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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少年如花凋零------此篇献给我的少年时代】(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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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29 22:0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文\盆栽菩提


引子:1989年,我在自己乡下的小学读到了四年级便转学了。原因是我父亲觉得我们乡的教育状况不如他工作的那个地方。那时是应试教育,分数象征一切,每个家长都能轻易地从分数看到老师的工作效果。父亲把我四年级下学期的语文数学试卷带到了鹭崖山硫铁矿子弟学校,校长李春谋看了看,传给教毕业班的凌张二位老师:还可以,收下吧。故事从此开始。

第一章  子弟学校

鹭崖山其实不高,也没有鹭。
几排长长的建筑,依着山势或东或西或南或北的凑在山腰以上的地方。那些建筑全部是红红的瓦白白的墙,与我在乡下的房子完全两样。后来读的书多了才知道那是苏式建筑。
该矿区的开采是在文革后期,生活区倒是很健全,办公楼,卫生室,球场,图书馆,饭堂,几乎应有尽有。山顶两列房子,一列长点,面南,是子弟学校的教室,另一列紧接教室的西端成直角形,面东,是教师宿舍。
先说一说师资配备,一百多名工人子弟学生配六名教师,一女五男。女教师带幼儿班,似乎姓李,叫什么燕记不清了。我们星期天没课的时候幼儿班照样上课,我和阿克阿卿他们一起跑到幼儿班教室外边看李老师教那些个小屁孩唱歌跳舞。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李老师教唱《我的好妈妈》,边教边舞,把我们羡慕死了。孩子们自行玩耍的时候她坐在凳子上休息,我们便常常盯着她的瀑布长发出怔,想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美丽,不知道那美丽之后还藏着什么美丽的东西。回到家我便怨父亲,说为什么不让我早点到此地读幼儿班,他只是笑了一笑,继而脸一板:你懂什么?!父亲总是严厉的,我便不敢再提此事,专心用功读书。
当时的小学是五年制,几乎一级一级考上去的,要是考试成绩不够理想,老师便建议留级复读。我认识一个叫阿全的,他读了三次五年级才考上初中,而他的同伴有的已出来做事,也有升学到县里了。听父亲和一些叔叔说:阿全不是不聪明,而是太贪玩。那个年代,阿全之于我们就现在的周杰伦之于少年们。当我们贪玩,阿全便是父辈们教育我们的样板:你想像阿全一样读三次五年级呀!私下里我们很崇拜阿全,他的无数次壮举让我们激动不已。那是个放学后的一个黄昏,我到阿克家去玩,阿克正抓着长长的塑料水管在后园菜地淋水。阿克说:你认识阿全吗?我点头,阿全其实是我老乡,只不过不是很了解。“就是张伯的那个儿子,现在读了初中了。”阿克说,“有一次他爬上停在坡上的推土机,把它轰隆隆的开动了,把见的人都惊呆了。你说他怎么着,跳下推土机竟还拍掌大笑。”我问:那推土机后来怎样了?阿克又说:他还敢爬上开着的矿车,每次周末回家都是攀上矿车回到矿里的,那些司机都不知道他是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上的车。阿克描述的情形惊险而刺激,阿全是我们那个时代的身边英雄。
