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离别

杨修庚

伤离别

  

一声汽笛，车站结束了或开始了无数的故事。汽笛是启程的信号，那笛声，有人听来撕心裂肺，如天地共悲；有人听来清澈激昂，似前进号角；有人听来盘旋回转，恰暗合心事。多少期冀，就此滋长；多少泪水，暗暗飞流。万千情愫，皆蕴其中，真可谓“笛无达诂”啊！

最让人垂泪的，莫过于送别。送子参军，毕业分手，退伍离别，都让人心痛无比。即便是无关旁人，见者亦不免动容，“今日山城对垂泪，伤心不独为悲秋”。

有过多少离别？我都记不清了。但真正泪如泉涌的离别只有一次，可堪回忆？哪堪回忆！

那是2000年，当时我在一所中学教初三英语，孩子刚刚一岁半，蹒跚学步的时候，喝奶粉，很能花钱，我的工资不过600块钱，还要租房，养活一家人的生计捉襟见肘。正好附近县里有一个私立学校开张，老板闻我薄名，三番五次到我家邀请我去任教，十分诚恳，还托着一个领导拉拢，并答应帮我办理考研究生的手续。为现实计，我做出了一个十分违心的决定，离开。

社会力量办学到处挖人是那些年常有的事儿，这本算不了什么。但毕竟是学年中间，而且是毕业班的学生，此举无疑让我倍受良心谴责。走的时候，我艰难地向领导辞职，交接清楚，准备第二天悄悄离开。

在多年的教学生涯中，这一年是我最难忘的。也就是在这一年，我奠定了我教学管理经验中最为重要的一条——尊重人，理解人，看重人。把学生当人，当朋友，当宝贝。中国的文化讲究师道尊严，“师徒如父子”，“严师出高徒”，我的这种极其少见的师生观让我在所有的老师中与众不同。再加上当时毕业班老师都是德高望重的老教师，只有我一个年轻人，很容易和同学们结成友好的师生关系。

我印象最深的是班里的一个成绩最差、最调皮的一个孩子，因为家里有钱，娇惯的很，一直叫他乳名阿宝，所以同学们也不叫他大名，都叫阿宝。后来连老师也都叫阿宝，他的真名倒是很少能提及。阿宝是半道上转学过来的，据说他在原来的学校打架，把人家打伤了，从此不敢去了。阿宝上课一般是在课堂上睡觉，一醒来就要接老师的话头，惹全班大笑，或者钻到桌子底下去抓女生的脚脖子，弄的女生尖叫。老师们都气的要死，都盼着学校开除他。

对待阿宝，我采用我一贯的战术，尊重他，理解他，看重他。我任命他为英语课代表（估计这是他学生生涯中唯一的一次当课代表），把他的一次偶然的认真完成的作业当英语书法范本在班里推广和提倡，上课提问他一些简单的问题，然后加以鼓励。很快，阿宝就成了学习英语最积极的学生。在批改试卷的时候，我有意给他加高一些分数，他的成就感顿时大涨。后来，全校都知道，初三有一个“英语系”的学生。所谓“英语系”，就是此学生只学习英语，其他课程一律放弃。

走之前的夜里，我一夜未眠。三四点钟，我干脆不睡了，起来收拾东西。简陋的小窝，几个包袱就打发的干干净净。就剩下两样最重要的东西——孩子老婆，都在床上呼呼大睡。此时，心里的感觉百味杂陈。说实话，和学生的感情，对学生的牵挂，良心的受责备，让我真不想走。可是，想想经济的窘迫，将来的前途，又对未来有一份希冀。东想想，西想想，天不觉就亮了。

我煮上粥，出门去找车。巧的是，正好遇到二叔。我说正好，我们一起走，我找个车带着你回去。我们二人一起去找了一辆小公共汽车，谈好了价钱，五十块钱。然后到了我家，几个人一起动手，不到十分钟，全部家当都上了车，二叔把单车挂在车后面的架子上。我们就上车准备启程了。

