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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论] 来自《南方周末》,有靓照 ,讨论是诗人在打工,还是打工妹在写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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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6-11 14:3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郑小琼:在诗人与打工妹之间









  “没了疼痛感,诗歌便没了灵魂”
  郑小琼:在诗人与打工妹之间
  
 
  
  “珠江三角洲有4万根以上断指,我常想,如果把它们都摆成一条直线会有多长,而我笔下瘦弱的文字却不能将任何一根断指接起来……”
  2007年5月21日,站在颁奖台上,郑小琼提到人民文学奖散文奖获奖作品《铁·塑料厂》的创作动机,发言被掌声打断。这位身高不足1米60的27岁女子,嘴角刚能够着麦克风,操着半生的普通话。一紧张,就回到了四川方言。
  “她的语言与行文充满了倾诉欲望,是心里装了太多东西的缘故。”人民文学奖评委李平记得这个从东莞赶来北京领奖的打工妹,得到的掌声最多。
  
  “我的诗歌灰,因为我的世界是灰的”
  我不断地试图用文字把打工生活的感受写出来/它的尖锐总是那样的明亮/像烧灼着的铁一样/不断地烧烤着肉体与灵魂———《铁》
  走下颁奖台,郑小琼又恢复了木讷、羞涩的表情,晕车后的虚弱还残留在脸上。她单薄的身影穿过西装革履的知名作家们,悄无声息地落座。李平回忆,郑小琼那天很少说话,但很扎眼,若在平时,没人会注意到她。这个穿着半旧碎花短袖衣,料子长裤,黑布鞋,素面朝天的瘦小女孩,总是低着头嘿嘿地笑,“和北京家政市场上的小保姆没区别”。
  郑小琼的打工身份与人民文学奖的巨大落差,引来圈内广泛关注。有评论者认为,她的获奖,“是打工文学受主流认可的最高荣誉”。
  而之前,郑小琼获得过“首届独立民间诗歌新人奖”,还参加了诗界顶级沙龙“青春诗会”,在圈内小有名气。一年前,她曾因“倾诉欲太强”,与“主流”失之交臂。
  2006年3月,东莞文学院公开招聘合同制作家,郑小琼花了3个月时间,调查了几十个工厂近万名工人的生存状况,以此为内容申报选题,最终落选。知情人透露,入选者多为公务员,申报的选题顺应主旋律,她的选题灰暗,自然被刷。
  最初的赏识者、郑小琼的伯乐、《打工诗人》主编许强说,偏激与怨愤是打工文学的基色,这点在她身上特别鲜明。2002年,郑小琼经许强推荐,认识了民刊《独立》编者发星与民间批判者海上。
  在两位启蒙老师的引导下,郑小琼诗风陡变。长诗《人行天桥》一扫初期的乡愁别韵,以百余行诗句,抨击社会阴暗面,嘲讽世态人心,在网络引起轰动,海上赞其为“近年中国诗坛的旷世杰作”。而广东省作家协会副秘书长杨克则认为,郑小琼太偏激,感情停在愤怒层面上,作品粗粝。
  郑小琼否认自己偏激。“我不知道什么叫光明或阴暗,我只看见事实。我的诗歌灰,因为我的世界是灰的。”这位在东莞打工7年的女孩,见惯了烧得通红的铁片,压断过数根手指的冲床,密密匝匝的钢针机,却见不得女式挎包。恐惧缘于一场近在咫尺的抢劫,好友蓝紫被“飞车党”抢了包,腰被打成骨折,住了一个多月的院。
  郑小琼的诗友几乎每人都有类似的恐惧后遗症。许强在出门前,非得四下张望一番,他到深圳次日即被收容,亲见一女子被人冒认,至今去向不明。任民友有票据癖,买瓶矿泉水也索要发票,他的一包书,曾在东莞的街头,被警察以无发票为由没收。
  “自由是多是少,从来都不由自主。”郑小琼说。许强离开广东三年,才改掉东张西望的毛病,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只有受尽凌辱,才能体会,所谓偏激,“是被人砍了一刀,发出的吼叫”。
  
  “打工的疼痛感让我写诗”
  在背后我让人骂了一句狗日的北妹/这个玩具化的城市没有穿上内裤/欲望的风把它的裙底飘了起来/它露出的光腚/让我这个北妹想入非非啊!
  ———《人行天桥》
  27岁的郑小琼工龄已有7年。
  2001年,卫校毕业后,她离开四川南充老家,南下东莞打工,先是被一家黑厂扣押了4个月工资,后换到某家具厂上了一个月班,月底只拿到284块钱。想着家里为供她上学还欠下的近万元债务,郑小琼“死的心都有”。她将自己封闭起来,一下班,便趴在铁架床上,写乡愁,诉苦闷。在家乡读书时,这个沉默的女孩就不善与人交流,只一个人静静地看书、写日记。
  从最初涂鸦式的宣泄,到慢慢显现出诗的模样,郑小琼试着把一首怀念故乡的小诗《荷》投到东莞《大岭报》,没想到很快发表。她说自己“一下子看到了生活的亮色与寄托”,从此将一切闲暇时间都用来写诗。
  郑小琼说生活中的自己很落魄,没有任何成功感。幸而发星一直鼓励她写诗,把她不能发表的作品都登在自己编撰的民刊上。“小琼是被大家推上去的。”蓝紫说,圈内朋友的不断鼓励与支持,使小琼获得了现实生活中所得不到的尊重与成就感,“否则她那么瘦弱单薄的女孩,走不了那么远”。
  2004年,郑小琼开始受到关注,诗歌《挣扎》、《人行天桥》一度在网上大受追捧。东莞作协副主席方舟介绍,网络时代,很多打工诗人得以迅速浮出水面,渐渐形成气候。东莞也大力扶持这位年轻女诗人。方舟说,市政府曾资助小琼出了两本诗集,承担她赴新疆参加青春诗会的费用,还为她开过作品研讨会。
  虽然出席过不少诗会、沙龙,郑小琼仍不善言谈,即使跟好友蓝紫在一起,言语依然很少。但在“打工诗人”QQ群上,郑小琼却异常活跃。“打工的疼痛感让我写诗。”她说。
  “是广泛扎实的阅读让她内心变得庞大,充满了力量。”蓝紫告诉南方周末记者,郑小琼闲时,除了写诗就是看书,宗教、哲学、历史,甚至地摊上的毛氏秘史都看。发星连续6年给她寄书,从文艺复兴时期作品到国内外先锋诗人的诗集。扎实的阅读量使她的视野超越了一般打工诗人。
  “同样遭受苦难,只有具备了写诗的气质和特质,才能成为一名诗人。”杨克说,打工诗人学历普遍偏低,写诗多是一种宣泄。但郑小琼对自己的缺陷很清醒,懂得勤修内功。
  
  “她仿佛专为文字而生”
  在深夜轰鸣的机器中/夜晚疲惫得如同一个筋疲力尽的鱼/在窗外/在机台上游动着———《塑料厂》
  获得人民文学奖后,郑小琼陆续接到十余家媒体的约访,她一一谢绝,匆匆回到东莞。这位名声鹊起的诗坛新人不是“耍大牌”,而是害怕失去新工作。
  2007年3月,郑小琼从流水线工人转做业务员,销售工厂的五金用品。为完成每月规定的业务额,小琼必须一家一家地上门联系客户,推销产品。3个月下来,她只卖出几个小物件,还都是诗友照顾的生意。一名业务员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小琼沟通能力差,根本不适合做业务。
  她没打算放弃。如果放弃,3万元的押金就拿不回来了。
  约访郑小琼当天,正巧遇上东莞打工诗友小型聚会,郑小琼征得大家同意后,允许南方周末记者参加。傍晚,聚会因两个朋友无法请假,临时取消。郑小琼说,他们的聚会一年也只有一两次,大家出厂不容易,难得聚齐。
  次日,郑小琼应邀参加一个主流诗人聚会,她独自坐在角落沉默不语,望着激扬文字的诗人们,只低头暗笑。“我是一个木讷的人,没有多少爱好,和大家也没有话说。”郑小琼将记者拉到一边,低声说自己其实害怕聚会,尤其怕与诗人聚会。
  她的业余爱好就是上网,用QQ聊天,乐意接受记者通过QQ采访;她在新浪开了博客,有时一天连贴近20篇诗作。“在虚拟世界里,想说就说,没有隔阂。”
  蓝紫告诉记者,这也是打工诗人的主要交流方式,这样的交往,让他们感觉自在、平等。“尤其是小琼,她仿佛专为文字而生。”
  