该说一说我们五年级了,我们都不知道我们那一届毕业班竟然成了子弟学校的绝唱~当然那是后来的事了。五年级就一个班,十六个男生四个女生,时隔多年我差不多都还能记起他们的模样。按平日的测验成绩来分,那个成绩最差的叫阿其,他后来的初考成绩总共才九十分,是我们当中唯一考不上的。最棒的尖子有三个,一个是阿卓,四个女生中最小最矮却最白的那个,另两个是阿克和我。每次写完作业,他们都来拿我和阿克的本子去抄。我初来乍到,一点情面也不给他们,他们很恼火,只能等着抄阿克的了。可阿克往往比我慢一步,这让他们更气愤。高个子的阿其是最先忍不住的一个。当时老师布置好作业转身走了,我写完后怡然自得的坐在那里看郑渊洁的《童话大王》。悲剧眼看发生我却毫不知情。忘了说一句,我转到子弟学校后的同桌是差生阿其。阿其是写作业光写题目等着抄的主儿,可能他看不惯我的自得表情了。我用《童话大王》压着的作业本被阿其不客气的抽了过去。他刚翻开,我急了,一把扯过来。岂料阿其是决心给我下马威了,他横眉一竖眼一瞪,一手扭住我的手臂,夺了我的作业本一把摔地下。我那时个子小,但气却不小,我右拳一击打到阿其的暴牙上。他的牙出了血,我的手指破了层皮。看到血我吓得哭了。全班同学围过来,接着他们看到阿其骑在小个子的我身上猛揍。闹剧自始至终老师都没出现,大概他们烧午饭去了。出来见义勇为的是阿克。阿克个子不大,长得却结实,英俊秀气有点似女生。阿克拉开阿其,当胸给了他一拳。阿其不敢动了,站在那里,阿克盯着他。我也从地上爬起来,努力控制住想扑上去与阿其一搏的欲望。阿克说话了:谁也不许欺负个子小的同学!
从那时起,我和阿克成了数年好友,直至他消失于这个世界。
阿其毕竟是我同桌,他与我达成了给他抄作业的条件:每天放学后教我打乒乓球。说到乒乓球,真是羞死我了。我在原来的学校太多学生了,体育课玩球你争我夺的,我摸球拍的机会微乎其微。阿其与我的协议还让我做出了一项令父亲哭笑不得的举动。父亲回乡下去了,我用他留下的五元买菜钱买了副球拍,是步行到十公里外的镇上买的。那副球拍我保存了很多年。球拍反面,我用小刀刻着一行字:鹭崖山硫铁矿子弟小学。
1990年,矿上在县城斥资兴建了生活区,有家庭的职工大部分迁了进去,子弟小学不复存在,孩子们就近入读县一小。老师们的去向,断断续续的听说了些。李校长是教育系统的人,教育局有了安排;其他老师本是矿上自聘,分别进了各部门。教我数学的张老师,为分房的事与矿长书记动起了菜刀,后来再没有消息。其他的老师,则不知道了。稍后我从父亲那里又听说,幼儿园的李什么燕老师,嫁给了卫生室矿医,1998年矿山改制后夫妻俩开了个私人诊所。那个医生我是有点印象的,又高又瘦,我曾因为牙疼找过他。从小窗口望进去,他问了我父亲的名字之后便给我开药或者打针,矿上子弟是不用钱就可看病的。
话扯远了,再说子弟学校,1990年后便退出了历史舞台。它的历史都是辉煌的,建校以来历届毕业生的成绩年年高居全县小学榜首。当时县一中专挑双科成绩一百八十分以上的尖子生作为生源,每年都有鹭崖山的子弟入选。只可惜到了1990年我们那一届,这个特例取消了,要不以我们当时的成绩,二十个同学除了最差的阿其外,十九个都有可能成为县一中的学生。历史不再,2001年,我有幸路过鹭崖山,跑到那一排山顶的建筑看了看,红瓦不再,白墙坍塌,秋风下夕阳斜照,杂草丛生的操场,虫唱彼起此伏,引发了我无限感伤,不敢再作过多逗留。


