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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擦屁股的老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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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6 18:1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擦屁股的老黑
杨修庚


我的老家过去很穷,当然现在还是穷,可比着以前就强多了。因为穷,就有很多奇怪的行业。比如租菜的。过年的时候,家里来了客人,从礼节上,至少需要六个菜,里面至少有两个荤菜。如果讲究一点的,就要八个菜,那就需要四个荤菜。这对于一些拮据的家庭,就存在困难。这时候,租菜就营运而生了。你只须花一个白馍馍,就可以租一个荤菜。素菜也有租的,一般一个白馍馍可以租两三个。
还有一个奇怪的行业就是擦屁股。
那时候人们没有卫生纸,不仅没有卫生纸,任何纸都没有。庄户人都不看书,不读报,也抽不起盒装的烟卷,连烟盒纸都没有。只有家里有读书的娃娃,才会有两面都写了字的作业本可以擦屁股。事实上,这样的纸也首先被拿来满足家长卷烟叶的需求。所以,用纸擦屁股,那是一件相当奢侈的事儿。
夏天和秋天,擦屁股是非常容易解决的事情。到处都是树叶,随时可以取来使用。最好用的是麻叶,大小合适,涩度合适,柔韧度合适,相当于现在的一级木浆卫生纸。然后就是桐树叶子、杨树叶子、玉米叶子。桐树叶子大,但不结实。容易抠窟窿,十分不爽。杨树叶子呢,就过于光滑,对于普通的大便还能凑合,如果是拉稀,就几乎无效。怎么也擦不净,反而会抹的到处是屎。玉米叶子形状太长,使用不便。而且玉米叶子的边沿带锯齿,不小心就把屁股拉伤了。
柳树叶、槐树叶子都太小,一般不用。最不能用的是豆叶。豆叶面积合适,形状也不错,涩度也好,按说是不错的选择。但如果你常用豆叶擦屁股,就会发现,它有很多的绒毛,必定会在擦屁股的时候粘在腚眼上,然后让你好几天坐立不安,肝火大起。
但到了冬天和春天,树叶凋零。即便能捡到树叶,也干枯易碎,与事无补。这时候擦屁股就十分乏材了。小孩子还好一些,可以光着屁股到处找那些一把粗的小树,然后撅着腚,在树上蹭几下,就解决了。如果树太大太粗,就比较麻烦,往往屁股都擦出血了,屎却仍然未去。实在没有树,找着墙角也能解决,方法同树。如果墙角也没有(这里的没有指的是刚刚被被别人用过),就只能找些坷垃砖头解决了。而大人却不便光着屁股找树找墙角,所以只能先捡到一两个土坷垃或者砖头拿着去茅坑。有时候内急,哪里顾得上找坷垃砖头?所以,在那时候的农村,拉屎不擦屁股实在是常有的一件事情。
一次两次不擦屁股,除了会弄脏裤子,其实也没有什么大妨碍。但时间长了,干屎痂结成了块儿,就会影响拉屎的顺畅。严重的可以导致有屎拉不出来,憋的人脸红脖子粗的,有的人能憋晕过去,十分可怕。
在这种情况下,擦屁股的营生就应运而生。
老黑就是我们那里擦屁股的。
老黑很瘦,的确很黑。比现在电视上看见的黑人都黑。在天黑的时候,你走在路上,会忽然发现身边出现一个人,吓你一跳。这就是老黑,因为他走路轻,人又黑,不走到你近前你发现不了他。老黑的出现都是在天黑的时候,傍晚或者黎明。他背着一个小箱子,推着一个小小的独轮车——这是装擦下来的屎用的。小箱子里是剪的四四方方的旧报纸,然后是梳洗用的刷子,还有小毛巾。还有几个小瓶子,装的是香油。如果遇到干结的厉害的腚眼,就需要涂上油,等软化了屎痂,才能去除。
天蒙蒙亮,从村东头远远地传来一声悠长的吆喝声:
摘门——上树!