  “诗人太神圣,我们只是只无脚鸟”
  那个疲倦的外乡人/小心而胆怯/你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胆小的人/像躲在浓荫下的灯光一样
  ———《黄麻岭》
  在东莞做出口贸易的台湾人许振泽特意约见了郑小琼。两人从诗歌聊到“打工诗人”群体,许振泽认为,打工诗人的出现是工人意识的觉醒,虽然力量薄弱,但他们有带动力。
  郑小琼却反对“打工诗人”的称谓,“诗人太神圣,我们其实什么也做不了。”一次,郑小琼与诗友结伴爬山,被警察拦住,朋友从手提袋里拿出一本书,挥舞着告诉警察,那是他刚出的诗集。警察不耐烦,将诗集打翻在地,把手一伸,“暂住证!”
  “我们什么都无法改变。”郑小琼告诉本报记者,诗歌打动不了警察。虽然自己频频获奖,但对周围的工友毫无影响,包括同在东莞打工的亲弟弟。
  郑小琼的工友们,至今不知道身边有一位著名的女诗人,他们都习惯喊她“245号”,或“装编制”。工友们从不看书读报,不关心工厂以外的世界,下班只看电视,或倒头呼呼睡去。
  郑小琼给外界留的通讯地址在厂外,每个月去取一次信。她害怕工友知道她写诗,会问能赚多少钱;害怕老板知道自己“不务正业”,逐她出厂。
  小她6岁的弟弟,上完初一便辍学到东莞打工,每月工资500元,却总买上百元的衣服穿,闲时痴迷打麻将,缺钱时才联系姐姐。
  郑小琼拒绝了几份高薪文职工作,仍然推销着那些无人问津的五金产品,下半年,她打算换家工厂,重新做流水线工人。她说,一是为了完成东莞女工生活状况实地调查,二是为了继续写诗,“没了疼痛感,诗歌便没了灵魂”。
  
  铁
    
  □郑小琼
  
  时光之外,铁的锈质隐密生长
  白炽灯下,我的青春似萧萧落木
  散落似铁屑,片片坠地,满地斑驳
  抬头看见,铁,在肉体里生长
  仿佛背对我的荔枝林,有风摇曳
  花草弄影,多少铁在图纸间老去
  它们随着运货车远去的背影
  模糊的不可预知的命运,这些铁
  这些人,将要去哪里,这些她,这些你
  或者这些我,背着沉重的行李与迷茫
  在车站,工业区,她们清晰的面孔
  似一块块等待图纸安排的铁,沉默者
  她们头顶,有一两只不知名的小鸟飞过
  留下低鸣,与我内心起伏不断的惆怅
  向南的窗口,我看见她们
  在走着,不由自主地,朝着广阔的工业区
  她们弯曲的身体,让我想起多少年前
  或者多少年后,在时间中缓慢消失的自己
  我不知道的命运,像纵横交错的铁栅栏
  却找不到它到底要往哪一个方向
  
  “打工诗人”:无脚鸟?

  
  在多数诗人眼中,“打工诗人”称谓之争的重点在于“打工”。有评论斥其为伪分类,打工的就不该写诗。知名打工诗人许强曾三次参与网络口水战,他始终坚持,中国城乡二元划分的长期存在,必然会滋生出特殊的文化圈,若干年后,史学家回过头来研究这段历史,“打工诗人”会是一个真实而丰富的研究样本。
  而这一称谓带来的微妙情绪,在现实生活中悄无声息地延续。许多笔耕数年的打工诗人慢慢改变了命运,有人改行做编辑、记者,过上幸福稳定的生活;还有的聚集在深圳宝安31区,专事文学写作;有人开始拼命洗刷“打工诗人”的印记,有人则利用起这一头衔自我包装。
  无论怎样,他们都无法逃离“打工”的身份。郑小琼说,一些诗友、前辈,即使是做到管理层,或供职于文联,大多都没有编制,因为手中无城市户口,无本科以上学历。“始终都是在体制外,始终像一只无脚鸟,不知何处能安身。”
 楼主| 发表于 2007-6-11 14:39 | 显示全部楼层
郑小琼访谈:南方没有暧昧(一)

天  啊:自由职业者

郑小琼:打工者



天  啊:245,你的工号。

郑小琼:是的,我工号。

天  啊:这个号与你的生活是什么关系呢? 从早上到晚上?

郑小琼:工号就是一个代号,在工厂的时候,它便是我,名字在这里基本没有了,人家叫你最多是工号或者你所从事工种的名字,这边的工厂流动率太大了,差不多几个月就会更换一次,流动的人群,不流动的是工号与工种,譬如我进厂第一年,人家一般都叫我245,快点!或者叫做装边制(一种零件)的,在之前我在流水线上装了两个月的边制,这几个月里,从来没有人叫过我郑小琼,都是喂,装边制的。

天  啊:按这个作业,按这个区别他人?

郑小琼:是的,基本这里成为了我在这个工厂的姓名,唯一的标识,有时会想起港台片里的反映监狱生活的电影,其实有时想想我们的生活跟他们并没有多大的差别,我曾呆过一个厂,每周只能出厂门三次,三次都要在保安那里登记,出门要开一张放行条的。

天  啊:一周三次,是出大门?

郑小琼:是的,出工厂门的,去买日常生活用品,或者处理一些私事的。有一次一个老乡来了,找我,在门口等了半天,到我下班,只能在门口说几句话,因为我那周已出去三次了,隔着工厂的铁门,让人有一种无助的感觉。

天  啊:人是机器的一部分了。而且还有被更先进的科技替代的可能……

郑小琼:在这里打工,人本身就是工具了,人家只把你当工具,说话的工具,或者更多的时候比工具还不如,工厂里那些机台都是老板花十几,几十万买来的,而打工者呢,在工厂门外有大把的,在门口贴一张招工广告,就会有一群人排队等待的。技术让人一部分退化,我就是那一部分人,而另外一部分掌握了技术,然后控制着别的人。我曾经在机台上操作过一年,在铁片上用超声波轧孔。一天要将一两斤重的铁片起起落落一万多次,

天  啊:手工?

郑小琼:半自动的。第一个月手磨烂了,做这个工序的基本每一个人都这样,手都磨烂了。一分钟要从机台上取铁块、摆好、按开关、轧孔,然后再取下,摆好,一天不断地重复这个动作,二十几次。一天上万次。

天  啊:眩晕。厂子不管你手烂?不给治疗?

郑小琼:有药水,但是并没有多少用。基本上每个人的手的皮磨掉了一层皮后,然后长出老茧,你便开始适应了这种生活了,这个工序了。我最多一天打过一万三千多个。

天  啊:一直做8个小时?这都有记录的?

郑小琼:一般十一个小时。是的,当然有记录,因为我们的工资就是这些数字啊!

天  啊:十一个小时!!!!按打击量计算工资?有很多年一直在机台做的没?工资也还是那样计算?工龄不包括在内?  

郑小琼:这里都是十一个小时。是的,有很多都是计件工资。我做了一年半左右,工资都是这样计算的,现在做文员了,有两年没有上过机台了。有的,有的做了五六年了,一般都是结婚了,年龄过了三十岁的,因为出厂不好找,年轻一点一般做几个月就走了。他们五六年的工资都是计件的。当然, 工龄有补贴,一个年在每个月加五十块。

天  啊:一年以上每个月补贴50?就是说一年600?

郑小琼:是的。三年以上一百块。 最高的一个月有二百块,做六年以上的。

天  啊:目前你这个工种补贴是多少?

郑小琼:我没有在机台上。 是月薪,所以这种补贴少一点,一个月一百块。

天  啊:我大概明白了打工诗歌指的是什么样的人写的什么样的诗歌了,以前不明白。你还能在这样的环境下坚持阅读写作?!我真钦佩啊!!羞愧不已。那时你阅读了些什么呢?

