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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度赛八月作品——素青
合欢(第二章)---节选
文/素青
一
乡间的马路朴素得灰头土脸的,在青绿的小山包间上下摇摆。当这辆客车叮叮当当地跑过,扬起的尘土铺天盖地,竟然是那么浓烈而炽热。
这是一辆极其普通的长途客车,车顶上的行李拥挤得摇摇欲坠,但车上的人并不多,前面有几个学生摸样的男女,嘻嘻哈哈地唧咕个没完;中间的一个商人已经睡着了,纺绸的黑马褂跟着车子的颠簸不慌不忙地摇摆着,他身边的那个小伙计眼睛亮亮地,正兴致勃勃地听着车头的学生门不痛不痒的话题;其他的乘客有的在眯着眼睛假寐,有的目无表情地在看着窗外缓缓后退的风景。
丁煊一个人坐在车子的最后那排。他是个略带忧郁、白皙微胖的带着一副金丝眼镜的年轻人,一身米色的西服合体又雅致,梳得精光的头发缄默着,车上的喧闹仿佛离他很远。他眼神游离在车窗视线最远的落脚点上,那是一块块晃动着跑过的水田,在阳光的照耀下金光闪闪,流动着一种莫名的痛快。
总算是回来了,总算逃脱出梦境了。有个小小的人儿在他的心里唠叨着,水田反射的强光让他感觉到一种透骨的寒意,和车外躁动呐喊的知了有些格格不入。是啊,一个星期不是船上就是车上,两条腿都体会不到安宁,没有踩着土地,总是觉得不塌实的。
水田像镜子一样地波动着,波动着,一个圈,又一个圈。丁煊的眼睛开始迷瞪,脑袋左右摇着,渐渐地掉进了黑暗之中。
红色,红色,红色湮没了一切,包括春天里粉嘟嘟的樱花。铃子的笑声是随着樱花的花瓣飘落的,麻酥酥地在丁煊的血液中流动。至于是如何和这个生长在日本的中国少女相识的,对他来说已经不是那么清晰了。
二
北海道札幌市的西南远郊有一片无名的山林,那里人迹罕至,丁煊和铃子常去那里游玩,丁煊把那里称为他们的“花铃山”。丁煊留学生涯中所有的火焰都是和校区门口那个拉面馆有关。18岁的孤儿铃子是拉面馆里的女招待生,对于初恋中的丁煊来讲,他们的爱情是羞涩而热烈的。
今年的春天对丁煊而言并不明媚。铃子开始对他若即若离,突然辞去了女招待的工作,也不来宿舍找他了。他拉面馆老板那里隐约知道铃子将要嫁人的消息,对方是海边渔民的后代,一个以捕鱼为生的26岁的日本人。
这消息来得忒急,丁煊一直怀疑它的可信程度,他要找铃子问个明白。可还没等他开口,铃子就来约他春至的那天去“花铃山”看樱花。
这是一个好日子,一路上是他们熟悉的景致,阳光清澈见底。丁煊拎着铃子带来的木制食盒,拉着铃子软软的小手,一言不发。山路很曲折,他感觉他的喉咙也曲折着,说不出话来。
“哇,好漂亮的一只狐狸!”铃子突然兴奋起来,拉着他小心翼翼地往路边的林子里走。的确有一只小狐狸在散步,它金黄色的毛在绿色的世界里显得那么高贵迷人。当他们走近的时候,小狐狸觉察到了什么似的,朝山腰跑去。
跟着小狐狸跑了很久,筋疲力尽的时候他们停了下来。小狐狸已经没了踪影,眼前是一片嫩绿的灌木丛和几树盛开的樱花。好漂亮的粉红和翠绿啊!丁煊惊呆了,脑子里空荡起来。细心的铃子发现了灌木上方和樱花之间飘渺着的水雾,当他们便拨开灌木走了过去,一个正嘟嘟地冒着黄色水泡的天然温泉就这样被第一次发现了。
铃子甩开丁煊拉着的手,开心地跑了过去。“这水温很合适呢!”她迅速地脱掉了和服,小心地走进了水里:“煊子,下来啊,很舒服呢!”
