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诗选---跋涉篇

乡下

跋涉（之一）
在不加选择的同时别无选择了这个人世
认识父母 认识家以外的事事物物
当爱泯灭以后 当心灵累累创伤以后
我就一点一点地珍惜自己生命的每一部位
我见到了小伙伴 与他们做捉迷藏的游戏 一捉
竟捉了十几年
游玩是一种欢乐 也是一种长大后的痛苦
需要的不止是麦子和空气 离家出走
在不熟悉的地方安营扎寨 那里没有战争
尽管也没有一株植物 却可以
做自己的事
我是所有陌生人中的一员 不必熟识 没有隔阂
许多人都对我发笑 他贫穷的只剩下诗歌
无助的我把灵魂放飞高处 让他们够不着 也
看不清
最好的归宿 是早年出生的地方
我希望是燕的翅膀 想家的时候 可以飞翔
在外奔波的我这只候鸟 已失去很多习性
门旁侧的那棵老柳树还在不在
我站在我崇敬的那块岩石上 一块丑陋的陨石
所有语言都已失去气力 再也吟不出漂亮的诗篇
我发现我最终丢失了我曾经拥有的我的文字
一只鹰被我惊起
风的后面躺着我的影子 哭泣
它受伤了 像一只被猎夫打中腿部的兔子 蜷着
我看见一株生长在杂草中的芦苇 向我的影子致意问候
风的后面还刮着风 我的影子就躺在那里
不经意被一场太阳雨打湿 湿了我的手和鞋
坐在潮湿的树干下 想象昨日的梦境
从暗中走来的少女 捧着我的诗歌 被感动
掉的泪 在炉火上泛起朵朵的云
我第一次梦见自己做梦了
勇敢地抬起脚放在自己另一脚的前方 我
一直是这样活过的 昨日延续的今天 回忆
自己的口袋 富裕的只有一支笔
它是另一个我

199３.04.01
《跋涉》（之二）　
是谁？在档案薄上写着：冀南的一个小村庄是我的出生地
让我的生活与那片土地雪花般融合
把童年存进古寨这个银行，给个长期存折，用我一生的时间
我拿不走它的利息，只有回忆
有一天，存折掉了，我查找银行的电脑，不见存根
古寨拒绝我回到她的身边
带着古寨的一片叶子，出走
在最远的地方沿着叶子的脉络返回
我看见叶子由绿变黄的过程
流浪，流浪
在外的那些日子，我开始迈向你的时候
第一步，用我的左脚还是右脚
用右手写字
是我二十多年的一种习惯
什么时候习惯也能改变一下
世界变成另一种样子
躲避母亲的唠叨，我逃进小学课堂里一个角落
或者
逃进书包里一本书中
一本书里某一行文字间
母亲喊着我的乳名，沿着洺水河畔，寻找我的鞋子
和母亲捉迷藏
总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被她一把抓住
父亲等母亲睡着了以后才说：走吧
远方也有太阳
认识五湖四海的人，看见五颜六色的脸孔
我就是看不见你的倩影，会在谁的背后
不带一个铜子流浪，我和诗歌一起走天下
当我典当完身外的一切，赤裸地站在你的面前
你会不会说我：双手空空，一无所有
谁把我丢在路上
前面有很多条路，反而看不见路了
你在哪一个方向冲我微笑，使我忘了行程的劳累
谁与我结伴而行
向同一个方向出发，又在某一个地方分手
不说再见，没有问候；我看着她走开
她看着我离去
书中自有黄金屋，我依然贫穷地借住杜甫的茅屋
书中自有颜如玉，我怎么看不见爱我的人光临寒舍
与谁同桌，那首歌唱给谁听
经年之后，再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除了了日记，除了你
三点一线
三点确定一个世界，三点是我的三窟
猎人在哪一天放弃对我的追踪？
我们在同一条路上走着
你认不认识我？在不同的时间
不同的地方
作比较，我活了下来
那个语文老师至少教会了我这一点
一人一样手纹，一人一种命运
有没有就已经写好了我的一生
放在一个密封的信笺里
现在邮路上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朋友会一个个离开你
只有影子
狗一样跟着你
在黑夜
把影子也赶走
我看见自己孤伶伶地和一首诗歌对峙
和谁谈心？夜已深人已静
一张纸和一个空白的灵魂
同样需要写些什么
我面对的是你没有过去的面容
即使你已经离去
即使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你的容貌
可是 你和你的文字已在我心中
留下了一条烙印
你来到的时候，我正好离去
有时机会只有一次
我投出的筛子却是一个七点
等一切都暗下的时候
我从水面上浮起
看见自己和一块木头成了朋友
梦-----一个男孩的生活方式
天桥下面是水
退一步是岸
活着或者死去
我认识多少人，多少人认识我
在舞台上
在你的心里我是什么角色
是谁读到这首诗歌
我想象不出她的模样
对着镜子，把这首诗写完