第二章  洗澡

鹭崖山山腰,一条柏油路往东三公里向北一拐,进了个山谷。那地方叫鹭崖山隆道,那是采矿区。每日拉矿的车出出入入。车太多了,父亲嘱咐我不可到那里乱玩。我在鹭崖山生活了一年,确实没私自去隆道口玩过,当然是说一个人去。跟着阿克他们是去过两次的。
鹭崖山的草木,仿佛长年蒙着一层黑灰,要是好久无雨,你会以为那些树叶草叶都是黑的。从生活区到采矿区的路,其实不好走,满地的坑坑洼洼。记忆中也经常见道路班的叔叔们在路上敲敲打打,但仿佛他们总是修不好那路,原因大概是那些蚂蚁般来来往往的矿车让他们无法应付了。
一个夕阳西下的夏日,三五个少年相约到隆道口去玩------说是去洗澡。隆道口处在一个宽阔的山谷中。山谷依山建有两列房子,一列是井口饭堂一列是工人的更衣休息室。休息室隔开几个单间,作工人热水淋浴的洗澡房。热水淋浴那是当时的我没享受过的,于是在阿克的怂恿下一起去了。下午四点多,饭堂的大师傅忙碌着,井里的矿工还没下班,一帮小子呼啦啦的冲进去,拧开水龙头,水温是适宜夏日的水温。大呼小叫的,任水流从头上猛冲而下。玩够了闹够了,大家穿好衣服,如果打道回府就没什么事了。可是节目还没结束,在他们没说之前我是无法知道的。
说几句题外话,初次参加此次活动的,除了我之外还有个姓许的男孩。不知道是叫许行育还是许愆育,不是记忆问题,而是年少的我们对三个字的名字有个称头尾的习惯,这习惯制约了我此时此刻追溯当年的清晰性。比如张应勇的张勇,黄之克的黄克,许什么育也就成了许育。许育不是矿上的子弟,是附近村落里村民许某的独子。因为望子成龙,觉得鹭崖山的子弟学校教学质量比他们的村校高出一筹,便托了转折亲的关系,让许育得以和我们这些工人子弟坐到了同一课堂上。
说回洗澡,几个混小子在洗澡房里疯够了。我和许育正欲穿衣服,阿克阿其过来了。“穿什么,套上小马(我们对小短裤的爱称)就行了”,于是几个人嘻哈哈的抱着衣服出门。“跟我来”,阿克手一挥,大家一起冲上房后的一块巨石上。
哇噻!别有洞天,一个碧绿绿的大水池子现在眼前。
水清得望见底下的水泥底子,几个人坐到池边上。
“我们来个潜水比赛,你们敢不?”阿其望着我们几个,挑衅的目光肆无忌惮。
阿克对我说,这水是抽水工张伯从山肚子里引出来的,然后经过饭堂边的大锅炉再流到洗澡房。
阿其站起身,一个猛扎钻到水里,水面一点水花都没。我们看到阿其鱼儿一样在水底往前窜,看着快到对面的石壁了。阿其露出水面,“你们,谁跟我比?快下来啊。”
