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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24 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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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灰烬——致一位女诗人》看朱子庆的《瘦狗岭诗歌笔记》 (林俏龙)
题记:我和朱子庆的深厚感情并非建立一时一地,我相信其中原因只有我和朱子庆当事人方知,不足对外人道。但我的批评无论何时皆奉行一个原则,就是只对作品,绝非关作者。所谓文学批评的知人论事的“知人”,我是坚决反对的。关于此点,我在以后的《“老而不死谓之贼”——驳童庆炳文艺学的种种谬误》有详细的论述。
《灰烬——致一位女诗人》 原诗:
漫长的黑夜与白昼
我将缓慢地燃烧
同夕照和星夜的光芒一起
留下大堆大堆的灰烬
为了淹没你白皙的手指
是它们拨弄了这一堆炉火
最终为了淹没你,当你逃避了
黄金般的嘴唇和手臂
选择了一只动荡的铁桶
我会淹没它刺耳的响声
在我的灰烬里有你
褪色的照片、脆薄的书籍
一个错过的时间中的驿站
它传递着往昔惊人的消息
我比任何一张阳光下的纸片
燃烧的更迟缓、更长久
比失明的蜡烛更能克制住
滚烫的泪水和爆裂的灯芯
当我的火焰不能与你相遇
而灰烬将在你的脚下堆积
我的灰烬多于我自己
我消耗了痛苦也消耗了梦境
这昂贵的尘土里弥漫着灵魂
每一堆焚烧的玫瑰、岁月的诗句
被你遗忘或丧失的一切
还要从四面八方围拢你
以灰烬的面貌、废墟的形状
用颓败的美构筑你的记忆
我的灰烬堆满了世界
从野草的根部堆上云朵的天空
在我的印象中,朱先生是一位才华横溢的批评家。现在如此,将来也是。
《与诗歌的庸俗和平庸作斗争》是朱子庆的《瘦狗岭诗歌笔记》的第一篇。它是以《创世纪》某期和《诗刊》2002年第四期为切入点来说明诗歌正坠落和灭亡。
一、
朱先生的言论是尖锐的,他说:“当今中国诗歌的极度庸俗与平庸已到了足以折辱整个诗歌业的境地,全面陆沉。”这接近事实,我基本赞成。
但就《灰烬——致一位女诗人》一文而言,朱先生的批评不甚正确。
我们来看此段:
朱子庆说:“……一首诗题为《灰烬——致一位女诗人》(林俏龙注:即本文开头所载的诗),也许因为作者颇自负口袋里有几个钱吧,所以才有与情敌作经济实力的较量:‘当你逃避了/黄金般的嘴唇和手臂/选择了一只动荡的铁桶/我会淹没它刺耳的响声’,赤裸裸地暴露出一个典型的拜金主义土暴发户的恶俗嘴脸和征服欲。你看他多么地有钱,仿佛财富已为他打造了一副黄金不坏之躯———相形之下那铁桶才真叫穷得丁当响呢,可就是欠缺了一颗金子般的心。这个显然是快要发疯了的失恋者在诗中赌咒,他将自燃,将‘留下大堆大堆的灰烬/为了淹没你白皙的手指/是它们拨弄了这一堆炉火/最终为了淹没你’;他甚至口出狂言:‘我的灰烬堆满了世界/从野草的根部到堆上云朵的天空’——你看,他还要报复整个世界!”