郑小琼:是的,打工诗歌大部分反应的是这种现实生活的诗歌,因为环境让我们的诗歌无法优雅起来,所以粗糙了一些,这种粗糙正是我们生活的写照。大部分是发星寄过来的一些东西。我跟你说的只是打工生活的一部分,还有暂住证、加班之类的,老板拖了几个月工资,跑了。

天  啊:我现在什么证件都没有。幸好现在不怎么追究这个了……

郑小琼:天啊,在这边是不能想象的。

天  啊:你被抓过?罚款多少?开收据没有?

郑小琼:当然被抓过,就是我知道写打工诗歌这群打工者的,没有一个没有被抓过的,像陶天财,在厚街让人抓了一次,关了二个小时,罚了四百块,后来在长安,又被抓了,关了三天,他身上没有钱,幸而有一个同学花了一百八十块钱将他领了出来,差半小时就被送到樟木头劳教了。我被抓过两次,是女孩子,而且有厂牌,罚款就走了。罚款当然有多有少,我知道有的有二百多的、三百多的、四百多的。还敢要收据,让那些人吓得不敢出声,只想早一点儿离开那里就好了,还敢要收据。

天  啊:没有办法投诉?

郑小琼:还投诉,你敢吗,不是有一个投诉者的遭遇大家都知道――孙志刚,你投诉你不是想成为孙志刚啊!!!不过,去年和今年还没有查过相对来好多了,因为珠三角缺工人。

天  啊:打工的诗人们聚会不经常?缺工?

郑小琼:没有聚会的,很少,因为大部分都在工厂里,一个月至多放一到两天假,时间也不一样,根本没有机会聚会的,大家只是在各自的工厂彼此知道,是的,现在很多工厂都缺工人啊,不再像前几天贴一张招聘广告顺厂门外就会有一群人排队等着进厂的,现在有的工厂几乎每天都在门外贴招工广告,但是还是招不满的。

天  啊:也不多来往? 和你联系的多不?那边待遇太苛刻了,人家不想去还是其他原因呐?

郑小琼:还是来往的,以前是写信,打电话,有时联系一下,现在有网络在网络可以联系的,“打工诗人”也有一个QQ群,大部分“打工诗人”都在那个群里,当然有很多不上网,还是有联系的。我跟东莞大部分写打工诗歌的作者都有联系。大家都是漂泊不定的。今天不知道明天在哪里,因为我在这个工厂里呆了几年了,相对固定,所以与我联系的多一点。有很多原因,工资啊,用工环境啊,还有其他原因,比如长三角那里吸引了相当大的一部分人过去了。

天  啊:现在都怎么样了?

郑小琼:有的过得好,有的差,有的很差,有的人做白领了,有的人还在流水线上,找工的路上。大家彼此的心灵上是相通的,因为相同的遭遇,相同的爱好产生的“阶级”感情。暂且借用阶级感情这个词。

天  啊:难怪旗号一出,应者如云。阶级感情,重新提这个词语,让我感慨。

郑小琼:相同的遭遇最为重要,现在有一部分像别人所说的过上了白领,包括许强。罗德远他们,他们现在是白领,但是他们的内心仍是与我们相通的,如许强来广东这边就被查暂住证的抓过几次,失业过不下十次,罗德远在做白领之前,在惠州一个工帮做了九年,流水线啊,仓库搬运工啊,而这一段经历是他们永远难以忘记的,给他们的心灵上留下了巨大的阴影,这种阴影不是他们现在做了白领就能摆脱的。

天  啊:恩,同样的遭遇造就一群人,这群有可能就是阶级了。中国的工人阶级终于逐渐壮大了。

郑小琼:是的,或者这便是打工诗歌写作者的“阶级”吧,前几天,有一个打工诗人让机器吃掉了半个手指,大家还在想办法的。有,曾经有人想为了公道之类的成立过打工人协会,让人叫停了。

天  啊:政府不让?

郑小琼:打工者面对不公道实在太多了。大部分打工者没有多少文化,遇到了一些利益遭到侵害无从下手,更不知道从哪里入手?他们在现实面前实在太弱了,欠薪,工伤,还有职业病啊,哪件都有可能压垮一个打工者。面对这些太多的打工者不知道找哪里,也不知道有哪些途径帮他们讨回公道,所以有人曾想成立那么一个协会,能够真正让打工者信用的自发组织的协会来为他们找到维权的途径,虽然现在有劳动局等部门,但是这些部门在打工者的心里实在太没有信用感了。但是这样的协会又会有谁敢批呢?所以现在“打工诗人”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自己见到有些不平的事,帮人写一些投诉材料,出一点主意。但是力量实在太弱了,面对现实,“打工诗人”只有把这一切写下来。

天  啊:哦,可能有难言之隐。

郑小琼:是的。如果你在底层打两年工,有血性的话,就一定会接受“打工诗人”这个词,或者有些诗人所谓认为矫情的“打工诗歌”,因为它有太深的苦难了,因为它的确是打工者心里想说的那部分,是一个群体的声音。

天  啊:说实话,我心虚,并且为这心虚羞愧。我一直不去南方,发誓打死我都不去。就是因为那里的非人道非人性我听闻多了,厌恶那个地方了。在我眼里,湖南以南不是人呆的地方。

郑小琼:也不是的。也有正面的,也有温情,这种温情太弱了,在现实面前太微小了。我见过一个男子汉工资一个月几十块钱的、一百多块的。做了三十天啊,当然也有一个月上万块。

天  啊:狂操,这不逼人自杀吗?

郑小琼:01年左右,很多厂的工人做了半年领了三百块。黑厂,很多黑厂。什么都没有的,而且不让你出厂,出厂的自由都没有。

天  啊:终于领悟了马克思那么狠心地咒骂资产阶级压榨无产阶级了。

郑小琼:有一个打工诗人刚来就进了一个厂,押四个月的工资,一个月二百多块。出厂的时候是跑出来的,多穿了两件衣服,什么都没有出来了。以前很多厂押证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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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6-11 14:40 | 显示全部楼层

郑小琼访谈:南方没有暧昧(二)

天  啊:自由职业者

郑小琼:打工者





天  啊:鼻子都酸了我。身份证?

郑小琼:有人说打工诗歌浅显,因为他们生活让他们无法把他们诗歌像哲学那样去思考或者打磨成光滑的“艺术品”。是的,押压身份证。那几年办假证的生意好。一般打工诗人提得比较强烈的都是02年以前到这边打工的,02年以后的人少了一些,没有以前那么多苦难。

天  啊:现在情形好点了?

郑小琼:没有收容可以好了许多,查证的少了,相对来自由了一些。至少进了黑厂以后,跑出来,在外面不怕让人收容了,或者被人送到樟木头做苦力了。自由度相对于以前好多了。很多厂招不到工,天天把招聘广告贴在厂门外的,也让老板要改一下形象了。但是不平的事还是有的。我刚来的那年,在路上行走,见到穿制服的就躲。

天  啊:电影《桃色》里那女主人公有制服情结,你倒是见着制服就躲啊。制服被你写到诗歌里去了没有,后来。

郑小琼:《打工那个词》有一点点。有很多东西沉在记忆中,很少提及了,突然说起来了,感受太深了,让人想流泪,更多的时候是茫然,会反复的询问自己,在那种时候,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做得更好一点,为什么没有把更多的事件真相说出去,有时觉得我们实在太弱了,在现实面前,那种无力让每个进行打工诗歌创作的内心上背负一种沉重,或者别人以为打工诗歌是矫情,但是我一直想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所有一切都是真的。现在比前几年好了许多,没有以前走到哪里都有一种不安全感。就像经历过查房查暂住证那一代打工者一样,对治安队的痛恨与无奈是那样的深。《打工那个词》基本上是打工的现实,真实状态。当年我的一个老乡刚来,是收割后庄稼来,把麦子卖了五百块钱作为路费来这边打工,来东莞第二天被抓了,关了两天,后来几个老乡找钱把那个老乡赎出来了。我只用一个小时写了《打工那个词》那首诗,一直到现在没有改一个字。

天  啊:是呀,这些历程成为了你的素材,也成了这样一些人的素材。于是大家集合了。《打工那个词》发过来看看。

郑小琼:有一百多行。

天  啊:倾泻出来的。不事雕琢。

郑小琼:现在看来很粗糙,但是很真实。

天  啊:我一直觉得真实是不够的。真实如果够的话新闻稿也可以是诗。

郑小琼:有时候那种真实的感受折磨着你不能不面对,这也是打工诗歌有时很偏激。《打工那个词》是02年的事。那一年是查暂住证最为厉害的时候。

天  啊:哦,搞得你很恼火,一股脑儿倒出来了?