这就是老黑来了。
村里的人们,都是听着这句吆喝醒来的。这声吆喝嗓门不高,但富有磁性,穿透性极强。让我小时候非常着迷。我经常练习这句吆喝声,并一直把长大做一个像老黑一样吆喝“宅门上树”擦屁股的作为自己的人生理想的一个选项。
我非常好奇这句吆喝的意义,我小时候总以为是“摘门上树”,心里奇怪为什么要把门摘了。后来我问了有见识的二大爷,他说是“宅门上富”,是说吉利话。
不过我读书的时候,看到《中庸》上有一句话是“齐明盛服,非礼不动”,这里的齐读“斋”,我非常疑心老黑喊的就是“齐明盛服”这句话。
这句话就是老黑的广告。一听到这句话,需要服务的人,就会打开一扇门,蹲在门槛上,脱了裤子,头朝里,屁股朝外,等着老黑到来。如果家里人多,就会把门全部打开,一起蹲成一排。从外面看,一排屁股,黑白不均,大小不一,十分好看。
各行有各行的规矩,各行有各行的门道。擦屁股的祖师爷既然能想到《中庸》里面的句子来做吆喝语,肯定也有自己的道儿。如果同时几个屁股待擦,有男有女,就先擦男的;有老有少,先擦老的;有官有民,先擦当官的。如果是同一家的,他大体上先打量一下各个屁股的状况,然后在最麻烦的那个屁股上先涂上香油软润着。等其他的屁股擦完,这个最难擦的屁股也润的差不多了。
在擦屁股之前,他会先轻轻地拧一下顾客的屁股。这里是打招呼的意思。好让被擦的屁股有所准备。然后他就一丝不苟地开始工作了。老黑的手非常柔软,力道温柔,手法老道,动作熟练,被擦屁股的人往往舒服得吭吭地叫唤。擦完之后,老黑会在擦完的屁股上轻快地啪嗒啪嗒地打几下。这类似搓背的人最后那一拍,或者理发的人在刚刚刮好的光头上一抹拉的感觉。是一种提醒,是一种额外服务,是一种个人的服务标识。
给小孩子擦屁股比较麻烦,主要是小孩子肉嫩,怕疼,如果刷轻了,干屎不掉,刷重了,小孩子就如杀猪一般大号起来。这时候老黑就很羞愧,连说,钱就免了,钱就免了。老黑是一个很厚道的生意人。
老黑擦屁股多了,不需要看脸,只要一看屁股,就知道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达官贵人还是庄户汉。


擦屁股的老黑没有娶上女人。
擦屁股是很低贱的行当。这一行当和吹响器的还有卖肉的女人一样,属于乡下最看不起的行业。这三个行业的人都不能上桌吃饭。只能端着饭蹲在灶房里或者是院子里吃。吹响器的和卖肉的还可以用人家的饭碗,擦屁股的连人家的饭碗都不能用。他们只会自己带着饭碗。如果实在没有带碗筷,他们就只好用“金筷子银碗”了。所谓金筷子,就是用黄花菜的梃子,折成两根筷子。因为黄花菜在我们那里叫“金针菜”,所以这样的筷子就是金筷子。银碗呢,就是蛤蜊壳子。从河滩上捡来大个的蛤蜊壳,盛饭吃。蛤蜊壳是白色的,所以叫“银碗”。
也不是所有的擦屁股的都娶不上女人。因为擦屁股固然低贱,但却很能挣钱。那个年代,擦屁股属于高收入的行当。如果技术好的话,擦一个屁股能挣到两个白馍馍,这实在是不得了的事情。擦屁股的忙活一个冬天,一年的花费都有了。擦屁股的一般也喂猪,因为每一次擦掉的屎能装一小车,回去都喂猪了。因为是吃屎长大的,所以这样的猪都很臭,在乡下根本没有人去买这样的猪肉,只好拉到很远的城里去卖。城里人其实也不吃这样的猪肉,都是饭店里买去做菜了。饭店图的是便宜,就像用地沟油一样的道理。
