用广东普通话问我
你们湖南人也爱喝粥呀
我说他们都爱吃饭
就我喜欢喝粥

晚上我看到我真的上电视了
不过，镜头里的我在吃饭了
而不是喝粥

——《我上电视了》

这首短诗是叙事风格，也是用口语写成的诗。看似俏皮的叙述后面对现实的批判力度却丝毫没有减弱。“粥和吃饭”对调，颇具戏剧性。现实中某些政府官员的道貌岸然，沽名钓誉和所谓的政绩就是借着媒体的弄虚作假来获得的，而且，对于种种丑恶现象老百姓敢怒不敢言或者“欲言无门”。这类以叙述代替抒情的写法对现实的批判更触目惊心。

四、        人生旅途中上下求索
湘西山鬼临近天命之年。不甘屈服于现实的他，人生的经历也颇为复杂。他坐过机关、搞过广告策划设计、下过岗、离过婚、当过流浪画家等，这些都是他艺术创作的泉源，是用金钱买不到的宝贵财富。
其实，每个人的人生都是独特的，从生到死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生命轨迹。然而，人生又是生成性命题，只有去不断开拓、创造，人生才能丰富多彩，了无遗憾，让意义充满，凝固在时空中。诗人天性敏感，因此，喜怒哀乐就用绵密的诗行去刻录，因而在已有的世界中生成一个流溢魅力的情感世界。

我宠养的那群火烈鸟，放出去
能染红大半个中国
有时它们在我心地觅食
令我觉得整个天下都暖洋洋的

雨后彩虹挽着河水
突然消退。卵石水草和小鱼儿在阳光下面
很通透地安睡
多么使人艳羡呀

如果我不去理会那具腐尸，不去戳穿
毒蘑菇的虚伪面纱，不去参观
贪官的超豪华别墅。过弥勒佛式的平凡日子
一切都会心满意足

——《一切都会心满意足》
“火烈鸟”是诗人内心深处的欲望，“它们在我心地觅食”，更多地是诗人无止境的精神追求。画一幅画或者写一首诗，能带给诗人精神的愉悦，“感觉整个天下都是暖洋洋的”，这种体验只有在沉入艺术的世界里才能获得的宁静和满足。第二节通过对外在和谐自足之景的描写，道出了自己内心的渴望：过弥勒佛式的平凡日子。但这样的心满意足只能是一种理想，诗人不愿与现实同流合污，就注定要去揭露那些丑恶，鸣心中之不平，活在矛盾中。

珍藏一根春天的肋骨
并不复杂。爱情可以撑起
未来的全部希冀。我在不停的耕耘里
享受过程的果实

那些缈远而纯粹的理想旋律
令我怦然心动。一根春天的肋骨
该怎样演绎它的的神奇
我在时间的碎片中
拼贴稍纵即逝的影子

穿越虚无的影子
我的目标不再迷茫爱也不再暧昧
因为我的心在修炼中
离开我的肉身

——《一根春天的肋骨》

诗人对爱的信念是那么执着而理想化，坚信“爱情可以撑起 未来的全部希冀”，当爱的理想渐渐消弭，黯淡下来，诗人仍不能放下这一切回忆，而是“拼贴稍纵即逝的影子 ”。第三节将个人的爱化入“心的修行”，让爱获得更广阔的天地。爱在诗人那里是一种生活的动力，也是一种不断激发自我从困境中走出来，去超越旧的自己，抵达新的平衡。

