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诗识人

薛省堂

短句

芦花丛，秋水明，一枚月亮，整夜给我爱情

薛省堂

听夏

明月像个货郎
沿着村中小巷
叫卖一池蛙声

一生

幼时，母亲养一母羊
母羊温顺，生几只羊羔
煞是可爱，旬月
学会调皮，跳上跳下
母亲卖掉几只
换些活钱
母羊一连数日吃草很少
及来年又生几只
奶少，日渐消瘦
正值麦苗青青时节
贪吃，误中农药
难受而死
被剥皮
尸体扔往村北的水沟
可惜了一身好肉

柳树

柳树，
又到了夜幕
母亲咀嚼着苦涩的窝窝头

流淌的男人

河边站久了
以为这条河是我的

在落日的余晖中
我对着来往的世人落泪

一个人该多么的伤悲
才能拥有一条河。

宠爱

在我早起的这个清晨
我希望我的爱人再睡上一会
鸟还在它的巢穴
世人还在他们的梦中
一切有待我去唤醒。
而我在厨房忙着为俩人做早餐，
烤面包，剥鸡蛋壳
铲刀发出清亮的声响
世界躺在我温暖过的地方
我从来没有，
将她这般宠爱

绣衣女红

百货大楼边的绣衣女红
坐进下午的雨棚
低头做着针线活
细致，沉默，
一针撷起一针
并不像对面橱窗里
光鲜的塑料模特面带笑容
有着高挑的身材
和一对好看的乳房
当黄昏时的天空穿梭着
细密的雨线
她们正给洁白的衬衫
绣上夜晚

早晨

当我在这个落雨的早晨醒来
光、鸟声也已经醒来

衣架用准备好的衣服将我拥抱
鞋子找到适合它的脚。

世界像恋人依偎在身边
我也不再觉得孤单

雨中即景

雨下在它该下的地方，在山腰古老的庙宇上，
在芭蕉叶撑起的这把伞上。
生者洗着他的脸庞，墓碑洗着它的名字。

养蚕

天不亮母亲就采桑回来了
旧布鞋沾满潮湿的泥土
她压抑着倦意的脚步
轻轻走进西屋，
蚕匾里蚕宝宝发出
琐碎的蠕动声。
她四处查看，
确定没有因粗心爬丢的蚕宝宝
捡出昨夜吃剩下的桑枝
放进新鲜的桑叶。
看着蚕宝宝一天天长大，
估算着新收成
把西屋打扫干净。
又到东屋看到我和姐姐
还在梦中，给我们掖好被角
母亲心安地，
开始为一家人做早餐
给我缝制新书包。

你当如何

你如何缝补时光的幽暗之花？
像缝纫机走出密集的针脚？
悲痛的情人剪碎婚床的被子
你又当如何？

走在那里

在我还是孩童时，
我用父亲送我的小鸟放风筝
用一根细长的丝线
牵引整个天空。
夏天，伙伴们在河里扎猛子
我们到湍流尽头
打黑鱼。
蝉鸣一声高过一声，
阵雨入夜
我排列十只水碗，捕猎月亮
我赤脚走过，
月影的长廊

我找

在我遇见的每一个人中，
我找你，
不断认错人。
我举着一支孔雀的羽毛
成为这个时代我唯一的特征。
让我习惯错误，
没有性别、面孔。
让我与高贵同行，
只剩眼睛。

不在此处

为了一个特别的目的
两唇交谈
并不像微风中的树叶点头
来得自然，
有效。
一只夏天的瓢虫
一驾灵魂的
私家车
我们甜蜜地
返程

脑袋

脑袋——
一个奇怪的坟头
覆盖着浓密的黑草
慌乱之夜，它的主人
死去多年。
有时，我感到它
不堪重负，茫然垂下。
出租车载着虚拟的乘客
一路颠簸，晃呀晃。
而时钟的钟摆，
像镰刀
收割着夜色。

因为你

我愿是一双被子，为你的夜晚铺就
我愿继续睡着你的美梦，当你清早离去

颤抖

即使如此，孤独、平凡地
度过一生
你是否获取了应有的温暖？
是的，我的衣服
搂着我的臂膀。
我的气息和爱，
将我深情拥抱。

最后一首诗

是的，这一生我恐惧失去
我紧紧拴住的
只是影子。
现在，我的黑夜完全来临
这次换做灵魂追随我
在影子躺倒的地方，我睡下。
白菊花，哦，白菊花
遵从死神情义的安排
这并无不妥。