我家乡有个大水潭,比这池子不知大多少倍,游水潜水不算啥。阿克一使眼色,我和他手拉手也潜到水底猛劲前冲。憋着气,眼看手就摸到坚硬的水泥石壁了,到底忍不住,哧的冒出了水面。阿克比我能潜,然而与阿其不差上下。三个人扑打着,坐在池边。
咦,许育那小子还呆呆的坐在对面,连脚都没沾水咧。
我们不干了。
“喂,育,过来了。”“跳下来嘛。”“胆小鬼啊你。”“旱鸭子吧。”“哈,别真是旱鸭子啊。”“肯定是旱鸭。”许育面色通红,站立起来走了几步,又走了几步。我们的叫声更大了。
许育一咬牙,看样子还深呼吸了。他扑下水,他的动作是那么笨,难看极了,惹得我们大笑,可是很快我们就笑不出来了。
水很清。一分钟过去了。许育没向我们潜来,他头朝下往池底去。
两分钟,三分钟。阿克手里抓着个秒表。
“这小子玩什么把戏?”阿其说,“那么能!”
五分钟!阿克叫了起来,“不对,他真是个旱鸭子。”
阿其反应过来,“救人”。
三个人穿着小裤子在池边上跳下来,夕阳下像三只瘦猴。
“救人啊”“叔叔伯伯,救人啊。”“许育沉到水池底去了。”
刚下班的几个工人披着黑呼呼的工衣跑过来,饭堂的麻胖子也拿着一柄锅铲子出来。
我们三个哭了,吓得大哭起来。我们仨跌坐地上喊着救人喊着哭。
良久!“哭什么哭。”一个叔叔过来推了我们一下。我们怔了怔,不敢出声。许育面色苍白,肚子圆鼓鼓的躺在一个叔叔怀里。一个叔叔抓住他的脚,把他下身抬起来,另一个叔叔用手挤压他的肚子,……救护车来了,又声音惶惶的走了。
“谁让你们到这来玩,还游水,许育不会水你们不知道?”
阿全,此时的阿全已经从中学毕业,子替父职成了一名矿工。他高大的身子披着件工人制服,面色森严如霜的对我们吆喝。哇!我们仨又吓得一起哭起来。……许育是没事了。可是我们上课的时候,再见不着他。
那一张空着的位子一直让我们看到小学毕业。
据大人们说,许育本来就胆小,经此一吓,他父亲不敢让他来子弟学校了,怕我们这些野孩子带坏了他。又说许育被吓傻了,书读不成了,整天跟在他们村的一个哑姑身后,上山放牛打柴草。
我们读完小学就离开了鹭崖山,读完中学,更是谁也没有谁的消息了。
去年春节回家,饭桌闲聊,退休在家的父亲突然提到许育。“育也结婚了,娶他们村的哑姑。生俩孩子倒也正常,男孩都上学了。”我心里突然生出一种不安。父亲看我一眼,让我怀疑我自己脸色有什么变化。父亲又说:育和哑姑养猪,年收入都好几万呢。
我无语。心里暗祝这位少年朋友顺风顺水,一生平安!