她站在那里，用看不见的视角
看我。我用真爱的目光
打量玻璃里的她。我用的是
永远正确的方式
因为真爱不会出卖我，玻璃也不会

假如她拒绝被我看，我就用碎的形式
回敬她。就像树叶碎在秋天
骨头碎在尖利的虎牙下；热吻
碎在失恋者的泪水下

没了精神，肉身就像一张半透明的纸
我的臆想远远超过纸的厚度
梦中追杀，不可避免。现在
她的脸已与玻璃溶为一体
就是再完成一次婚配
也难以挽回曾经拥有的幸福

其实粘在玻璃上的苍蝇
比我更渴望爱情。如果终生忍受孤寂
我情愿产科医生将我
重新塞回子宫

——《读恋人旧照》

婚姻生活的“动荡”给诗人本来敏感的神经更增加了一种几乎难以释怀的痛苦。妻子皈依佛门，无疑对诗人是一次严重的心理打击，同时，也将是一次更大的考验。真爱一直在，即使有空间的阻隔，有物理距离感，但诗人在一张旧照里抚摸着自己的伤痛。那种深沉刺骨的痛惜，最后甚至用幻觉和疯狂地假设去释怀，痛苦到了极致。“真爱不会出卖我，玻璃也不会”，这是诗人心底的呼唤，不服输，不愿承认现实事实。“假如她拒绝被我看，我就用碎的形式 回敬她”，难以摆脱的痛苦生出一种短暂的仇恨，但终究“也难以挽回曾经拥有的幸福 ”，诗人对孤寂是最无法忍受的，可恰恰要忍受最深刻的孤独，才能在艺术的道路上走得更远。

五、        在思想的星空里凝眸

对于伟大的诗人，诗歌的技巧远非想象的那么重要。而思想的深刻，对宇宙人生独到的见解，形而上的思索才使诗歌真正站立起来，成为不灭的精神之火。湘西山鬼是修佛之人，我们曾一起探讨过佛学。他自觉接受佛陀教育，深信因果，对佛学的很多观点予以赞同，比如“缘”、“轮回”、比如“空”、“涅槃之境”等，他的诗自然受到了佛教的浸染，也从中汲取了丰富的养料，闪光的句子往往渗透了丰富多姿的佛教境界，给人以顿悟或沉思。

相比过去的慢，现在
已经很快。面对佛祖

免谈：你的前世今生
和我的累生累世

一切随缘。我执
终归只是放下之后的徒劳

该结束的终将结束——
那些曾经的枷锁、愤懑、悲苦……

禅意生活的本质就是：无痛苦
日子。每天都弥勒般开心

就像在因果里观想六道轮回
那么自然、清新、安然、沉静

其实“放鱼入水，放鸟归林。”
才是惊世骇俗的大彻大悟啊

2010-7-25凌晨2：44分•无为轩

——《圆满》


“相对于过去的慢，现在已经很快”。快慢并不决定于物理时间的长短，而是“心理时间”在起作用。在佛那里，只有缘起缘灭，无尽的因果和轮回，直到涅槃化境，世界为空。“一切随缘。我执/终归只是放下之后的徒劳 该结束的终将结束—— 那些曾经的枷锁、愤懑、悲苦…… ”这里诗人没有过多地经营什么意象，而是直接表达了自己对生活和人生的认识，开始和结束都在自己心里。无痛苦的日子就是禅意。最后诗人悟到了“放鱼入水，放鸟归林”这才是真正的大彻大悟，真正的随缘。执着于一念其实是对自我的限制，这的确是一种生活的智慧，怀有悲悯之心又不拘泥于小我，可谓“佛法大成”。

敢把自己交给每个平常日子
是一种境界。比如我梦见的鬼们
从不谈人事

实在无聊，你可以去爬中坡后山
有氧运动
比在污浊空气中为金钱奔波有意义

腿脚酸了，就自己给自己鼓劲
感觉衰老了，就想想自己鲜红的生日

——《自己》
认识自己，反思自己。这是哲学家和诗人一辈子要做的事。从天真无邪的童年到青涩稚气的少年再到成熟稳重的中年，诗人敢于直面自己，认识到平常日子是强大的生活根基，去平凡的生活中去寻找人生的意义，这是一种高境界。“实在无聊，你可以去爬中坡后山 有氧运动/比在污浊空气中为金钱奔波有意义 ”，这是坚守内心的高贵和在平凡中修身养性的宣言。“腿脚酸了，就自己给自己鼓劲/感觉衰老了，就想想自己鲜红的生日”，诗人始终有一股向上的力量，就像歌德终生的信仰：蜕变，反否定，向外和向内挖掘。
现代诗歌的触角需要伸入看起来似乎无意义的领域，或者回到寻常的事物上，回归生命的呼吸，世界的声光、动静。才能让我们贫瘠的生活得到语言的滋润，获得一种超越性的平静和喜悦。