郑小琼:是的,我很多老乡在那一年罚款了。我们有过无数次赎人家或者人家去赎的经历,却从来没想过为什么要去用自己的血汗钱去赎人或者被人赎的,我们没有做坏事!我们只是一张所谓的暂住证!现在想想真的不可想象。那一年里,有些地痞也穿上迷彩服,敲门说查暂住证,罚一些人的钱。那些打工兄弟姐妹们问都不敢问一声,因为那些穿迷彩服的治安队员们给他内心投下了太多的阴影与恐惧啊,他们害怕多说一句反抗的话,让穿迷彩服的所谓执法者用铁棍打了下来,打伤了还得自己倒楣啊!打工诗人中许强,黄吉文,陶天财都受过这样的打。

天  啊:没有做坏事,出来打工赚点小钱还不一定到手,就被弄到国家机关,罚款了再出来,这样的生活很荒谬,这样的制度也很荒谬。治安队不治安,专门收钱,还当打手。

郑小琼:是的,专门罚打工者。还有一些地痞之类,抢劫,前些天诗人老刀与谷雨来我这边,一个从长安赶过来的打工女诗人就让人抢了,而且让人在地上拖了很久,受伤了,得躺在床上休息一个月,而且得花上她三个月左右的工资当药费啊。太多了,这样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天  啊:底层永远在底层,像水过滤后的沉渣。在这样一种荒谬悲凉的氛围中,打工诗人终于走到一起,彼此心灵抚慰?有了些活动什么的?

郑小琼:所以提起打工诗歌,02年以前出来打工那批人一般都认同,因为那几年的现实对他们有着太深的感受了。就像现在有人说打工诗歌一样,他们就会说现在谁不是打工。我一直认为这句话很荒唐,他们根本没有那样的经历,所以只会坐在办公室里感受,公务员是跟政府打工啊等等。后来,许强他们创办了《打工诗人报》,刘大程陶天财办了《行吟诗人》。还有一些手抄报的。

天  啊:你还保留了没有?

郑小琼:是的,有的,我保留了部分《打工诗人》《行吟诗人》还有一些反映02年之前打工者现实的打工类杂志。

天  啊:打工杂志这样的刊物我没读过。

郑小琼:跟所有诗歌民刊一样的。

天  啊:寿命都不长、粗糙、免费,这样的刊物是吧?

郑小琼:是的,许强的《打工诗人》一样,以前几个月半年出一期。进厂,做几个月有钱了就出一期。

天  啊:拿自己血汗钱出刊。

郑小琼:是的,《打工诗人》就是这样的。还在设想,如果经济允许,可能还会出一个打工诗人诗选。作为数年打工诗歌一个总结吧!大家还在商量着这事。

天  啊:有没有全景式的、结构庞大的、思考问题很深的这方面的打工诗歌?

郑小琼:刘大程的《南方行吟》啊。那个03年写出来的,直到今年新京报选了一部分发了。

天  啊:他这个在新京报整版登出来后产生了什么大的影响?

郑小琼:有很多争论啊。

天  啊:都有些什么论调?

郑小琼:前些天有人在说,北京有一个打工者艺术团,在打工群落里朗诵。有赞的,也有批评的,说打工诗歌是什么矫情之类的、不该贴标签啊、现在谁都打工、跟政府也是打工啊之类的。打工诗技术不行了。还有一些……太多了。

天  啊:打工诗歌更多的是集中了所有社会最阴暗面下的情感。

郑小琼:是的,不过也有光明的,但太少了。

天  啊:无与伦比的深切苦难是诗人们的生活背景,至少和我大学同学在中国石化打工完全不同。

郑小琼:没有真正有过打工底层的体验的人而坐在屋子里想象的人肯定会以为这是矫情。

天  啊:以为是祥林嫂的诉苦。

郑小琼:这一点是没有在场的人无法意识的,这是一个群体都如此,一个群体有一个群体真实感受这种感受带有太深的“阶级“烙印了,还是用这个词吧!

天  啊:而且真正写打工诗歌的人面临生存的压力更大。

郑小琼:早几年不敢说,老板怕他们乱写,把在工厂里不合法的事情捅出去,不招他们,省掉一些麻烦,打工者只好偷偷摸摸写,我知道有一个打工写作者是一个白领,每天面对工厂不不平的事,他写了,用他一个亲人名字发表,因为怕让老板知道,丢掉一份较为好的工作。不过现在好了,相对以前环境好了一些。

天  啊:归功大家的努力。

郑小琼:社会也有原因,时代毕竟在进步,很多人开始正视这个问题了。像刘大程的诗能发出来就是一个进步了,虽然删掉了很多。

天  啊:那确实。打工诗歌因为目睹太过凄惨,情感过于猛烈,是不是有些流于粗糙了。

郑小琼:是的,有时情感使其没有过多的考虑,这种粗糙恰恰体现打工诗歌的原生性。诗人发星说过打工诗歌是属史实性写作,只从内容上见证早期打工这段历史,打工诗歌作者柳冬妩的有关打工诗歌的评论中也说了这个问题。

天  啊:是的,有打动人们的地方,如今感动是个稀罕东西。但早期过后,打工诗歌的写作不可能仍然在这个层面上浮动。

郑小琼:必须从另外一个层面上考虑打工诗歌了,如果早期的打工诗歌是人道主义出发点多一些,那么现在从人性考虑打工诗歌了,这些苦难以后,打工者内心状态上。

天  啊:在这个大背景下的人性问题。由人道而至人性?这样的话,打工诗歌就走得更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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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6-11 14:47 | 显示全部楼层
郑小琼的诗