还能挣钱,还能养猪。如果会过日子,擦屁股的很快就会富起来。富起来了的擦屁股的人,就会置买了地,请了长工,有模有样地做起地主来。擦屁股的事儿当然也就金盆洗手了。时间一长人们就会慢慢把他的擦屁股的经历都淡忘了。
老黑擦屁股却没能发财。不仅没有发财,而且差点把命都丢了。
这事儿和袁八劳有关。
袁八劳是水寨人,是大总统袁世凯的八叔。在我们那里,袁八劳的名气很大。关于他的传说,讲个三天三夜也讲不完。我小时候就听说过他的一个著名的典故:
话说袁八劳有一次心血来潮,忽然想做大生意。他从来没有做过生意,也不知道该干什么。他的一个跟班的跟他出主意:现在人们都抽大烟,不如进来一批烟枪卖吧。袁八劳一听,说好。立即着手从大上海进货,购进一千杆烟枪。他哪里懂的做生意啊,结果被手下人骗了,五百吊钱的货给他说是八百吊进的。结果卖了半年也没卖掉一根。袁八劳很着急,下令四百吊钱一杆出售,很快就买完了。大家都在背地里讥笑他。有人就编了一个歌子——
仨钱买,俩钱卖。不图赚钱光图快。
袁八劳曾任督军一职,掌管豫东南防务。他被人称为“袁扒皮”,这个绰号来自他的暴戾和残忍。袁八劳颇有环保意识,严谨军民捕食青蛙,保护农作物,为此曾两次发布告示禁止入水捕蛙。但农人向来喜食青蛙,虽令而不止。袁八劳决定杀一儆百,遂抓捕一违令者,赤其上身,刷上浆糊,贴上皮纸,干后撕掉,让捕蛙者亲自尝试青蛙剥皮之苦。这一举动十分见效,终于制止了民间捕食青蛙之风。
我们那儿有一个能人叫猪嘴赵,不知道怎么就混到袁八劳的衙门里面去了。猪嘴赵为了巴结袁八劳,就给他推荐老黑。猪嘴赵说——
生而为人,不让老黑给擦擦屁股,就算白活啦。
袁八劳动了心,派出人专门把老黑请去,让老黑给擦屁股。老黑开始有点害怕。猪嘴赵为了给他鼓劲儿,特意请他下馆子吃了顿饭,还让他抽了一次大烟。趁着兴奋劲儿,老黑背着工具就进了袁八劳的后院。一进门,就看见袁八劳光了屁股坐在太师椅上。老黑有点犯难,就给猪嘴赵说——
我只会给蹲在门槛上的人擦屁股。
猪嘴赵沉思了一下,上前慢声细语向袁八劳禀告详情。袁八劳倒也开明,当下移步大门口,蹲在门槛,一个硕大的白屁股朝外撅起来。
老黑一打量,只见两扇白白的大肥肉片子把门口堵了个严实。心里一阵嘀咕。心说乖乖,这是屁股吗? 这简直就是两头肥猪啊!
袁八劳三百多斤,走路都费劲,所以拉屎对于他来说简直是困难重重。所以,他的痔疮十分严重,有时候疼的连床都下不了。这对老黑来说,也是一项挑战。他当下不敢怠慢,拿出各种家什儿,十八般兵器一一摆好,扎好马步,开始作业。好个老黑,使尽全身解数,润、擦、挂、拨、探、扫、归、拔、洗、搓,把个袁八劳收拾得吭吭地大叫,连呼“过瘾”。
事后,袁八劳赏了老黑十个大洋。
拿着十个大洋回到家,老黑一时间成了人人羡慕的传奇人物。老黑自己也很得意,一遍又一遍地给人讲述袁八劳的屁股多么多么大,多么多么白。说完了,再把装着大洋的袋子从大襟里面拽出来,对着众人哗啦一晃,说——
没见过吧,地道的袁大头,整整十个!