雨蝶伸进梦境的触须
太过泛滥
和自恋
我想雨一直在下
放浪的雨蝶
能控制逐渐沉重的翅膀吗
尽管心底
还酝酿着一座真爱花园

——《雨蝶的悲剧》

黑陶的美
是一种冷酷的美
是生命之火熊熊燃烧过后
的凝固美。但我
喜欢它隐藏在黑里的
那种空
那是宗教式的空

我还喜欢在夜深人静时
将它的空
悄悄注满月色
然后把月色摇晃得
百媚千姿

——《黑陶的美》

这两首诗所写的都是那些微小的容易被我们忽略的事物。《雨蝶的悲剧》道出了爱和现实的尖锐矛盾；《黑陶的美》则是融入了诗人自己对美的认识，美是那种无形充满的显现，可以是静态的，但和外界的环境却达到了浑然一体。此外，黑陶的美也蕴藉这一种人生智慧：以缄默燃烧生命，有大爱却隐在其中，默默感受生活细节中的欣喜。

神秘的日落，像一粒神秘的种子
正越过播种者沉重的头顶
沿着农夫亲切的手势
向大地的深处，苍茫地降落

我知道是欲望，带着我
虚度着饥饿的黄昏
我在想象，美味佳肴被诗意地咀嚼
该是多么最美妙的时刻呀

在黄昏的氛围里，收敛的光芒
老练地引领着所有种子，隐秘地
深入大地的胴体。农夫穿过一棵大树
在闪光的泥土里，像日落下的
一幅剪影。他对种子的信仰
犹如我对神的仰慕

黄昏里，最迷人的要数
土地被光芒沐浴或被神化成
天然浮雕。而我看见真正的种子
应该是播种农夫的化身
他没有言语，但却永远被日落
厚重地播种在斑驳的岁月里

——《神秘的日落》

自然教给我们无穷的智慧。那深邃的天空，浩瀚的大海，辽阔的草原，渺茫的沙漠，无一不诉说着宇宙人生的奥秘。或澄净，或包容，或坚守，或忍耐。这首《神秘的日落》正是从自然中顿悟到欲望也在轮回，而只有信仰能支撑着生命的年轮一圈圈地转动，“农夫穿过一棵大树/在闪光的泥土里，像日落下的/ 一幅剪影。他对种子的信仰 /犹如我对神的仰慕 ”。每个人的心中都是有“神”的，不是用泥土，而应该是永恒的爱和善的信念塑造起来。造化之功就在于永恒地播种、孕育、把生命向无止境的高的层次推进。“而我看见真正的种子 /应该是播种农夫的化身 /他没有言语，但却永远被日落 /厚重地播种在斑驳的岁月里”，夕阳启示我们：把自己融入宇宙大化，让每一粒生命的种子在自己的爱中生根、发芽，化为永恒中的一个结点，而意义就流淌在历史的绵延之中。


湘西山鬼就是这样一既如往地写诗，作画，生活。他不属于什么门派，也从不标榜自己的成就。他只要做他自己，个性第一，自由地呼吸，在艺术的道路上不断地留下自己清晰的生命足迹。

疾风，2011年5月30，夜，于陋室。

附：湘西山鬼艺术简历

湘西山鬼，男，艺名桑塗，笔名殷未，自号湘西山鬼、无为轩主，前卫画家，诗人。生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从事艺术创作近三十年。出版诗集《刀刃上的雪莲》、《盲马》、《疯舌》等六部，现代诗、画、书、印均涉猎，九十年代初，在坚持诗歌创作的同时，着力从事现代重彩诗意画的创作与探索。先后参加广州、北京、上海国际艺术博览会，他创作的现代重彩诗意画受到海内外行家的高度赞誉，有作品被中国、美国、日本、法国、意大利等艺术收藏家收藏。现为：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美术家协会会员，内蒙古书画研究院特聘院士，怀化市国画院特聘画家，怀化市政协特聘书法家。