阿拉伯少女

你从画中的街角走来
身后跟着一阵微风
你的眼睛，一闪一闪
你的面纱遮着你的脸

我和影子并肩而行

我扶起我跌倒的影子
给他画上五官
安一个朴素的想法
我俩并肩而行

我来不及爱的人
他替我去爱
一条黄昏时的林荫小路
我未曾选择。他踏上征程

我俩走过人群
拾起人们丢掉的信条
有一个小天使
同时看见我们

我佩戴着我的伤口
他用鲜花缝补
我遗失的诗句，那可能
是一首永恒的赞歌
他用我出神的灵魂
替我们写下

松鼠

我是你的松树
松鼠，
夏天来了
我们可不可以
这样相亲相爱
我用树冠给你
撑着遮阳伞
你坐在我的肩膀上嗑果仁
用你的大尾巴
给我扇着凉风

望月

这是一个静谧之夜
月亮款步走上讲台
在云朵簇拥的课桌前
它翻开书本，
开始简短的问候和介绍
作为一个榜样式的老师
我回想起童年的情景
黑板、粉笔、她挥动的手臂
及慈祥的面孔
现在，月亮讲述
启蒙的故事，月光
在水上写下远古的道理。
因为我们的无知
因为它总高高在上
它从前讲的，它重复。
我们像敬畏的孩子，直起脊背
全神贯注，望着月亮
夜鸟陆续憩落树梢
而月光沐浴我们
真理和爱，来到我们

公园里

光，鸟鸣，
朴素的落叶。

我穿过绿色的
林荫道。

我来到，曾经的
恋人身边

你有

你有圣洁的雪的灵魂
你铺好了白床单
你每夜睡在你的雪中

走过30年

出了隧道
我们到了
光的边境

落日卡在
每节车厢的窗口
像一张通用的名片

它带领它的难民
回来了
它出示黑色的
介绍信

住在梦里的人

我遇到了一个我爱的人
我邀请她入我的梦中居住
所爱之人越来越多
所爱之人像雪
填满我的睡眠。

清晨，与梦俱醒
泪洒枕畔。
走在路上
我总会与他们中的一个
或很多个
奇妙地再次重逢

沉重时刻——给非洲难民儿童

他们用屈辱的泪水竖起一条长河
他们的眼睛与我们的灵魂，攀谈

树的队列

我身后跟着一排走路的树
树叶无声无息
倘若我开口，我就是那吹来的风
叶子哗啦作响，开始交谈
对于一件进行中的事发表评论
我深信它们只是想要一些话语权
这并无帮助，沉默采摘着叶子
对于发生过的事，我们商定
不触碰一些秘密，就像下过的雨
每片叶子都经受洗礼
而事件继续进行，叶子继续落下。
直到我身后的林荫道铺满落叶
我已经很难退回去
寻找庇佑 制造喧哗

来的是风——给依

温柔
舒缓
即使凌冽
我尝试爱的方式
我最终，认定风
让我找到你的叶子
让我感受你
奇妙的颤栗

清明

如此清明的一天
雨，下过了
我在江堤漫步
扫墓归来的人走过石桥
想着不久前写下的
悼亡母亲的诗
——我已经经历过生死
想着万物还未深情去爱
便觉对人世亏欠尚多
草间一只不知名的鸟在鸣唱
愿它的歌声逝者也能听到
愿在我这里有你的所需
蜂蝶在花间安然劳作
船安然行驶在水上