没过多久,一匹快马来到了村口。袁八劳又一次召见老黑擦屁股。老黑不在像第一次那么紧张,收拾收拾家什儿就跟着来人走了。这一次,是袁八劳的姨太太需要服务。
袁八劳姨太太叫莲花,此女出身江南大家,熟读兵法,满腹经纶,绝非普通女子。袁八劳对其喜爱有加。为讨其欢心,袁八劳下令于水寨境内遍植莲藕,夏日一到,荷花盛开,遍地蛙鸣,竟然成一隅风景。
莲花出身江南,不能适应北方的干燥的气候,经常患痔疮,秋冬季尤为严重。一如厕就鲜血淋漓,痛不堪言。在获知袁八劳的胯下之苦被老黑治愈之后,莲花一再要求袁八劳把老黑请来给自己治疗。袁八劳本不情愿,但熬不住莲花软磨硬泡,只好又把老黑请来了。
老黑来了之后,猪嘴赵偷偷拉他到一旁,悄悄嘱咐务必慎重。莲花是袁八劳的至爱,千万不能惹袁八劳不开心。老黑笑道——
俺老黑只认得屁股,不认得人。
虽然如此,在给莲花擦屁股的时候,老黑格外小心,如履薄冰地作业。在把未拉出的屎往外拨拉的时候,老黑屏住呼吸,一手拿刷子刷,一手持小木盘在下面接着,简直像医生在做开颅手术一样全神贯注。简直比给未出嫁的大姑娘擦屁股还要小心。按照规矩,如果把屎掉到了未出阁的姑娘的衣服上,掉多少,他就要舌头舔起来多少。
经过处理,上药。莲花病痛大减,非常高兴。亲自赏给老黑十个大洋。老黑也不客气,接过来放到怀里。袁八劳破例亲自陪着老黑吃饭,老黑连忙拒绝,说不能破了规矩。干这一行的没有在客人家吃饭的。袁八劳哈哈大笑道——
奶奶个腚,什么规矩不规矩!规矩还不是人定的?
猪嘴赵却在一旁一个劲儿地朝着老黑使眼色。老黑知道他的意思是不要吃,可哪里敢违抗袁八劳的命令?这顿饭,老黑吃的战战兢兢,生怕哪里不妥,出了岔子。等吃完饭走的时候,他出的汗把衣服都湿透了。
吃了饭,老黑连忙背起小箱子告辞,袁八劳命令副官骑马送出城。
出了城门,老黑谢过副官,顺着官道朝西南就走。没走几步,听见副官在后面叫——
黑先生你的东西落下了!
老黑一回头,副官手起枪响,老黑胸口一凉,就倒在了地上。
袁八劳见到副官回来,说——
都办好了?
副官点头:老爷放心。
袁八劳啐了一口——
呸!他奶奶个腚,我袁八劳的女人的屁股是谁都能见的吗?

老黑并没有死。人们说,那些大洋救了他的命。那颗子弹正好打在大洋上。
不过还有一种说法——猪嘴赵事先知道了袁八劳要做老黑,暗中贿赂了副官。副官故意打了空枪,放了老黑。副官得到的好处是十个大洋。
我觉得第一个说法不靠谱。枪子打在银元上,这种情况电影里经常见,但太不可信了!枪子又没长着眼睛,怎么会那么凑巧呢?
倒是后一种说法更可信一些,十个大洋买条命,对于一条擦屁股的贱命,也算公平交易了。拿钱买命,这种事哪个时代没有发生过呢。
不过,这些都是外人猜测。当事人老黑半个字也没说过。老黑回来后就成了哑巴,一言不发。他也不干擦屁股的营生了,买了二亩薄地,土里刨食过生活。说来也怪,后来又来过几个擦屁股的,都没能干下去。再后来就再也没有人擦屁股了。
如果你碰巧那时到过我们那里,你就会发现大街上满是呲牙咧嘴、表情痛苦的人们。
发表于 2014-5-6 18:22 | 显示全部楼层
还真是没听说过这个行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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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6 18:24 | 显示全部楼层
从痞子赵到这个老黑,杨兄应该有一个系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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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6 18:26 | 显示全部楼层
读起来像传奇,而文字背面的东西则更引人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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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6 18:27 | 显示全部楼层
点亮,大家围观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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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6 21:40 | 显示全部楼层
真是新鲜事。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文章,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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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6 23:01 | 显示全部楼层
很有意思,读完好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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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7 11:45 | 显示全部楼层
真的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啊!
润、擦、挂、拨、探、扫、归、拔、洗、搓。
我是花了半小时才读完。

严谨军民捕食青蛙    应该是严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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