湘西山鬼组诗选：

●喜欢灵魂出窍（组诗）   

◎鬼节去北方看你

去年鬼节去北方看你时目睹你进入阴间之前的脸
绝望。冷漠。木讷。气息急促，啥都闪烁不定的味道
当时我有夕阳坠海幻觉
反正用母语描绘不出来

我在高铁车站的广场漫无目标地徘徊
和平鸽显得很不和平。眼前猛然浮现灵异世界的一个镜头：
魔鬼把人的灵魂从天堂直接丢进十八层地狱
那情景毫无人性可言……

◎喜欢灵魂出窍

眼看着悠悠历史从目下匆匆飘过，我觉着周身比冬天还冷
滚烫的心地慢慢结冰。而满眼的年轻女孩
媒婆一样沧桑，世故，老气横秋
她们眸子里的咏叹调几乎令我窒息

我喜欢灵魂出窍，喜欢我把另一个我反锁在房间里
然后在房间内的房间中干些离经叛道的事

当然我会把自己放到最低位置
习惯仰望着法律、道德、权威、名声在离我很远处闪耀
最后我的生存也会一点点从三角形磨成圆形，与他人没有区别

◎悲惨人生

临近黎明，我听着自己为自己敲响的丧钟
观想到暮年的悲惨——

我的前列腺肿得不成样子了
小便湿鞋大便四十分钟拉不干净已成固习
对诗的感觉反应迟钝，看见美女裸体无动于衷
想不起年轻时恋爱过的女人的名字，读经典小说
借助高度老花镜也只能看完故事梗概

我和外界完全隔离
我死后数月无人收尸
……

◎灰暗生活

再次抚摸躺在水中的你
我已看不见你的倒影。脑海只有过去在回放
曾经热握在的手心的诗句已冰凉
永恒恍如虚无。生活灰暗得如同影子
精彩片段都被记忆篡改
包括爱过的重要女人也都化为迷雾

我能在镜子里展示的，只剩衰老的胴体
和三十年前在梦中意外出现的一个特写
想到失恋，想到妻子的抛弃，想到朋友的背叛
幸福与快乐消失的速度，就像雪人滑下陡峭的山崖

◎必需养料

在盲眼就能看清的祖国
我可不是先知。不要试图用鲜花和掌声来淹没我
过分沉溺会使人丧失对腐朽
的起码警惕。我知道
名利只是一件虚华的外衣，就像大腕明星的假唱
音色再甜美也与真情无关