第三章  阿克与阿卓

记忆中阿卓总是很矮。
鹭崖山子弟小学的末代毕业生中,我与阿卓都是小个子,可我觉得她比我还矮小。
高三那年,十八岁的我一下子窜到一米六的个子,可是阿卓,依然是波澜不惊的一米三。
最近一次见到阿卓的时间应该是2006年腊月,小县城的街上,阿卓手牵一个四五岁的男孩,她依旧是一米三的个儿。我至今仍认为阿卓是我们那一群少年中的卓越者,只有她将学业坚持到大学。多年后的阿卓,个子虽无变化,但春光焕发,事业有成。“这是我儿子,我先生在县委工作”,她向我介绍说。相比之下,长久以来自命不凡的我猛然觉得自己并不比阿卓高多少。阿卓是鹭崖山黄副矿长的三女儿。
黄副矿长有四朵金花,依次名为超,群,卓,越。
下边该说到阿克了。阿克原来本姓李,据说是高山族里的李家村人,他家共四个兄弟。正好黄副矿长想收个养子,于是阿克便由姓李而姓黄了。阿克的年纪介于卓越二花之间,但是从来没有听到过他叫阿卓为姐,他总是叫她阿卓。
阿克是很勤快的,每次我们去他那里玩,总是看到他在菜地里浇菜或者洗衣服,他洗的是黄副矿长和阿越的衣服,有时候还看到他汗如雨下的挥着把小斧头劈柴,他总是得到黄副矿长或者矿长夫人的允许之后才和我们一起出门。如果得不到示意,阿克就会对我们报歉的憨笑:你们自己去罢,我等会还要煮饭呢。
黄副矿长家门口种有两棵树,秋天时候结出果子来。和阿克坐在门口石凳上写作业,我问阿克:这树上叫什么东西?“木瓜”,阿克说。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木瓜,也从此认识了木瓜。那以前我只知道冬瓜西瓜南瓜佛手瓜。我问阿克:怎么吃?阿克说:熟了可以生吃。
“甜吗?”
可是阿克没有回答我,因为矿长夫人又唤他了,“阿克,去洗菜去。”
“哎”阿克急忙收好本子。
不知道为什么,我脑海深处的阿克总是一副乖孩子形象,总是和后来的那个叛逆初中生阿克联系不起来。
我们都是90级的初中生。初级中学在乡镇上,乡镇的地理位置处在鹭崖山和县城之间,鹭崖山职工生活区就在县城。我们那年月是六天制,星期六傍晚搭车到县城生活区,星期天傍晚再搭车回校。矿上有部接送职工的大班车,但很多时候,我们不能碰巧赶上,我们放学的时间与矿里上下班的时间不一致。于是我们拦乘矿车,拉满矿石的车子也是不好拦。认识的司机好说,不认识的就甭提了。搭不上车,女生便回校,第二天再等矿上班车,可是男孩子们往往不甘心。从太阳西沉到华灯初现,依然在学校到县城的叉路口锲而不舍的拦车。认识的司机很少,偶然的,也有陌生的司机停下来,让我们爬到车厢上,往往到了县城,我们的模样与矿井里上来的父辈们没什么两样了。相信上了年纪的那些司机还记得,星期六他们开着大车轰隆隆的从鹭崖山开出来,路过**乡初级中学路口时,经常看到十几个拦车的少年。肯定很多司机都不明白,上个星期刚刚换上的车尾灯怎么又坏了。他们不知道这是鹭崖山男孩的杰作。从小学升到中学,男孩们更野了。无形中阿克成了我们的头儿,像搭不了车就砸车尾灯的事对阿克而言是小菜一碟。拦车时,阿克右手高举挥动致意,左手垂在身后,抓着块拳头大的石头。当大汽车呼隆隆的从我们面前开过去,阿克就会跑到车后的尘雾里,啪啪的砸烂车尾灯。干净利落,两边的车尾灯不到三分钟被阿克击个粉碎。除了阿克,还有几个师兄,可惜我记不起他们的名字了。他们乐此不疲,此等快意的暴力行为确实让少年们觉得开心,然而谁也不曾想到阿克对暴力的钟爱会达到痴迷的地步。
我们那一帮,中学时被分散到五个班里。阿克和阿卓,我都在902班。不可否认,应试教育年代,老师对鹭崖山出来的孩子是偏爱的。就我们仨而言,阿克是班上的体育委员(阿克的个头是我们当中长得最快的),阿卓和我,则分别是班长和班副一直到1993年走出校门。
阿克是在初二年级时开始他的不同寻常的。1992年夏,暑假。一个爆炸性的新闻在鹭崖山传得沸沸扬扬。阿克偷了黄副矿长的三千块钱去了峨眉山。黄副矿长气得住进了医院。1993年我到县里读高中,阿克的消息少了起来。
阿卓考上区重点高中,继而到上海复旦大学,毕业后回县里工作。至于阿克,依稀记得1994年曾收到他的一封信,信中说他在广东某地的夜总会作保安,还说他正在埋头写一部武侠长篇。再后来是1996年夏,那是纳凉的夜晚,我们一家在院里吃西瓜,父亲突然说:记得你那个同学阿克吗?他们说他在广东参与一起打劫案,被人家打死了。
父亲的话犹如响雷让我震惊。这是我第一次知道一位少年同学的死。死亡是那么轻易,生命是那样脆弱。直到现在,我仍然能够想起阿克,圆圆脸的少年,我们曾经在夕阳下的鹭崖山上摘桃子,一起去追赶大尾巴的松鼠。

