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乡

庄晓明

　　　　我已厌倦了奇迹，厌倦了
　　　　H城各类涡旋的乐趣，伤痕累累
　　　　只祈祷还乡，遥遥望见葱郁的家园
　　　　我的身边并没有站牌，如今，马蜂般的
　　　　私营中巴车，亦不需站牌——他们
　　　　只惦着钱，狂乱地招呼。许多人
　　　　待车驶出好段距离，才发觉上错了车
　　　　终于，一辆无法看清车牌的
　　　　红色中巴车，碾过我的影子停下
　　　　
　　　　酷热的阳光，蒸发着车厢汗腥
　　　　使粗陋的沥青路面疲软——出了城
　　　　车辆愈来愈少，而道路亦随之
　　　　模糊起来。无边的土地与村庄
　　　　静默于灰尘之中，仿佛某种
　　　　设计的舞台背景。中巴车开始
　　　　剧烈地颠簸，酒醉的方向盘
　　　　划着线路。随着一只箱子的倾倒
　　　　弥漫出腐败的异味——
　　　　
　　　　“车上有危险品，司机同志！”
　　　　一个急刹，我狼狈地趔趄
　　　　司机斜倚方向盘，眯着眼，喷着烟圈
　　　　似乎耐心地听着某个讲演——
　　　　车厢埋怨蜂起，纷纷为行程忧心
　　　　关键的时刻，一只手将我拉回
　　　　这是一位老者，鹤发童颜，似乎
　　　　可确定，十八岁以上的任何年龄
　　　　
　　　　“小伙子，你少见多怪了！”
　　　　老者语重心长地拉呱起来
　　　　显然，是因为长途的寂寞
　　　　“你没见那扇畸形的门，上个星期
　　　　一个鞭炮贩子的皮包爆炸，至少
　　　　把它冲出四十米远。这样的车上
　　　　人的性命，从来就不值钱”
　　　　
　　　　“难道没有相应的法律警示?”
　　　　
　　　　“有,全着呐！交警们在严格地
　　　　处以数目不祥的罚款后,判决司机
　　　　继续开车。他们强调,国家蒸蒸日上的
　　　　交通事业,正急需人才”
　　　　
　　　　“可我还想平安回家哩！”
　　　　
　　　　“祈祷命运吧！”
　　　　老者咳嗽着,怅然笑道
　　　　“一百年前,我就踏上了
　　　　还乡的路程,买的是全程套票
　　　　起初,乘的是八抬大轿,不久
　　　　便被频繁换车。从抽筋似的单缸汽车
　　　　到慈禧推进大海的火车,都乘过
　　　　某个站台,我们曾牲口般
　　　　被批发进战时急征的货车。.当然
　　　　后来也坐过真正的轿车,波音飞机
　　　　差一点就航天飞机了。这两年
　　　　像刚从梦里做醒,又被倒腾上
　　　　这辆私营公司的中巴车。但说是私营
　　　　还不十分准确，公司真正的老板
　　　　还兼着国家部门的要职哩！”
　　　　
　　　　
　　　　中巴车颠簸的更厉害了
　　　　脑袋不时跳碰车顶,车厢烟尘弥漫
　　　　开始有了起伏的抱怨。售票员一次次地
　　　　耐心解释:这是在国家允许的范围
　　　　奇怪的是,乘客们竟渐渐适应
　　　　并开始谈笑风声,偶尔经过
　　　　平坦路段,居然有人叫喊晕车
　　　　窗外的景色,亦渐渐幻忽
　　　　某个时刻,听到了车顶的水流声
　　　　蹦入几条鲜活小鱼.而司机抽搐着
　　　　猛踩油门,嘴里不停骂娘
　　　　
　　　　“是否车子出现了麻烦?”
　　　　
　　　　“嗳！我的大哥,我的主人
　　　　窗外的美景,全是从美国好莱坞
　　　　引进的最新电子视屏呈现”
　　　　售票员露出难得的微笑,嗔怨
　　　　“为了解决我们的上帝——乘客
　　　　旅途的单调疲乏，公司已竭尽财力”
　　　　
　　　　车厢复又安静——我却疑窦丛生
　　　　
　　　　“你命定这样的车上，最好不要提
　　　　任何问题。这会影响我们宁静的生存
　　　　而生存，对我们永远是第一位的”
　　　　老者似乎看出我的心思，逻辑混乱道
　　　　“记得开始乘车，司机还定时发给
　　　　行车时刻表，线路图，由于总不准确
　　　　反而引起骚乱。因为前方的道路
　　　　总在修理，不是发现弹坑，就是出现
　　　　塌方警告。有时，乘客长期压抑的
　　　　亢奋的口号，也会迫使司机修改行程
　　　　遇到陡峭无法通行的山道，高明的司机
　　　　便发出号召：肩扛车身前进
　　　　绝望时，曾有人想把车推入山沟，但
　　　　又担心造不出更好的，因而犹豫不决”
　　　　
　　　　我竟对老者有了佩服，递去一支烟
　　　　
　　　　“各类型号的车子，用着同样的老材料
　　　　喷上各色新漆，质量问题成堆，然而
　　　　又出奇的耐用。如果车子一段时间加速
　　　　就必须有一段时间停下修整。如果车子
　　　　总是慢速，又会为更多的问题出现
　　　　提供机会——曾有人提出大修
　　　　但总不予采纳。你干过修理工便知
　　　　相关的旧部件，必须同时更新，否则
　　　　新旧部件的不配合，将使车况更加不堪
　　　　危险的是，可能由于一个关键螺丝的
　　　　更换，得出整个车辆须报废的
　　　　推断，而这正为司机所不乐意”
　　　　
　　　　老者正说的兴奋，窗外突然传来
　　　　漫野喧哗，在《星球大战》主题音乐的
　　　　伴奏下，缓缓驶过一队彩车
　　　　花花绿绿的演员，扭着秧歌
　　　　舞着红绸，尾随着黑压压的人流
　　　　
　　　　“这是预先设计好的
　　　　为了转移旅客长途的厌倦”
　　　　老者露出得意的神情
　　　　“终日的昏睡，总得有些事件刺激
　　　　而这些刺激，又能催你更好地昏睡
　　　　所以，不是你刚才的提醒
　　　　我早已忘了旅程的目的”
　　　　
　　　　“这么长久的时间
　　　　步行也该到家了！”
　　　　
　　　　“唉！我老了，已没有勇气
　　　　独自面对 荒野。即使回到家园
　　　　怕也是废墟一片。何况现在
　　　　有着这么一个靠窗的好座位”
　　　　老者头一歪，耷拉在胸前入睡
　　　　车箱却更加热闹，过道也塞满了人
　　　　戴茶色镜的时髦男女
　　　　土气未净的乡企推销员
　　　　神情木然的外出打工仔
　　　　行迹可疑的盗贼，妓女
　　　　都嚷嚷着挤上车，从他们激动的话语
　　　　得知，这条路已有数十年不通汽车
　　　　
　　　　天色渐渐昏暝，世界的轮廓
　　　　反而清晰。一轮弯月心脏般
　　　　树梢微微脉动，前方的道路游移
　　　　若一条虚蛇。远近的村火
　　　　亦渐次浮出，一盏盏灯笼般
　　　　晃动于田野深处——我似乎嗅到了
　　　　故园的气息。然而，车子一个急弯
　　　　进入一个路边饭店，大院内已布满
　　　　各种等级的车辆，灯光昏暗
　　　　人影憧憧，到处是随地的小便声
　　　　乘客们蜂拥进一片狼藉的餐厅
　　　　并有人兴致勃勃地划起拳
　　　　
　　　　“离H城还有多远？”
　　　　黑暗中，一个枯瘦的声音
　　　　
　　　　“快了！二十分钟时程”
　　　　竟是老者沉静的回答
　　　　我惶然惊起，难道说
　　　　这趟中巴车，只是兜了一个大圈子
　　　　
　　　　“我已是第二百五十次经过了”
　　　　饱食的老者眼皮也没抬起地哼道
　　　　“到哪儿都一样，饭店的下面
　　　　原是一堆坟冢。唉！人生如梦——”
　　　　
　　　　司机久久不见回来,我沮丧而庆幸地
　　　　守在座位,饿着肚子,独自对着
　　　　窗外的星空,似乎听到深处
　　　　有吃吃的笑声,使宇宙格外的空寂
　　

