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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三分之一的雨滴,或秋千上的花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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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2-17 19:4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三分之一的雨滴,或秋千上的花豆
      ------由高行健短篇小说《花豆》所开始的追忆

黄海声

好像是今年或者去年暑假的一天黎明,在一片玉米地边散步,见土路边蓬松碧绿的草丛间和舒展弯曲的玉米叶子上,有密集晶莹的露珠在闪烁,当时心里一惊,好像记忆中有一种什么东西忽然被照亮了一下,可立即就消失了,究竟是什么就差那么一点儿被呼应唤醒呢?我全身心寂静着,并让这样的时刻连绵不断地流逝着,与满田野绿叶上粼粼眨动的露珠一起。

渐渐地茫茫的云烟薄雾轻纱被掀开或退去,有一片情景悄悄浮现,由朦胧至清晰,雨雾,旧瓦房屋檐滴落的雨水、雨滴、雨珠,一片片茂盛的在人的记忆里爬满的藤叶,上面滴落、滚动、浸满、溅开的都是雨水、雨滴、雨珠,或者露水、露滴、露珠,好像此情此景一直有一双,不,是两双(否则记忆也好像失去了记忆)童年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凝视着,陪伴着这一切。然后是一个孩子呼唤另一个孩子的声音。家里的大人哪,大人几天没回来了,那街巷里的人,很遥远,如同一直在另一个世界摇晃不清。

这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什么原因出现的情景呢?呀,想起来了,恍然间全身掣电般笼罩沉浸于一圈圈神奇圆满的光明中,这是记忆里的情景被洞开、找见、认出、连通融合到了一起所特有的光明。

那是1985年秋天吧,刚刚分配到霸州南孟中学不久,在学校图书阅览室(红砖房两室合一,里外两间)翻看一本叫《丑小鸭》的文学杂志,里面有一篇小说所描写的就是上面所记忆起的情景。小说的名字记不起来了,可作者却一直没忘,就是2000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高行健。现在只记得那页面上小说文字被一条或两条竖线划开了,像是一种探索文体的格式,可能正因为如此,就将小说中闪烁、飘曳、弥漫着的光影背景,人物的独白以及对话,里面涉及到的模糊的情节,一折折倒影似的分开了,以致就形成了一种特有的氤氲郁勃、元气漫涨、雨露淋漓、碧绿刺眼的氛围,多年来在记忆里独自草木荣枯,飘落潜行,随着岁月流逝,渐渐被沉睡,被太多太多红尘往事埋没遮蔽。

是啊,近三十年了,这种情景它们是怎样延续下来的,或者,或者,它们就为什么没有被活生生地泯灭,它们究竟去了哪里?为何在今天又再次被我记起?不知从何时起,生命,以往那一幕幕无人能够替代的情景,一次次豁然开朗,将它们追忆出来,成了眼下义不容辞的使命。

那天,从田野回来,上午开始就在孔夫子旧书网上搜《丑小鸭》杂志。可究竟是哪一年哪一期,已经记不起来了。于是就按照1983、1984、1985年的时间搜寻,虽然没有什么线索能找到高行健这一篇小说到底发表在哪一期上,可出乎意外的是看到了当年《丑小鸭》杂志一张张封面的面容,熟悉,亲切,仿佛嗅到了当年自己心灵的气息,那是一场劫毁后时光旷野上刚刚吐露出碧绿温暖幼芽的姿影,弥漫着、散发着那个年代特有的率真、纯净、质朴、热情。一个国度貌似春回大地,暖风拂拂,几乎所有的生命都复苏了,唤醒了。一片片鹅黄嫩绿毛茸茸幅员辽阔在一个时代山河城乡间,蘸开滚动婆娑摇曳。希望滚烫。出发急促。千帆竞秀。都睁开了,一双双眼睛黎明般凝视着天空遥望着大地。数不清的翅膀张开了,用力地拍打着,所有的空白、所有的未知敞开了,天空中大气招展风云磅礴。只要翻开那时一本本期刊杂志,随便看看那封面封底或者其中插花插图,就会看到那么多的希望、盼望、渴望,那么多一望见底又深不可测的纯净眼神的凝视,那么多的纯洁、羞涩,是啊,那时的人们尽管憨厚,可他们性灵深处从未关闭的另一双神明之眼也许看到了即将到来的洪水滔天!