猎物

黑夜向大海捕鱼。它撒它的网
它的网里有我辈之人

家书

铅笔在稿纸上游走
句读喊痛
橡皮擦一点点
涂改着夜色

我写湿漉漉的词语
写长长的家书
记忆里，
那盏鹅黄的灯一直闪亮

感情有时是会飞的
在空中
快要赶上一只鸟了

但母亲已读不到我的家书
人世没有地方适合她居住

我折下细柳枝，默念一声“妈妈”
一同装进信封。

蜡烛

如果美好的片段
从记忆走出来
站在你面前
像黑暗中的蜡烛
你会重新点燃它吗
伸出双手取暖
回想我，我是怎样的，
怎样的，爱你和焦虑
因为那终将永逝
我找不到火柴

旧梦

你拆开信封
取出信件
你读上面的文字
没有任何消息
你委屈地缩进大衣
慌乱的大街上
找不到回家的地址

招魂曲

破晓时，九峰山上的鸟鸣此起彼落
树木高举着一束束曙光

这座城市
漂浮在夜色中的亡魂返游到岸上

那是谁的旨意？

我决定少写诗，在我这个年纪
好多天才诗人已经英年早逝

孔雀

你佩戴许多眼睛，你携着你的光环
他们给锦缎缀上贪婪
我追随着你

父亲

28年了，这样冷的冬天
走在积雪的路上
合作社穿灯芯绒棉衣的姑娘在卖酒
所有关于90年代
旧村落的面貌，已改变。
只是今晚在雨下得绵密的小城公园
悲伤来访我。在颤抖的树下
我扶住了你冰冷的双手
我记得你笨重的身体，摇晃着
倒在了雪地，嘴巴冒着酒气
家就在我们对面，母亲升着炉火
天很黑，我们走了很久

冬夜

冬夜，飘着细雪
树木颤栗，鸟雀无言。
蓝色星光，缓缓地
投向水面。湖光闪烁。
仓鼠在岸边吃草
小仓鼠安睡洞中。
啊，蓝星正中天
田间的兔子，林边的小鹿
道路通往哪里？
我能表述什么？

冬晨

好极了，拿我的忧郁
挂在承载它的细枝上
在这个落雪的冬晨

鹧鸪

峭壁上
鹧鸪叫声正凄苦。
我禁不住向问
我的双亲去了哪里？
我站在伤痛这里

补救

我还是不够爱你，不能
在众生相里辨识你
我还得皈依爱
做一些补救之事
坐到菩提常坐的位置
即便如此
我还在为，不能给你
更多的爱忧虑

灯盏——致RL

她明亮的眼睛
照得见我们的内心
我们是有着故事和愧疚感的一代人

如今她向我们告别
我们共同的故事到了尾声
我从未见过她的眼神这样凋零

步容

三十三岁了，我单着
并不意味我没有要爱的人
我的手握着一只看不见的手
我的体温温暖着透明的空气
清早，从花市归来
我注视一个远去的身影
——愿她是我所爱之人
这身影和大街上所有的身影很相似
周围都是我愿感到共振的人
下雨了，我退回伞中
我的伞下总是预留一个位置
我就这样撑着
像只高贵的孔雀迈着从容的步子

完整的夜晚

我侧卧在床上，背后
是一个空空的位置
我的左耳枕着我的右耳
倾听着内心的声音
我关上灯，合上眼睛
想象着如此美好的一天
过去了，我像倒空的酒杯。
想象着我已经醉过一场
爱过了，我还拥有
一个完整的夜晚
我的手抚摸着我的身体
像爱抚知己

雪

我唯一可以款待你的是雪
和雪所能给予的一切
我们的村庄和坟头落满了雪。
晚餐时我们玩扑克
打出去的一张牌仍是梅花

夜路

他们有爱情，家庭、子女、父母
我，没有
我拄着一根空荡的竹
摸黑在路上走着

在我感情的废墟上

在我感情的废墟上
有一座庙宇
蒙尘，破败，
布满了蜘蛛网
更鲜有人前来祭拜
但因爱始终
不曾彻底离去
那里依旧
供着一个神位

为了你比我幸福

是寒冷
走在了春风的前面
是路灯、长椅、老树
提前站在了约定的地点
为了你比我幸福
我就是那将爱提早的人
事先入境，每夜造梦

世事艰辛
世人出入我梦中
但她们哪有你好
让我受用这劳苦
形销骨立，终至这田地
她们哪有你好，你不出现
我就再三推迟着我的春天

晨起偶得

这是在清晨，昨夜的美梦
尚有余温，空气清新。
阳台上的花朵鲜艳
鞋架上摆放着新鞋子
我活在这美妙的时刻，
藉此得到安慰。
迎着曙光，我站了一会
只需要短暂的一会
对余下的不再要求什么

