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回乡（组诗）

楚郑子

一、母亲

母亲总想回到从前，可腿老了
迈不过时间那道坎
她不停地讲述过去
那些光荣的故事
但我的心思却在她脸上
母亲才刚八十
面容怎么比门口那棵几百年的老槐树
还要沧桑
她的人生到底经历了多少
不为儿女所知的苦难
以至她慈祥的笑一直带有
车矢菊淡淡的苦涩

母亲讲到了我
她骄傲的儿子
此刻依然象个温顺的牛犊
接受她的抚摸
她如今的手太过粗糙
让我感到岁月细细的痛
那个年青的母亲
那个漂亮的母亲
那个肤若凝脂的母亲
那个通体芬芳的母亲
什么时候被我弄丢了
而母亲还如四十年前唤着我的乳名
她的人生被岁月
被我们这些孩子
吸得干干的

二、父亲

父亲的腰弯了
以近乎九十度的虔诚
亲近劳作一辈子的土地

父亲的腰弯了以后
我才明白父亲不是一座山
而是一根韧性十足的竹子
以前他驮着我的童年
腰也有些弯曲
背部的坡度
正好够我看到村头那棵高大的古槐

如今父亲的背部
与土地平行
象一张宽大的竹床
看到那根颤颤巍巍的拐杖
我好想扶起父亲
让他再次直起
从高处看他渐渐长大的儿子
不！是另一根竹子
就在他的身边
脱去岁月的笋衣
窜出另一片葱绿

三、老屋

老屋一直空着
我一回来
那些逝去的岁月也跟着回来
在老屋里游荡

我和哥哥住在西屋
东屋住着父母
楼板上停放着两具备用的棺材
再往西是爷爷住过的屋子
在一个夏天
他从枕下摸出一块隔年的酥糖
糖纸脏黑  糖很甜
以致爷爷走了很多年
我还在巴巴地等第二块

中间的堂屋是鸡和狗的乐园
每天有扫不完的鸡粪
也有新鲜的鸡蛋
堂屋中央供着一溜祖先的牌位
他们对整天的鸡飞狗叫
以及我们的进进出出
一声不吭
直到我们全部搬出
腾出空荡荡的五间
供他们独享

四、溪流

山村前有一条溪流
浘浘而来的溪水
带着鱼虾
把田野一分为二
它走村串户
不舍昼夜
总是离自己的目标太远
离两岸的幸福很近
我不知道这些川流不息的队伍
最终是哪条河流的龙种

三十多年前我和溪流一起走出村庄
我沿着大道去了都市
它沿低势去了海洋
如今我从陆地返回
而当年与我一起流走的哪些溪水
是否安好
它们是否会变成一朵云
从空中返回

在我返乡的第二天早晨
山村下了一场大雨
村前的溪流涨起老高
漫过所有干涸的石头
溪水在村头的桥下来回打着漩儿
仿佛有些不舍
但无法上岸
只能沿着三十年前的河道
流向了下游的炎炎夏日

五、午后

午后的山村出奇地静
庄稼在田野
把阳光一垄一垄引进根部
阴凉的地方

知了在密不透气的绿色里
传出声声长鸣
引导迷途的蝴蝶和飞鸟
在茂盛的庄稼下面
有水在流淌
在这个时间近乎静止的午后
唯有地下的水
在嘀哒嘀哒地靠近黄昏

六、黄昏

太阳一靠近山尖
白鹭飞了起来
随后是鸡、鸭子和狗
还有一直卧在泥水里的牛
它们都要赶在天黑之前
活动一下卷曲的筋骨

叫了一天的知了
此时声音有些沙哑
几缕炊烟升起
庄稼拔节的声音
几朵云铬铁一样
被盛夏烧红
燕子在人们的草帽顶上回家
象天空中飞翔的蝌蚪

七、夜晚

星星又大又密
把夜幕拽得好低
真担心周围那几架小山
扛不住这满天星斗
蟋蟀在墙角高唱
田野蛙鸣如潮
金银花的暗香穿透村庄
月亮象个闲散老汉在天空游荡

老奶奶坐在院子里
看见月亮钻进一朵云
便唱起古老的民谚
“月亮生毛，大雨跑跑
月亮生根，大雨不断”
便有小孩举手欲指明月
被老奶奶喝住
“小心月亮半夜从门缝钻进屋
割你耳朵!"
小姑娘立马双手捂耳
嘻嘻跑开
老奶奶一阵朗笑
月华满地

八、一天

高粱在田埂的高处授粉
水稻在低洼悄悄抽穗
芝麻一节一节储存阳光的粒子
瓜藤把村头村尾缠得火热

山村一笔青翠
一抹墨绿
留白给一幢幢新筑的小院
小桥荒于八月的茅草
枣树的青果依然沉湎于绿色

山村的一天  可长可短
时间如墙上停摆的钟表
更象隔壁老奶奶的脸
看一眼  多一眼
看一天  少一天
慈祥的幸福
都在安静的皱折里

谈笑指间

母爱、父爱，乡情……，诗质朴，问好诗友。

楚郑子

谈笑指间 发表于 2015-10-12 14:25
母爱、父爱，乡情……，诗质朴，问好诗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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