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

张勇

班主任老师是个酒鬼，同时也是个烟鬼。
他笔直地站在黑板前面，没有什么跟以往不同。只是欲言又止，最后说：“我们还是先上课吧！”他有话说，但终没说出口。他怎么了？似有异常，却并不清楚究竟。我环视了一下四周，同学们似乎也没有觉得反常。
老话说烟酒不分家，烟和酒就好比他脸上的两颗眼珠子，抠那一个都会要他的命。上街老婆不跟他走一排，但也绝不走他身后；嫌他说话嘴臭。况且露两排残缺不全的黑暴牙，自己不觉得，路过的男人看到都说可怕。
在教室的讲台下面放着一个黑土碗，那是他专用的“烟灰缸” 。碗里的烟灰，烟蒂经常都是满满的，象寺庙里的小香炉。每当课中间，需要学生们抄题或者自习的功夫，他都会毫不例外地抽一颗。然后双目凝神，目视着袅绕的青烟若有所思……
听说他也戒过烟。同事说烟丝泡水喝的法子灵，他便收集了“烟灰缸” 里的烟头。可是“药” 泡好，他却怎么也喝不进肚。最后强忍着喝了几口，差点没让他把肺叶吐出来。他发誓决不再戒烟。
突然，他猛烈地咳嗽起来。又被粉笔灰呛了？他似乎总是被黑板刷擦下来的粉笔灰呛。却又不象。他极力想停下来，但咳嗽越发剧烈。他背过身去，掏出一块手绢，匆匆地在嘴上抹了一把，然后快速地将手绢放进裤兜。
他上课总带着那只红色保温的茶杯。上课嘴说到嘴角泛白沫的时候就“嗞嗞” 地喝一口。即刻就象是打了“鸡血” 似的，讲得口若悬河，眉飞色舞，白沫四溅。有一回上课，他喝得猛了，课讲一半，茶杯空了。只见他神不守舍，两眼时不时眼巴巴地望着茶杯发楞。见状，我跑上讲台刚要拿茶杯，准备去学校的开水房给他到水。他先是一惊，随后一把就将茶杯按住，对我摆手说：我说要水吗？无组织无纪律！回去！到你座位上好好听课！最后好象还嘀咕了一句，我没听清。说来也巧，时隔不久的另一节课上。他端来了更多的瓶子和杯子。他讲那些东西名叫广口瓶、细口瓶、烧杯、试管等等，都是做化学试验用的器具。之后，还让学生们上前观摩。学生们在拥挤的过程中不小心撞倒了他的红茶杯。妈啊！原来茶杯里装的不是茶水而是酒。酒的香气一下子在整个教室里弥漫。他大发雷霆，冲着四下惊散的同学们好一顿吼叫。
玻窗框上贴进一张脸，是校长。校长用指头敲了敲玻璃，把他叫出了教室。
他经常会在课桌间来回巡视，并不时伏下身子问学生对讲过的东西是否消化。学生中若有说：会了，明白之类的话来敷衍他。他就火了，他时刻都握在手心里的粉笔头就会飞出去，狠狠地砸他们的脑袋；不管你是男生还是女生。如果你很坦诚，对学习的内容不明白，或者稍有弄不清楚。他就会伏下身子，用他那张同学们早已熟知的臭嘴，极具耐心地对着你倾吐。那怕你有意躲闪，他都不会介意。
“大家自习吧，不许随便走动。班长要负好责任！”没一会儿，校长走进教室说了这么两句之后，就匆匆地走了。
他茶杯里的秘密在全校公开了。听说为此，他受到了校长的狠批。
后来，有一段时间，在他上课的时候我们看不到他的红茶杯了。他也一下象是丟了魂似的，失去了往昔在课堂上讲课的神采。再后来，他又把红茶杯端进了教室，只是再也没见他喝一口。却依旧吞云吐雾。
下课了，他没有回来。放学了，仍然没有看到他。
他死了！直到半年后，省城的医院传来消息。
原来那天课间他被校长叫走是去省城看病。还是校长帮忙找的车子。
听说他死后捐献了眼角膜，他老婆哭得死去活来……
大二那年寒假，我用一根麻绳拎了两瓶二锅头，在桥南的那个墓地找到了他。墓碑上的照片是他年轻时的样子，英俊、稚气，戴着一副细边黑框眼镜，很典型的六十年代小知识分子的模样。这大概是埋他的家人或者同事们公认的他最漂亮的一张遗像吧。但是，在我看来，这不是最真实的他。
我打开酒瓶，把酒浇向坟头，希望来年长出一些野花，他或许有幸能够看到一个学生对他的敬仰。

