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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豆 子 的 故 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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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7-23 00:5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这个贴子最后由肉眼道人在 2004/07/23 08:09pm 第 2 次编辑]

                         引子
一些黄昏,下班之后,端坐在电脑边,跟屏幕上的一些朋友聊天,说些不痛不痒的笑话,看他们的帖子,欣赏他们的照片,打发些时间。
这时,我便忍不信记起另外一些人,记起他们的脸孔,他们的举止、爱憎和话语。这时,我便觉得自己,像一只高飞的孤鸟,在往事的浮云的上边,匆匆俯瞰着一些情感的碎末和片断。我便想说一个故事,说一个有关爱情,友情,有关生活的故事。
我几乎从没讲过故事,更何况以自述人的身份讲故事,可有些东西,我认为值得纪念,值得倾诉。我把它讲出来,或可获得自我的舒解,而听故事的你,或可获得一些旁听者的愉悦
----有些像照镜子的那种愉悦。
说故事之前,我觉得有必要说说,我是怎样的一个人。我娘说,我首先是一个糊涂人。这一点,我自己也承认,有时候,我在干着一件事,一不小心,就打开了另一件事的口子,等我回过神来时,已忘了前一件事,再回过神去,又忘了后一件事,于是大部分时间里,我无所事事。而无所事事者,实在是最大的滋事者,我整日东一鳞西一爪的,为自己找着事干,当然无一件事完成,心里愈觉得不甘,可跟自己拗气不了三分钟,便又为自己打起气来,我是谁呀,我太有能赖了。
其次,我脸皮很厚,其实,这也可以说是——追求完美。对,就是追求完美。我的脑子本来并不笨,可读小三时,因为一次失手,没拿到满分,从此便追悔莫及,决定再不用功,因为用功便意味着必须完美,不许有失误,而不用功没搞好学习,便是情有可原的。我得出结论:追求完美的最好法子,便是放弃完美,自从我不再用功,这就注定了我的堕落,我变得游手好闲,吊儿啷当,什么都不在乎,我娘骂得好——死脸皮,我的脸死了,放不出血来,随便用什么言语的锥子刺戳,绝不见一滴血。
好吧,我开始讲我的故事。但愿你能耐着性子,继续看下去。
 楼主| 发表于 2004-7-23 01:02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 豆 子 的 故 事

                          〈一〉
我上边说到,我脸皮厚,对什么都不在乎,可到高三时,终于碰上第一件能吊我胃口,对我产生刺激的事情。是因为一个女子,她叫叶子,是我的邻居。长得漂亮,有点像画出来的一样,人又很聪明,学习成绩很好。我喜欢她,而且认为她对我也有些意思。我们从小一到高三都同班,你说说,这算不算缘分,是呀,我都差点儿认为这是我前世修来的,我生前大概积了许多德。
说回来,为什么我会认为她对我也有点意思呢?其实这个也不好说,我也只是觉得。比方说,她跟谁都有说有笑的,却从不跟我说话,有时候看到我的目光,她就赶紧转开视线,人像僵住了一样,你说,这是不是有意思?我说过,我可不傻。按理说,我这么不正经的一个人,跟哪个丫头都能扯几句的主,追她应该不在话下,可说来也怪,我硬是不敢跟她说话,从小学六年级性别意识启蒙开始,到高三,一共是多少年,你想想,就这么捂着掖着,我所受的熬煎有多大?除了抗日战争,大概也没什么遭遇有这么悲惨了吧。
好了,你的时间也宝贵,而我的耐性也差,因此我长话短说,高三的那年,对我的打击太大了,你知道,我用了多大的勇气向她表白呀,高考的前一个月,我再也熬不住了,我记得很清楚,向她表白的那天晚上的月亮,跟她的眉毛似的,在林荫路的末端的那棵柳树下,她来了,我说,叶子,我爱你,她不作声,我说,我必须跟你说,叶子,否则我就会死掉了,她不作声,我便牵她的手,她却一下子把我的手挡开了。然后背转身哭,我说,叶子你为啥哭呢,你不喜欢我么,她说,豆子,你忘了我吧,我已经爱上咱们班长了,我愣住了,她怎么离开的也不知道,我等了这么多年,我喜欢了这么多年的这个女子,就这样狠狠在我心上扎了一刀,世界呀,你真够可以的。
 楼主| 发表于 2004-7-23 01:04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 豆 子 的 故 事

                         〈二〉
后来,你也猜到了吧,她考上了,我落榜了,她爱上的是我们的班长,那根豆芽菜,那个尖下巴的猪,你瞧,我还在这么作贱那个无辜的家伙,他也是可怜人,他也落了榜,后来在家里开个理发店,老婆每天骂他三次。
高中毕业后,我便往广东走了,我第一年换三十多个工厂,我每次走时,总能磨得到个把月的工资,什么,吹牛,呵呵,你错了,这世界,看谁有骨头,为了这一年领三十多个月的工资,我没少挨拳头,可最后,很奇怪,我都赢了。
我的第一年就这样混过去了,我从踏上广东的第一步起,我就把自己当作一条狗,没有羞耻,没有尊严,没有希望,没有情感。我要用堕落回击伤害,用放纵来惩罚当初的痴守。我成了骗子、流氓、赌鬼、酒鬼的混合物。可那伤心的回忆像阴魂一样追赶着我,让我不能安息,世界是可耻的,女人是可耻的。我自己必须加倍可耻,才能追讨世界对我的拖欠。
   
   我说过,我第一年就入过很多厂,加起来不下三十家,我那时精力出奇的充沛,这得益于我在学校时每天至少两个小时以上的运动量,晨练,晚练,长跑,短跑,篮球,足球,我整天跟弹簧似的,没歇过,除了运动,我一天的时间大多花费在的看小说上边,武侠小说不论好坏,我都看了,梁金古温的看完了,便看卧龙生诸葛青云龙城璧之流写的下三滥的武侠书,当然还有冒名顶替的那些金庸名古龙名温端安什么的,我也都照看不误,最后终于书店再无武侠,便开始看言情。
   