心意相通

像一骑奔跑的汽车
车灯，是我嵌入夜色的
眼睛

它们追逐着前途的那片光
忽近，忽远
显露出犹豫和疲惫
与我心意相通

活着，忍一忍

这些年
我做着两件事情
活着，忍一忍
意外不曾发生
爱情不曾降临

满园子篱笆高筑
韭菜剪了又长
没有什么
使我泪流满面

在这里

梦中，你是爱我的
我很高兴
我返回到这里
你给我安慰
我真实的一切
你并不拒绝

不必在意

清早，
独自醒来
你并不用急着探究活着的意义

这很好

吹过来的风
是殷切还是假意
你同样不必理会

前进的光

夜晚，我们驱车去江浙
天太黑，
下着朦胧细雨
我们追赶着前面的车灯
一小片开掘的光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
这，都令人放心
（我想前面驱车的一定是个光明的人）
紧紧跟着我们的是
第二辆、第三辆……
从观后镜望去
每一辆都载着一小片光

墓穴上的空巢

我看见一个巢，
在墓地的柳梢。

我不知道它是不是墓穴
生出的虚无
或是柳条俯身叹息时
无人应和了太久？

如果我还看见有鸟
试图憩落巢上，
大片夜幕急急落下
我相信这只鸟是孤独的。

但假设巢仅仅是为了制造
更大的缄默
在高处。

一日献诗

有一个梦给你安慰
清早，到了非醒不可的时候

光，破窗照耀
缓解周身疲劳

一些近乎唾手可得
一些又遥不可及

在我的一生，没有什么大事会发生

在我的一生，没有什么大事会发生
这很好
平静地生活，按时上下班很好
礼拜天能安心地看一则新闻或一场球赛
写不写诗很好
而我不必将我的痛苦示人
眼睛，我知道你装得下泪水
它们不必流出来，这同样很好

如此活着

我难得清醒
像一只空酒杯
你会把我灌醉
往里面继续倒酒

你的晚餐

桌面上放着一串紫葡萄，几片面包和刚泡的热茶
丰盛如同这个夜晚。你可以选择吃掉你唯一的晚餐
去读一本你所喜欢的书，并不用急着睡眠

脸谱

在这样一个时代
真相并不令人振奋
即使是在阳光下

公园里，长椅上的老妇人
内心阴冷的烛台
迟迟没有燃上
祝愿的蜡烛

贫民的居住地，饥饿的嘴唇
嚼着梗喉的词语
他们的背后，无数双眼睛
制造着冰雪

政倌令人忧心，道德的车轮
在黑夜里打转
智者陷于沉默的沼泽

如果我要认清美
我需要撕下更多脸谱
时时与丑陋保持敌对

宽恕

基于我对宽恕的觉醒
我首先想到的是
海底之石——

“尽管我铁石心肠
处境暗无天光
我试着谅解你们——
我的痛苦和孤独！”

涧水

山上走累了，就在涧水处歇歇脚
你找到这户清贫的人家。
尽管如此，她仍会妈妈一样
给你甘甜的乳汁

沉陷

从黄岩区影院出来
很快就会驶过青年路
此时，我正被一场灰色的雨
追击。当我追赶着
我的良知和爱情——
在只属于我们这个年代的剧情中
良知和爱情一样贫穷
我的忧虑超出了你的预期
比夜雨来得凄厉
在这条将走完的街道
在青春的分币所剩无几

恋人

“孤独，冷艳的女子。”——
我寻到这朵恰好而美妙的比喻
用无数个无声夜晚孕育出她的绝代芳华
我已然倾心于做她的恋人，至死不渝。

你击溃了我

你击溃了我，
随后的事上，我们步调一致
浪花将它的浮萍带向别地

清醒

很久没有感受到雨的洗礼
持有一份清醒了
闪电忽闪而过，
仿佛灵魂的拜访。

归

和树、石们相处了一整天，我累了
我以为我会黯然离去。
不曾想，一条涧流也跟着下山了
还有一轮落日。
能得它们一道相陪，我并不孤独
是的，我并不孤独
何况还有晚风弹奏树叶整齐的送别声

