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哀伤（组诗）

温青。

低头

最饱满的麦穗
一直低着头
对大地如此歉疚

它索取太多了
阳光、水和养分
都报答给了坏人


入地

死了
你看不到我的魂魄
它悲哀地匍匐着
向大地苦苦祈求

你见见我吧
我死过了
不会泄露你的容颜


歌颂

歌颂一个灵魂
就架起他的骨骼
燃烧他的血
捋直他的白发
和他彻夜长谈

然后告知他
你一直不敢在这个世界
睡着


我要你活着

我不拒绝死亡
可我要你活着
那颗心长在你的手掌里
你握紧它 不要让它跳出去
更不要让它窒息

用你光洁的面庞
贴近那些紧绷绷的委屈
慢慢地
在冰冷中放下自己


祭

一个痛苦的同谋者，墓地里偏心的裁判
因幸福而停止了暴虐
如同突然枯萎的草丛
和一条黄狗眼中的黑暗
尾随的荧光
不能用双手聚拢的邪念

一个坏蛋，死得过于美好
同样值得纪念


记错

对于想像的美好
你我都要谅解
不是因为错觉
是因为心中的闪电
照亮了少年的阴霾
突然露出的微笑

错过了
多么美好
回忆和梦想一样
避开了现实


埋怨

谁有那么多怨艾
像杂草
生命力旺盛到半夜
依然滋滋不绝

地下的根茎
脆甜
一节一节地接近空气
接近露水
一心一意要告诉那些花朵
泥土是多么温暖


放下

担子并不沉重
太久的站立
可以压弯每一根骨头
然后折断每一个梦

那些茬口会血流不止
把一个人掏空
放尽他的笑容
放下他的悲伤


风铃

轻巧避让的
叮叮当当擦肩而过
敢于碰撞的
最早沙哑破损

能够在风中沉默的
最终成为主人

我的风铃没有安装
发条和风
一直在心底响着
  

墓草

在四月的边缘看到什么
坟地才是完整的人生
和土地深谈的
是必然的死亡
和托生于庄稼叶脉的迷梦

火焰的冷已经很久了
小麦的浆液
绿到了黄昏
那些鞭炮的叹息
爆裂于断代的生硬

童年的葬礼
返乡于一段打湿的路
一直横在心里
就像那个平躺在尘埃中的人
有揪心的沉重


妮

不是花也会开
就像叶片打起手语
我们不用交谈
以姿势拒绝
小女孩的乳名

妮
你长大了不要抛弃我
我老了就会想你


河边

水草真的好美
水有那么凉
我也有那么凉
太阳贴在水底看我
让水草斜着身影

流水全在眼里
两岸的树
如此安静
不需要任何安慰
不需要任何遗忘


青草

青草有什么心事
春的雾霭
蒙蔽了一个人
他孜孜以求的悲欢离合
都要谢幕了

在水边看草
漂泊的色彩都不愿清醒
那么多细叶的凉
掠过水流
对时光如此顺从


这清凉……

从黑暗飘来
抵达露珠飘零的子夜
与竹子的睡眠
一起笼罩四野

那么空心的一个夜晚
就要开裂了
从风的一端进入
可以灌进多少梦想
躲不过凉雾的嘴唇
一身都是湿漉漉的


起风了

安静的旗帜
摆出细微的风
嘈杂的八月，连旗杆都汗湿了
我们的手
握不住我们的思想

大风起兮，雨飞扬
打不开雨伞
也不想打开
要风要雨的人
必须给他


大雨落定

最大的一粒不苦不甜
在破碎的瞬间
梦想入地

远处
云层高高在上
掩面而去的村庄
刻板而低沉
注定，池塘越来越瘦
雨越来越大


流淌

向下的力量
如同皈依
如同一生一世
不能密封的悲伤

无论大小，无论远近
那些无地自容的流淌
都携带泥沙
是一个世界在流浪


彩虹

有几道绚丽的色彩
就有几双偏光的眼睛
每人的彩虹都是自己的
无法告知别人
只能描述
上帝悬挂的那个

我一直看不见
所有的惊艳
都对我无所适从


雨后的哭泣

别在雨后悲伤
心灵的雨幕
覆盖的
都是化不开的盐
都是沉醉一生的秘密

一块又一块的铁
挡住了路
总有一些泪滴
终生不能返回


小温暖

两只鸽子之间的蓝天
有小小的温暖
那么一点点的距离
翅膀搭着翅膀

这是冬天
不是飞翔的季节
我们接近于寒冷，只是为了
小小的温暖


羽绒服

我们多带一些空气
与冬天的距离就远一点
我们的距离就远一点

化纤布料磁性的沙哑
和鸭绒内芯不动声色的膨胀
会让多少人激动
让多少人熬过感情的冬季


电动车

寒风就在后面
所以你在后面