   琼瑶那时很流行,可看武侠多了,便也有了选择,再看琼瑶的书时,便想把这姐们揪出来扇耳光——那是什么爱情呀,全都是假的,每个人都他NN的痴情种子,男主角一个个娘娘腔,女主角一个个圣女似的,无论男女,好像刚刚幼儿园毕业就出来谈情说爱了,姐们写什么都不用现在的人话,啥话都要在又酸又臭的老式尿壶里边浸泡一下,才拿出来寒伧人。唉唉,我那时说话就这么直。要现在说,我就会说,琼瑶太了不起了,是中国式的爱情女神,每一部小说都是精典。连还珠格格这样的片子,现在我都会掺和着说,好片子呀,小燕子真是可爱极了——你瞧,我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你也该知道我的确是老于事故了吧。
   
  呵呵,你看,我又说了这么多题外话,其实我只是想说明,当时我的孤愤和目空一切,那时候,我整个人就一个方块,在广东那边可真是,横着骨头走路,没谁敢惹我,南下时第一次坐火车,我没座位,我扫了一下全车厢的人,便挑了个最大个的筋肉男子,我走到他面前,我说,哥们,我没座位,你这么大的块头,站着不累,这位子给我好了。那家伙便横眉怒目地跟我对眼,我说,不服气是么,我数三下,走不走人,你自己看着办。我便数数,数到三时他果然站起来了,我的心放下了,你知道,我都有些佩服自己,我真是天生的演员呀,第一次装横就这么成功。行走江湖,原来就这么个“横”字,你越横,越嚣张,别人就越怕你,后来我就凭这个横字,在外边混得油是油水是水的,第一年领三十个月的工资,也就用的这横字诀。
 楼主| 发表于 2004-7-23 01:05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 豆 子 的 故 事

                          
                           〈三〉
  三十个月的工资呢,七七八八的算起来,也有个一两万吧,你要知道,那是九七年,一万块钱可真是钱,不像现在,你买个好一点的电视机都少了,可这些钱,我左手接,右手便花了,我天生就是只花钱的手。吃喝赌,件件就手,我知道你会想起一个另一个花钱的字,可我真的没有,倒不是瞧不起这个,只是有前车之鉴——我邻居五疤子在广东这边搞工建,理完一个发后,便得了那种病,好端端的人,受不了那种苦,最后上吊死了,死相难看,舌头吐出来七寸长,若不是亲眼看见,我真的想不出人的舌头原来可以这么的长。所以我不沾这个,我虽然失了初恋,可对身体还是保持一丝尊敬,不敢乱拿来糟蹋。
   原打算九八年也跟九七年一样过去,可我又中了邪,又跟一个姑娘粘上了。唉,我是没药可救了,这不能怪我,我那时二十来岁,你想想,多好的年纪,每一个细胞都埋着动荡的东西,每个晚上,我的每个梦,几乎全给叶子的影子占了,她的身体,她的脸,她的眼神,她的裙子下的脚杆子,都是那么让我思想着,我恨我自己,我喝白酒,我抽自己耳光,我用针扎我自己,可无济于事,后来,小方劝我找一个姑娘,我那时也想,或许用另一个女人的身体,驱赶叶子在我体内的影子,是个好法子,这个念头一闪即灭,却给芦花的出现埋下了祸根。
 楼主| 发表于 2004-7-23 01:06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 豆 子 的 故 事

                          
                           〈四〉
我说到了小方和芦花,小方是谁,我的邻居,同学,他像我的影子,从小到大跟在我后面,我帮他摆平许多事,如读书时让他抄作业,打架时,在一边给他助威,我还教他如何从家里的酒缸子里偷酒出来,教他怎么写情书,据我推测,小方也对叶子有过意思,可小方知道我喜欢叶子,就主动退出了。
   芦花是小方的表妹,是小方舅舅的女儿,我和小方那时在东莞吉优电子厂做质捡,厂子是台湾人开的,工资一千一,吃住都在厂里,这在那时挺不错的,一般说来,做质检能拿个八百块就很不错了,可凭我和小方的经验,做质检太屈材了,我们开口就一千,少一千免谈,老板第一次见到这么高调的工仔,就很放心的要了我和小方,我们也确实干得不错,要不是后来我要走,质检主管肯定是我们的了。正因为老板看得起我们,几次招工时都带上我和小方,因此,芦花便来了,小方后来跟我说,他的意思就是想把芦花介绍给我。小方是好心做坏事,害了自己的表妹,也害了我。
   
   芦花的脸蛋,比叶子其实还美些,可腰有点粗,我基本不敢看她的腰部以下,太壮实饱和了。可芦花读书少,小学四年级就辍学回家帮衬家务和农活了,芦花的眼睛虽然很多水,可总觉得跟叶子比,少了些什么,我后来回想,知道是少了灵气,这就像写诗,你再变,词语再夸张,可少了那点灵气,便难使人着迷。芦花的不足就在这里,她的手很巧,她给我做的鞋垫我都有些不舍得穿,可终究,她太实在,而我,虽然并不热闹,可骨子里太轻浮。我有时候怀疑,她为什么不叫莲花,那才切合她沉实无争的性格。
                                