打工,一个沧桑的词

写出打工这个词 很艰难
说出来 流着泪 在村庄的时候
我把它当着可以让生命再次飞腾的阶梯 但我抵达
我把它 读着陷井 当着伤残的食指
高烧的感冒药 或者苦咖啡
二年来 我将这个词横着,竖着,倒着
都没有找到曾经的 味道 落下一滴泪
一声咒骂 一句憋在心间的呐喊
我听见的打工 一个衣冠不整的人
背着蛇皮袋子和匆匆夜色 行走 或者
象我的兄长许强描写的那样
“小心翼翼,片片切开
加两滴鲜血 三钱泪水 四勺失眠”
我见到的打工 是一个错别字
像我的误写 它 支配着我
一个内陆的女子 将青春和激情扔下
背负愤怒和伤口回去 但是
我 仍在夜的灯光里写着
打工 打工 并不沉重 也不轻松的词
打工这个谬称 让生命充满沧桑的词
打工者 是我 他 你或者应该如被本地人
唤着捞仔捞妹一样 带着梦境和眺望
在海洋里捞来捞去 捞到的是几张薄薄的钞票
和日渐褪去的青春 也是 某个女工的叹息
没人倾听 安慰 它是 遗失路边的硬币
让我 充满了 遐想 打工这个词
是苦 是甜 是累 是酸 或者是我在
这个难得的假日 黄昏 写下的一截诗句
二年后的今天 我在纸上写着打工这个词
找到了写着同一个词的张守刚 徐非 还有
在南方锅炉里奔跑着的石建强 以及
曾文广 任明友 沈岳明……他们在纸上
写着这个充满谬误的 词 打工
我找到 他们的 心情 象深秋的一缕阳光
也象露水打湿的身体 我记住的
是这些在打工词语中站立的人 他们微弱的
呐喊 真挚地让这个词充满无限 的 色彩
透过夜班的女工的眼睛 打工这个词充满疲倦
在寻工者的脚印里 打工这个词充满艰辛
在失业者的嘴里 打工这个词充满饥饿
当我们转过身去 打工这个词充满回忆和惆怅
我不断地在纸上写着 打工 打工 打工
我的笔尖象一颗微亮的星辰 照着 白天的伤口
夜晚的乡愁 添加着 我们的记忆
亲情 它里面交叉着 重叠着 百味
它在我的身体里安置了 故乡的灯火
我很艰难地写出 打工 这个词
更不容易 用带病的躯体来实现这个词
为了正确地了解这个词 我必须把自己
浸在没有休息日的加班 确切地体味
上班15个小时的滋味 准确地估算
自己的劳动价值 精确地
握住青春折旧费 把握住这个词的滋味
它的苦涩与欢乐 无奈与幸福
或者有时间 坐在灯光下
像张守刚一样编着一些:“在打工群落里生长的词”
或者像罗德远一样用打工这个词来敛聚内心的光芒
在这个词里 我不止一次 看到
受伤的手指 流血的躯体 失重的生命
卑微的灵魂 还有白眼
就象今天 我目睹自己
一个刚来南方有着梦想和激情的郑小琼
渐渐退次成一个庸俗而卑微的郑小琼
打工 不可能 成为躯体的全部
这个词 永远充满剥削的味道
就象许岚 她写下一个白领丽人的自叙中
不可能改变自己是浮萍一样的身份
打工是一张标签 它让你在市场中出售
在别人的槽中喂养 打工
你必须终年流浪 打工
你必须像张守刚一样
深刻地了解 一些与它有关的词语和事件
比如工卡,打卡,工号,炒鱿鱼
你还必须用三百斤稻子换来出乡的车费
四百斤麦子办理暂住证 健康证 计生证
未婚证,流动人口证,工作证,边防证……
让它们 压得你衰老而憔悴
我永远活在打工的词语中 把家安置在
一只漂泊的鞋子上 难以遏制
只能和着 两滴泪水 七分坚强
一分流水样的梦 来渲染这个 有些苍凉的词
就象这个黄昏 在纸上 敲开,打工这个词
牵出内心的疼痛 蘸上加班的麻木 写出
在周围的 可能还在发生的 幸与不幸
包括流逝的人和物 比如深圳的安子
比如不下跪的孙天帅 比如遭搜身的女工
比如怀念着的童年,往事 开始飘雪的故乡
讲着这些 我租住的房子 电扇 散落的书本
也落泪了 在打工这个词中
我每天都坚持 拭擦 内心 的欲望
虚构未来 把自己捂在某个淘金成功的寓言中
让它温暖孤独而忧伤的心 使它 不会麻木
虽然 偶尔 它也象掉下的叶子
枯涩而绝望 有时 它会陷入羔羊一样的迷茫
我却感觉不到 疼痛 已经深入骨髓
在更多的日子里 我是一个盲目者
在打工这个词上 摸着 等着 找着
相爱着 并且装进匆匆的行李中
或者象许多人一样 枕着一台收音机
倾听着 默默地 想起 蒲公英 风信子
大雁 和一群在工业区上空飞翔的燕子
听见乡愁的躯体 飘泊的梦想
或者坐在灯下 回忆远方的爱人
年迈的双亲 甚至等待一个持久的奇迹发生
我倾听到的打工这个词 它荒谬地将青春
葬送 我不知道 在这些岁月里 这群人
这首卑微的诗歌 扬起的尘埃
会成为另一种痛 回忆 或轻易地
让人践踏 从灵魂里 抽出 一些咒骂
无奈 还有不可能的假想 但只有这个词
它让我们 干净地 纯净地 澄清地走进深圳 佛山
东莞 中山……
也不可能沉静地 恬静地 寂静地写着诗歌
再一次说到打工这个词 泪水流下
它不再是居住在 干净的 诗意的大地
在这个词中生活 你必须承受失业 求救
奔波,驱逐,失眠 还有打着虚假幌子
进行掠夺的治安队员 查房了 查房了
三更的尖叫 和一些耻辱的疼痛
每天 有意或无意 我们的骨子里会灌满不幸
或者 有心无心 伤害着纯净的内心
让田园味的内心 生长着 可乐 拉罐
塑料泡沫一样的欲望


善恶


世间正缓慢地静寂下来,时间

列队而行,充满了流逝的味道

质地清凉的人却怀抱一腔怨恨

树木在秋天中摇动头颅


肉体与姓名,一座水晶的城

乡村与城市沉入地平线以下

时光不再停顿,剩下六个烟囱

朝着天空愤怒着,多么浩大的内心

有着比这更为深的沉痛……

却眺望幸福会比海洋宽一些


秋天正挤进栎木的骨头中

那些世间行走的生命与灵魂

恶太多的人还在作恶人间,

善太多的人却一心想挤上神殿,

有多少善就配给多少恶吧!

不返回地狱也不祈求天堂

活在这个万物平衡的人间



黄麻岭(组诗)

散步

在黄麻岭,黄昏如此空旷

它们多么像我少年与暮年样子

时间在上面留下一点,一点,空旷


沿着凤凰大道,一个下午让我切割成了

三角形,圆形,它们走着

一直走,沿着苍茫而荒凉的夜色


啊,从四川到广东,我只是一个奔波的人

身边的流水线,机台,它们围拢着

噬咬着,在我的手上,身体上,骨头里

在黄昏的光线里,在夜色的虚无间

我逐渐地丧失着


风声从荔枝林中,寂静地吹着

时间照耀我的脸与疲倦,啊!那不可挽回的时间

照着脸上河流――我目睹黄昏沿着空旷的大街落下

夜色来临……

                           

色与斑


她们沿着褐色的机台,走在五金厂的灰色间

手持着青葱的青春,白色的图纸贴着

晨光的黄,在晃动

新的一天投影在淡兰的墙上


有人听见蓝色的哭泣在月色里,一声

哭出了一片枯黄思念的秋色

温暖的阳光照亮了她

宽阔的,静谧的身影


蓄满了银白的铝与镍,缓缓倾注着

红色的合格纸片,暗绿的爱情

瓦蓝天空那么安静

它盛放着一个异乡女子在黄麻岭从零到一的人生
                             

   月光正上升


夜色打开宽阔的街道与荔树林,只有一些

月光在上升,它啊,要用怎么样的速度

才能追上已经消逝的黄昏

她,用同样速度跑着

在时间钢蓝色的轨道上

她看见不远处的童年,少年,低垂着头

站着,没有谁会铭记的它们


月光在上升着,它是光滑的

照着,这些光,它不停地奔波着

它不断地照耀着一些缓慢流逝的事物,

也照亮了另外一些将要来临的事物

她沿着月光悄悄低头返回自身


月光继续上升,移动,在宽阔的

令人迷醉的天空

在城市里,她像一缕月光

奔跑,一路昂扬着头


月光上升着,它送来了辽阔的夜

它把她的童年送到了千里之外

                        
银湖公园


还需要一小块安静,最好能听见梦的喘息

我知道漫山遍野的花在开着

在一小片安静中开着,黄昏慢慢低垂水面

静……素描,淡的,浅的,打着寒颤的心

在银湖公园里

风,流水,几只浮着的白鹅

以及叶片的声音

一个彻底安静下来的城市

看见万盏灯火,闪烁着

它们是清凉的,有着野花的香味



尚未被开发的……静,如此辽阔

多年前的黎明沉默不语

风不动,月光慢慢积蓄,

沉入湖底,生活如此地冷清

和孤单……在异乡,在银湖公园

在白鹭弯曲的光滑间,我站着

像一枚果实不动声色地挂在

辽阔的安静枝头

                 

   暗


一些暗,顺着风吹送着

一些暗,像沙粒一样张嘴呢喃

一些暗,慢慢挤进生活的皮肤

一些暗,沿着黄昏的楼角与水泥街道

它那么的尖锐,那么的微小

在黄麻岭的荔枝林间

它有着自己的方向,籍贯,姓名

在蔚蓝的天空与树木之间,它们走动

一点,一点,慢慢地靠近我

弯下腰来哭泣的时间

它渐暗了白天,机台,爱情,亲人

它卷起的一条回乡的道路,在我肉体

它缓慢地,安静地,生长着

         