[ 本帖最后由 张勇 于 2014-8-1 23:28 编辑 ]

阿鹏

听说他死后捐献了眼角膜，他老婆哭得死去活来……

读完作品，让我想起了“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向你的老师致敬！

阿鹏

作品感人肺腑，催人泪下！

凤凰影子

烟酒不分家的班主任，有个性，也不失为一个好老师。

张勇

原帖由 阿鹏 于 2014-7-4 16:14 发表
作品感人肺腑，催人泪下！

我的班主任，是的，高二时的，同时也教化学，他教化学总少不了那句“微者小也”，不论别人怎么说，但在我眼里他是个好老师，他叫林逢材，其实也没什么财，到有着一副骨瘦如柴的架子，这是他最后留给我的样子。谢谢鹏老师来读﹗这篇算作祭奠吧﹗

张勇

原帖由 凤凰影子 于 2014-7-4 17:11 发表
烟酒不分家的班主任，有个性，也不失为一个好老师。

谢谢版主对我老师的评价﹗拥抱﹗

盆栽菩提

让我们看到了一个鲜活的教师形象。
而行笔之间，能感到倾注了作者对老师浓浓的情感。

盆栽菩提

挂上，大家读读。
个人喜欢这样生活气息浓郁的小说。

张勇

原帖由 盆栽菩提 于 2014-7-5 19:08 发表
挂上，大家读读。
个人喜欢这样生活气息浓郁的小说。

谢谢盆老师也来读，我老师在天之灵会很欣慰的﹗谢谢﹗想哭……

大漠孤旅

感人肺腑
朴素的文笔，给我们大家带来一个最最平常的教师形象。
问好

杨望远

老话说烟酒不分家，烟和酒就好比他脸上的两颗眼珠子，抠那一个都会要他的命。上街老婆不跟他走一排，但也绝不走他身后；嫌他说话嘴臭。况且露两排残缺不全的黑暴牙，自己不觉得，路过的男人看到都说可怕。


不可多得的上乘精华之作

杨望远

。学生们在拥挤的过程中不小心撞倒了他的红茶杯。妈啊！原来茶杯里装的不是茶水而是酒。酒的香气一下子在整个教室里弥漫。他大发雷霆，冲着四下惊散的同学们好一顿吼叫。


戏剧性的刻划,令人叫绝 张勇的精华是零,心情能给他这朶奇葩精华应是心情的荣幸,望首席常务版主酌定

盆栽菩提

原帖由 杨望远 于 2014-7-8 00:21 发表
。学生们在拥挤的过程中不小心撞倒了他的红茶杯。妈啊！原来茶杯里装的不是茶水而是酒。酒的香气一下子在整个教室里弥漫。他大发雷霆，冲着四下惊散的同学们好一顿吼叫。


戏剧性的刻划,令人叫绝 张勇的 ...

这个可以精华。
希望斑竹们对版面的管理要大胆主动些。

张勇

感谢各位版主厚爱，精华对我来说一定是个鞭策﹗再次感谢﹗

盆栽菩提

烟，酒，眼角膜。这三样东西一下子就把读者的心抓住了。
主人公是个平凡的人，或许还是个不那么受人欢迎的人，连他的老婆，走街上都不和她一起走。他的红茶杯，他的烟灰缸，还有他唾沫飞溅的讲授，这是个老年代的教师形象，作者以一个学生的眼光，把一个活生生的人物推到我们面前。浓烈的情感则如暗流，汹涌在文字的背面。
我始终相信，文字的深度就是人性的深度，这样的笔法是成功的。


2014.07.30盆栽菩提、佛山冷眼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