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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8-24 0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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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罗·策兰:给英格褒·巴赫曼的六首诗
王家新、芮虎 译
在埃及
你应对异乡女人的眼睛说:成为水!
你应知道水里的事,在异乡人眼里寻找。
你应从水里召唤她们:露特!诺埃米!米瑞安!
你应装扮她们,当你和异乡人躺在一起。
你应以异乡人的云发装扮她们。
你应对露丝、米瑞安和诺埃米说话:
看哪,我和她睡觉!
你应以最美的东西装扮依偎着你的异乡女人。
你应用露丝、米瑞安和诺埃米的悲哀来装扮她。
你应对异乡人说:
看哪,我和她们睡过觉!
维也纳,1948年5月23日
译注:这是策兰流亡在维也纳期间为巴赫曼的生日写下的一首诗。诗题“在埃及”,喻示着犹太人的流亡。据《旧约》记载,犹太人曾在埃及为奴,后来在摩西的带领下出了埃及。诗中的三位女子,都是犹太女子的名字,其中露特为策兰早年在家乡泽诺维奇的女友,米瑞安为摩西的妹妹的名字。巴赫曼后来也曾以“米瑞安”为题写了首诗,其中有“触摸每一石像,并行奇迹/让石头也泪水长流”的诗句。
花冠
秋天从我手里吃它的叶子:我们是朋友。
从坚果里我们剥出时间并教它行走:
时间回到壳中。
在镜中是礼拜日,
在梦中被催眠,
嘴说出真实。
我的眼移落在我爱人的性上:
我们互看,
我们交换黑暗的词,
我们互爱如罂粟与记忆,
我们睡去像酒在螺壳里
像海,在月亮血的光线中。
我们在窗边拥抱,人们在街上望我们,
是时候了他们知道!
是石头答应开花的时候,
是心脏跳动不安的时候。
是它,成为时间的时候。
是时候了。
译注:该诗原题“Crona”在拉丁文和意大利文中都为“花冠”,在意大利文中还有延长音符的意思。《花冠》深受巴赫曼的喜爱,她这样回复策兰:“我常常在想,《花冠》是你最美的诗,是对一个瞬间的完美再现,那里的一切都将成为大理石,直到永远。”“唉……我又闻到了那罂粟花,深深地,如此的深,你是如此奇妙地将它变化出来,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为纪念这种爱,策兰1952年在西德正式出版的诗集就叫《罂粟与记忆》。
科隆,王宫街
心的时间,梦者
为午夜密码
而站立。
有人在寂静中低语,有人沉默,
有人走着自己的路。
流放与消失
都曾经在家。
你大教堂。
你不可见的大教堂,
你不曾被听到的河流,
你深入在我们之内的钟。
译注:1957年10月中旬,策兰和巴赫曼在西德一次文学会上重逢,旧情重燃,当晚住在科隆王宫街一家旅馆,该街区为中世纪以来犹太人的居住地和受难地。策兰写出这首诗后寄给了巴赫曼,在后来的一封信里还这样说:“《科隆,王宫街》不是一首美丽的诗吗?……英格褒,通过你,通过你。如果你没有说过‘做梦者’,它怎么会产生呢。只要你一句话,我就可以生存。”在后来的通信中,策兰还曾引用过“你深入在我们之内的钟”这一句诗,这已成为他们之间的一种“暗号”。
翘起的嘴巴
翘起的嘴巴,可以感觉:
黑色的植物。
(需要它,不找寻光,留下
雪纱,留下
你的猎物。
两者都可以:
触摸,禁止触摸。
两者谈着爱之罪,
两者都想存在与死亡。)
叶片疤痕,嫩芽,密密睫毛。
在眼睛尽头,陌生的日子。
豆荚,真实而开放。
嘴唇曾经知道。嘴唇知道。
嘴唇沉默直到结束。
译注:这是策兰与巴赫曼恢复爱情关系后写下的一首诗。诗中谈到“爱之罪”,因为策兰后来有了妻子和孩子,巴赫曼为此也有一种深深的负疚感。
白与轻
镰刀形的沙丘,未曾数过。
风影中,千重的你。
你和那只
赤裸着的胳膊,我伸向,
那失去的。
光柱,把我们吹打到一起。
我们忍受着明亮、疼痛和名字。
白色
移动着我们,
无需重量
我们用来交换。
白和轻:
让它漂移。
距离,月亮一样挨近,像我们。它们筑积。
它们筑起礁石
在漂流的断隙处,
它们继续
筑积:
用光屑和溅成飞沫的波浪。
那召唤礁石的漂移。
它召唤
而眉额贴近,
这些我们为了镜子的缘故
而借来的额壁。
额壁。
我们和它涌流在那里。
向着额壁的岸。
你睡着了吗?
睡吧。
海洋的石磨转动,
冰光和那未听到的,
在我们的眼中。
译注:这是策兰与巴赫曼恢复爱情关系后最早写下的一批诗之一。诗中的“风影”出自海德格尔。海德格尔认为苏格拉底不可超越,后来的哲学都不过是他留下的风的影子。策兰和巴赫曼都很熟悉海德格尔的哲学及其隐喻。
日复一日
你这焚烧的风。寂静
曾飞在我们前头,第二次
实在的生命。
我胜了,我失败了,我们相信过
昏暗的奇迹,那枝条,
在天空疾书,负载着我们,在月球轨道上
茂盛,留下白色痕迹,一个明日
跳入昨日,我们拿来,
丢失了那盏烛光,我把一切
扔进无人的手掌。
译注:此诗写于1957年12月,在这之前,策兰到西德朗诵诗歌,并在慕尼黑与巴赫曼相会。在这之前他写信告诉巴赫曼他将在11月底去慕尼黑:“回到跳跃之处”。该诗的最后几行初稿为:“……一个明日/升上昨日,我们拿来,/那盏烛光,我哭泣/在你的手掌。”在1959年出版的诗集《语言栅栏》里,策兰把这最后几行改为:“……一个明日/跳入昨日,我们拿来,/丢失了那盏烛光,我把一切/扔进无人的手掌。”在命运的跳跃中,丢失了那盏烛光,手掌也成了“无人的手掌”,这说明策兰已意识到他只能生活在一种致命的“缺席”里。他在1963年出版的诗集干脆就叫《无人玫瑰》。
2013年修订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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