素青

这个看过，我的回帖是：一辆还乡的中巴车，拉出了一车的忧患．楼主关注到现实生活中的某些现象让人思考．
问好，希望常来

柳川凌影

触及社会现实，忧思与深索并存。

罂粟

尽量短一点吧，这个喧嚣的社会很少有人能把一长诗仔细看完的。

庄晓明

这是一个百年寓言。
诗的前途，我认为，或许在于不要把诗写的太象诗。向小说，戏剧索回属于自己的那部分。

石生

觉得句子之间，章节之间，有些散漫，也没能显示出预计的寓言性。是不是可以重新规划一下？

花语

太长了。略显罗索。虽然关注了现实，但可以选择一个侧重面。不必面面俱到。
这么长的诗，可以比得一个中短篇小说了。前面的还是很有看点。欢迎常来：）

庄晓明

诸位各有见地,但须开阔眼界。诗的长短应根据表现手法的需要而定。
见吾短诗：《惯性》　　“我立定了脚步／　而我仍在前行／　被一种惯性／　推　　　　　进／／　我从我的躯体突出／　摩擦着／　一列火车的／　嘶鸣／／　一列　　　　火车的惯性／　从后面／　将我推进／　我刹不住自己／／　一种惯性／　　　　　来自事物的合力／　我无法解析／　我只能趔趄着／　前行／／　一列火车　　　　的影子／　穿过我／　前行”
更短的诗：《播种》　“去雪地播撒种子／　将拥有一个银白的春天”
　　　　　《童年往事》　“绿色的冰层里／　游着一尾鱼的村庄”
　　　　　《寂寞》　“一张椅子／　注视着另一张椅子”

花语

知道你是高手。发短的来看。再提，翻迎：）

陆华军

我来提一大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