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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穷人~ 于 2015-12-20 19:06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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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过以一个主题贯穿其中来进行这一次读诗,但坐下来选读几个作品之后,才发现这其实是难以实现的,因为大家书写的风格和主题都不一样,甚至也不相似,于是就这样零零碎碎地说一些自己的读感罢。其中若有误解或不到的地方,还请作者和文友们指正。
《竹屋》/这里有阳光
比春色更浸润的是炊烟的白
樵夫留下的。村姑晃着臀
带回一堆孩子
我佛安详
人们经过樵夫山,就散进雾里
竹屋摇篮里
一个婴儿在织兰草
她对手指吹气
渐渐地
织出一张人脸
一群红蝴蝶
围上来
阳光的很多诗歌都带有中国写意画的色彩,这一首也是。炊烟,樵夫,村姑,孩子,这镜头便是中国特有的乡土画。浸润、留下、晃、带回等几个动词的出现,让人物、景物一下子就生动了起来,并有了时间感和空间感(炊烟映衬空间,村姑带回孩子一句拉出时间跨度)。“我佛安详”一句颇耐寻味,生活的种种滋味,都在其中了,读者大可自度之。
第二节则是虚实结合,这也是阳光诗歌语言的迷人之处,因为这样的句子读起来很神秘。如“人们经过樵夫山,就散进雾里”和“她对手指吹气/渐渐地/织出一张人脸“等句。而居住竹屋的村姑(其实是村妇)生活得怎么样,也在这一节作了交代。因为”炊烟的白”是“樵夫留下的”,而“村姑晃着臀/带回一堆孩子”,所以第二节我能读到的便是一幅山乡留守的妇女和儿童生活图景。这幅图景是什么色彩,作者并没有直接说出,而是以诗的语言进行了描述,把更多的发现留给了读者,这便是高明之处。
《草帽》/竹丫头
河风徐来
一顶草帽主动为你
挡住头上的虚空
它忠实而诚恳
把你当成兄弟
你们坐在河沿上
分享完一只烟
阿满的婚事就定了下来
河水流得真快呀
腊月说来就来了
草帽也说旧就旧了
我总觉得好的文字,不必故作高深,它来便是自然地来,它自然但不乏意蕴悠远。我喜欢这一首《草帽》,线条清晰,让人读得明白,但明白并不等于是大白话,它在让你明白的同时还带给你不止于文字表达的意韵。这便是功力所在。
草帽可以挡着虚空,却挡不住时间的流逝。“河水流得真快呀/腊月说来就来了/草帽也说旧就旧了”。草帽旧了,人间物事还是原来的样子么?
《钓》/锈水先生
画家被闲置在岛上
他的孩子需要打一下屁股
才会醒来,哭鼻子
从梧桐叶里穿透的光也不多
画作只斑斓了一半
钓者收起鱼竿
干脆闭上眼睛
脑子里尽想着愿者上钩的事情
原本我是要聊一下锈水先生的《太平轮》的,读的时候便深感喜欢。不过介于篇幅,我还是愿意找一首精短的来说,何况这一首《钓》写得也很好。
这首诗取名为《钓》,以何为钓,又想要钓什么呢?这便足以描绘当下芸芸众生相了,诱惑、贪欲、困顿与挣扎尽在其中。钓者与上钩者,却都在画家的手掌之中,那么,画家是谁?他属于钓者,还是被钓者?此时,锈水先生狡黠地收起了笔,仿佛诗中收起鱼竿的人。
《暮光城》/桩子
其实我更喜欢小麦肤色
比如,被风沙埋掉的楼兰
和一条不住渗水的河
可成都只有公园