读诗给她

傍晚，我把我的情诗
读给窗台的白玉兰听
用低沉磁性的声音
有那么一刻，
风闻声而来。

就在她低头含羞的一瞬
我们都动了真情

写诗为何

写诗为何？我不停询问自己
一个响亮的声音：
降低自己，亲近泥土
亲近自然
当我躺下来，感受这
恩赐和召唤
仿佛我与她们有相同的命运
我就是她们的一部分
头顶翻过一页页星辰
青草慢慢爬满我的腰身
直到万物封住了我的嘴唇
我已为此沉默无言

母亲

多年后，我只记得她的爱，
她的等待，和
她的坚守。

即便她只剩下一座坟头
乳房一样
站在故土
仍在等我回去，吮吸

航行

那是在黎明，他刚驾驶着他的床穿越黑暗。
一只鸟已然停在窗台咕咕叫，并认出了他。
经不起片刻喘息，他又见识到一片澄明的天空
摸了摸身上，新生的羽毛

如此反复

清早，我脱下夜
这件黑袍
瞧见我赤身裸体
已然度过
不光彩的32载

《》

忘记深深伤害你的事，并抹去它的阴影
记住死去的人，有你亲人的面孔
当你我坐进这熟悉的黑暗，酒话扯长夜晚
哭笑够了，费思量。仿佛我就是那往事
仿佛我就是来自墓碑，命运悲惨的人

青草地

此刻，我躺在青草间，躺在
我的子民中间，这矮小的国度
仿佛我就是最古老的一株
安顿下来很久了。我们感受着
泥土的芬芳，大地的宁静
阳光普照万物，仿佛我们
很早就知道赞美
很早就知道头顶三尺有神明

行走的树

树有颗善心，它嫩绿的叶子齐声唤我
你来吧，你可以躲在我身下
我就远远地向它跑去，我就去撑这把人世的伞
你没有好身世，你虽然孤苦，但你终得庇护
你没有好命运，你虽然孤苦，但你终得赐福
所到之处，皆能成荫

无题

我生性孤僻，人群中落单
你可以预见一个不算完美的人生
你可以试着解读这索然无味的人生
像翻阅一本让人怅然又释怀的书
当一切从我这里应验的时候

桃花赋

母亲，
我从很远很远的地方
回来了
犹如桃花回到了春天

只为看你最后一眼
只为跪在你跟前

母亲，
每年三月你就会死一次
桃花就纺那愁密的雨线
你凄然长逝的样子历历在目

我就要在三月举行一场
盛大的葬礼
哭倒一场春风

桃花眼看簌簌落满了山涧

爱人

她穿着我的肌肤
她披着我的头发
她逮住了我嘴角的欢乐
嘴唇含着我的蜜语甜言
我的双腿不知迈向哪里
我的双眼寻不到自己
镜中，一个女子丰满起来

她好似一朵娇艳的红玫瑰
就笑着,让忧愁入睡
她的光彩使我失了颜色
我躲在她的阴影里
一朵黑玫瑰

用她的眼睛找眼睛
用她的嘴唇找嘴唇
用她的肌肤接受爱抚

月

月儿升起来了
像只鸟蹲在树梢
她伸了伸颈项
朝着大平原
咕咕地叫了几声
又沉入了遥远的湖泊

镜中的剧院

人们在镜中建造了一座剧院
一出苦情剧正在那里上演
但所有的人认为那只是一场幽默式的喜剧
因为听不到一丁点哭诉之声
甚至是人们刺耳的叫喊也被镜子所吞咽

落叶

他把自己比喻成一片落叶
“瞧，一片落叶坐在公园的长凳上。”

他头顶的那棵树同时下着落叶
一些坐在他的身旁

风大了，他看见他们中最单薄的那位
最先坐不住了，开始走动，翻飞

经过一片枯黄的杂草丛和一处墓地
飘进了未知的黑水塘

最后其他的叶子也消失了，他寻找自己
长凳上空无一物

感谢

“我应该感谢这张温情的床，
它尚不曾对作我永久的挽留。”
醒来，他对自己这样说——
“我应该感谢屋前树梢的那只鸟，
它每天准时向我问好。”
他看着墙壁上的相框，
“多精致的一副棺木，故我就葬在那里。”
他打开窗，风景挂上眼帘
“我每日都会逢着新的希望，
如果我叫这世界亲爱的
世界将以恋人落入我怀中。”