在这种背景下,自己的生命情形如何呢,在中亭河南一个叫刘南庄的村子东面野地里满是白杨树的大院子里(东杨庄公社中学)上完初中(1978---1981),又在牤牛河西以及盐水河西霸县城关镇和贾庄村间的一片有着槐树、椿树以及形如伞盖的榕树的大院子里(霸县一中)上完高中(1981---1983),又再滹沱河南岸初建不久的石家庄师专新校区上完大专(1983---1985),然后就来到了牤牛河南岸的霸县南孟中学开始了我《在人间》的火辣、热烈、呛得我睁不开眼的生活(1985---至今)。

时间一天天过去,那天黎明照亮我记忆的那幕情景一直滋润着我,心田里一种莫名的东西的幼芽一颗颗破土而出,每天的生活都被它湿润着,撩拨着,就如寒冬之后第一缕春风吹遍了全身,第一眼柳色明晃晃映入了眼帘。七九河开八九雁来。记忆的绿色染绿字里行间、房前屋后。想办法,好好想想办法吧。于是在孔夫子旧书网上购买了一本《高行健经典作品集》,终于找到了那一篇,记忆訇然顿开,天光云影,雨珠串串如帘:
       高行健---短篇小说---花豆。
它最初发表在《人民文学》1984年第9期,然后是在《丑小鸭》1985年第一期、第二期上连载,并加上了一篇说明。

刹那间自己就在阅读中,不,用目光,还不,是用心,一步就跨入了那一幕幕如今再也难以见到遇到的场景中:

“窗外的牵牛花藤蔓已经枯萎了,发黄的藤蔓上结着一颗颗水珠,到晶莹饱满了,便顺茎杆滚动,在一个叶柄结节处,落了下来。扑簌扑簌的声音是水珠落下的声响,而雨是无声无息的。细雨蒙蒙,就像牵牛花藤蔓还嫩绿的枝条上的绒毛。只有卷曲的茎蔓上还长着碧绿的叶子,有几个花蕾,还可以开几朵花。”

“细雨迷蒙,无声无息,带来了一种惆怅,惆怅中又透着宁静,只有扑簌扑簌的水滴声,是落在枯黄了的牵牛花叶子上,而泥土吸吮雨水是不会有声响的。一切都被雨水浸透了,病怏怏的,都打不起精神。只有那嫩绿的茎蔓上的绒毛还有附着雨水的能力,绒毛上的雨水亮晶晶的,又顺着茎蔓,聚汇到叶柄处,成为晶莹饱满的水珠,越来越透亮,沉甸甸的,欲堕而不落。就在呼吸换气的时候,它跌落了,发出扑簌的声响。”

“窗外那条枯黄了的藤蔓上,雨水在往下流动,在叶柄结节的地方立刻形成了一颗水珠,还不等流过那个结节,就饱满得晶莹透亮,便坠落了。又一线雨水在茎杆上往下跑,刚到叶柄结节处就膨胀成为一颗水珠,滴落了。绿蔓上的绒毛也看不见了,都流着雨水。现在到处都在掉水点,就连枯萎了的叶尖上也在滴水。扑簌扑簌的雨点声此起彼伏,互相呼应似的,呼应都来不及,竟相催促。往前看,飘飘的雨丝,一条一条的细麻线。对面楼房变得灰暗了。”

“屋檐上落下的一串串雨水,接二连三,仿佛在空中跳跃,但即刻坠落了,又像是断断续续的线,白色的和灰色的。连续,又跳断了。”

多少年来,这些片段作为这个短篇的背景,对于我成为了回忆中的主体,记得那么幽深苍茫,简直是化为了一体。而小说中众多蒙太奇情节连绵交织出的主人公成年后在政治运动中的艰辛困顿却几乎什么也没有记住。

难道这和自己的童年少年有关?是的,在童年时期一个个漫长的雨季里,常常趴在家里窗台前凝视着院子里自家屋檐以及前邻的后屋檐上雨中悬挂下的雨线雨后的雨滴,特别是能听到雨滴敲击反扣在墙下的水桶声。或者,有时也能看见矮墙外葡萄架或丝瓜架上那些枝藤叶须上晶亮的雨滴。不过,只要是在雨中,这一切就会笼罩在屋顶或架顶上的雨烟雨雾里。

而这些片段里描写的清澈、明亮、纯净、细腻,记忆中自己也曾真真切切地拥有,可世事沧桑,如今是否还有能力去目睹,或者聚齐自己全部心神灵光也叙述出这令人心颤的丝丝缕缕、点点滴滴,以及一生梦境深处命运所起伏出的呼吸。自己是否有能力描述童年及少年时去中亭河南望不到边际的麦子地、玉米地、高粱地、紫穗槐地、苇地里去打菜、打草、拾柴、捉迷藏、开仗的情景?这些地里夏天黎明时都有薄雾笼罩,红日初升时,也都婆娑折射出片片露珠海洋的波光。再有,童年时村东与那二、三里长的蜿蜒着先向南再向东的小堤并行生长的两排白杨,一到春天,自己就与那一树树油光嫩绿暖人心肺的叶子们比赛似的,望着它们向前奔跑着,总是不到头,不到头。还有,也是童年时的,村南护村河对岸那一片一人高的明黄黄烘烤人目光的小杨树林,以及穿过小杨树林之后那几十亩苜蓿花地。有生之年,自己是否能用文字将这一种种情景气味的万分之一一点点复原?