     草根



暮色,扩散了,一层灰色的铁融化了七月
回到荔枝林,一片虚静……七月的飞虫
和草尖上的一滴血,侧着的红
草浅了,一棵草低下头
看见一个漫游者的脚后跟
银湖公园,遇见一株草开着朵朵紫蓝的花
月光听见到它花开的声音与清香
淡淡花开的七月,留不住银湖公园湖中月光
我在深夜的湖边倾听一棵草的哭泣,它是一个
漫游者在路上经过,短暂的
消逝在暗处
一盏路灯点亮草尖和我的脚印
我们有着相同的姓名啊
――草根
青草深处,荔枝树下
我的朋友与亲人呵
在这居无定所的异乡,我跟一棵草样生长
在万物安详的暮色里,晚风吹来
吹不低下我们的头
  


眺望


黎明
留出一小块空地
许多事情从空地里奔驰而过
许多鸟从远方奔驰而来,多少年了
我还站在这个叫黄麻岭的空地上眺望
从五金厂到家具厂,从图纸到机台……我打开
生活一块小小的木窗
截下一小块空地,一小朵阳光!
一段小小的时光从空地奔驰而过
蝶蝴样的青春走了
留下一具空壳的回忆
从奔波中抽身眺望
我的目光是黎明推开一片小小的阳光
只好目睹往事与旅途辽阔而漫长



黄麻岭


我把自己的肉体与灵魂安顿在这个小镇上

它的荔枝林,它的街道,它的流水线一个小小的卡坐

它的雨水淋湿的思念头,一趟趟,一次次

我在它的上面安置我的理想,爱情,美梦,青春

我的情人,声音,气味,生命

在异乡,在它的黯淡的街灯下

我奔波,我淋着雨水和汗水,喘着气

――我把生活摆在塑料产品,螺丝,钉子

在一张小小的工卡上……我的生活全部

啊,我把自己交给它,一个小小的村庄

风吹走我的一切

我剩下的苍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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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6-11 14:51 | 显示全部楼层
进化论(组诗)
           蝙蝠
沿着黑夜蜗行,战争的阴影覆盖住宗教的器具
虚构的城堡在海洋另一端沉没。苍凉的尖叫
悬崖的风潜逃,千年无法意料的事,蝙蝠穿越
太阳的羽翼,白天在它的肉体里挣扎,黑夜已成为
它骨骼的一部分。女人在泉水边洗涤千年的尸衣

她们的哭泣进入战争的列车。轰隆变形的私语
蝙蝠在她肉体蜷伏,在她血液里飞翔
她变形的手长出了蝙蝠一样的刺,它尖细的头颅
她有形的慌叫。她的经血涂抹一只饥饿的蝙蝠
她的经血喷涌的姿势象一只穿越太阳的蝙蝠

她渴望经血在蝙蝠身体长出阳具,她需要自我繁殖
受精、生育。然后把这种变异唤作女权主义
她的经血在南方的下水道里流淌。更多的蝙蝠在撕咬
男人们。在霓虹里飞翔,更多的黑暗在灯里升起
夜晚正在低头忏悔。她把自己安放在酒液浸泡的诗歌中

诗歌的蝙蝠穿过女性的纬线。经线的思想在山崖上
一直向下俯冲,向下……江水流过烧焦的荒野
透过红色的霜。冷,悄无声息的抵达拱形的城堡
让我返回那座女性黑暗的光亮部分。看不见的事物在流逝
黑夜正逐步吞没我和姐妹,他们一天天将我们出卖

最后成为货架商品的部分。我的经血之间无法
勃起权欲的阳具。我们多血质和敏感的天性部分
在黄昏中变浓。在深红的岩石与经血的反光
一只女性的蝙蝠无法逃避它的宿命。它无法自我繁殖的
必将社会的暗影刺伤。世界呈现乳房样的星光


       尖叫的蚯蚓
虚构的世界向我们铺开另一层背景,向泥土深处运动
我光滑的躯体象一面反光世界的镜子,柔软,脆弱中向着
城市深处扎根。男性的城市建筑在我面前闪烁
玻璃皿上的招牌写满了女性的肉体。情欲的越冬苗圃绿意惊人
城市的面具在我闭塞的血管里生长,一条蛰伏底层的蚯蚓

它阴郁的神色,坐在霓虹深处的女子。她们的肉体
简陋的欲室,裸体的风姿,城市的广场以男性的器具勃起
汹涌的灯光压低了泥土,也压弯了一个女性的肉体
她们浮萍一样的根扎进都市的水泥地。吸住、进入,
用女性伪装的高潮,用植物吸取毒素的声音

树的影子闪烁青铜样的高傲。她具体到腹部以下的
黄金地,在那里开发出商贸城、化工厂、汽车公司
并且孵化出新兴的市场经济。男性的推土机不断
开垦、播种,最终长出的是一株带着的梅花与鸡瘤
道路在另一端摇晃,泥土越来越远,剩下虚脱的中产阶级

在模仿着西方的贵族。生活无法腐烂成一块肥沃的大地
连垃圾都充满塑料的胶味,它们比皇袍上鸟雀兽类
还要凶猛。剩下的幻象,与天空一同保持沉默
翻开黄昏的蚯蚓,仁慈学会了隐身,愿望已经苍老
只有我们突出的三围与绝美的曲线,用硅胶或者塑料垫起

时代的寓言,化学药品堵住按时潮涨的河流,割掉卵巢
保持女性在男权中的资本。与痢疾样的道德搏斗
它们在黑夜的腐质土中,想不起过去的往事,那些陈旧的
贞洁必须与肉体保持可耻的距离,内心中那女性千年的柔弱
像一副巨大的刑具,闪烁着迷人的光芒


            昏鸦
潮湿千年的岸,悬挂壁炉的图画,鸦真诚的脸
宗教的血在黄昏的晚祷声中走过,向着月经的河流潜行
它新鲜的眼神切开每一寸烧烤的皮肤,它惊惧的善良
对如今的人类弥足珍贵 一只鸦在黄昏沿着峭壁飞翔
油画上斑驳的鸟屎、羽毛,它眼里虚无的方向,虚构的

未来,虚假的尘世。冷,从机器的嘈杂声中上升到
马赛克贴面,深入玻璃的血质 她注定在别人的巢穴中
分裂,把形容词似的身体放在男性的T型台上,为衰退的
经济提供一个臆想的文本,让阳痿的政冶重新勃起,但是
结局注定只是一个无法言说的悲剧,红颜祸水的遁词

它的翅膀一点点切割城市的皮肤。雨水冲走
内心的脆弱。它的爪足、喙、黑颜色的尖叫呈现
虚无的怪兽。世界的命运让巫术的男性操纵
剩下想象的潮水不断的退却,跳动,女人之鸦
出售着欲望与肉体,经血的痂在绸制的长袍隐藏

更深的伤附触在黑色的羽毛上,成为时代分娩的痛
在糜烂的叹息中,生活不再是明代的游记战国的田亩
她打开那扇唐代的窗户,看见的却是制糖厂、红色的内衣
脱衣舞的节奏,男耕女织的树木倒下,田园消逝
剩下经血的霓虹、可口可乐、权威的钢铁。在她初潮那天

她打开市场经济的细节,找到宿命的蛛丝马迹
软弱跟凹凸装饰的表面繁荣,交错相通的血腥
它注定只能进入图画的壁炉,与麦子一起领会
宗教、节气、风俗、诗句和虚拟上帝的哲学
在女性的词组中,它的声音如此嘶哑尖细


       微观:草履虫
反复的死去又复活。在中国式的朝代更换中
它象不断充电的电池,照亮无法捉摸的下水道
历史的阴影拉断了十四根琴弦,盐味的避险性
已拐弯的国家机器跌落家书中,她们象飞鸟一样
挂在时代的缺页处,让广场的贴面遮住,在城市中

我们是让政策的盐水驱赶的草履虫,用数十种证件
来呈现一个良民的面孔,现实咬断了舌头
我们成为时代造就的哑巴。站在暗绿的门口
用修长的大腿、皮质的超短裙掩埋时代腐烂的尸骨
古老的八卦、宗教的絮语,再无法诵读的社会结构

我在诗句中不断纠缠着她们,用道德的女贞法律的面孔
超现实的文字在现实中如此的苍白。狐狸的尾巴
投掷着上帝给予的遗产,用肉体来排满欲望的晚报
我只是一个阅读者,善良只是耻辱。耳朵向左的政府
她们拦住空气的五官,他用身体在高压线上烧烤着