   芦花后来告诉我,她第一眼就喜欢上我了,可小方向她介绍我时,我认为她连一眼都没瞧过我,她只是低着头,在嘴角挂着一根笑,哦,我忘了说,她的笑,是非常好看的。
芦花来后,我觉得不自由了,小方跟我出来时,老带上她,我私下里跟小方说了好几次,出去喝酒搓麻将的,干麻带着个姑娘家呀,可小方只是听着,每次出来都照样带着,芦花跟我们格格不入,她安静地跟着,坐在我的身边,这样的局面维持不了多久,你知道,非出事不可的了。
   我和小方的衣服,都是给芦花洗的,那是九八年三月三日吧,我看到了芦花放在我衬衣口袋的信,信很短,就一句话——豆子哥,你要我做你的老娘吧。有个词得解释一下,老娘在我们那里是老婆的意思,其实也很贴切,你想想,老婆管你照你疼你,可不就是个老娘么。芦花的字写得四四方方的,每一笔都那么认真,我不知为什么,就给这封信感动了,我把手巾蒙在脸上,仰着头,靠在椅子上哭,我想起了叶子,想起了向叶子表白的那个晚上,那月亮,那柳枝,我哭得一塌糊涂,可是,芦花呀,我必须拒绝你,我已经爱过一次,这辈子不想再爱别的人,你这么好的姑娘,不值得为我这样的混混而牺牲。
   我准备离开这个厂子,离开芦花,包括离开小方,芦花是小方的表妹,我不知当面怎么拒绝她,我也不好要小方跟我走,我只能像一头刺猬那样,孤独地离去。刚好次日就是发工资的日子,我领了工资,请了小方、芦花下了馆子,叫了一大桌菜,我喝得大醉,芦花低着头,不时抬起头看我一眼,芦花的脸,红的像映山红一样,我第一次知道芦花这么美,我差点想改变主意。
可半夜,我醒过来,人们都睡了,我留了两张纸条,一张给小方,一张给芦花,我说,小方,别找我,我说,芦花,我不配,你趁早找别的男人吧。看大门的已睡着了,我也没叫醒他,就越过围墙,一边哭,一边胡乱喊着叶子和芦花的名字,像一头受伤的狼,向着车站的方向踉跄地奔跑……
 楼主| 发表于 2004-7-23 01:09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 豆 子 的 故 事

                  
                       〈六〉
我这一走,就走了两年,我觉得自己很累,再没心力像第一年那样四处换厂。我从东莞市跑到了长安镇后,便在一家灯饰厂安顿下来。这厂子子是本地人的,老板十分犴狡吝啬,食宿条件十分艰苦,菜里难得见肉,一间十六平米的寝室,放完四张床后,留出来的地方便只能让一个人经过。床是双层的,每层睡两个人,挤得不能翻身。我就要条件艰苦,我想这能帮助我忘记那些过去。面试时,便说自什么也不会,给力气活给我干便行。老板趁机占便宜,说三百五一个月,干装卸好了。我很爽快地答应了。
   于是干装卸,百来斤的箱灯饰,一般一天要装上三百来箱,不包括下那些零配件,一天下来,全身像散架了一般,手掌上的血泡起了破,破了又破,几乎没有干过,我什么都不想,工资一发,便寄两百块钱回老家去,剩下的百多块钱就全用来喝酒。当时,我和一个叫杨文革的胖子同床,他人很讲义气,又和我一样嗜酒,我们便直呼对方的名字,我叫他文革,他叫我豆子。
文革的酒瘾比我大,是个孤儿,无房无地,靠偷窃养大了自己,而且还养得那么肥,他说这辈子讨老婆是没希望的了,有一分钱用一分钱,他总有办法把厂里的一些不合格的金属零件偷出去,当作废品卖,因此他每个月大概能弄个六七百块,除去每月底花一两百块,去看一下一个叫什么“爱美丽美发中心”的一个叫葡萄的女子外,其它的钱就拿来喝酒,每次都叫上我。我当然也每次叫上他,可我的钱比他少,因此是我沾他的光。我们吃酒不用吃菜,晚上下班,就在厂子附近那个食杂店握了瓶子喝,有时白酒,有时啤酒,喝到大醉止。
   开始那几月,我经常想起小方来,想着他现在做着什么呢,当然还有芦花,还有叶子,她们在我的梦中,错乱着秩序出现,为此我常常一个晚上醒来几次,醒来后,便一个人发呆。可到后来,在长期的酒精浸泡和繁重的体力负荷下,我想起他们的时候越来越少起来,到二000年时,我几乎就要成功地彻底将他们忘了,可终于,他们以另一种方式,向我排山倒海地席卷过来。
 楼主| 发表于 2004-7-23 01:09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 豆 子 的 故 事

                  
                       〈七〉
   我从不爱打电话,我要把那个让我伤透了心的残破山村,从我的记忆里割除。可一年有三个电话避不了,爹娘生日和春节,每次电话,我爹和我娘都要咬牙切齿地骂我,非要我回家,多半说不了几句,我听不下去,便只好挂掉。
   二00一年春节,我照例打电话回家,娘却告诉了我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小方死了,已死了六个月。是给卡车撞死的,撞中脑袋,又从胸口辗过去,骨头和肉全碎了。责任在司机,他喝了酒。
   我匆匆忙忙地去买火车票,正月初一早上动身,到初二很晚的时候才赶到家。放下行李,便去了小方家,老俩口见到我就泣不成声了,小方是他家唯一的男人,头上有四个姐姐。我强忍着泪,问清了小方安葬的地方,便一路摸黑向那里寻去,经过刘三家的小卖部时,我停了一下,买了瓶白酒,才开始往山上走,走到半山腰,远远地就看见了小方的坟。在朦朦的星光里,秃秃地伏着,还没长出草皮。
   坟没有碑,按我们这里的风俗,小方是个短命鬼,是不能做道场,也不能立碑的。我便靠着小方的坟坐下,我说,小方,我来看你了,什么也没来得及给你带,就光喝酒吧,我喝一口,便洒给小方一口,酒喝干时,我才趴到坟上哭了,我用手指抓着坟上的黄土,边哭边骂着,骂小方混帐,怎么这么不小心,骂我自己,我不走的话,小方跟着我也许就不会有事了。那一夜,我在坟上睡着了,却并没有梦见小方,也许他在怪我吧,我醒来时,却躺在床上,是小方他爹把我背回来的。
 楼主| 发表于 2004-7-23 01:10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 豆 子 的 故 事