朱先生在论述此文时,对某些基本概念作了混淆。看此句“还有一首诗题为《灰烬——致一位女诗人》,也许因为作者颇自负口袋里有几个钱吧”。要知道,文章的主人公“我”和作者是两回事。文章的主人公“我”不能等同作者。这是文学批评的基本常识。
但朱先生却矛头对着作者,言:“因为作者颇自负口袋里有几个钱”云云。这种批评方法我不欣赏。他至少应该说:“因为文章的主人公颇自负口袋里有几个钱”云云。况且,我看不出这篇文章里的主人公有任何的拜金主义的恶俗嘴脸,相反,“黄金般的嘴唇和手臂”,“一只动荡的铁桶”等意象带着光芒,带着金属的质感。就象张爱玲的“霉绿斑斓的铜香炉”的意象一样,哀伤而悠远。
所以,是否朱先生是为了说明《诗刊》2002年第四期是不值得去读的,而此文又恰好在该期之内,就成为被打击的对象呢?如果诚如此,那朱氏确不应该!因为文学批评最忌的就是:为了批评而牵强附会地去批评。
在此后的论述中,朱氏力图用文章主人公的庸俗和狂妄来证明这首诗的品格低下。
错了,朱先生。文章主人公或作品里的其它人物的庸俗不代表文章的庸俗。主人公的狂妄不代表作者的狂妄。我们来举个例子。张爱玲的《金锁记》写到七巧对媳妇芝寿的戕害和斩断女儿长安的婚姻时,我们觉得文章主人公七巧是个可恶的人,但我们同时也对作者张爱玲的懂察力和表现力肃然起敬!文章也不因主人公七巧的“金钱就是一切”的人生态度和对人生病态的报复而觉得这是一篇无聊的文章,相反,我们觉得它能再现出人性的扭曲这一深刻的主题而取得非凡的成就。弥漫于其中的梦魇般的氛围和精彩绝伦的描绘则充满了艺术的魅力。德国作家君特的《铁皮鼓》,也是如此。在“波兰邮局”那一章刻画了一个叫“扬”的怕死鬼的形象,但我们不觉得这本书是庸俗的。相反,《铁皮鼓》是一本值得慢慢去欣赏的作品。所以,朱先生混淆了作者本人和作品里文章主人公区别的行为,这无异于那位在台下观看《白毛女》剧而拔枪打死演黄世仁的演员的红军战士。
我看了“留下大堆大堆的灰烬/为了淹没你白皙的手指/是它们拨弄了这一堆炉火/最终为了淹没你”这些诗句,我没有感受到如朱子庆所言的“这个显然是快要发疯了的失恋者在诗中赌咒”,相反,我觉得,“是它们拨弄了这一堆炉火”此句无比忧伤,妙句!
“他甚至口出狂言:‘我的灰烬堆满了世界/从野草的根部到堆上云朵的天空’——你看,他还要报复整个世界!”朱氏又说。
一个愿意自燃的灵魂,朱先生为何要如此攻击呢?一个愿意自燃的灵魂(且不说值得我们去同情),又怎能报复整个世界呢?难道,你要指责他自燃也不好好找个地方,还污染环境吗?至此,朱先生已经偏离了文艺批评的正常轨道。
二、
事实上,《灰烬——致一位女诗人》绝非如朱先生所言是“典型的拜金主义土暴发户的恶俗嘴脸和征服欲”的诗作,相反,此诗是是优秀的诗作。因为:
(一) 我们从结构上分析
第一段作者在论述他正变成灰烬,第二段作者还是围绕灰烬展开论述,第三段作者依然在论述关于他变成灰烬的种种一切,所以作者在处理这首诗的时候是把这首诗的空间局限于灰烬之内。我来作一个比喻:看这个人在碗沿上跳舞,而这个碗就是灰烬。
图一
但我们再来看两首诗:这是海子的《亚洲铜》和林俏龙的《瓦尔登湖》
《亚洲铜》
作者:海子
亚洲铜, 亚洲铜
祖父死在这里, 父亲死在这里, 我也会死在这里
你是唯一的一块埋人的地方
亚洲铜, 亚洲铜
爱怀疑和飞翔的是鸟, 淹没一切的是海水
你的主人却是青草, 住在自己细小的腰上,
守住野花的手掌和秘密
亚洲铜, 亚洲铜
看见了吗? 那两只白鸽子, 它是屈原遗落在沙滩上的白
鞋子
让我们----我们和河流一起, 穿上它吧
亚洲铜, 亚洲铜
击鼓之后, 我们把在黑暗中跳舞的心脏叫做月亮
这月亮主要由你构成
《瓦尔登湖》
作者:林俏龙
流浪的人