穿越都市的腹地。我从爬行在黑色天桥上的蚂蚁身上
看到了真实的永恒。相对跋涉者
灾难和泪水都是必需养料


●时间瘫痪（组诗）

◎谁都没有逃出宿命

美食家看中的那只公鸡，正在吃
一条蜈蚣。蜈蚣的N条腿
延伸了你的哲思

一刻钟的温存恰到好处，眼下
你全然不会想到公鸡
会死。而能证明它活下去的理由
也不很充分

最后的结论：美食家与蜈蚣，公鸡与你
谁都没有逃出宿命

◎一样不少

每天狂想三十秒或一分钟，让思绪
红木天使般飞翔。因此
你的沉静中衍生出新的沉静

新的出现旧的就会游移
酷似暴雨过后的冲刷

绑架案十二小时告破。你绝望地看看天
飞机人造卫星太空火箭等一样不少

◎人间地狱

在猥琐与犹豫中，命门处显露
灵魂的锁骨。内心风暴
撕烂天堂的衣角

凄楚渐渐饱满，潜藏的泪水形成
巨大的涡流。吞没
既有的欢乐与幸福

一场大雨淋湿辽阔的远景
远景之外。暴政下的子民
一拨一拨堕入人间地狱

◎时间瘫痪

苍凉源自古钟体内，秒针直指
时代的木马病毒。时间瘫痪
掌纹在我手心断裂后慢慢消失

一张信笺写不下一个悲剧黄昏
的凄楚。就像长满绿斑的囚室
涌出的苍蝇；就像深藏在妓女私处的疱疹
而嫖客披星戴月，在自己的梦里
彻夜漫游

我像一根发癫的鱼刺，常常在黑夜刺破
都市喧闹的喉管，然后把自己修行胃
安放在无人问津的太平间

●色（组诗）

《黑》

在伸手不见五指
的夜晚。我看见另一个我
从身体里钻出来
他坐在我对面。眼睛漆黑

我们面面相觑
直到夜色逝去真容
直到阳光嘎吱作响
我才确信他不是虚无的鬼影
而是身体里的黑
没有完全褪尽

《黄》

一场性游戏
与孩提时的玩耍有关
一些词伴随往事成长
油菜花儿黄
养蜂人的蜜儿甜
青春的味儿苦
初恋的感觉儿涩
热恋的酒儿烈

《白》

冬天结冰的河面
黯淡的光芒分外刺眼
该离去的都已离去
只有一些霜
落在我的生活里面
像岸边的芦苇
顶着一头白雪
绷直的身子
被寒风吹弯

是什么令我步履沉重
原来我的倒影掉进了冰河

《绿》

告诉那些迁徙候鸟
乘着降落伞四处漂泊的蒲公英回家了
请打开身体里的紧闭栅栏
按住春天解冻的心跳
把花香从大地深处送上枝头
让最高处的花蕾首先怀孕


●骤变（组诗）  

《琴房》

命运交响曲在拐弯。我意识到了
感觉水持续下流
压缩的空气中，旋律膨胀
我剔除庸俗的金光

琴房外。木芙蓉挺立
开苞的初夜裸体呈现
它梦见了一杆枪
挂在墙上。无名指上的婚戒
流失于黄河

《过渡》

黑夜来临。我和情人
合吃半个月亮
把乌云和及时雨留给过去

离婚十三年了
我学会了借一杯白开水
缓缓过渡到老年

我一推门。看见三个僧人
在寺外采摘野花

《工作》

我像一只蚂蚁
整天绕着围墙，来来回回地跑
身子竖成一截钢板
在八小时内疯狂繁殖
为来世预备足够的种粮

一个精通风水的半仙
要替我长眠
我看见他伏在地上
给大伙提供生活的信心
我还看见我的女同事
从山冈径直跑向春天
她们心仪的牛郎
转眼就成了花花公子

《潮湿的湘西》

在潮湿的湘西
吃鲑鱼的人。吹着口哨
寄生酉水

他们用一生的时间咀嚼辣椒
他们不想鹤立鸡群
或站在悬崖
遥望乌蓬船
在大雾之中恍惚而过

《骤变》

一场暴雨拉近了我和女人的关系
事物之间天生隔着一场大雾
暴雨席卷过来冲走很多坏消息

十年前我还是一个半生不熟的果农
成天拿着注射器
给果树上的果子打兴奋剂
十年后我能熟练使用各种情话
对付不同年龄段的女人

●享受过程（组诗）

《物种优化》

在阴盛阳衰的地球居住
物种更需要新的优化
比如让非洲和欧洲做爱
让南美洲嫁给亚洲
让北美洲强奸澳洲
让非欧的混血
和澳洲的私生子恋爱
让南北的野种
遍布全球

《混沌》

下雨了
一个诗人走在街头
叹了一声——湿
一个妓女眺望窗外