                  
                          〈八〉
   接下几天,我忙着给在舅舅拜年,整天整天的喝酒,到初五时,我才回到家。在床上躺着,楼板黑沉沉的,似乎要朝我压过来。晚上吃晚饭的时候,小方的爹却过来叫我去他家吃饭,我推着不去,我的头嗡嗡的叫着,实在痛得厉害,可小方的爹却坚持要我去,我只得答应了。
   
   快到小方家时,便看见一个女子在门口站着,起初以为是小方的姐姐,可走近一看,我吓了一跳,居然是芦花。她轻倚着门,像暗夜里开着的一朵紫色的玫瑰,非常美。她还是那么安静,像海棉一样看着我的眼。我当时乱了套,是她主动打了招呼,更令我大吃一惊的是,她居然已订了婚,小方家请酒,就是专请外甥女婿的酒。而我,承蒙小方爹看得起,做起陪酒的客人来了。芦花的对象很不错,长得白白净净的,除了眼角的那颗痣,几乎找不出什么不恰当的地方,腰杆笔直,一种自信从他的西服领口,向我逼过来,让我非常自卑。他是小学民办教师,年纪和芦花一样大,小我一岁。
   
   这顿酒吃得,我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吃了什么,不过我还是没忘了向未来的新郎敬酒,他用了许多委婉的话想推托,可我全听不见,我一连敬了六碗水酒,敬完一碗就说,先干为敬,看得起我就喝了,看不起就别喝。这把他镇住了,他酒量显然不行,喝完三碗就摔在桌下,给主人扶到房里睡去了。我自己的脑袋里边,也山呼海啸一般,闹哄哄的。吃完酒后,我稀里糊涂地往外走,芦花说,我送送你吧,我慌忙推辞,可她不由分说,就搀了我的胳膊,扶着我跌跌撞撞地外走。
我们走到那截石板路时,芦花没劲了,扶着我在井边那条懒人凳(给打水的人歇脚的凳,两头摆了石墩,中间架一段碗口粗的椿木)上坐下来,芦花一坐下来,就抱着我的脖子,用指甲掐我的背,她压着嗓子低沉地抽泣,断断续续,令人心痛,我没有抱芦花。我的手酸得抬不起来,我的眼泪吧嗒吧嗒的打在芦花的手臂上,芦花的眼泪吧嗒吧嗒的打在我的肩上,我僵着身体,感觉过了很多年一样。芦花走的时候,扔下一句话,她说,豆子,我做鬼也不放过你。我瘫在地上,迷迷糊糊地看见小方,在懒人凳的那一头背对我坐着,一声不响。我挣扎着向他爬过去,他却摇了摇头,站起来走了。
 楼主| 发表于 2004-7-23 01:1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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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
   
   芦花上吊了,死相跟五疤子相同,七寸长的舌头伸在外边,嘴角流出的血,一滴一滴地落在我脸上。房里一个老式录音机卡带了,一遍一遍地重放芦花临死的话——我做鬼也不……
   醒来时,是第二天的中午了,我开始为芦花担心,她那句话说得那么怨愤,加上这个让我心惊肉跳的梦,便愈发地让我忐忑不安。我开始明白,我爱上了芦花。小方的死,已经让我愧疚,芦花的怨恨,更让我心虚,我呆呆地坐着,回想起芦花的一切,她浅浅的笑,也为我缵的鞋垫儿,她递给我干净衣服时红着的脸,就连她那有点粗的腰,都是那么可爱。我原以为,我能把芦花忘记,可知道她要嫁给别人,我的心里就像刀割似的。
   娘告诉我,叶子暑假时回来过,还来家里问过我的消息。叶子回来时,正好是小方安葬那几天,娘说叶子家里闹鬼,大概是小方去找叶子了,娘还说叶子就要毕业了,已经提前找到了工作单位,是广州的一所学校,我默默地听,像听一个不相干的故事,是的,叶子,这个女人,早已远离了我的世界,她将会行走于一条光明的道路,而我则将永远与黑暗为伍。娘又说我知道你和小方要好,可小方死得太凶,以后别去看小方的坟,我狠狠地站起身,睡去了。
   我正为芦花担心的时候,却病倒了,浑身瘫软无力,一个指头也动不了。腹泻得厉害,高烧退不下来,一天天地躺在床上打点滴,老梦见小方和芦花对我哭,我娘一边给我请医师,一边去庵堂的和尚那里求了避邪的符,烧成灰后,硬要我喝了。终于在元宵那天,我能起床了,而且能自己端起碗来吃饭。正好小方的娘过来探望我的病,我便问她芦花还好么,小方的娘说,昨天赶集时还碰到呢,脸上气色挺好的。我又问芦花啥时结婚,小方的娘告诉我说是正月二十日,还有五天呢。我哦了一声,觉得有些放心,可是,芦花,真的,就这么快嫁人了么,我把碗筷放下,鼻子有些酸……我默默地说:芦花,芦花,你就好好的做一个新娘子吧,我会为你祝福的。
   正月十六,天阴,我已决定十八日晚上出去,我爹和我娘当然不会答应,我还是像上一次那样吧,半夜上路,走三十里到镇上汽车站,搭车去广州,再转去长安。主意定下来后,我觉得似乎放下了一块石头,好吧,这块多难的土地,我已不再牵挂。
正月十七,天晴,躺了一天,没起床吃午饭,晚上食欲挺好,吃完晚饭时,太阳还没下山,我在腰上别了把小秧锄,用外衣罩着,又在口袋里放了把小剪子,去山上看小方的坟。我用小秧锄在坟前挖了一个半尺厚的小坑,掏出剪子剪下额前的一缕头发,在坑内埋了,我说。小方,我明晚就要走了,可我的心像这缕头发一样,和你做伴,和你一起腐烂。我在墓前坐下。一根接一根的抽烟,夕阳照在坟和我的身上,要将我和坟熔在一起似的,我隔着坟,依稀摸着小方的颅骨。
   正月十八,天蒙蒙的下起小雪来了。我心想:好吧,就让我干干净净的离去。那雪也怪,细得像头发,像灰尘,漫无力气的,随着风扭转,起伏盘旋,迟迟不肯落地。傍晚的时候,地上居然也积起了寸把厚的雪来。我心里有点犯愁,晚上还得走三十里夜路,能在清早赶上镇里的去长安的汽车么?可不论如何,这个晚上我必须离开。晚上七八点钟,我和爹娘聊了几句,便早早上床睡觉。
   可实在没法睡着,心里很不安,终于熬到了晚上一点,我挣扎着翻身起来。身体还没完全复元,脚软软地没有力气。我摸到早准备好的电筒和盛了衣物的提袋,推开后门,大踏步往雪里趟去。
   还没到马路上,石板路也才走了一半,我的手电筒便照见一个人,她一穿着红色的夹克,在电筒的光里,分外醒目。她的眼给我照得半眯着,脸那么白,那么俏丽可爱。我的眼泪,如洪水一般汹涌而来,我呜咽着向她跑过去,将包扔在地上,紧紧地,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啊,芦花,我的女人,我的爱,我生死难舍的伙伴。
   芦花似乎早已料到是我,她回应着我的拥抱,用冰凉的嘴唇亲着我眼睛,鼻子,和嘴唇,我们的泪水融汇在一起,我们像两只冻得飞不起来的鸟儿,彼此用冻折的翅膀相偎着取暖,我们明白,从这一刻开始,再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
你说说,世界上到底有没有灵魂?芦花告诉我说,是小方送梦给她,说我会在这个夜里动身出走。这次我相信,我相信是小方的灵魂在冥冥中将我们撮合。我说,小方你放心吧,这辈子,我一定照顾好芦花。
   我们就这样,在正月十八的午夜,向着镇里行进,路很滑,天很冷,可我们像怀揣着火苗,向着希望跋涉,我没问芦花为什么要逃婚,只要她是爱我的,这就够了,这就是不容阻抗的理由。
 楼主| 发表于 2004-7-23 01:12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 豆 子 的 故 事