和沧浪湖边的芦苇杆
浣花溪,八月傍晚没有夕照
我们各背一把仆刀
走入这尘世暮色
曾经路过的葵花地
不用刻意去想
那时候你戴草帽
微微扬起脸
鼻梁上有光点在跳跃
我站在一丈开外的人群里
有被照亮的感觉
桩子这首诗起笔一句就让人喜欢,小麦肤色,带着乡土的温度,有收获的饱满,质朴又性感。接下来出现的楼兰、河流、公园及芦苇杆等等事物,仿佛都被它一一照亮。这尘世的暮色里就有了一种记忆的颜色,而构成记忆的元素,如鼻梁上跳跃的光点,明亮也迷人。
《凝望,也可以山崩地裂》/独孤魂
我们的房子于黑暗中踉跄走了几步
院落后面,群山舞弄着白昼
绿色光亮像晶体一样收缩扭曲
光停在剑鞘,等一阵风接过它的眩晕
抬起头,中午的光线擦身而过
我把自己拉绳一样拉紧
等你投下的目光嘭的一声,砸得土地哗啦啦响
风粉碎了思考,我粉碎了你
一只喜鹊慢慢弯下腰,刀片似的惊讶削弱慌张
你还是不擅说笑
山坡上滚下一团柴火,掏走内心的颤栗和黄沙
在夜露向前奔跑时,你环紧我的腰
地基在摇晃,窗棂寻找依靠
你只望着我,挥一片柔情遮挡天空
独孤魂写的是组诗,于其中摘出一首来读其实并不妥当,似乎有不完整、不全面的嫌疑。不过,虽不能以偏概全,但或许可以由此连带着来读。
她的语言很恣意,想要表达的时候,好像不必去推敲,表达所需的词句便自然而然地喷涌出来,以至于情感气息特别好。从诗题《凝望,也可以山崩地裂》看,这首诗所描绘的更多是内心的情感变化,能把内心的情景通过文字转化为我们所能真切体验到的现实场景,这需要不凡的文字功力。看电影《英雄》的时候,其中很多打斗的场景都不是真实的,因为它是一种意念的交战;但它又是真实无比的,因为它们来自内心的情景。所以有胜败,有输赢,所以也就有伤害和痛感。这一首诗,便有《英雄》一样的转换效果,是力与美的结合。其中一些侧面的描写,也很好地把情感表达了出来,而兼得诗意的延伸。
这样的写法,稍不留神就有空乏之嫌,但独孤魂所表达的,却是让人读来如在眼前,并为之震撼。
《轻轻含在嘴里的呻吟》/浮云如花
深入星光10米,再10米
你就会找到悬挂的青梅。青涩的眼睛
在叶子下开满露水
它总是探出椭圆的脸,叫声惊喜
表情沉迷,希望你掌托起它幽隐的一生
此时,它心生一计
你只能低头,擦去它脸上的风
轻轻把它的呻吟含在嘴里
像吮吸时光寄来的蜜。并且
这样的心跳一生你只会遇到一次
本想选择《一双翅膀撑不起斑斓的春天》来读的,立意和语言都是不错的,再次阅读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语言稍作调整会更好,相较之下我便选了这一首。
这个题目咋一看,我想到李煜的“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一句词来。其为唾,浮云曰含,词义相反,风情相似。这首诗写得柔情,蜜意融融,这一生一次的心跳,仿佛是小鹿就要从心口蹦出来。借景言情,笔法唯美,更兼顺畅而味足。
橙子的雪镇
读橙子的《请柬》,就喜欢上她的语言。这样的语言,是我读卡夫卡的《城堡》时所体验到的。但他们的不同不仅仅是诗歌与小说的区别。
橙子在《请柬》中融入了很多元素,都是生活化的,或者说都是工业化的,她描述的其实是一个时代。我们就生活在这个时代里,让“梦境躲在珊瑚礁的孔洞呼吸”,任“光亮从她手心里纷纷潜逃”,我们“从工业岛流亡”,无力抵御“荒诞戏进入每个家庭”,“有什么向大地播撒睡眠,/是什么盘踞在安魂的穹顶守护古老沉睡如火山。/谁在我们古老的体内惊醒,是什么”?
