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忧伤的诗人

西门炊饼

诗人死了，死于一个女人。诗人死前写了很多的诗，他把诗都整理好了放在电脑的硬盘里，然后又想方设法地留下很多线索来告诉活着的人，虽然我死了，但我留下了很多的诗歌，你们好好找找，你们仔细找找。当然，这线索不能太过于明显，不能很直白的说：我的诗歌都在我的D盘里的哪个哪个文件夹里。这线索一定要隐晦，让人有种发现的惊喜，这种惊喜一直要保持到读完诗人的诗歌之后。然后惊喜变成悲伤，不禁感叹，啊，自古诗人多薄命啊！

诗人十三岁的时候写了第一首诗，起因是他暗恋了班上一个女生。那女生一定容貌清秀，有个马尾辫之类的特征，然后他就写了一首《十三岁的马尾辫》。他决计不会去暗恋那些有雀斑的女生，要不然他的诗就成了《十三岁的雀斑》，光从名字来看，他就已经是个失败的诗人了。菜鸟诗人总是追求美好的表面，对于更深入的东西，他并不在意。而美好的总是得不到的，所以诗人开始忧伤了，既然忧伤了，那就造就了他诗歌的才华。但他不会想到，那个雀斑也在十三岁写了一首诗。当然雀斑写诗的时候并不照镜子，就像诗人写马尾辫的时候也不去摸胡子。雀斑的诗歌是写给某个英俊温柔的男老师的，而且会很真切地表达比如：老师，你要等我；老师，我长大了要嫁你之类的情感。但这也太过于遥远，于是雀斑也忧伤了。

二十岁的时候，诗人想要恋爱了。诗人多半不怎么爱运动，所以在操场上的诗人是得不到异性青睐的。于是诗人远离丢人现眼的操场，开始闷在寝室。可内心又无比骚动，所以二十岁的诗人是闷骚的。还好有了网络，这是最适合诗人的环境了。面对陌生的那头，诗人完全放下了矜持，把自己的悲伤哀愁孤独寂寞全数倾注到了诗里，而抽烟酗酒失眠发呆之类的画面就成了最好的载体。诗人写完诗后迫不及待地发到了网上，然后吃饭睡觉都会念着，仿佛发出去的是一条相亲广告，时不时都撩动他去打开来看看有没有应聘的。当有人肯定诗人的诗时，会极大地促发诗人的激情，于是诗人的灵感又被诗人逼着闪现出来，一连好多首。而所谓的肯定无非是：好诗。顶。楼主真有才。或者引用其中的一句，比如“一根马尾辫在眼前闪过，那是十三岁的尾巴”，然后在后面补个大拇指。诗人总是很容易满足的，即使有时候他明白那不过是敷衍，但比起那些“楼主在意淫”，“无病呻吟”之类的回复，这总算是好多了。而此类回复的人在诗人眼里多半是不懂风情、不懂诗歌、不懂诗人的粗人，所以诗人也不屑于答复。不管怎样，至少有人读了自己的诗，至少还有人知道自己的忧伤，诗人又继续在深夜里努力地凑句子，努力地忧伤。

同样忧伤的还有雀斑，此时的雀斑已懂得化妆、懂得修饰，所以雀斑在她二十岁的时候漂亮多了。偶然的深夜里，她又想起初中的那个老师，高中的另外那个老师。她忧伤自己在自己最美丽的时候却再没有理由和借口去找他们，于是她把忧伤敲进一个个回车，发去网上分享忧伤。这也是个忧伤的相亲，只给那些同样忧伤的诗人。
终于在一个该中五百万的夜里，诗人跟雀斑又在网上重逢了。诗人看到了化妆后的雀斑，惊呼女大十八变，而雀斑在读了诗人忧伤的句子后，也暗叹写诗的果然比教数学教物理的更有内涵。于是诗人在深夜里写下《十三岁的错过》，雀斑在另一头写下《错过的十三岁》。

但经过两年恋爱后，诗人终于还是跟雀斑分手了。诗人认为雀斑其实并不懂自己的那些诗歌，也不会了解他内心无法填埋的孤独和寂寞。而雀斑认为诗人爱诗胜过了自己，自己只是诗人的回车键，虽然他经常和自己在一起，但有时候他其实并不真的需要自己。诗人只是自己的诗人，而雀斑需要的是一个雀斑的男人。失恋让诗人跟雀斑的灵感暴涨，诗人熬了一夜创作了惊天地泣鬼神的失恋组诗，雀斑熬了一夜哭得死去活来。一次长觉之后，诗人开始寻找另一个能填补他内心的女人，而雀斑则开始她的另一段更忧伤的诗歌来祭奠或者批斗这次亡羊补牢的爱情。

五年之后，诗人跟她的第四个女友分手，理由跟同雀斑分手的一样。而雀斑嫁给了一个不写诗的男人。雀斑死了，作为一个诗人的雀斑死了，雀斑抱着孩子说：别哭，妈给你唱歌听。诗人活着，作为一个诗人活着，诗人抱着即将分手的女友说：别哭，就算分手了，我还是会给你写诗。

三十岁的时候，诗人也已跟一个不写诗的女人结婚。工作之余他依旧努力地忧伤，只是现在他不再单纯地去忧伤男人女人之间的那点事。如今这些在他看来都庸俗得很，所谓的爱情只存在于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接吻、第一次做爱，而当这些都成家常便饭的时候，爱情也就成了诗人键盘上的回车键。

诗人不再忧伤爱情，他开始忧伤一切能忧伤的事物。诗人在周末熬了一夜又码了几首诗，然后在白天昏昏睡去。妻子偶然在电脑上看到诗人昨晚的几首诗，第一首是忧伤伊拉克儿童的，第二首是忧伤房奴的，第三首是忧伤大中国又被小越南欺负的。妻子越看越觉得眼熟，总有似曾见过的感觉，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直到中午打开电视看到重播的新闻，妻子才恍然大悟，扔给还在打呼的诗人一句神经病，然后就买菜做饭去了。

日子很无聊地过着，与妻子的争吵一天盖过一天。妻子骂诗人是个没用的人，只会写些没用的酸诗，不懂挣钱，不懂顾家。骂到最后的意思就是这日子没法过了。受惊吓的孩子在边上哇哇大哭。

诗人不善于吵架，他只是觉得眼前的这女人怎么这么的庸俗。诗人抽着烟离开了家，路过一家超市的时候又进去买了很多的酒。

诗人死了，他卧轨死的，他跳海死的，他开枪自杀的，他头撞墙的，反正他各种各样的死，但归根结底是死于一个女人，死于一个叫妻子的女人。

杨望远

死于市俗中的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