[这个贴子最后由肉眼道人在 2004/07/23 08:07pm 第 1 次编辑]

                  
                          〈十〉   
                     
我牵着芦花的手,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谢命运,以往的一切失意,一切受挫,一切苦痛,我都不再计较,如果说,我的过去都是黑暗的,那么从此刻开始,我将为了芦花,而穷尽我的一切力,去寻找光亮。
  
   我们坐在前往长安的汽车上,彼此长久拥抱和凝视,一点不觉得疲倦。我们像两根蜡烛,平和而温暖的燃烧。那一刻,我终于明白,只有相爱,才能让一个人如此幸福,只有相爱,才能拯救一切苦难和负罪感。芦花微笑着,像婴儿那么纯真,那么惹人怜爱,我像一切怀有珍宝的人,在巨大的喜悦中,那么害怕失去。
   我们先到了长安,来到我年前所在的工厂。我打算先在厂里呆着,再抽时间去找好些的工作,芦花没有安置的地方,好在她身上还有两三百块钱,便先住在长安汽车站内的旅社,我急着到处找房子租。从这时起,文革在我的生活里,开始扮演了一个重要角色。
   文革见到我非常高兴,他说,豆子,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便要请我去吹几瓶。我说,文革,从现在开始,我不能那样喝酒了,他以为我开玩笑呢,说,你要戒了酒,我就连饭也戒了。我想起以前那些放纵的日子,也笑了。我郑重向他宣告,我是有“老婆”的人了。文革这才真的信了,嚷着要见见弟媳妇。真的介绍时,文革给芦花的美镇住了,说话都结巴的,私下里便跟我讲,豆子,你小子真有福气,我说,那是,我是谁呀,我天生就是走桃花运的主。
   文革经常在附近打溜,对这里很熟,知道我要租房子,便一口答应说这事由他包了。果然,他一个下午就搞定了,房子不贵,月租才一百八,一间十五平米的房子,配有厨房厕所,很方便,离厂子也不远,不到两里路。芦花便在来长安的第三日,住进了新租的房子。我、芦花、文革忙乎开了,房子是空的,需要添置各类日用,什么锅碗筷桌凳拖把扫把水桶洗衣粉被褥衣架煤气炉煤气灶热水壶之类的,买了一样又一样,到天黑时,才想不出还要添什么东西了,三个人围在新桌子边坐着,又累又高兴,文革说,呵呵,还有件大事没干,你们等着。他兴冲冲地便跑出去了。不一会,便气喘吁吁地回来,手里提着啤酒、盒饭和几样卤菜,他考虑得真周到,于是我们吃新居的第一顿饭。我原打算不喝酒,可文革说,这么大的日子,怎能不喝酒呢,不但你要喝,我弟媳也要喝呀,我便看芦花的眼,芦花羞羞的笑,她点了点头,于是喝酒。
   这次我不胜酒力,才喝没一瓶,就觉得有点醉了,芦花从没喝过酒,才喝了半杯,脸便红得要滴出血来,文革兴致很高,也不吃菜,左一杯右一杯地敬我和芦花,我们还没喝,他就又敬第二杯了,因喝得太猛,他的舌头打起卷来,可这文革却兴了个花样,要我和芦花喝交杯酒,芦花羞得头都低到胸前去了。不瞒你说,我长这么大,什么场面都见过了,可这个我可没经历过呀,我第一次有些脸红。文革却不饶不让。我们便只好依了文革,我们的胳膊相互绕过,像一个蝴蝶结,相联相结,又像锁在一起的两把锁,锁着两颗燃烧的心脏。我们的目光深情对视,我们忘了文革,忘了矜持,忘了时空和这个世界。直到文革哭,我们才回过神来,文革趴在桌上,像牛一样哭,我和芦花面面相觑,正不知怎么办才好时,文革却抬起头来,一边用袖子擦泪,一边连声说,对不住,实在对不住,我只是太高兴了。
  