月亮从别的湖
游到瓦尔登湖
瓦尔登湖
蓝色的
我要把一切没有水的地方
都称为岸
在你母亲般的目光照耀下
小湖美丽得像
装的尽是光芒
而不是湖水
有一天湖水退潮下去
露出一座宫殿
金碧辉煌
那是诗歌的宫殿
——本诗原载1996年4月《未来作家》;1997年1月《阳关》;1997年2月《三月三》;1997年8月《女子文学》;1997年10月《笠》(台湾);1998年冬季号《创世纪》(台湾)。
我们来看《亚洲铜》,四段都是海子围绕着亚洲铜进行,而林俏龙的《瓦尔登湖》也是这样,围绕着瓦尔登湖进行。毫无疑问,林俏龙和海子,他们也同样在碗沿上跳舞。当然海子的碗是亚洲铜,而林俏龙的碗是瓦尔登湖。
图二
图三
《灰烬——致一位女诗人》的作者在处理的时候,是用一种遥想式的方式,其意象摇曳多姿而富有美感,不但意象之间有明显的跳跃,而且意境之间也有明显的跳跃。我们来看此诗虽然三个部分(即三个自然段)都是围绕着灰烬展开论述,但三个部分的意境皆不同,意境之间有一个明显的腾挪空间(Active Space )。
“腾挪空间”,英文我翻译为Active Space 。这个名词是我林俏龙诗学中的一个重要概念,要知道诗歌不同于小说,小说的容量可以无限大,如《一千零一夜》、如《百年孤独》等。为了讲故事的需要,作品容量可以无限地扩充。但诗不可以,诗歌有其独特的地方。见祖咏的《终南望馀雪》,
《终南望馀雪》
作者:祖咏
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
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终南望馀雪》是他在长安科举应试所作,按规定应作成一首六韵十二句的五言排律,可他只写下四句:“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问其原因,祖咏答曰:“意尽。”
如果小说也可以用“意尽”来衡量的话,那《一千零一夜》还要得着写那么多故事吗?写一个故事足“意尽”矣!
诗歌和小说有很多不同,但以下这个不同是值得所有学者去深入研究的:小说家可以在大街上漫步,但诗人就只能是在碗沿上跳舞。
在碗沿上跳舞的诗人,如何让舞蹈得以洒脱和完美的演绎呢?就必须争取到最大可能的空间。在碗沿上争取。让碗沿无形间变成宽敞大道。
我们来看一首诗:
《河岸上停着一只空船》
——《我的奏鸣曲》之八
作者:黄翔
初冬的河水澄清又明净,
水里面的云天又深又空;
林间河岸上一只空船,
被一条铁链子拴住。
仿佛还停在夏天的水面上,
还没有和那一双情侣分别;
仿佛还未划出丰盛的五月,
载着阔叶树的喧吵,针叶树的歌。
船头上曾飞来一只白鹤,
如今被留在盛暑的晨雾里;
森林的圆月租借过船舱,
偶尔被粗暴的雷雨挤走。
初冬的河水澄清又明净,
一只空船在风中不停地晃动;
似乎想挣脱那时间的锁链,
也渴求幸福,也渴求淡泊。
1977
黄翔这首诗的意境美,语言也不俗,但整首诗却是一首坏诗,因为它第一段的意境是一只船,第二段的意境也是一只船,第三段也是一只船,第四段也是一只船,意境过于集中,意境之间没有任何的腾挪空间,没有Active Space。但相比之下,《灰烬——致一位女诗人》这首诗,它三段的意境不但相离甚远,跳跃甚快,互不粘连,每一段里的蒙太奇也处理得很美。
(二) 我们从语言层面来分析
《灰烬——致一位女诗人》此诗,语言有张力,在细微处理上有过人之处。如:
“漫长的黑夜与白昼
我将缓慢地燃烧
同夕照和星夜(“夜”字是多余的赘言,应删掉)的光芒一起 ”
都是值得去欣赏的。而且,用自己燃烧来作主轴意象,使诗的意境具有神秘化和陌生化的倾向。好!