门口是一个小商业中心，早点摊摆了一溜，很是热闹。车慢慢起步，刚走了十几米，司机说，前面怎么那么多人，大早上就堵车！

我说，味精厂的工人该上班了。

说着，我伸头往外面一望。

这一望，我呆住了。

前面的十字路口，熙熙攘攘站满了人。还有几个人抬着一面巨大的匾额。仔细一看，都是我亲爱的同学们。而站在最前面的，正是我的同事，簇拥着我们德高望重、满头白发的田校长。

我连忙对司机说了一声，师傅，停下车。

司机不耐烦地说，你怎么这么多事儿啊，耽误我的时间。

不等车门开好，我就跳了下去。司机跟过来了一声，你快点啊！

我跌跌撞撞地快步走向田校长，大家都涌过来，田校长紧紧握住我的手，说，杨老师，同学们知道了，都要求送送你，我们还怕晚了，一大早就来这里等你了。

我说了一声“田校长”，就哽咽了，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田校长拍着我的肩膀，安慰我说，别难过，我们虽然暂时离别，但还有机会见面的，希望你常回来看看。

我抬起泪眼，对着周围的一张张熟悉的脸庞，艰难地说，同学们，我对不起你们……

阿宝抱住我，说，老师，你别走了，我们都跟学校抗议了，让他们给你涨工资，一定要留住你！然后用热切的眼睛看着我。

我摇摇头，心里说，阿宝，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必须往前走了。

看到我的表情，这个比我还高半头的半大孩子，哇地一声哭起来。这一哭，引发了大家的离别愁绪，一时间抽泣声四起，男生女生都泪流满面。连一向威严稳重的田校长也红了眼圈，掏出手绢擦泪。

周围早点摊的食客和老板、路过的行人都忘记了自己的事情，呆呆地围观我们这一群别样的人儿。

刚才还不耐烦的司机熄了车，静悄悄地坐在座位上。

年龄最大的丰老师颤颤巍巍地拉着我的手说，杨老师，这一别，我们可是有可能再也见不上了。

我说，丰老师，不会的，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

我提高声音对大家说，谢谢大家了，我会回来看你们的。

这时，交警过来了，疏散人群。我擦去眼泪，红着眼睛和大家拱手告别。同学们都挤过来，和我拉手，叫我老师。阿宝一个人躲到旁边，靠在电线杆上哭泣不止。

我走过去，拍拍阿宝的肩膀，说，阿宝，将来，我真希望你能考上大学英语系，到时候，我一定去大学当老师，再续师生缘。

阿宝泣不成声的说，老师，你走了，我就不想上学了……

我抱着这个可怜的孩子，说，别这样，阿宝，老师会回来看你们的。

一路上，同样身为老师的二叔唏嘘不已，说，老师能当到这个份上，值了，真值了。

我不敢开腔，因为我脸上的泪水一直在流淌，擦也擦不完。我只有背过脸去，不让他们看见我的脸。

伤离别，离别就在眼前。说再见，再见不知哪天。没有离别，就没有新生。怀念离别，是怀念那如金子一般的情谊。也许，你我身边充满了尔虞我诈，虚与委蛇，酒桌歌厅，到处是虚假的盛情，但正因为有这样的情谊存在，我们还值得生活下去，活的平安，让爱你的人，想你的人，恋你的人，一想起你就心痛的人，有一天还能听到你幸福的消息。

凤凰影子

师生情深，读来令人心恸。

ke_ke_lingmeng

好感人的故事，忍不住泪流。
为这样尽职尽责，为人师表的园丁喝彩。
真情可动天，推荐精华。

杨修庚

原帖由 凤凰影子 于 2014-6-1 14:34 发表
师生情深，读来令人心恸。

一转眼14年了，想念我的学生们。

杨修庚

原帖由 ke_ke_lingmeng 于 2014-6-1 14:55 发表
好感人的故事，忍不住泪流。
为这样尽职尽责，为人师表的园丁喝彩。
真情可动天，推荐精华。

谢谢鼓励，美好的青春总是留下最难忘的记忆。

ke_ke_lingmeng

提读，呼盆盆。

春天的风铃

俗话说，种什么，得什么…
你种下了爱，收获的也会是满满的祝福和爱……
你是个好老师。
问好！

奚秀琴

一篇文章值得一读，问候啦

杨修庚

问好风铃、秀琴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