和铃子这么坦陈相见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相处一年的日子里他们常常在丁煊那间小小的宿舍里做爱,只是最近的疏远让丁煊感觉有些羞涩。他慢慢地脱掉了衣裤,走进了硫磺温润的水雾里。
三
阳光渐渐地移到头顶,一丝丝的光线从樱花密密的花瓣中洒落下来,让白雾中的泉水开始神秘起来。跑了很远的山路,丁煊和铃子都累了,面对面坐在这个一米深的温泉里,就像是坐在迷魂汤里一样,水温略微有些烫人,高于体温的柔软抚摩着他们的疲倦,滑腻的气泡从脚底冲上来,碰在俩人的肩膀处就破碎了。四周很静,只有他俩的呼吸声和几只雀鸟偶尔地哼唧声。
“咕,咕……”,丁煊的肚子突然发出了一串极响的声音。“煊子,你饿了,来,我们吃饭吧。”铃子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把他从恍惚的梦境中惊醒。他晃了晃脑袋,那个青春的侗体就跳进了他的眼帘。这是他初恋的唯一土地,流淌着着咖啡色的皮肤和尖挺小巧的乳房,是他的命,他的眼睛,他是多么地爱她,她为什么要离开自己呢?想到关于铃子的一些传言,丁煊的心脏有一种撕裂的疼痛。
“铃子,铃子,铃子。”他失神地叫着,伸出的手还未触及到她的肉体就颤抖起来,抖动的手在水面激起了一层浪花。这种抖动的水波张扬着,并不受他的控制,很快就波及了他的全身。“铃子,铃子…. ”
“你怎么了?煊子!”铃子的拥抱让他安静下来,这是他熟悉的味道,他像个婴儿一样闭上了眼睛。“不舒服吗?是饿坏了,来,我们吃东西吧。”铃子坐到他身边,一只手搂着他,一只手把池边的食盒拖过来。
“来,这是你最喜欢吃的鮭魚,这是棒節蟹肉泥寿司……”铃子细心地喂着他,看着他落魄的样子,早就明白了是拉面馆老板那里泄露的风声。是该向他摊牌了,可怎么开口呢?看到自己心爱的男人这么痛苦,铃子一时拿不定主意该从何讲起。
“铃子,我的铃子。”丁煊呢喃着,所有的感觉都在他与铃子贴着的那一半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上,迅速掉进肚子里的鮭魚和棒節蟹肉泥寿司,此时对他来说就像白开水一样没有任何滋味。
“煊子,你是好人,我真的很爱你。可是,”铃子的声音停住了,她叹了口气,一咬牙,脆生生地说了下去。“可是生活并不能让我们如愿。你必定要回中国去的,我虽是中国人,但我生在这里,我的父母埋在这块土地上,我是不会离开他们的。”
丁煊感觉温泉在逐渐降温,铃子的话让他明白拉面馆老板的话是真实的。“不要说了,我不要听,我不要听!”他摇晃着脑袋,仿佛要把听到的话摇落到水里似的。
“不,我要说,我要说清楚。我们分手吧!分手对你对我的将来都有好处,你可以回到你父母的身边,我也可以不离开我的父母……”铃子的态度是坚决的。
“不要离开我!你会尽全力让你幸福的,铃子,你不要离开我!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你不要离开我!”丁煊看到了孤独,感到了无助的恐慌。
铃子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声音是那么温柔,“我的好人,我也不想离开你啊,可是我们没有钱,我们如果继续交往下去,只能过着和往常一样贫瘠的日子,我依然要回拉面馆端拉面去。” 说到这里,那声音开始急促而锋利起来,“我不要那样的生活!想必你已经听说了,我已经答应了幸一君的求婚,婚期就定在下月,他有两条鱼船,能让我过富裕的日子,能给我买珍珠项链,能让我在家里做太太,这些,你能给我吗?!”
“铃子!我会努力的,请给我一次机会,我去找工作,我能养活你的!求求你,你不要离开我!”丁煊的眼睛红了,泪水哗地流下来,流进了他的嘴唇,很涩很咸。
铃子腾地站起来,爬上了岸, “我已经说过了,我们分手,必须分手了,我已经不爱你了。好吧,你自己呆在这里好好想想,昨天幸一出海了,他还不知道我和你的关系呢,我们今天的事情你不要对任何人讲啊,我先回去了。”她拣起自己的衣服要开始往身上穿。
“不!不!不要离开我!你是我的铃子!我的铃子!”丁煊歇斯底里的声音惊走了树上的雀鸟们,他的喉咙燃烧着,干涸得让他窒息。“我的!我的!我的!”他的双手胡乱地飞舞着,一把抓住了铃子光裸的脚踝,把还没有来得及穿衣服的铃子拉倒了。
铃子面部朝下重重地摔倒在温泉池边的岩石上,又鱼一样被丁煊横着拖入了水里。温热的硫磺水一下子呛进了她的肺部,她急剧地抖动了几下,就安静地浮在了水面。
“铃子!你怎么了?铃子!”丁煊把铃子的身躯翻转过来,看到的是不停地流血的额头下一张张开的嘴。“铃子!铃子!”他尖厉的声音几乎要撕破三月的阳光,他慌乱地把她放到水中的石头上,给她做人工呼吸,用她的衣服捂住她流血的额头,像一只没头的苍蝇来回地折腾着。
突然,他发现鲜艳的红色固执地流到水中,整个温泉都红了,还有那双灰白了的眼睛,他的泪水雨一样地喧哗着,“铃子!铃子,铃子,铃子……”那声音越来越小, 他把怀中的躯体猛地推到水里,跌跌撞撞地爬上了岸,一边穿衣服,一边失魂地往后退着,连滚带爬地骨碌出了灌木丛,转身风一样地跑了。
这时候,起风了,天空暗了下来,并开始飘起了细细的雪花。樱花树摇曳着,粉红的花瓣和洁白的雪花一起飘摇着,很快就把浮在温泉里的躯体覆盖上了一层粉红和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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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舞流云:
呵呵,首先说素青这女子,清轻淡雅,活泼伶俐。而一直喜欢她的文字,空灵多感。命其为桃花,多了分暧昧,命其为兰花,多了分肃静。忽然想起,那夏日里安静的,远处望去翠叶田田之芙蓉,呵呵,颦儿。
一、开篇首行便展示了下文的青春气息。而后的铺垫很形象的表述了主人公的年轻,学识及引出了必然的回忆,一段爱恋的故事由此开始。行文如流水,细腻而不做作。
二、又是一个女孩,单纯宿命,为了爱,呵呵,前世今生了。这节很美的意境,需要去慢慢地体会了,金黄色的小狐狸,湿润的温泉,被润湿的人,是两个人。由铺垫拉升到一定高度,不牵强,不矫揉,很随意的笔触,也注定了下面的分离。
三、这个梦是细腻的,但终归是梦了,象温泉里的水泡,只能破了。眼看着的悲剧发生了,只能是逃离。不知全文结果,但逃离的只能是梦,而现实是活生生的。喜欢这接开始的手法,将下文的故事情节全部蕴入其中。破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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