弱者无声的愤怒。孔子活在词典中,法律活在地产商的
货贝中,她们活在欠薪的杂文中。时代的草履虫
她们用肉体欲望身体曲线向世界发言、发言、发言
流向垃圾站、三流杂志的艳情版面
缺少舌头的草履虫在街头经济的转弯处

在驱逐、罚款、收容、没收的词语中挣扎
她们只能用高潮来注解两性与经济的总和
用注了硅胶的乳房来呈现经济腾飞的演义与志异
用染色的头发来给上套的市场经济打上一个活结
脱下裤子,便开始进入一个飞速发展的天堂

      蚂蛭
穿行。流水的肋骨。停顿在肉体的底片
苔藓、稻草。必须用初潮树起欲望的横梁
用三围的玻璃,凸起的臀部,硅胶垫起的乳房
化学的口红,植物的芬香……装饰出蜷伏的
身影。在竖排版的典籍中寻找灯火照亮的天堂

变形的法律。经济学家扭曲的繁荣必须用女性的
肉体来支撑。那些疾病的经济必须用A级片来让它勃起
我们用身体穿行在赤裸的年代,象文物一样拍卖出售
用女性耻辱的发廊、洗脚屋、卡拉OK来构成经济繁荣的氛围
并且不断的拆解欲望,组装出高位震荡的股市、期货、基金

瓷瓶上的二板市场,中小资本的清代家俱
虚幻的夏朝时的处女。唐代的宫女图……目睹钢铁的牙齿
冷漠的光从后面扬起上帝的节气,佛教的偈语
活着的革命、主义、道路、思想,它们全都流出鲜红的血
它们滋养了蚂蛭一样的我们,以及另外带面具的鬼魅

贴面的色块仍在掉落。它们的光泽洗劫,剩下的狰狞
穿起部长们宽大的衣袖,它们毫无纪律,也无党性的
呈现。直立行走的猴子尚未退去劣根。但是我们必须
向它敬礼。遵循一个良民的典据。把鲜嫩的肉体
当作佳肴。贫穷的现实不断向着货贝政治协商

诗歌妥协于卖办。语言的节气在编年史中吸血。我们只是
发黄的磨损的页面。剩下的水渗入酒液的深处
用女性拆开举手发言的代表。在霓虹与口红的交汇处
目睹兽性的城市、电动玩具,跟平庸的军队
一同掉入那条深不可测的女性腹部的峡谷


       旧日的蜘蛛
它把躯体藏在云霞的典籍中,但它必须穿过经纬
跟随古老的月亮返回,在柔质的肋骨间嵌入幻想
尖细的日子流传着化学的铜,在嘈杂的机器声中
有毒的分子正穿过我们的肺叶、血管,到达心脏,
形成疾病的职业或者职业的疾病。厄运的姐妹们

在苯、毛绒塞着的肺中挣扎,象烯丙菊脂中行起的
蜘蛛,阴影在心上越来越重,在缺乏钙质的中国法律中
权力与货贝不断刺伤社会的尊严,她们命运的手在
无边的黑暗中沉浮,她们活在有毒的日常生活中
不断用化学油墨改变她们善良的乡村基因

她们脱去田园、梦境,成为有毒的蜘蛛,用女性的肉体
结网,在人行天桥、公园,欲望的都市细节不断在改写
她们站在黄昏中,保持着惯有冷漠、某天在报纸阴暗的
谋杀特写中,她们齿动的复音与小康的笙歌一同交错
如今愤怒因为现实的潮汐退至零度,经济学家在叫着

市场经济没有同情心,弱肉强食,我乡下的姐妹只能
成为他们床上的大餐,他们丧失人性的著作成为市场经济的
罗盘,刻进了国家的尸骨,刻进了一个乡下贫困者的肋骨
它体青色的潮汐泛起,我一直坐在南方的黑暗中央
目睹在化学物品丧失生育的姐妹们,她们的叹息

成为时代缔造的伤口,中国特色的绷带裹住了真象
一千个失语症患者在充当国家的发言人,他们开始
在报刊电视上练习对口型,以保持这个古老国度的
团结的优良传统,它的耳朵封闭,但我必须说出
哪怕我的话只是沉默的延续,但我不断拒绝骨头里的嚎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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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6-11 15:01 | 显示全部楼层
今天一个中午,没有休息,读了她,感想之——————

1、痛,让人思想,当思想转化为一种形式时,成为一股力量。痛有所思,思有所乐,乐在她的诗文里。

2、生活中痛给予人超越生活的思考,即诗歌里有底层人民生活的客观反映,同时应证了“诗源于生活”,而在她那里经过她的痛的深刻思考,站在一个高度,还原于生活面目的同时,给予一种对现实生活、对自我追求的生活思考。

3、感喟于生命于自我状态,坚持书写自我的生活方式,让我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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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6-11 15:25 | 显示全部楼层
嗯,有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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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6-11 16:04 | 显示全部楼层
有才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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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6-11 16:42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想起了在工厂做工的日子。但还是比郑小琼们强,只是上班没有喘息的时间,歇一天班奖金就扣八分之一,歇了8天就扣光了。那时弄着孩子上三班,没有了奖金也要玩命干,惟恐因为自己影响班组的产量。命不好,和我倒班开一个机床的人,是年轻人,产量高,不得不随着她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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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6-11 17:49 | 显示全部楼层
才看了第一楼,先为她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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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6-11 18:46 | 显示全部楼层
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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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6-12 12:51 | 显示全部楼层
为赋新词强说愁!

假如不是进了黑工厂,正规的厂里除了单调点紧张点,不会象她说的那么恐怖的,他们所描述的恐怖状况是社会的治安问题,不是工厂里面的问题。至于嫌工资低,大可不做的,不是现在闹民工荒吗?

一个号称打工诗人的打工者的代言人,被代言者却多数读不懂她的诗歌,是可悲还是可叹?

大家有兴趣的,可以去她下面的诗,一定要每一首每一行每一字地读完哦?不可以一目十行、走马观花!我看看水区的诗人们到底有多少人真正读下去的,才不会说昧心话,才不会人云亦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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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6-12 12:51 | 显示全部楼层
在五金厂


上帝也偷懒,用流水线造人
我在世间可以寻找的另一半太多
他们像工业流水线的制品整齐,平整
婚姻生长于幽怨的刺,从中午到黄昏
你在刺中活着,疼痛难忍,想想镜中美人
想想骨头的疾病,想想中草药的风情
你听到死亡的名字,如果一根钢铁
嵌在你的骨头,你长病不起,一只
蝴蝶在3000度的锅炉里炉动着翅膀
你会误认为它的前生是一头在非洲草原上
奔跑的狮子,你的病是从狮子样的机器
开始,从扳手到螺丝,从图纸到卡尺
从孤独到丢失的青春,它的光泽有着狮毛
你不过是一块铁,想想与铁有关的言辞
与光泽,哑铁,铸铁,钢铁,想想它的尖锐
以及它扎进身体的疼痛,想想它是巨大的
锭子,将一场美梦砸得粉碎,想想它一口钢针
将裂开的伤口缝上,如果还需要
从劳动法里的爱出发,在希望间涂上面包
与牛奶,这些十一点十四分,深夜的机台
有意念像鱼一样游动,她蜷缩在卡尺间
窗外是另一个世界,有灯红酒绿的歌声