狄更斯在《双城记》里说:“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这是一个最坏的时代;这是一个智慧的年代,这是一个愚蠢的年代;这是一个光明的季节,这是一个黑暗的季节;这是希望之春,这是失望之冬;人们面前应有尽有,人们面前一无所有;人们正踏上天堂之路,人们正走向地狱之门。”用这段话来诠释橙子的这一首诗,我认为是恰到好处。
我们就生活在这样的一个时代。
将一个时代装进一首诗里面,这是一件艰巨的事情。尤其是装进来的时候不要有错乱和做作的嫌疑,而橙子不仅是装了进来,而且在情感的处理上也显得很成熟,她没有摆出高深的姿态也没有说道什么,但却让我们读到了很多,思考了很多。一个时代是如此庞大,一个时代又是如此浮躁,一个时代也是如此的令人绝望。好在绝望之虚妄,却也是暗含着希望的,她最后选择了“穿越星湖大道,从雪镇出发。”也是我们所期冀的一丝光亮吧。
《请柬》/橙子
这个冬天的夜晚,穿越星湖大道
从雪镇出发,我们一起游过来。
这时候纸房子不肯睡去,梦境躲在珊瑚礁的孔洞呼吸
小月亮扑倒了,小月亮扑倒了
光亮从她手心里纷纷潜逃。
看灯火拐进黑暗的座头鲸腹壁,祖母卧房
古航海图册忽然闪光。去法老时代,尼罗河王朝,太阳陵墓
所到之处古字谜锁在殉葬的宝窟。
当储物窖掀破浪尖和低云,一个生锈的手势
酷寒在沉船形象上被镌刻并拭亮警语。从工业岛流亡
当连动齿轮在那些蒸汽暗室发出惊叫,星星勇士们
凿冰斧正摇撼我们头上辽阔而冻硬的拱屋。
这个滚沸的冬夜,月光划燃圆塔森林的积雪。
石头墙胸中鸣响茶水炉,汽笛振动烟囱呼出白雾
有人像鹦鹉螺缩回舵手的小仪表舱。
当城市剧院搁浅并为日常的黑色粉刷,当无数根电线
拉扯摩天楼内晃动的皮影。小丑们在灯柱底下排练
荒诞戏进入每个家庭,当你被拽向一次喋喋不休的晚餐报告
请以你非凡的气势转身,跨上闪电游过来。
请让我们的俏皮话拨动你足尖的银色螺旋桨,
还有多少秘密和古代神迹在你手心黯淡又转向亮光,
就像无数萤火虫扑棱在封口的沼泽地里飞翔。
请来一起游吧,
当你深入迷宫内开启的年轮,古老鸣钟的大门
一扇扇朝水底洞开。当浮世绘如旋转长廊往身后退去
快抓住银天使帽沿的飘带,像攀住一阵疾逝的风。
游弋在旗杆两侧闪烁诡辩的波浪里,
在青铜色烟雾笼罩的冒险与灰暗建筑之上,
在沿着诡异情节标记漫长虚线的世纪航程中。你锋芒的警句落向
寒星迸射的缆索,在两个城市港口耸入云端的塔尖。
当没落与困倦席卷街道,最后一片叶子
离开车库和排水沟。穿过刺耳的贩卖声
商业电影无处不在的轰炸里,还有一片梦湖适宜黑嘴鹭栖息
请一起游过去。
要带上你果敢的踢踏舞步,还有喀喀响的大理石冰湖,
为你安着马达的长烟斗装好闪亮的黑烟丝。
去维也纳剧院,还是角斗士广场
试试哪种音色匹配你黑耳机融入华丽的光芒。
请过来一起发呆,大笑或者哭泣
咒骂或者叹息。数一数到底多少天使和恶魔
被我们珍重收藏在还未示人的小布袋里。归还她们向大海中,
归还她们向大海中。有什么向大地播撒睡眠,
是什么盘踞在安魂的穹顶守护古老沉睡如火山。
谁在我们古老的体内惊醒,是什么
让我们靠近沸水壶
听见眼泪在歌唱;谁拍打学院门口狂怒的狮子
让它像听话的小猫闭着眼等你询问,谁令夜色安详如祖母。
谁把你枕头变成收迅台,在你耳蜗埋进
小小的破译装置,
请传达更神秘的潮汐。当南方的船只永远停靠在星座上,
我们体内月亮和日晷针表盘开始转动已消逝的历法。
这是我们最后收割词语的黑暗,当幽冥的船舷从天空高高放下吊索
一只萤火虫升起,是时候我们的祖母回来——去遥远的梦之海。
请带我一起游吧
这个冬天的夜晚,穿越星湖大道,从雪镇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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