这种记忆中接近原初的质朴、纯净,自己真正能拥有多长时间?一生的五分之一,四分之一,还是三分之一?是否随着岁月无情的展开,自己渐渐或突然地因为成熟因为拥有了一些其它的东西而不敢再拥有它?当回忆中再次与这种质朴、纯净偶尔相遇,为什么自己心中总是充满了无尽的羞愧?当环顾四周,眼见那干涸、枯竭、开裂、空洞,实在不忍再一一道来。也许那就是心底一种不可言说的极其微薄的悲悯在默默弥漫。

“你登上了秋千,我推着你的后背,手碰到了你肩胛骨。可你说要我扶住你的腰。啊,你的腰肢可真柔软。我小心翼翼地扶着你的腰,推着你,一直把你送到秋千的顶头。你真淘气,胆子也大,不像小姑娘那样颤悠悠,而是一蹲一起,越荡越高。你高高荡起时,头发丝都在闪光,逆着太阳光,身上的线条都显了出来,尤其是你那双雪白的腿。荡回来,裙子便像伞一样张开了。我惊呆了,屏住了呼吸。你察觉到了,企图用腿夹住裙子,但又腾不出手来,只好不再蹬腿,等着秋千停下来。我很想再扶一把你的腰,为让秋千缓冲一下。你却用责怪的目光望了我一眼。我还清清楚楚记得你那眼神,分明是责怪的,紧了一下眉头,哪怕再细微,我也感觉得到。我肯定脸红了,好一阵狼狈。你一直到出了公园大门,才同我说话。”

“我又看见了你,就在我们家天井里,我看见你穿了件紫红蓝底子黄花斜襟的,锁着布钮扣的褂子,黄花的地方布都洗得稀薄快透了,你牵着我的手,像小姐姐那样,拉着我到你们家后院去,那里遍地开着荞麦花,没有那棵被雷劈了的老柳树。阳光明媚极了,蜜蜂、蝴蝶好像都飞舞在荞麦花丛中,那是个淡紫色的梦,为什么是淡紫色的,我说不清楚。总之,非常美,非常明亮,我们还说话,说的什么记不起来了,只记得脑子里分明重复着花豆,花豆,你的小名,那是一种说不清的温暖的情绪,没有我们那个大院落里潮湿的阴冷,空气明洁极了,对了,那是在田野里,在一个土坡上,荞麦花就长在高高隆起的土坡上……”
这是作者童年少年时所有欢乐纯净的神光魂影一次次乍现、洞开、离合,这是回应在条条光柱交织的记忆天幕间的独白与呼唤。“哪怕再细微,我也感觉得到。”为什么?就是因为作者拥有一颗无法被磨灭而且时时被最美好的光芒所唤醒的纯净的心。

想那光阴,如飘露射电,半生云烟,所剩为何?忽而绽开,记忆中仿佛也有一双最清澈化骨的目光,里面飘渺迷离着天地初开时的一星波痕。究竟在何时?曾是惊鸿一瞥,神光一面,永不再现。是的,太纯净了,永远不需要再重现,永远不需要去追忆。

2011-12-17
发表于 2011-12-17 20:19 | 显示全部楼层
精华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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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2-17 21:25 | 显示全部楼层
“哪怕再细微,我也感觉得到。”为什么?就是因为作者拥有一颗无法被磨灭而且时时被最美好的光芒所唤醒的纯净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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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2-17 23:41 | 显示全部楼层
想那光阴,如飘露射电,半生云烟,所剩为何?忽而绽开,记忆中仿佛也有一双最清澈化骨的目光,里面飘渺迷离着天地初开时的一星波痕。究竟在何时?曾是惊鸿一瞥,神光一面,永不再现。是的,太纯净了,永远不需要再重现,永远不需要去追忆。

拜读独来独往的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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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2-18 10:21 | 显示全部楼层
这篇追忆的文字深深打动了我,似乎我也该写些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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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18 20:27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哑榴 于 2011-12-17 21:25 发表
“哪怕再细微,我也感觉得到。”为什么?就是因为作者拥有一颗无法被磨灭而且时时被最美好的光芒所唤醒的纯净的心。


石榴如火,光阴似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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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18 20:28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杨望远 于 2011-12-17 23:41 发表
想那光阴,如飘露射电,半生云烟,所剩为何?忽而绽开,记忆中仿佛也有一双最清澈化骨的目光,里面飘渺迷离着天地初开时的一星波痕。究竟在何时?曾是惊鸿一瞥,神光一面,永不再现。是的,太纯净了,永远不需要再重 ...


望远兄,见字如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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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18 20:31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树边上的人 于 2011-12-18 10:21 发表
这篇追忆的文字深深打动了我,似乎我也该写些什么了


追忆是一种打开、关怀、照耀,光阴里缓缓流淌的有点点滴滴的慈悲。 谢谢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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