99.04.15
《跋涉》（之三）
　　
1.
游戏
像父亲手中的一枚种子
没有预言
没有祈祷
播在村外的田垄间
和着雨水在夜晚破土而生
只有风才传颂我的消息
只有千万颗星星才诉说我的秘密
2.
谎言
被一些不明真相的嘴巴吞咽
被一些有力的手握住把柄
我是一颗饱满的种子
坚忍 不抵御春天
我燃烧的激情
打扰了谁的欲望
一些年一些人在梦中期待
3.
母亲
从中午走向黄昏
夕阳在河的对岸
她歌唱有成群的鸟儿归来
暮色环合 回家的路被青草湮没
她抚摸一块坚硬的石头
像是抓住一个光滑的鸡蛋
多少岁月 多少不知的事情被她压在身下
世界在她走过的地方开始变得明晰
4.
镜子
以及水一样的物什
一些人 站在里面
一些人 站在外面
我们向对方打招呼并问候彼此
谁是谁的影子 总有人怀揣一种玻璃
站在阳光下寻找自己的尾巴
一对翅膀张开很多人的梦想
5.
人世
别无选择的一道习题
认识父母
认清问答
悲哀的人 开始用词语
一点一点填满回忆的河床
开始用温暖的手 摸亮
院落的鹅卵石
摸亮今生前世的暗角
03.07.23
6.
一棵树
与我同长
我的生日就是她的生日
我没一棵树长得迅速
多年后 她的华冠盖过我的头顶
她的美丽见证我的丑陋
她丰满的树干 倒挂
我潮湿的身体
7.
叶子
从四面八方飘来
每一片都写着我的名字
调皮的孩子在风中拾拣
每个季节 我的身影
孤单而孱弱 我的生命
枯未黄就离开了枝头
戏中的小丑只遵循游戏的法则
8.
夜
给夜一把椅子
坐在上面的还是个孩子
窗外有明亮的月光和他的眼睛
喜欢以夜代昼的人
喜欢以梦为马
跨马而去的战场 大家
不需要灯盏 每个人
不需要翻译就能心知肚明彼此的言语
9.
捉迷藏
把左手交给右手
把生命交给生活
咀嚼快乐不比咀嚼痛苦幸福
十年后 我站在你的面前
你却认不清我这个假设的敌人
花朵是季节的陪衬
我是你的道具
10.
流浪
沿一片叶子的脉络出走
谁的眼睛
看见叶子由绿变黄的过程
日子和日子重叠
左脚和右脚重叠
二十多年的一种习惯
世界在瞬间变成另一种样子
故乡只是隔夜的一顿晚餐
11.
小学
只身逃进课堂里一个角落
或者 书包里一本书中
一本书中某一行文字间
母亲沿着我来时的路
寻找丢失多年的鞋子
唤我的乳名
呼应洺水河的浪声
在一个妇人的怀里我饮尽明天的奶水
12.
女教师
夏天单薄的一页纸书
连衣裙里的白乳罩
扣不住欲飞的白鸽子
她的手举向阳光
纠正我错误的眼神和歪斜的字体
那是一个白色粉笔沫飞扬的下午
落满我们明媚纯洁的肺中
13.
作比较
我活了下来 还有很多人
认识真理比明白事理
仅仅一墙之隔
有一种疾病伴随到今天
像一处未发现的错误
因为每天都看得见
我们从不怀疑它的存在
14.
手纹
没有相同的两片叶子
没有相同命运的人
我和你
一个在左 一个在右
是谁已经写好我们的一生
放入一个加密信件
现在邮路上
是谁在你我的掌心间一路跳舞
15.
三点
三点确定一个世界
三点是我的三窟
总有一个地方是我们的家园
猎人不放弃对你的追踪
时间是你背后的猛兽
一个树守侯你的路途
一片森林是你的天堂
16.
梦
一个男孩的生存方式
天桥下面是水
退一步是岸
会游泳的人
从水面上浮起 和一块木头做朋友
携船而归的人们 嘲笑
水中的人没有鞋穿
水中的人不穿衣服
17.
村外
在时间之外
在梦想之外
在你我之外
喜欢步履的人口衔叶子为笛
你见过比村庄更大的村庄吗
还有草原
还有大海
还有高山和建筑
18.
水多的地方是海洋
草多的地方是草原
石头多的地方是山脉
人多的地方就有成群的建筑
村庄和村庄之间
城市和城市之间
国家和国家之间
语言和语言之间
19.
战争
麦子被麦子掠夺
雨水被雨水浸淹
你被她爱情
穿梭牛城的街道
我是所有陌生人中的一员
不必熟识
没有隔阂
20.
和平
在城市住久了
便看不见一株土生土长的植物
这是鸟不生蛋的地方
把灵魂放飞高处
把诗歌藏在暗处
你我上楼下楼
讨论今天的天气
讨论明天的物价
03.07.23（待续）

温柔的侵略者

先重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