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十二生肖》
沈鱼
◆鼠：子
你怀抱着鸡蛋像怀抱一位美人
谁拥有你小小的秘密谁就是你的情人
吱吱叫的花朵裹住了你的脚趾头
嘀溜溜看看周围，找一处柔软的绸布
把你放下——钟竖起来了
你尖锐的胡须在她稚嫩的皮肤上
细细地划着
仔细地寻找
她的嘴唇
◆牛：丑
你知道寂寞的声音是什么吗？当主人的刀
在我厚重的骨头与肉之间游走之后
我的疲惫突然散了架
这让我感到高兴，我不再温顺地哞哞叫了
我的泪水弄湿了牛皮鼓面
沉闷的低音变成痛快的呻吟
应和着牛角毫无抵抗的呜咽
◆虎：寅
你踩到了虎的尾巴，但虎并不咬你
命运如此，你只能为你的影子哀悼
他总是那么年轻！而你比镜子老得更快
不是突然裂开，而是变得模糊
开始是脸上的器官
线条随着光线弯曲
接着是背，听到风声就折断
你在隧道里碰上的那只虎与你擦肩而过
仿佛陌路，仿佛你们从未相爱过
你只记得他的眼神像村子外
一只无人理睬的狗
◆兔：卯
嗬！月亮多像嫦娥姐姐的一颗大眼泪
我其实不想看她伤心，尤其照镜
镜中的雪染白了她的头发
她的眼神在雪中漆黑，像太亮的火，太深的悔恨
爱上一个人
离开一个人
思念一个人
这都是不得已的事
我只是不想让他看到我的衰老
当岁月的风吹起眼角的波纹
我突然发现波纹的中心美得让人心碎
让人不敢注视
◆龙：辰
她趴在你的肩膀上让你觉得渴
爱，这个词就像火中的珍珠
搅拌着你心中的海：沸腾、翻卷、颠覆并遮没
使你忘记肉身的存在
两条交尾的龙让一个海枯萎、平展
让石头开出璀璨的花，让灯锈蚀
让夜里惊醒的人突然发出碎玻璃的
尖叫
◆蛇：巳
蛇是你的腰，是你滑腻腻的呼吸擦拭着我的鼻
一个绣着蛇的枕头是否会因此带来厄运？
我不相信。但她扭动的身躯无疑是一句谶语
她或许只是孤寂的手臂停靠在蒙尘的窗台
或者是一截短藕让整个夏天无地自容
她在我的舌头上呆了六天
这是她的宿命。她等不到第七天
他回来时只看到萎缩的皮
而她已经融化。他想着她时
她就乘着一场雨，任性地摔打他裸露的背
她的爱纠缠着怨恨
冰凉的，灼热的，使他再次感到五脏
已严重失水
◆马：午
你注定要在漂泊中耗尽一生的苦恼
保持站立的姿态比躺着要容易些
这纯粹是一种悲哀。但痛苦已成日常的饮食
你也不会在乎道路到底有多坎坷
生活的粗粝就像粗暴的婆娘
习惯以沉默面对。铁的蹄，麻木的内心，草的命
而洁白的马腹珍藏家乡的河水
马革包裹奔跑的灵魂
一天天澄澈
动荡的年月，马眼波澜不兴
偶尔在黄昏的光线中我看见一副轻盈的马骨
一闪而逝
◆羊：未
这细小的珍珠米，撒在草原上只为阳光所见
这雍容华贵的少妇提着木桶踩着青草
这胖美人耐心地喂养她幼小的孩子
甘蔗般拔节的儿子
玉米般香甜的女儿
她们奔跑，他们嬉闹，她笑得多开心哪
像地里突然涌出一股清泉
她说，真甜。就像草的芳香
◆猴：申
他是放浪不羁的,他是从石头里长出来的
他是无性的,他是我热爱的,他是佛的光
时间的针尖
突然让我在茫无边际的汪洋抓到一支芦苇
他是不可捉摸的,他有时是树,有时是鸟
有时是一朵美得无与伦比的花
他有时是魔鬼,有时是一个无依无靠的老人
他突然在罪恶之前现身
让尖刀发软,让毒蛇缠绵在少女们的身边
吐出鲜血玫瑰铺成一条忏悔的道路
◆鸡：酉
他是矮树林里的守夜人
钟在他的心脏里缓慢搅动着松脂
老年的香味伴随着智慧，和静止的目光
他低着头提着夜壶,远远地看,就像提着
自己的脑袋
那些砍掉头的树比他长得更快
树叶在晨霜中更绿，他的头发更长一些
他吃松果和嫩树叶，喝花蕊里的露水
他身上的衣服碎裂、脱落
罩上一层厚重的青苔
像一块饱经风雪的岩石
对着黄昏的落日扬起嘶哑的喉咙
◆狗：戌
再孤独一些，你就能看到自己的无耻的肖像
并且不以为然。事实上，隔夜的馒头和知觉一起
泛酸、发硬，像屁股上的疤痕、腿上耻辱的铬印
背上漠然的病痛。舔着生蛆的伤口津津有味
舔着瘦小的生殖器满足地吠叫
舔着弃置在荒野的前世的碎骨头
“狗的历史可以忽略不计——”
狗的鲜血使隔世的忧伤在一泡尿中暴露无遗
◆猪：亥
有时我是鸽子，有时我是一尾蛇
但现在我是一只自足的猪，和另一只猪
在肮脏的泥泞中打滚，你看不清我身上的颜色
就像你不知道我前世为龙，身披彩虹
嘴衔珍珠，我出游时，你偶尔能在白云深处看见
我车輦上一只轮子：太阳。我的一只眼珠就挂在那儿
俯视芸芸众生的忙忙碌碌。而我挂在耳朵上的月亮
总是让少女们忧伤或怀孕
我是轮回最小的儿子，我是天国与人世的使者
魔鬼每周一准时给我剪指甲
我要指给你看：那最脏的总是孕育最美的
那最弱小的总是最坚强
就像那另一只猪，我最宠幸的黑美人
她正在存在的怀里撒娇
让我越看越爱
（2002年7月22日星期一，上海，有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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