另外,这首诗的总体格调是忧伤的。抒情也是真切的。
“滚烫的泪水和爆裂的灯芯
当我的火焰不能与你相遇
而灰烬将在你的脚下堆积 ”
这些句子,我看罢掩卷叹息。
总而言之,《灰烬——致一位女诗人》是一首优秀诗作。朱先生是以错误的分析方法得出不正确的结论而误读了此诗,并且有一点必须指出的是:朱先生在论述此诗时并没有将此诗完整地引用出来(本文的附诗是我加入的),而进行断章取义误导读者(在我还没有拿到《灰烬——致一位女诗人》原诗时,连我都给这种正义凛然的文字所鼓舞,还以为此诗真的是庸俗不堪),这种态度是不严肃的。当然,诗坛的某些角落正如朱先生所言:已经达到一个腐败不堪的程度,的确需要整顿。但朱先生持全盘否定的态度却叫人不能接受。
另外,朱子庆先生的《瘦狗岭诗歌笔记》的第二篇是:《广东:一个诗歌大省的新的崛起》,朱先生在该文经洋洋万言得出了“广东:一个诗歌大省的新的崛起”的结论,而朱氏的论据是: 一,广东崛起了一个年轻的诗歌群 ,二,广东艺术水平居中国的上游,三,广东开始有了自己的声音。
朱先生在文章里是这样引一人之话来论述的:“广东诗人,特别是青年诗人这一拨,整体水平比较齐整,已经形成了一个可观的实力板块。说它成‘板块’,是指它有着一定的宽度,不是表现为哪一两个人冒得远。……在一个水平线上可以拉出二三十人,水平没有落差。作品的影响力、水准,都在一个区域的标高上。”
朱先生的意思是:广东没有特别拔尖的诗人,但他们累加起来,水平总和上超过其他省份。为此朱先生列了很长的一条称之为“不完全”的名单,名单上有5 4个人,后面还意犹未尽地加上“等”字。
朱先生,你又错了。诗歌和其它文学艺术与物理,化学等学科不同。一个作家足可以创造一个时代,这和物理,化学,电子等领域的几代人的积累是不同的。比如,电话的发明从架设26根电线的摩尔逊,到1837年,英国库克和惠斯通设计制造了第一个有线电报,到天才的莫尔斯,到苏格兰人贝尔,到今天的手机的普及,是多么漫长的岁月啊。
但文学不同,比如:卡夫卡一个人就创造了一个时代,福克纳也创造了一个时代等等,而最有说服力的就是美国文学史的EMILY DICKINSON(爱米莉·狄金森),她的生活几乎是与世隔绝,她的诗歌却才华横溢。她毕生几乎从未接见过客人,虽然她有和部分作家通过寥寥可数的信件,但那些远方的朋友给她的却是宗教方面的影响而非诗歌。我并非指文学上没有扬弃。而是指文学更需要的是文学家的独创性。
故朱先生广东诗人阵容的提法不可取。
或许我们可以说安徽是个诗歌大省,因为曾经涌现出一个天才的海子。他创造的大量的诗歌中有大约二十篇是高质量的令几乎所有人皆望尘莫及的好诗。
正因为文学一个人就可以创造一个时代,这也是文学最吸引人的地方,也是我们日以继夜进行研究诗歌的动力。福克纳说过,如果你是一流的作家,别人没法帮你,如果你不是一流的作家,别人帮你也没用。所以我们衡量一个诗人的标准是诗歌质量而不是他是哪一级作家协会的会员和他是否有权势。所以,一个人如果怀有成为“共和国第一诗人”的野心,他应该致力于不懈地提高诗歌质量上,而非于沽名钓誉和寻找发表途径上。
这是一个俄罗斯童话:有一个善良的小女孩,她母亲死了,她父亲就娶了一个后母,这个后母心地十分狠辣,她每次都无缘无故地用鞭子抽打她,一边说:“我打你,是因为我爱你。”终于有一天,那个小女孩忍受不住了,夺过鞭子,大声地对后母说:“够了,你已经爱我够多了,请停止对我的爱吧。”今天,我们就要象这个小女孩一样,抛弃懦弱,夺过鞭子,对某些运用权势而鞭打诗歌的所谓诗人大声地说:“够了,请停止你们对诗歌的爱吧。”
朱先生,我愿和你一起与诗歌的庸俗和平庸作斗争,我们的目标一致,虽然我们的学术上有分歧。
《瘦狗岭诗歌笔记》里面还有很多值得一读的文章,这里不一一列举,《秋思》一文是不得不提的。它凝聚了朱先生的心血,也是朱先生为文坛所作出的杰出的贡献。《秋思》一文写于1986年,事实上,该文的主要艺术思想朱先生已经在《上园谈诗》完全地表明了。我第一次看到《上园谈诗》是在1990年,当时我年仅16岁,当日我流着泪对李冬青说:“我要打败海子,我能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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