秋风

秋风回来了
回到萧瑟的家中

林子，落叶纷飞
荒凉，就住在我隔壁

最爱说话的鸟们
我们，已经无话可说了

孤独与日俱增

对话

哀愁呀！我与你
唯一的一次促膝长谈
在深秋颓废的公园
在这浮世上
而我们的谈资只有
落叶，声声呜咽
却不得不隐去了
姓氏与语言

林荫道

我像是被鸟声引领来的
又像是跟随涓涓流水
此时，我在公园的一处林荫道上
漫步，像一棵爱走动的树
我愿与其他的树相互问候
用彼此的叶子。
当我与一棵树握手
啊，我竟感受到千只手的爱抚
我又像是一个领队者
身后是紧紧跟随的大片晨光
当怀着难言的恩情
走完这条林荫道
我已奔赴在它交出的
另一条绿色的小径上

无题

无月，星落
天将破晓。
我就是那夜色浓重的人
此时出现，情色忧虑
我就在此时揭开
阴影的绷带

呼喊

听不到鸟叫
只一个寂静
落向黄昏的树梢
独自摇

无题

暮色是被一杯浓咖啡的热浪举起的
也是被一个久坐的人的静默举起的
月亮照着窗子，孤单地

如果天空是一方讲台

如果天空是一方讲台
在山谷空旷的场地
几声鸟鸣好似高人语
谷底坐满默然的观众

诗人的竖琴

诗人自林子取出一块最美的木头
雕了把竖琴，他每弹奏
便有沙沙的落叶声
有时林子应和一片祥和的鸟鸣
但更多来自他的呜咽
和我们的，以及这个将朽掉的年代
刺耳的声音……

登普陀山

人世的寒波已弱去
再高一步是秋分
我，拾级而上。
树叶倾倒出夏天

我喜欢故地一些卑微的东西

我喜欢故地一些卑微的东西
比如小鸡啄米
从潮湿泥土里拔出的白萝卜
甜味诱人的番薯
干草堆上落满了鸟粪
热爱着它们并有所觉悟
我的手指里流畅着
从祖先那里遗传来的基因
我的亲人相继死去
并靠我预卜未知
我没有给他们带来荣耀
我的步履艰辛，鲜有人同行
但我决定带领他们走一程
不同他们以往走过的路
一切我所向往的我都愿试一试

出气

小木屋挤满了人
我刚打完水漂
姐姐坐在角落里无声哭泣着
光怪陆离的墙壁上
破旧时钟的衰鸣
我开始意识到恐怖
父亲额头一片青紫
舅舅们动了手
斜挂在削木钉上的皮鞭
示威后眼睑似的低垂
父亲像泄了气的皮囊抽着旱烟
我隐约听到
木制乐器弹奏出来的尾音
堂叔安慰着祖母
说此事就此打住
屋内是不可触目的凌乱
摔碎的瓷片遗落一地
舅舅们坐在院子中央
姑姑和他们争执着
我想同他们理论
但小孩子不可插嘴
我觉得尴尬
就在前天
着实是父亲先伤了母亲
此时母亲躺在里屋一言不发
头上缠着止血的白绷带
脸侧点滴血渍的醒目暗红
夜晚舅舅们扬长而去
父亲好声好气送走了
姑姑和祖母
用摔碎的半边锅
我们开始烧烤红薯片

爱

阳光斜过冰冷的
午后泥墙
蓬松干草上的水珠
聚集着温度
水槽变得浊而浅
父亲挑一些丑陋的土豆
用薄薄的刀片削去
坏死的块茎
娴熟地剔除
腐烂的疮口
那些光洁的要深埋地下
捱过一冬 从他身后传来
地窖里泥土的芬芳
此时，我的母亲
烧烤着面饼
她的双手
在灶台上忙活
豆油断续发出
爆破的声响
那粘满面粉的围裙
晃动着钟摆的节奏
我猜想面饼在热气下
鼓起的样子 多像姐姐
遗失在井口的香袋
夜晚，我们
围着通红的火炉取暖
彼此沉默不语

