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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鉴投稿] 红土丘陵(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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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4 15:0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   组诗:红土丘陵

               ◆   材  

在乡间,能做桁挑的木有
杉、松、椿、槐、檀
椿是香椿,檀是铁檀
粗、直、浑圆、沉稳
不仅能为脊梁  还能
成为船上的头桅  松木
年久生蛀,失去芳香和年华
最好的杉木  质朴、轻巧
历经百年不腐
杉木之外统称杂木
桃、泡桐、苦楝、杨
勉强为桷子
桑木坚韧,可制作扁担
适合于歌谣与艰辛  桑与丧同音
桑木不上房  从前
我家屋顶上的桷子有一半是竹
苦竹能承受厚厚的天光
难以承受薄薄的瓦片  漏雨的日子
父亲便扛着梯子,爬上屋顶翻瓦
他的叹息声雨点一样落下时  两个弟弟正在闹
只有我能听清了他的叹息
只有我明白  在贫瘠之丘
要长出栋梁之材不容易            

                 ◆ 矮树林
枫树最高  在村口
托举着天空
木子树、泡桐、香椿、杉木其次
支撑住夜色和雾霭
更低的柿树、野桃树、栗树、枣树
能留住红土丘陵上的晴天
在乡村  我的父亲身高靠后
他是低矮的灌木  一个渔夫
每天借助于一支竹篙
在水面行走
我的伯父生前是织土布的机匠
堂兄做过泥瓦匠和油匠  匍匐
成为他们的平常生活
我有一个远房的矮个子叔叔是铁匠  
他隔三差五扛着自己打制的铁器
走街串巷地叫卖:
“上鞋钻子、纺线亭子、针夹钳夹、篦梳线刮、铜瓢铁瓢、锅铲粪刮”
更多的亲人们
一起组成了村道两旁的矮树林                   2016.12.29晚.

              ◆    断丝弦乐队
唢呐手来自生活的夹缝
他的唢呐声带来扑面的尘土
敲锣打鼓的汉子  一部分出自泥土
另一部分出自蓬篙
在鼓上舞蹈的女孩  她还小
她的发髻上有一枝新鲜的梅花
吹竹笛的人刚从田间归来
他的鼻息里有稻花的香气
反弹琵琶的老者  年过七旬
他的指法里有逝去的流水
拉二胡的汉子刚刚哭过  现在
他把泪水藏在琴筒里
冬天的打谷场燃烧起来
戏台不住地抬高
一群人在雪天里听到自己内心的疼痛              2016.12.08午稿.

                   ◆ 十华里
丘陵上的红土坡都叫岭
十华里范围内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山头
许岭、程岭、张岭、洪岭
每座岭都加了姓氏
每座岭都是一座寺庙

日子里总有些许的夸张
把很多叫几海
把狼叫毛狗
张狂的时候自称为老子
说话带一些蛮气

十里不同天 , 磕头分祠堂
同姓不论年龄、大小看辈分
异姓都是亲戚
饭桌上分出一席、二席
母舅为大
饮酒时要站起来,先干为敬

女人磨嘴皮子用的是兰花舌   
东家长西家短叫嚼舌头
Z、C、S与ZH、CH、SH不分
男人烟酒不分家
把老乡喊为老表

出门的路同回家的一样
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
路不长也不短
生死十华里
用方言说、用方言笑、用方言哭                 2016.12.18

                 ◆     山  丘
红土丘陵多山丘
石头是碎的
太多的肉身
在秋天里沦陷

青草遮盖着羞怯的乳房
枯萎的坟头
等待中再次枯萎
一群上山的羔羊
用露水将自己喂养

狼群已经走远
许多孤零零的山丘
黑夜里
常常被守林人移走
一个早起的人  从命里
掏出白骨和血色的红土

我一直在这里
守护着草场和牛群
守护着祖母坟前的松果
多年后
我还你一抔黄土
你赐我一件衣衫                   2016.11.19

                     ◆ 父亲的关节炎
冷叫冰冷
寒是严寒
一个人受伤的骨头
多酸楚、有苦味

流水的道场
一个僧人在念咒语
散落的念珠
堆积成雪

咬嚼、撞击、碾压
被囚禁的命
在寻找裂缝

暖风吹过田垄的时候
他试图站起来
抖落体内的冰雪

疼痛是一个出口
贫贱是另一个出口
他总是咬碎牙齿当良药                  2016.12.27  
  
                     ◆   外公坟头上的雨水
那些雨水羊群一样
一口一口地啃食着新鲜的泥土
一个老木匠的坟头上
有看不见的凹陷

那些流淌中的雨水
带走了一个人的好手艺
让他的锯、锉刀、凿子、刨和斧子
在工具箱里生出积雨云

一个人从富足到一无所有
只需遭遇一场雨
这光阴的锉刀
成为打磨着岁月的锯齿

我的外公曾经拥有过八把斧子
八把雪亮的斧子没有留住他的力气
也抵挡不了雨水的锋芒
他打造过的那些船和棺材已沦落为雨地的杯盏

一场连绵不断的秋雨里
一个人的一生成为刨花和锯屑                  2016.10.26                 
                  ◆  泥菩萨
它的笑容里缺少山河
一尊乡村里的泥菩萨
眉眼里装满门前的三尺硬土