   我明白,文革想起自己的身世了,他从记事起,就是一个流浪的孤儿,不知父母是谁,他靠乞讨,靠偷窃养大了自己,他没读过书,从十六岁起就开始在外边卖苦力,他的快乐那么少,除了喝酒,就是每月底去发廊看那个叫葡萄的女子。此刻,他见证了我的幸福,对比自己的苦,便不由自主地失态了。我突然觉得,我有义务,为这个可怜的人注入亲情的温暖。我站起来,倒满三杯酒,我说,文革,以前我们喝酒是喝酒,可从没有交心,现在,我们才真正心灵相通,以前,我们只能算好朋友,现在,我要认你这个兄弟。说到这里,我的眼睛湿了,我抹去泪,对芦花说,,芦花,你也起来,我们敬大哥一杯,文革已泣不成声,我们碰完杯,六只手紧握在一起,很久没有松开……
 楼主| 发表于 2004-7-23 01:1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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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   
                     
既然称兄道弟的,大家便不再见外,文革便也不管芦花叫弟媳妇,而跟着我直呼芦花了,芦花管文革叫文哥,这样听起来,便更像一家人些。
   这天晚上,文革醉得走路都走不稳了,我便扶他回厂,他口不遮拦,嚷嚷着要我今晚就跟芦花睡就行了。我哭笑不得,好不容易回到厂里,同寝室的其他员工都睡了,我轻手轻脚地把文革扔到床上后,已浑身是汗,便去冲了凉,文革仰八叉的躺在床上,把床都占满了,看他睡得这么香,我不忍心地叹了口气,便到外边走廊上吸烟。
   吸了三根烟,我开始想芦花,想着心就麻了,耳朵开始发烧。我决定去找芦花。我对自己说,你不是孬种,你可是豆子呀,你脸皮厚着呢,再说,芦花迟早是你的人了。我看了看表,一点半,月亮偏东挂着,已经是正月二十二了,月是半圆的,下弦。初春的夜风有些料峭,我打一个了寒战,拔腿便往芦花那边跑。
   到芦花租的那幢房子的楼下时,我犹豫了,四楼芦花房里的灯还亮着,我害怕起来,想跑,可又固执地不肯服输。我在楼下站了半个小时,腿都僵了,我终于像猫一般,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往挨。我的心像擂着一只牛皮鼓,在楼梯的过道里轰呜,那回声震得我耳朵嗡嗡的响,震得台阶上的灰直扬起来。四层楼的台阶,我挨了很久很久,终于到了芦花的门外。我刚抬起手要敲门,门却突然开了,芦花穿着一件短绿背心和细白儿的内裤,倚在门口,她的胳膊、腿和露出来一截腰,像雪花儿那么白。她闭着眼,腮像两朵桃花一样。
   你该想得到,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当时,我感谢上帝,感谢我娘给了我健康强壮的身体,感谢芦花的美貌,我还感谢九泉之下的小方,我想他一定在为我高兴的。我像一只给欢喜胀满的气球,只想爆炸开来。又像一个被充注了几百年功力的人,忍不住要大声唱歌,长啸,作雄狮的威吼。连文革都说,我变得让他认不出来了——呵呵,文革,我的老哥,你这辈子何时才能体会我此刻的幸福呀。
你瞧,如果故事就这样结束,那该多好,我和芦花从此相爱,结婚,生子,享福,多好的结局,可接下来的一连串变故,将我唯一的希望,砸成齑粉。
 楼主| 发表于 2004-7-23 01:13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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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   
  
   从那天晚上起,我就和芦花吃住在一起,芦花暂时没找到工作,她是个安静而又手巧的人,她可以一整天在屋里坐着,为我织毛衣,或者缵一双鞋垫。哦,我忘了,芦花炒的菜,比我娘的手艺还要好许多。我的肚子,给芦花养得有些发福,文革也沾了我的光,几乎每天都来和我们进餐,他抱怨自己体重长得太快,的确,他脸上都可以刮两斤板油下来了。
   
   我开始满怀激情地在周六周日下午放假时,出去参加人才招聘会,我办了个湘潭大学的假本科文凭,搞了个很虚的专业——经济管理,你也知道,这个专业的书,在地摊上到处都可以买到的,什么市场营销、公共关系,企业管理之类,每科都很玄虚,没有什么真的内容,怎么吹都行,不用担心穿帮。我的记性很不错,高中时的那些英语还没落下来,应付一下面试时的自我介绍没什么问题,更何况,我第一年打工时进的各种厂起了作用,五金、灯饰、鞋类、玻璃等厂子,每条流水线上的各个工种,我差不多都会。

   不瞒你说,每次参加人才交流会,总有几家单位愿意要我,可工资都不合我的意,你想想,现在我可得养家糊口了,不能凑合着。终于,在阳历三月底时,我找了一家满意的厂子。厂子叫皓天摩托车配件公司,在广州黄埔区,员工有五百多人,我应聘的是质检主管,月薪是两千五。质检我太熟悉了,我前后做个七八个厂子的质检,那个姓徐的经理要我设计一个品质管理方案。我便给他扯了一大堆,听得他人都傻了,当场就定下了我。叫我赶紧去搬行李来上班。
   我决定除了衣服和被子,什么都不带。出发前,只吩咐芦花作几样好菜,把文革叫来庆祝一下。文革很动情,哽着说,豆子,芦花,这一下不知什么时候咱们才见面了。我说,文革,你别急,机会多着呢。我会经常来看你,你有空也常来看我们呀,芦花也附和着说,都是一家人,千万得常走动,文革闷着头吃菜,过了一会,他又问,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呢。我和芦花彼此对视——文革还不知道芦花是逃婚出来的呢。结婚?得打结婚证吧,结婚证要回老家才打得到,现在可不能回家,至少,也得等到芦花的未婚夫结婚以后吧。我只好支吾着对文革说,很快了,年底吧。空气有些郁闷,我便说,来,文革,芦花,喝酒。