第四章  斧头帮

1

一九九四年冬天的阳光洒在小县城的街道上。
一群又一群十五六岁的少年骑着单车在阳光下呼啸而过,路人纷纷为之侧目闪避。一卖菜老太太躲闪不及,菜筐被撞撒了一地的萝卜蒜头。一个老头赶快把她扶到街边,低声骂了一句,无法无天的小魔王。一条古香古色的小石桥上,来自乡下的一对恋人正在倚桥吃烧饼,从桥那边来了三五个身形彪悍的青年。俩恋人看了他们一眼,为首的一个横眉竖眼一瞪:看什么看,不耐烦了。乡下的小伙子嘴动了一下想说什么,那几个人围了上来,啪的小伙子面上挨了一巴掌。姑娘忙陪着笑脸说对不住。姑娘眼尖看见那几个腰里别着惹眼的小斧头。几个人伸手对恋人推推搡搡,姑娘把手中刚买的一袋苹果递过去,“几位大哥,这几个果子新鲜的,尝尝。”为首的家伙劈手夺过,骂骂咧咧的带着人走了。乡下恋人吓得脸都白了。卖烧饼的对他们说“你们还不快走,他们是斧头帮的,上次就因为有人看了他们几眼给打瘸了一条腿”。这时又一群少年踩着单车呼啸过去,乡下恋人忙手拉手急急地避到一边,然后悄悄走掉。一辆黑色嘉陵摩托车突突的冒着黑烟过来,停在烧饼摊前。骑车的是个光头,车尾搭个斯文的眼镜。眼镜说:来两个鸡腿馅儿烧饼。卖烧饼的忙把饼递过去,光头说给你钱,但是并没有什么动作。卖烧饼的吓了一跳连连摆手,“不敢不敢,只求你二位把这个月的保护费迟几天,这段时间生意实在不好。”光头哼了声,脚一踩,黑色嘉陵又突突的走了。突突的黑色嘉陵突突到县第一中学门口。门卫对他们视而不见,他们突突的冲进校园。现在是星期天,几乎看不到一个学生。在一棵桂花树下,几个男孩等着光头和眼镜。一个高瘦的男孩说:帮主,按你的吩咐,人都到郊外的龙潭去了。龙潭一到冬天便是有潭无水,是一大片约两平方公里的开阔地。一大群的中学生,足足有七八百人堆在那里。一排排的单车摆放在龙潭口的坝基上。龙潭中心有十几个人踢足球,但是更多的人安静的坐在草地上。有的人拿着一米多长的自制马刀,阳光下闪着骇人的光芒,但更多的是拿着长约八十分米柄把的小斧头。
黑嘉陵突突地到了。

2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我在那个小县城读高中。
关于斧头帮,除自己亲眼目见一些,其余均来自同桌的讲述。
在此我愿意讲述一件小事,以佐证当时斧头帮的猖獗。那天我在饭堂被一个陌生的同学踩了脚。该同学穿皮鞋的脚压着我穿白布球鞋的脚。我对他说:同学,你踩着我的脚呢。谁知该同学眼一瞪,什么?你说什么?谁踩了你。我说请你把脚抬开我被你踩疼了。该同学突然怒气冲冲,口出恶语。我不明白,也许是我的客气语气反而让他怒火中烧。吃晚饭后我洗了饭盒子和同班的几个同学正在宿舍门口说话闲聊,方才饭堂里对我发怒的同学带来几个横眉竖目的青年,“就是他”,他用手指我。呼啦,横眉竖目的主儿全围上来。我吓懵了,我说你们干什么,又没招惹你们。一只脚向我踢来,我身子往后一闪,胸口还是留下了一个鞋底印儿。幸亏这时候我的同桌兼好友横空挺出,他个子儿高高大大,拳头如碗举起来,声音低沉有力:你们想干什么?那几个家伙冷笑,有一个掏出一把小斧头。我的同桌喝一声,舌绽春雷:你们知道南疆武术馆吗?馆长可是我哥儿们。几个家伙愣了一下,南疆武术馆是小县城的大招牌,出过几个全国散打冠军。我的同桌捏起一块二十厘米厚的青砖,一手运掌如到劈下,砖一分为二。来人面面相觑作鸟兽散。
还有一件事也足以证明当时斧头帮在校园里势力大盛。
一天晚上自休,有一个人把我们的班长从教室叫了出去,第二天一早我们发现我们的班长鼻青脸肿的来上课。我的同桌是县城人,他暗地给我透露内中情况:班长因为和初三年级的一女生在一起说了一会话挨了一顿揍,据说该女生是斧头帮副帮主的女朋友。这件事让我深以为戒,我们来自乡下的同学相互提醒着不要招惹无端的麻烦。我对同桌说糟了。同桌说啥?我说我有个远房表姐,是低我一届进校的。同桌说他知道,就是高一三班那个班花,怎么了?我说我乡下的父母曾经托她给我捎过东西,因为她生得出众,来男生宿舍送东西时令许多人侧目。同桌看着我的忐忑神情直笑。我说要是斧头帮的人看上她,以为我如何如何那岂非大糟特糟。同桌笑够之后给我出了主意。我赶紧给父亲写信说不要麻烦表姐给我带东西了,缺什么我会抽空回家取。