脸是黑的
浑身灰尘
只有笑干干净净
肚量、腿脚都沾满泥
我小时候从河沿回家
祖母说我像泥菩萨  在乡间
它是朴素的亲人

祖母留下的菩萨
在一场洪水中失踪后
母亲带着我们
把它从河田里挖了出来
菩萨不是神  偶然也玩捉迷藏
把自己玩成泥菩萨

它给我们健康和力气
我们护佑它平安                      2016.12.25

                      ◆ 石  头
有名气的石头通往庙堂
没名气的石头通往江湖  
更小的石头更坎坷

在石心里面形成雨花

站起来的石头成为狮子
有听不见的怒吼
躺下的成为沙粒
为漫天的小草铺出坦途

天生丽质的石头名叫翡翠、玛瑙
装饰着富人的窗子
遍野的石头沉默着  近似心脏和鹅卵
一半在土里
一半在水里                       16.12.22午稿.
   
                      ◆  父亲的手艺
父亲擅长的手艺有
瓦工、木工、篾工、裁缝、雕刻匠
他给阴间的人造屋和黄金
给死者和生者相同的慰藉
他甚至给牲畜看病
让母猪顺利下奶,公鸡正常打鸣,耕牛犁行天下
他像一个学艺不精的人,广种薄收

其实父亲只是一个农民兼渔民
作为生产队的会记  每到年底
他拔动算珠的手就缺少底气
要把每一粒谷子摊派到工分上
总让人左右为难

他喜欢唱戏,自编戏文
字正腔圆地给日子煽风点火
他的嗓子里有红土丘陵上起伏的高潮
日子并不是唱红的
贫贱的生活里离不开精湛的手艺
无论耕田耙地还是撒网
他力争成为能手

父亲常常用三种以上手艺人的眼神打量我
一个有匠心的父亲
知道如何运用手里的刻刀  剖竹的时候
他想把我也分出青和黄两部分
他一次次割舍  我看见
一把劈刀在他手里闪闪发光                 2016.12.23

             ◆    水稻田
弯田同弯地一样
祖传的名字、祖传的曲折和土质
新田是新开垦的,四十年后还叫新田
刨土花三百个工分,填熟土花三百个工分
锅头田就像锅台  在湖边
每日有呛人的炊烟  涨水天
最先淹没的总是锅台
庄稼人的日子就在锄柄上
稻田都是千斤良田  良田如良民
都是生铁炼就的熟铁
要深耕细作  换土、施农家肥、换良种
亩产从500斤到800斤、再到1800斤
要从两代人的汗水里提出盐
这些稻田曾经是我们的命根子
是年成里的笑脸与哭脸  如今
它们荒芜  三尺杂草代替两尺水稻
田间地头没有稻草人, 没有家雀
只有低飞的蜻蜓和瓢虫
只有生锈的刀刃
磨刀的汉子远在异乡
他们悠长的吆喝声里藏有故乡的泥土
那些爱田如命的人  死了或衰老
他们的子孙都在城里
水稻田
摇曳着与祖坟上相同的茅草                     2016.12.16晚.     
               
                      ◆  街  市
猪市在镇东南
铁匠铺在北街口
有人吹箫、有人晃拨浪鼓、有人用方言吆喝

鸡毛兑换蒜皮
脱发兑换光阴
喧嚣兑换清贫

岁月在男人的烟袋里
在女人贴身的花边手绢里
肩挑、背驮、手推
秤杆、算盘、老黄历
一年四季
脚下的石板上市声嘈杂

时光从槐树叶的缝隙里落下
清点苦涩的烟蒂  清点
满地的碎叶和农谚

有人用三百六十日的思念兑换良宵
用汗水兑换黄土
用一条江兑换年成
用黑发兑换白发

风从四面赶来
东风、南风、西风、北风
风怀抱着落叶
用一粒谷子兑换青天和白日           2016.11.21黄昏稿.
   
                  ◆  搓草绳
一年中最后的道别
所有走过的路被一道道拧紧
时间的深渊里裹着荒芜

风霜、洪水、旱季的闪电
搓成三股  
农历里的新年和旧年
日子相互缠绕  一边重现
一边后退

父亲坐在矮凳上  我看见
他在漫长的最后打了一个结            2016.11.23
发表于 2017-1-4 16:0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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