 楼主| 发表于 2004-7-23 01:13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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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   
     
   我们到广州后,徐经理给我们特地安排了一个单人房子,虽然是厂里的房子,但门是开向外边大街的,不在厂房的围墙之内,后部有个小巧的隔间,靠里是厕所,靠外是厨房,很方便。
   在房子安顿下来后,清理衣物时,发现提包里有一个存折,竟是文革留下的,有五千八百块钱,存折里夹了张纸条,是文革写给我的话,纸条上写着:豆子,芦花,这是我积下的钱,我无家无亲,拿来没用,就算给的你们的结丰活礼吧,不要就别做兄弟。呵呵,文革写了两个错别字,我忍不住笑起来,笑着笑着就抹眼泪。我心想,文革,好兄弟,你这么苦,我怎能要你的钱呀。我把这事告诉芦花,芦花说,怎么办呢,要不,你回长安一趟给文哥送回去。我想了想,我说,先放在这,给他保管着,以后再说吧。
   我手下管的质检员还真不少,包括生产线的,进料部的,成品部的,外派的,共三十二个,男的十五个,女的十七个。第一天上班就给他们上培训课,开始的确有点紧张,要知道我的这个质检队伍,除了我,他们可都是真正的本科生。可我对我的口水功夫和一手字,还是有自信的,我先跟他们聊了聊天,再把我积累的经验一条一条端出来,他们便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左一个老大,右一个老大的叫起来了。呵,初战告捷,接下来的工作,对我来讲可以说是游刃有余。厂长姓卢,很看得起我,厂里来订货的客户了,请客时一定拉上我,一是因为我会说话,一是因为我酒量不错。干到第三个月末,卢厂长特地给我发了一千五百元的季度奖,说实话,我也值这些奖金,我干了三个月,实现了零质量问题率。发完奖后,卢厂长说你老婆在家呆着不心慌么,便说要给芦花安排一个轻松的工作,做统计还是质检,随便选,我说我先问问芦花。
   芦花说,我文化太少了,做质检和统计只怕做不来,我便说,芦花,你别怕,你会写阿拉伯数字就行了,可芦花说,那不行,万一我出错,给你丢人怎么办。我便西西的笑,从背后抱着芦花的腰,去咬芦花的耳朵,我在芦花的耳边说,芦花,你不去也好,你这么漂亮,我真怕那些狼一般的大学生把会你吃了。芦花脸一下子绯红了,哎,我觉得很奇怪,芦花,她的脸上为什么有这么多血呢。
   我跟卢厂长说,厂长,芦花最近身体不太舒服,工作的事以后再说吧,卢厂长便开玩笑说,不是有喜了吧,我说,托您的吉言,有喜了一定请您喝一杯。卢厂长便呵呵笑,我见这老头心情不错,便说,厂长,我推荐一个人来厂里做事行不。厂长说,怎么不行呢,你推的人我放心,你说说他的情况。我便说,这个人是我的一个表哥,在外边做质检好多年了,经验丰富,人又诚实,只是文化程度低了点,只有高中毕业。卢厂长说,没关系,你让他来吧。我说,那好,我下星期就叫他来。
   我高兴极了,一下班便把好消息告诉芦花,芦花说,你表哥是谁呀,我便呵呵笑了,我说,你认得的,芦花说,我哪认得你什么表哥呀,我大笑起来,我说,我表哥就是文革呀,芦花便跑过来掐我的脖子。
 楼主| 发表于 2004-7-23 01:1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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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        
   