我不能回头，没有倒档

我穿着棉鞋吧
妈妈做的那双
黑色条纹布，也没有刹车
不会打乱脚的温暖


长诗歌

就像风刮个不停
直到下雪
才抬头看看段落起伏

长诗歌，就是一个人
不愿意停顿的人
满怀冰凌
依然干渴


短电话

线路肯定不通
天冷了
就要多打几次

你大概不在路上
也不在家里
我耐心等待回音
感觉一下你离我的感冒有多远


蛇胆霜

在冬天爬上我的脸
蛇胆有多大
我的胆子就有多大

就像你熬煮艾叶水
青枝绿叶从手掌开始
直接变成冬天的味道
苦涩的冷香


梦覆盖的

就这样消瘦下来吧
让那个梦去弥补，别人占有的阴影
镀上蓝，镀上月亮的冷
镀上星光不断的哀伤
这不能打开的十月，就这样
覆盖，一个季节


梦有多疼

疼痛也有睡眠，在梦里
一个多情的伤口
充满烧灼感的跋涉，那些追问的人
渐渐落伍

一些不合常规的辉煌
让你看见躯体
勉强卷曲的那些绝望


黑夜侵占的

梦的边缘，寒冷的锯齿
在十月的黑夜里呼吸
交错的疼痛
没有冰和雪，也没有水

一个不透彻的夜晚
就这样无声无息


黑夜的痕迹

音乐，尖锐的谶语
横撒于梦境的骨灰，一声枕畔的呼救
打乱了誓言的节律
需要在太阳下死亡的爱情
需要掩盖一月亮的泪水

我们不应该奢侈，生活
就是让我们小心地享受
永远少于我们需要的东西
当我从网络走过世界，有多少人
在倾听自己的孤寂，那些不能掩盖的
欲望，那些不能错开的遭遇
永远站在河流的一边
在我们的眼前，随波而去

忘掉一首诗歌的逻辑，包括
谨小慎微的修饰，一些不断变异的词语
我们终于老了，就在后半夜
打乱了拖鞋与拖鞋的关系


一直不能飘下去
　　
我知道空白中的滋味不能书写
那些细小的光点，每一根针立足的地方
在我眼里尖锐而冰凉
秋天死亡的时机，是一场雪
在大地上写过一生的理想
　　
而我一直不能飘下去
像冰刀下的云朵，越来越黄


高处的水

高处的水很凉
我理完发，看到自己
黑色的岁月
就这样，撒满一地

应付挑战，和挑战应付
如同一把，截断细节的推子
把一生的水打断
搅浑，如同音乐的痛
永远是一个人不能舍弃的
秘密
  

那个事的结尾　
　
那个事的结尾
已经不吸引人了，如同他的开始
风声不紧
所以故事松散
　　
我沉浸于此，对耳朵的偏爱
和耳朵对哀伤的偏爱
一样，不能自拔


说过去就过去了
　　
说过去就过去了，一小节
一小节落叶的幸与不幸
如同流浪狗的馒头，开出散漫的花
冷起来的幸福呵
就开始冷着，满世界的蓑草
不再说话



秋叶

１

绿过的苦竹，毛发散乱
像一个热过了头的人
对秋天如此感恩
激烈的草，呈现自己的筋骨
打马掠过河南的风
越走越凉

２

我是一个听风者
耳边的潮汐
比自己的声音更加渺茫
如同秋天的目光
毫无遮拦，而又不能收回

3

所有飘零者的足迹
每一片的不安，黄得憔悴
黄得火起
苦香的烟雾，大地的蓑衣
飘飘荡荡的游魂
从此不再相信季节的消息

4

沿途的鸟鸣，沉默下来的水
一叶枯船的对视
流转于静谧的羞愧
庄稼低头的正午,阳光叙述着
一脸疲惫

5

通向精简的诗句，一枚坚果
开口说话
每一位秋天的诗人
都添加了衣服和词语
以及轻飘飘的叹息

6

三个人的秋天，诗歌无法企及
一枚落叶的温暖
超越一棵大树的伤悲
纷纷扬扬的忧愁
都匍匐于地

7

我的一叶还远离泥土
远离父亲，只是柔软已经渐近
经脉将断
破碎的衣裳
连着叶柄根部的心

8

谁能读出绿色，谁就能读出黄金
生命低处的本色
如同死亡，不能转身
我倾听枯叶的吟唱
一条小路，一堆灰烬

9

蜷缩的声音，惊心动魄的声音
一张生命的图纸
没有规律的烙印
在你的胸前，岁月踌伫的牵挂
就是那个长不大的人

10

他衰老的容颜，受凉的皱纹
他沦陷的微笑，不能复原的眼神
一个秋天的俘虏
一根枯水季节的爬藤
仰望什么，无法熄灭的瞳仁

这里有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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