小花牛

清晨的农舍，一亩露水的油菜花
叫醒小花牛的眼睛

两座山峰对着望
像大地鼓起的乳房

隔壁那对夫妇可好？
房顶鸣鼓的公鸡可好？

甩甩还安在的尾巴
就有许多欢笑儿被喜鹊听到

地窖

父亲掀开地窖的盖顶
用一把可变的钥匙
打开一扇门

他粗壮的双臂支着窖沿
呈下落姿势
“我跳进去了。”——并冲我笑

我太小了
经不起失去
不停哭泣

他探出头——扮鬼脸
“这是魔术。”
我破涕为笑

转眼他又钻进去了
地窖完全的
黑暗

这次，我不哭
反复用泥土捏出一个
相框里的人

父亲

那是在十几年前，父亲请木匠做家具
那家伙一手绝活，他为平木打眼
用的是长条形的凿子和鸭嘴斧
为不使平木跷起，只半个脚板压住一端
做之棱角分明打开墨尺
父亲的意思是必须让我们的家具尽善尽美
那意味着父亲在适当时帮木匠拉直墨线终止自己的活计
而父亲就在不远处做着木排
极其细心地用铁丝捆绑着竹筒

木匠请求我和他的小儿子共同完成一项差事 就是
我把父亲送我的长腿鸟装进他小儿子的鸟笼里
并说父亲一副短命相
事实上，父亲除了嗜酒如命
富于英明地算出木排的面积 用尺、寸丈量长宽
父亲说我可以和木匠的儿子成为好友
像现在这样，我们应该到河对岸采几束狗尾草
艺术性地 纵容我们跳下深水

