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庄晓明 于 2015-3-29 20:02 编辑
我是一个樵夫,但由于一次偶然的仙境阅历,而改变了自己的时间。自然,人类都希望置身于永恒,哪怕是片刻也好,至少,他可以因此而坚定他的飘忽的信仰,解除凡尘的痛苦。现在,我以我的阅历告诉人类,永恒的仙境无疑是奢望,但片刻的仙境却是可以拥有,你往往是在一种不经意之间,就跨越了进去。然而,从仙境的时间复归人类的时间,却有着一个巨大的落差,脆弱者很有可能因此瀑布般摔碎。但我相信,如果有所心理准备,或许会使这瀑布的落差成为一种时间的惊险运动,为那些厌倦了漫漫尘世的人类带来某种刺激。因此,我愿意讲述自己的经历,以作为他们的某种参考。 其实并无任何预感,那个早晨,就像过去了的无数个早晨一般,我随便吃了点东西,便踏上了那条山路——自然,不会忘了携上那把祖传的斧子。这条山路是我与山民们经年累月地踏出来的,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它随着山势而上引,毫无规律地穿越于山石、杂草、林木之间,初次行走的人,或许会有一种神秘感。 虽然时辰已不早,但由于山嶂的遮蔽,旭日尚未降临。团团云雾,浮出青翠,仿佛淡淡的命运悬疑。我走近,它却消失了,但又调皮地身后某个距离显现——与云雾的这种游戏,多少年月过去了,我从未厌倦。随着高度的提升,山风渐渐响了起来,并顺着山势倾泻山谷,引起一片瑟瑟声响与起伏的回声,似乎在搬迁什么。 过去的时间,于我是日复一日的单纯循环,且形成了一种惯性。但今天,走了一段山路后,我却有一种隐隐的失重感,仿佛那惯性把我引到某个位置后,便松了手。而前方的山路,在云雾的飘忽中,也似乎欲与日夜凭依的山岩分开。我不由按了按腰间的斧柄——硬梆梆的仍在,使我放心。 一片陡然横亘的葱绿,提示我将到达预定的高度,那儿有着最好的森林与木柴。但就在这时,我恍恍听到一声开裂,在前面的某个位置,如一根木柴的被劈开。声音响了两下,就平息了——后来我才知道,是自己于不知不觉中,推开了一扇门,进入了另一个时间。或许,在仙人眼里,各种层次的时间,能显出各种透明的色泽;而凡人的眼睛,却只能见一种水样的透明。随后,我听到了四个童子的歌声,和着日光从松隙洒落,质地清纯,似来自鸟的肺腑。而四面的云雾,亦因升起的日光的折射,浮游着梦境般的虹彩。在过去的砍柴经验里,我从未到过这样的地方,但一切又似乎并不陌生,且有着一种过滤了尘杂之后的澄鲜。我依然惯性中攀着步子——其实并没有踏着山石,而是一朵虹云浮着我上升。 于是,我见到了那棵传说中的松树,岩上郁郁升起,树干刻满时间的裂纹,却支撑着翠绿如新的浓荫,伫立于群峰之巅。松下,一白发白须的老者,与一黑发黑须的老者正凝神对弈。四位青衣童子分列两边,刚刚停住歌声。 棋子松果落石般响着,合着某种节奏。虽然,我并不精通棋法,但仍能认出这是一盘奇特的棋:白子如山风自由行走,黑子则如影相随。有时,白子似乎显得无路可走,但随着一个折弯,又现出一片新的天地——一对简单的元素,竟演绎出一种复杂的命运。 随着棋盘的渐渐布满,我隐隐看出白子走的是一条山路盘旋的轨迹。而如同山路的无法摆脱一侧的幽谷,黑色的轨迹亦紧紧相随,并有着吞噬的意味。但它们谁也没有能够困死谁,而只是相互纠缠着,似脱离了胜负的规则。当黑白轨迹终于运行到边缘的死角,显得无路可走时,突然,一片云雾飘来,并驻留于绝处,如它素日的驻留林木,山岩。这时,两位老者抬起头,向我微微一笑……我恍惚正要领悟什么,却听得当啷一声,斧头落石的声音将我惊醒——斧柄已在腰间朽烂。我孤零零地立在山路尽头的一处林中空地,四只青色的小鸟上空盘旋,发着童音一般的歌吟。而隐隐的落子声,仍在两个时间之间回响。 我衣衫褴褛,背上空空,没能像往日那般负上一捆柴,却感觉负荷了更多的东西。依旧还是那条山路,因云雾散去而格外清晰,但已罩了一层无以言说的陌生。许多熟悉的标志消失了,似乎从未存在,我陡生一种被遗弃的惧意。我匆匆赶往山下,想回到那些可靠的事物之间,确定自己存在的位置。然而,我呆住了,我的茅屋与围墙,已成了一堆残垣断壁,野草蔓生——原来人间百年时间已过。邻居的后人们好奇地围来,问我这个衣衫褴褛的流浪者从何处来,寻找谁?但我无法回答他们,我与他们之间被奇异地抽去了一段时间。 我已经无法适应这个世界,过去的影子始终随着脚步,我的一盘棋还没有结束。我以“烂柯人”的身份游移于这个世界,与寂寞相伴。但我本质上,仍是一个樵夫——我日夜地打磨着一把斧子,期待它能有永恒闪亮的刃,不会朽蚀的柄,它将劈出一条甬道,引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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