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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诗五首
《大地之吻》
寻遍旷野,森林和草地
寻遍河流,沟壑和丘陵
我便不再寻了
沉重的呼吸深深扎入泥土
所居住的城市看得见
所怀念的故乡看得见
在黑暗中奔跑之人
总相信会有一团火焰不期而遇
第一声裸露的啼哭,被你的唇轻轻握住
你眼中的一切,不分高低贵贱,不问远近亲疏
接受着阳光洗礼,满怀谦卑之心
在花园里歌唱,在海岸线上歌唱,在长着
鲜花和褶皱的岁月里歌唱
你的吻落在山顶,滚烫的雷鸣呼啸着穿过父亲的脊梁
你的吻落在山腰,细密的雨滴裹着母亲的一声声叮咛向远方遥望
你的吻落在山脚,像一块胎记嵌入肉体和灵魂
我用一生追着她,不知疲倦地在枝桠间歌唱
用城市浓重的鼻音去唱,用故乡清亮的回声去唱
《冬至以至》
我以坚韧离开你枝头
一场失去温度的宴席,任凭繁华满目
重复上演的,不过
是世人眼中滴落的欢歌哀愁
谁在时光之外埋下谎言
谁的眸子正窥视这具躯体
这具躯体早已擦掉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比冬夜还要寒冷还要潮湿
而潮湿,从一只乌鸦翅膀上滚落
那是我曾经仇恨过的黑鸟
它叼走我的童年记忆,一些美好恍若烟花
眨眼而逝
它把我的旧梦从陋巷拖走又丢弃于荒野
旧梦终归如落叶,纷纷扬扬过后还会找到树根
一切窥视与挥霍都是徒劳
我要趁此放任自己变成一块铁
在残喘的世界,红褐色锈迹构成万物脊背上显眼的光线
就像我此刻站立在父母坟头,不与烦扰交往,不与厄运交谈
只掏出一颗心,熨平四周的荒草
《默》
一个人站在自己心脏之上
孤寂多年的空城,从旧梦里重拾春风
漫山桃花
回赠空城以粉色语言和秀丽字体
这些天然、无需梳妆打扮的词语
一分羞涩,一分庄严
与准备遗忘的伤疤正好相吻合
我的眼睛酸涩
突然害怕流经骨缝的河水
惊醒母亲的白发
害怕晃动的叮咚之声唤起一滩荒凉
驻足在中年光线里人
远远遥望春风吹拂的少女
那熟悉的背影,把满腹疑虑轻轻点燃
《年轮》
漩涡的中心,生命起始之处
你开始分娩清晨第一束阳光和母亲的疼痛
分娩冷情绪夜色和父亲烟斗里磕出的泥土
分娩撩人的风景和孩子们干净的微笑
分娩坚硬的岩石,奔腾的蘑菇云,以及死灰复燃的火山群
分娩陡峭的山系,狂枭的江河,还有高耸入云的怒吼
今夜,我掩埋内心的风暴,无法吐露任何一个单词
一个人,一粒种子,一颗置放于宠爱与裂痕之间的心
在万千变化中,轻落于你古韵迭起的尾音
曾经舒缓明快的步履,回响起跌跌撞撞的叹息
弹起的跫音推开石缝叩启了另一扇门
你不断张合的双唇
送来一洼新绿,又收走一场轰鸣
我的渺小在环形跑道上水波一样飞溅
此刻,我是你叶轮上旋起的一粒尘埃
是你画面底部的一段留白
夜夜望着空旷的山顶,笙箫而歌
《透支幸福感觉到了疼》
还不到秋天,就提前收割了一茬幸福
柔嫩的叶子瘫坐地上无法预知自己的命运
我们像挥霍宝藏,不谈利润,不惧因果
金灿灿的幸福在我们眼中如廉价的空气
乌鸦拼命拍打翅膀,它投下一长串贪婪
我们举起尖叫的血,高声呐喊:喝吧!吃吧!
丢掉高梁,丢掉玉米,我们有面包,有猕猴的大脑!
风要了皮囊,叫我们去采摘儿女的眼珠
污秽的指缝里,残留着黑发和哭泣
我们以低于肉身的价钱贩卖了耕地,从此
所有的树木花草要遭受比天灾更恐怖的酷刑
我们的血压在狂笑中极速下降
她将和我们一样,在经历战栗和嘲弄之后
转身吞噬自己
还要去拥抱春夏秋冬吗
十指上的花用枯萎结成绳子抽打我们的身体
身上的血已经不够我们苟且喘气
犀牛的血,大象的血,熊猫的血
看见我们像见到瘟疫
而我们,仍然模糊着思想
像一群饥饿的僵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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