3

一九九四年那个冬日的星期天,我和同桌爬上了学校后边的大山。
大山下是宽阔无水的“大龙潭”,我们目睹了小城黑帮的一起事件,也正是这起事件,导致了斧头帮在我们那地儿的历史终结。
黑嘉陵摩托车出现了。
龙潭上的人围成一圈,一个大大的圆圈。远远望去,圆圈儿缺了个口子,摩托车开进去,缺口弥合。“他们干什么?”我问同桌。我们俩坐在山顶一块巨石上,冬日正午的阳光懒懒的抚摸着我们,一丝丝暖意在我们身上爬行。同桌说:“他们要单挑。就是说帮里有人有了恩怨,其他人又不便插手,于是约定一个日子到一个地方当着帮中人的面单独决斗。让他们拳头定乾坤,赢了的自然占理儿,输了的也就认输决不可以再反悔生事,彼此间不准再寻仇。”说话间一个身穿红色校服的站到人圈中心。啊,那是一中的,邓亚刚。同桌的眼力好,他一下认出来了。我知道邓亚刚是一中的学生会副主席。我说怎么?他也是斧头帮的。同桌说呵哈,他有一个哥哥是南疆武术馆的教练,对方肯定不够他打。接着邓亚刚对面也站出一人,穿的是一样的红校服,但头带一顶草绿迷彩帽。一大群人里就一顶帽,非常与众不同。“哈,公安局的公子哥儿,”同桌说,“也是硬茬儿。”话音未落圈中两人已经相互咬上了,拳打脚踢,一招一式动狠儿。我们听到下边围观的人在为双方助威。同桌给我充当讲解。“他们这场架是为女孩子打的。你知道一中初二五班有个叫孟梦的,歌唱的很好的,他们俩盯上了,闹到帮里去,因此出来单挑。邓亚刚有武术底子,公子哥儿摆明是挨揍的份儿。”果然才几分钟,场上立见高下,邓亚刚一个左勾拳击中对方下巴,又一个右勾拳击中对方太阳穴,对方身子一软跌倒地上,刚见他撑地欲起,邓亚刚扑上去,抓住他的衣领,用膝盖猛烈撞击。
坐在摩托车上的光头高举双手说了句什么,邓亚刚放开对方站起身。光头的双手挥动,阳光下他的手像鸟儿在扑腾,显然他又在说着什么指示,我们在山上啥也听不到。
同桌说多半也没事了,走,咱们也下山去了。
话刚说完,突然看到人群像稻浪一样翻滚起来,圆圈儿乱了,斧头刀子银光闪闪。有些人扑向邓亚刚,有些人帮着邓亚刚打对方。光头和摩托车被挤倒地上,还有一些人惊惊惶惶的骑上单车跑了。斧头马刀撞击声,呼啸声,我和同桌惊诧的在大石上僵立着。
群殴瞬间发生。
突然警笛呼啸。
群殴瞬间结束,人群如流水四散逃逸。
动作慢的和带伤的被警察带走了。
最后传闻说有两人伤重不治而亡,数十人挂伤。这件事被我写进期末语文考试的作文里。语文老师评价很高,说现实感强,但是他说我们的社会那么多阳光的正面的东西很多,为什么我偏偏写这些黑暗的暴力的呢?他是一个退了休的老头,因为师源紧张他仍奋战在教育一线,他对我特别关心,他有一次和我谈心时说他有个得意弟子是唐弢的带的研究生。知道唐吗?鲁迅的学生呢。我明白这位可亲的老人,他从我的文字里为我担心,只是他哪里知道,斧头帮在其时对我们这些乡下的进城少年而言简直如谈虎色变,平日里战战兢兢提防,害怕不小心惹了它。
后来地区报纸上刊了斧头帮覆灭记,说某县警方一举剪灭黑恶势力云云。再后来报上还登了一位知名人士的文章,说少年黑帮都是看了水浒的结果。
2005年冬,我去参加一位少年同学的婚礼路过龙潭,依然看到许多少年在那里踢足球,许多情侣在那里留影。我来去匆匆,随手用手机拍几张龙潭的模样,以纪念自己曾经在龙潭畔的学子生涯。