致父亲的死亡之诗

多么美，那片陷落的洼地
地壳露出的小酒窝

闪电过柳，一人独自
暗了下去

租

租一间草屋给母亲
南燕归来衔黄柳花

租一片松林给母亲
雨水栽先我后栽

租几只秋虫在泥下
陪她说说话

夜里
我的文字哭成泪人

土葬——祭奠母亲

在出租车的叹息中我回到了家

风吹开木门，脚步压着心跳
我走进母亲的房间
众人把目光落在我身上

姐姐在床边抹着泪痕
悲痛不过一尺长的白孝布
寿衣、塑料银首饰和白菊花
慰藉着母亲的床塌

她的臀部已经腐烂
褶皱的床单粘满了药水
发淡的瞳仁掉进硕大的眼眶
如强忍的昨日欢颜

叔叔给我端来洗脸的热水
我却不能握住任何一只手
“这是主家唯一的男丁”
邻居在我背后窃窃私语

族人商议着母亲的后事
政府禁止土葬的指令早先下达
惊吓声中
孩子们躲进长者的身后

不会有从前时的乐器吹打
鞭炮也要止住哭泣
我木然地擦去母亲身上的灰尘
祝福她在另一个世界降临

夜幕下的灵车
那里有爱在缓缓地移动
我和帮手们屏住了呼吸
不需惊动周围的村人
  
梦境

一人细数发丝
由青到白
月亮缺了
天空露出幽深的面容

野草丛
几盏萤火亮着温情
秋虫的低洼地
陷进去的亲人  都沉默了

我随手摸到
故乡冰凉的身体

落叶

谈流浪
同眼前的树群
所有的面孔
在冬夜寒冷的公园
将答案投掷地上
落叶，一个呜咽
嚼，这夜色
我的语言更少
我的树光秃
立在那黑色河畔

回不去

回不去，像无树的叶
街心广场交谈
无疑一次灵魂叩问
你从哪里来
不来自时间，不借秋风
而泪顿如雨，黑夜作影
只因我的话涵盖
那么多异己的词
痛得，找不到根

在水上

在水上
放弃忧伤
和破旧的行囊
同鱼儿结伴顺流而下

带雨的斗篷
像一束芦花
举过我的头顶

两岸松枝上奔跑的松鼠
和落花的瘦小唇痕
月亮带来
美丽的眼睛和遥想

故乡
梳妆台 玻璃镜
少女正用一支唇膏
涂红爱情

摇一摇拨浪鼓

当我夜色中寻找童年
月光织起一张网

我摇一摇拨浪鼓
辘轳井里的鱼群浮出水面
望望月亮

我摇一摇拨浪鼓
母亲生养的女儿们抬起头
沐浴爱情

我摇一摇拨浪鼓
野草晃动起脑袋
水洼地住满苦难的岁月

少年时代

少年时代，我曾用蜡笔
勾勒一片海
我画了水上的冰山
贝类的玩伴
有一只鹰停在
高高的桅杆
我还画了一座
人类居住的岛屿
现在，我光的内在
都来自一条美人鱼

记忆

一声门缝
夹碎核桃仁的清响
小人书
涂满了梦幻

我只身
走在长廊里
水晶球滚向自己
像木马上漂亮的铜骑士

幻觉的电梯
在迅速下移
我已不能
回到过去

白色围墙
涂满了孤独
记忆是我的棺木
合上了的小人书

无弦琴

那时，我们坐在永宁公园的长椅
谈论青春和未来。
与身下永宁江最宁静的夜晚
割袍。我们其中的一位最先起身
拨响了无弦琴，江水
咆哮了起来
有一只长翅鸟注视着我们
天空灰色的旅人相继离去

黑孔雀

孔雀夜色中开屏
羽毛缀满慕求者的眼睛

我沉入一场美梦！

“哥哥，我俘获一件色彩斑斓的裙子
你看，我穿上的样子美不美？”

不要醒，不要醒，什么都给她！
你能给她什么呢？

这么多眼睛被夜色合上了

黑孔雀，黑孔雀，都是伤心欲绝的话！

久不这样了

很久很久不和你
在林子里并肩散步了
晨光照在脸上
温柔又陌生
我快要追不上那片
愉悦的鸟鸣了
快要说不出爱的千般滋味了
我仿佛已独自过了一世

我说不出夜的温柔

我说不出夜的温柔
我识得一个女人的面容
她的床挽留我的体香
告诉我幽暗的秉性
在那里，痛的面上
画下浓重的阴影

街角酒吧

一家街角酒吧在朦胧的光中发出断续的歌声
就像虫子在啃噬一枚叶片
并被马路上将远去的车辆拽着
有一只单脚酒杯在彻夜喷吐绿色胆汁

鸟巢

鸟已飞离，鸟巢树顶独坐
它的凹陷处，像一个时代的沉默

幻象时代

我走进时代剧院时
那里的表演已近落幕
人们噪杂的尖叫
淹没了我的脚步声
在唯一空缺的席位
我坐入宁静
魔术师摘掉他的礼帽
作鞠躬姿势
转瞬消失的身影
印证着他的话语：

“变掉自己
落入自己。”

秋

镜子展示美好的一天
我的长靴子在泥土上扎根

秋风中的小草绿透了
墓穴看起来很低

那个水边归来的女子
眉尖挂着露珠

我想她是世上最性感的女人了
我将从她内部的冰凉爱起

诗中的鸟鸣

我听人说每一个诗人死时
都会有一只鸟飞临
带他再度飞翔
不使成为野鬼孤魂

我的心不禁隐隐作痛
如果突发一场意外
我死了
不曾抵达朝圣的森林
这多么令人忧伤

活着时，我写诗
为了听到诗中响起鸟鸣

秋夜独步

夜自山顶跳奔旷野
秋风周遭堆积冷寂
我能说的
越来越少
内心住满
异己

失语者

很久了，我被一群人推向舞台中心
只剩我独自歌舞

从我那里剥离的每句话，每个细微的动作
都像秋风从树上夺去的落叶，并被一个个
即将隐入的人认领。他们坐进幽暗的席位
观看，保持沉默。而风继续出入

甚至我退入一把伞的庇护，一把十字架支撑
雨幕笼罩，一丝念头稍纵即逝

即便沉默也会被认领
直到我完全失语，构成众人的沉默

岁末相聚

我们回来了，故地相聚
拖着疲惫的青春

邀来整座小镇的灯火
邀来儿时明月
让我们同往事举杯

道尽酒话
唯独不说，雄心和梦碎

余生的事

爱上一个女子，柔弱如
露水的女子，娶她为妻
视她的亲朋为亲朋
视她的善良为善良
我愿同她生一堆易碎的光阴
和苦难的孩子
我愿痛苦睡了又醒
每当我俩携手
缓缓走过晨曦
风便在亲吻的唇上，哭泣

米米安

这都是2016的？

莫O0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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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主婆

哇，好历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