喊了一声——湿

老天辨不明那种声音更纯粹

《美丽的冷酷》

亲爱，你太瘦了
比骷髅还骨感

你的头发扭曲得不成样子
让我没有一点安全感
靠近你的命门
比靠近天堂还难

亲爱，你早已忘却了
女人的温柔。很坚强地
把一个个好色的男人
埋葬在你那颗冰冻的心底

《春天被夏天格式化了》

春天被夏天格式化后
我没有料到她也没有
我走在去墓地的路上
不是为了扫墓
也不是为了盗墓
我两手空空
只是为了体悟行走的过程

一朵干桃花从老桃树上掉下来
它有意不砸痛我的影子
我端起肩膀上的头颅
狠狠砸向了我的影子

《一个不生产爱情的地方》

这是一个不生产爱情的地方
没有诗歌没有嬉笑也没有毒品
只有清一色的性压抑女工
她们24小时都在加工生产
仿真男女生殖器

《享受过程》

工蜂在花蕊里
甜甜地甜甜地死去

蝉儿在秋日的枫叶下
歌唱着歌唱着死去

蛾子在明亮的玻璃窗前
扑扇着扑扇着死去

蚊虫在安静的角落里
微笑着微笑着死去

我在滥情的时代里
风流着风流着死去

●回归（组诗）

《阴谋》

在云梯上来回游走，是我躲避
尘世的借口。很多年过去了
我巧妙地与时光周旋

在雪山与湖泊之间
枫叶铺满台阶 。我亲历
天堂的儿女，在做一场爱情游戏
对她来说是甜蜜春宵
对我来说是恐怖阴影

我习惯在放下面具的时候
烧尽所有画稿。绕开虚拟空间
直奔主题。 或在看不见井口的地方
隐藏冒出的阴谋

这个世界的某些线索
酷似冰雕梅花在阳光下消失
除去带来冷艳的视觉刺激
残留的还是葬花的典故

《解救》

洪水从城池深处开始
蔓延。它冲走救生的棉被
围困中的人。目光急切
这时的晴朗紧闭双眼
黑暗淹没家园

荒野。有生命一直在呐喊
我放下 罗盘。摇起木筏
去坦诚地解救亲人
内心想吐的言辞。此时
尚未触及死神的嘴唇

木筏穿过飘渺的水域
求救在继续。秘密河流
脱离土地的含义。终结
被安置在虚伪的头顶

而更多轻狂的人
患上了健忘症。面对鸡毛，蒜皮
追根究底。真相无法维系
恐惧与阴影的联姻
成为伪幸福的根源

结局在恶化。冰冷的花瓣
在嫁接树上盛开
航行在梦中的我
眼睁睁目睹情敌在
自己爱慕的人心上种植爱情

所幸的是风在半路
转移了方向。围困中的人
沿着风的裂缝
返回各自的村庄

《回归》

现实背面的现实，是返回家园的
不幸伏笔。身处茫然的我
蓦然发现
自己一无所有

火车从头顶驶过时
我已厌倦了漂泊。夹带的信物
诀别后各奔东西
此刻阅读阴晦的心情。那些霹雳
寒风、冰棱和朽木的肋骨
都被埋在大海深处

我不擅挖掘，但我知道海底
埋葬的那些尸骨在冰冻之前
找到了温馨花园

我在渺茫中前行。乌鸦
是频繁的探访者
为了养成在海上睡觉的习惯
我把透明的真爱和绿色庄园
统统丢在了岸边

●貌合神离（组诗）

《感知梵•高》

有些神经质的向日葵
表情像雷管。狂热
随时可以在画布上引爆

外冷内热。周身的脂肪
已不够你燃烧
你便不断用火涂抹
扭曲在眼中的人性

现在，我只能嗅到
你画布里头的焦糊味了
你割下的另一只耳朵
也已不知去向

《人只是一条弱小的虫》

站在生命的数轴上
顿觉空旷而缈远
我的触角能够
朝四面八方蔓延

但我清楚
人只是一条弱小的虫
爬完人生这个圆圈
就得耗费全部的时间

《白梦》

梨花梦到自己的白
晶莹剔透
它将甜蜜的汁液
隐藏在了
秋后的路上

我怀揣白梦沉沉睡去
嘴里含着的幼苗
醒来就长成了栋梁

《翱翔》

转眼之间，我的心底长满莲蓬
一对鸳鸯鸟，趁机
在莲蓬上结下良缘。这说明
鸟和人之间没有
情感隔膜

我敢说普天之下的生灵们
都希望头顶有祥云飘过
或者插上超验的翅膀
在翠绿的大地上
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