向长安打了一个下午的电话,打不通,我决定第二天下午亲自去一趟长安,把文革接到广州来。
第二天下午三点,我早下了一个半小时的班,便匆匆往汽车站赶,赶到车站时,已经是四点了,我赶紧捡一个人少的售票窗排队,站在我前边的是一个姑娘,白衬衣,白牛仔裤,米色的帆布小背包,背影子很苗条,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心想叶子的身材大概是这样的吧,我正这么想时,她突然转过头来,我吓了一跳,我心想见鬼了,这姑娘长的可真像叶子,只是脸型好像圆一些,虽然四年没见过她了,而且我一直努力忘记,可你也知道,有些记忆是难以抹去的。那女子却开口问起我来,她说,大哥,你知道去长安要坐多久的车么?我一听,心里跳得厉害,这姑娘的普通话虽然很准,却好像有我老家那边的声口似的,可她就说了这么一句话,我也不敢确定。我回她说,走高速,三个小时便到了。那姑娘哦了一声,缓缓地转过头去。
然后就轮到她买票了,我在后边心惊肉跳,她是不是叶子呢?我想起我娘春节时对我说的话,我娘说叶子这个暑假就毕业,而且单位都联系好了,好像是广州一所大学。我正发呆的时候,售票员喊起来了,她说,喂喂,你买不买呀,我忙凑上前去,掏钱买票,一边回头四处扫看,那姑娘却不见了,我抚了抚胸口,心里觉得像放下一块石头。
我拿了票,是四点十五的,只差八分钟了,我忙朝候车室小跑过去。已经在检票,我进了停车坪,飞快地找去长安的车,总算找到,这才放下了心,我的座位在最后一排,坐下后,我掏出一根烟,准备稳定一下情绪,前边的验票小姐却狠狠的叫起来,喂,不要抽烟哪,你没看到这是空调车么,我忙把烟收了,一脸尴尬。其实,我平时很注意公德的,今天是给吓得丢魂了。司机喊,还有人没上车么,验票员用软绵绵的白话对他说,老严(阎),后排还差一个呢,我瞅了瞅身边的空位,心想,这人可真是的。于是一车人就眼巴巴地等。
等到四点十六分钟时,有一个秃顶男子抗议道,走啦,让他坐下一班好了。司机于是打火,车子嘈嘈的一震,便有一种蒙蒙的马达声响起来。车子正缓缓地退出停靠站时,外边有一个女子焦急的喊道,停一下,这是去长安的车么,司机说,有没搞错,便停了车,前门轻轻巧巧地跳进一个女子来。我的心脏一阵抽搐,这可不是刚才那女子么。她说,52号是哪里呀,司机便远远地对着我指了指。她向我走来,她还记得我,说,嗨,是你呀,全车人便一齐转过头来,瞪我,我尴尬地点了点头。
车子总算上了大路,我努力若无其事,两眼保持前方平视,眼珠子一丝不动。脑里一片混沌。一些往事,蛇一般从记忆的泥巴里钻出来。唉,那个叫叶子的女子,曾经让我受到多大的伤害呀,我的一切苦痛,一切挣扎,一切堕落,一切坎坷,都以她为起点,我的人生,差点儿就因为她而整个儿毁掉。此刻,坐在我旁边的这个女子,会不会就是叶子?她在看着我么,还是在打盹儿?如果她是叶子,难道她一点儿都不记得我么?难道是我的变化太大了?或者她故意装作不认得我?我像一段洪水中的浮木,打着转儿,起伏着,那么无助,伤感,恼恨而又孤独。
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中觉得有人碰我的肩,我回头一看,那女子手里拿着一个小笔记本,对我伸着,我抬眼看她的眼,她点头,我便接过本子,从插着圆珠笔的那一页打开了,那一页上赫然写着五个娟秀的字:你是豆子么。我脑袋嗡的一声响,鼻子一酸,我像一座城堡般,轰然倒塌,我用双手蒙着脸,将头靠在前边座位的靠背上,我像头狗一样抽动着,泪如潮水。我承认,我是软弱的,是全世界最大的懦夫,纵使我在一切人面前低头痛哭,也应该在这个女人面前,抬起我高傲的头颅。
 楼主| 发表于 2004-7-23 01:1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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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        
   
一路无语。到长安车站时,已是晚上七点半了,我走下车,长安汽车站灯火通明,我怔怔的站着,茫然不知往哪个方向行走。她就站在我身后三四步远处,怯生生的,一声不响。我叹了口气,说,你要去哪,她说,我去一家学校面试,我说:我娘说,你早就找到学校了。她说,是,原来是广州师院,后来,不成了。我又问:你今天晚上还去面试么,她说,明天才去。我往前走,一边说,先找个地方吃个饭吧。她便跟了上来。
她有些饿了,一连吃了两小碗饭,我坐在她对面,面前放一杯酒,耷着肩,软软的靠在椅背上坐着,像一株植物。她吃了大约五分钟,便放下筷子,她说,对不起,去一下洗手间,就起身去了洗手间。我点了支烟,狠狠的吸。烟吸完,她出来了,显然在里边化了一下妆,唇反着光。我说,还吃点么,她说,不用了。沉默了一会,我找话问:你从哪里来。从学校。我又问,哪个学校。湖北大学。我说,哦,你考上的是湖北大学么。是。我再问,你到长安来找什么学校应聘。是一家私立小学,贵族学校,教英语。我想了想,没话可问了。沉默了一会,她找话问:你现在在做什么。打工。她又问,打什么工。做质检。她说,听说质检很轻松的。是。她停了一下,突然问,你这四年还好么。我呆了一呆,我说,我带你去找旅社吧。
我带她去了长安汽车站那家国营的旅店,服务小姐说,你们是开两间还是一间,我说,一间,单人的。服务小姐抬起头看我,我说,是给她开,我有地方住的。服务小姐说,八十,我便掏钱,叶子从旁边插话说,我来付吧,我有钱。我转脸看了她一下,说,留着找工作用吧。我付完钱,接过单子,递给叶子,我看见单子上写着302房,我怔了怔,302,可不就是年初芦花住的房子么。
服务小姐说,现在就带你去房间么,叶子看着我,我看了看门口一侧的茶几,说,到那边坐坐吧。坐了一会,没话,我摸出钱包,里边只有八百,我留了两百,我说,这些钱,你找工作时用吧,叶子说,不用,我还有钱,还有四百多呢,我说,你先拿着吧,她又推过来,她说,真的不用,我再推过去,我说,就算借我的。她还要推辞,我便站起身来,说,我得走了。
叶子说,你等一下,你有电话么,我想了想,还是告诉了她我的手机,她在电话本子上写了,又在另一页写了个号码,把纸撕了下来,说,这是我的CALL机号码,我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我说,那我走了。她说,我送你吧,我说不用了。我转身便往外走。
我走了十来步,觉得她在跟着我,我只好停下,回过头来,她走到我身前,略喘着气,路灯照着她的脸,煞白煞白的,我看着她的眼,她看着我的眼,我觉得自己在虚空里悬着,浑身乏力。她流了泪,她说,豆子,对不起。我说,都过去了。我就转身,高一脚低一脚往站外走。走到马路上时,我蹲在一棵灯柱下,痛快的流着泪,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又像得了同情的乞丐,既难过又骄傲。从这一刻起,我放下了深藏的那些怨恨,彻底原谅了这个女人。我把她留的CALL机号码扔进路边的垃圾箱里,叫了辆的士,往文革的厂子里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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