2009.09.13佛山冷眼居
2014.06.29整理

[ 本帖最后由 盆栽菩提 于 2014-6-30 18:31 编辑 ]
发表于 2014-6-30 03:05 | 显示全部楼层
读这样的文章,想起我的中学教科书中的鲁迅先生了。平淡却深入,没有先生的尖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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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30 07:51 | 显示全部楼层
你让我想起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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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30 08:28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和阿克阿卿他们一起跑到幼儿班教室外边看李老师教那些个小屁孩唱歌跳舞。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李老师教唱《我的好妈妈》,边教边舞,把我们羡慕死了。孩子们自行玩耍的时候她坐在凳子上休息,我们便常常盯着她的瀑布长发出怔,想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美丽,不知道那美丽之后还藏着什么美丽的东西。回到家我便怨父亲,说为什么不让我早点到此地读幼儿班,他只是笑了一笑,继而脸一板:你懂什么?!父亲总是严厉的,我便不敢再提此事,专心用功读书。


来自生活高于生活的精品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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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30 12:38 | 显示全部楼层
太长了,刚看完一章半,没耐心看下去了。下次还是缩减短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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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30 12:48 | 显示全部楼层
学生时代的事总是让人记忆深刻又不免怀念,青春一去不复返,唯有不老的情怀留存心中。默默凝望那些逝去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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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30 17:15 | 显示全部楼层
每个人对自己的童年时光,包括学习、生活都记忆深刻,不管小时候是贫穷还是快乐,不知道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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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6-30 18:13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傻蛋 于 2014-6-30 03:05 发表
读这样的文章,想起我的中学教科书中的鲁迅先生了。平淡却深入,没有先生的尖锐


看来这又臭又长的东西适合夜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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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6-30 18:14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红尘一笑 于 2014-6-30 07:51 发表
你让我想起从前。


问好一笑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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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6-30 18:14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杨望远 于 2014-6-30 08:28 发表
我和阿克阿卿他们一起跑到幼儿班教室外边看李老师教那些个小屁孩唱歌跳舞。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李老师教唱《我的好妈妈》,边教边舞,把我们羡慕死了。孩子们自行玩耍的时候她坐在凳子上休息,我们便常常盯着她的瀑布长 ...


谢谢杨老师。一点回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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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6-30 18:16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ke_ke_lingmeng 于 2014-6-30 12:38 发表
太长了,刚看完一章半,没耐心看下去了。下次还是缩减短点吧。


出粮的日子心情很差。
原来这个题下写了几十个都没怎么修,弄了这几节,回头分开贴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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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6-30 18:17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凤凰影子 于 2014-6-30 17:15 发表
每个人对自己的童年时光,包括学习、生活都记忆深刻,不管小时候是贫穷还是快乐,不知道为什么!


谢谢凤凰影子兄来读。
是一些少年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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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6-30 18:32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ke_ke_lingmeng 于 2014-6-30 12:48 发表
学生时代的事总是让人记忆深刻又不免怀念,青春一去不复返,唯有不老的情怀留存心中。默默凝望那些逝去的时光。


当我心情特别不好的时候就会回头看看旧文字,修修理理缝缝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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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30 19:46 | 显示全部楼层
呵呵,盆的大沙发,先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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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6-30 21:07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淘溪 于 2014-6-30 19:46 发表
呵呵,盆的大沙发,先坐下


请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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