一头狮子难以抵达一块钢铁的意念之尖
她被怪异的铁紧捏着喉咙,它的骨头里有着
暴雨与雷鸣,内心的想象,铁由黑变成红
变成霜样的灰与寒冷,在我身体的腹部
或者底座安装着时代的齿轮,杠杆或者滑轮
我们需要进入一个省力时代,却充满了劣质产品
被我遗弃的器官成为铁的某种象征,它原本
一个怀旧的春分,炉火照亮那么多隐喻和象征
你用铁造出下肢的某个器官,让它坚硬似铁
中草药原本是明月,它有阴晴圆缺
你在线切割机上割着十字架,太阳与阳具的图案
雷声在半空送来银色的翅膀,钢铁有着它自己的
嘴巴和品味,需要用游标卡尺或者用罗盘校准
时代的胃口,官员急于学习,贫民习惯哭泣
乡村学会污染,城市正在拆迁,拆,拆,拆
日益萎靡的身体预知着难以成型的未来,啊
他的设计图纸已逃离现实主义,浪漫主义者
开始画饼充饥,我们的前途越来越好,请继续
向瞎子签订真相的契约,他想象南山上的
梅子,他告诉我们,手中的鸡蛋就是石头
时间有些远,从八十年代的四个现代化
我还没有进入二十一世小康的矮坡岭
山,还有那么高,身体却腐朽,还需要多少年
才能到达乌托邦,我真为自己难过,年龄
衰老,挤不上去共产主义的最后一趟火车
却活在血汗工厂某着灼热的车间,做一只即将
脱壳的秋蝉,说不出,也叫不了,穿越不了
信用的时间,理想阳光明媚,前途杳无言讯
新世纪旁边堆满机器的剪口废物跟没有来得及
过完的社会主初级阶段,时间开始变节
它嘲笑我渐失的记忆与激情,啊,你不断赞美
没有什么比空虚的时间容纳更多的东西
我在怀旧,二十年的手动纺纱机纺出了古典的线
穿上大跃进的针,缝着改革开放的衣
官僚们的肝发黑,是的,他们已黑得够多了
有很多可看的已被摧毁,剩下赞美曲不断
嗯,这该死的软骨头,他一直企图用借用
谎言的翅膀,踩上银月亮,可怜的,一副奴才相
我习惯了把铁分割,打磨,钻孔,造成一个时代的
外观特征,把我的宿命安置在一块铁器之上
在铁的泪水中孤独地漫游,把身体插入铁
让它驮着我去遥远的地方,这苦原本是人生的
盛宴,需要用忧伤当酒,贫寒的食物
啊,这世界对于我,除了忧伤,还有什么
可以安慰此生,生活是困难的……它像一头狮子


真相原本是王侯与党棍,税官和体制,在雨水日
开会,商量国家的阴阳,路线,主义,需要更多
附件与条例,树木需要一个钢铁的祭坛,狮子转世
回到水中,猜测需要歌颂,它妖娆的密码来自清明日
祖先的通灵术,它的颧骨太高,她的命运太苦,她的诗歌
太好,剩下铁质的渴望太硬,刺痛了柔软的时代
她前生原本一只凤凰,转身投胎却成狮子,钢铁太黑
主义太多,剩下她丰腴的肉体向世界屈服,与黑夜相互
呈现,交叉,重合,啊,它们有着相同的面孔,
它已无法返回它的草原,它的定义正扩展,延伸
如今剩下谷雨日的种子给你带来好运气
道德原本脆弱,它的肉体插入一根无耻的钢扦,蜘蛛结网
飞蛾扑火,我无法回避大厦的倾斜,它傲慢的神情
残留着自然主义者的余温,感觉良好,却彻底丧失信心
啊,它还沉缅于旧时代自怜优雅的风景,她来自四川乡下
红花草的故乡,从树木返回钢铁,荒凉的内心挤满了爬山虎
在机器中打磨着诗句,用铁与图纸造型,啊,一生,原来多么
辛劳,五金厂车间的灼热,电锯与钢锤,窗台的铁树门外的棕榈
来自传统的木头,它们被制成框,条,形,像古老的教条
你握住日本的丝玫,德国的牙轮,仿制的卡尺,可悲的,这仿制工厂
开始生产冒牌盒身盒盖,它们像一具具的棺木,装着我的灵魂
它们独立于你的身体与内心,有说不完的秘密
绘图员沉缅于线条,模具师们匠心于外观
统计员核算数字,老板们计算着利润,而我在深夜加班
窗口的月亮它仅仅照耀我的梦幻,质检员用红色的印章
签上她的姓氏与编号,我面对冰冷的钢铁与无言以对的空旷
记忆正像开发区被荒芜,眺望像被厂房包围着的古老祠堂
有些守旧,冷清,像废墟,也似遗址,“空气颤栗着麻的味道”
我在合格纸的背面写这句话,颤栗是可以传递的
从纸到肉体,如果还需我来阐释什么,跟单员小姐习惯了抽象
与雅座,她有着细铁丝一样舌头,绞着订单与客户,头顶的灯
照亮我的主义与符号,劈面而来的铁钳与刀具,她按动开关与
疾病,机台上的铁被打磨,圆具,方形,六棱色,向左
还是向右,啊,我是良民,齿轮有效地运转,一座座铁制品
做成,玩具,VCD的,寂静的铁将有一次难得的长途族行
线切割机伸出螃蟹样的钳子,钳住子曰诗云,思想与利润
生活原本寂静的砂粒,跟单员的裙子朝着背阴处掀起,彻夜亮灯
照亮图纸上的未来,啊,这些线条有点简单,这些主义有些错误
我打开生活的阀门,这后现代的艺术,春日灰暗的幽灵需要怎样
铁来打造,它们湿漉漉的身影,在铁丝网上开花,它们穿着
黑铁外套,带着黑铁头罩,啊,你抬头看教堂头顶的钟
此刻,我的血压比天空还高,它因为集体的耻辱不断上升
这么多年,我趟不过主义的河流,政治的游泳选手长出了
鱼鳞,钟声在时间里活着,啊,岁月太长,生命太短
剩下的城市缺少教养,它努力开发红灯区,大酒店
举起繁华的马赛克,只可惜钉子户习惯了不和谐
这些次品的毛头与披峰,我生活充满异样的味道
它们是不是会盛开,它们会不会凋谢,你看见车间打磨员
开始伸出变节的手指,生命原是一场交易,她背着石头
寂寞的内心,血汗工厂的加班灰了我的心,我像囚徒
用放弃自由获得新生,啊,还剩下三个工序,铆接
锡焊,它是不是像猛兽一样咬着你,铁屑飞动
恶梦太多,需要找一个人来温暖睡眠


我尽快走出这铁质结构的生活,它在机台推行
浪漫主义,把梦从最后一个牙孔抽走,剩下一百种形状
一百种未来,当我在铁的尖叫中忍受着孤独,它在牙上
刻下我的户籍,年龄,档案与暂住证,啊,它记录下
工号与工种,它打造一个囚笼,用生产数字记下我们的
内心状况,它在图纸是黄昏理论,必须用哲学与政治学
铁正在机台上发表演讲,它们等待一个主义或者风格命名
我已经习惯了魔幻现实主义,崇拜哑巴,它现在适合于
某种开放的经验,从矿石到铁块,从铁块到制品,这是
铁开始建立政党的过程,它用卡尺,图纸,开关,哦,
忘了,电,你轻声念出这个有些麻麻的词,它像水流
在你的神经间流动,你颤抖一下念出电,铁把电当作
党章与动力,啊,这些集体政党的铁具开始指挥着我
在此处钻孔,彼处折叠,它说着翻译体,合适而警惕
交集着百姓的悲哀与糊涂,它正与我内心的观念对称
模具设计师开始制定经济政策与前进的路线
它在铁片上找出基本点,铁的中心,组织原则
线切割机师傅忙着规划与发展,在铁片上规划开发区
核心地带,他们打造次级金融中心,机器尖厉的哨声
是拆迁的钉子户,再往下,是血汗五金厂的打磨工
打孔工,啤工,他们祖孙三同居一室,用残忍的尺度
塑造铁的生活,他们被限制在哪里打孔,打磨,孔径
大小与深度,必须和谐而稳定,课本重复着政治思想
他们要学会忍耐生活,这是另一个中国,失业,下岗
工伤,断指,啊,这些被限制进入城市的低素质人群
代表发言,政协提议,小学生作文中早已经写清
为了创建卫生与旅游城市,禁止民工拥进首都城
他们活着是铁片国家的耻辱,太多的民工内心脆弱
不能承受X公斤重的痛苦,他们得了胃病,职业病
结石,血管里塞满了不满与怨恨,这些病变会给铁国
带来不稳定的因素,上访者开始进入下一个程序
品检员开始挑选不良分子,熟悉的铁块有了另一个面孔
带着伤痕的淘汰者,它过度幽默与正义,不肯屈服
某个单一的主义,我们开始用数字与表格来显示喜悦
时间是一个馅饼,它缺少籍贯与身份,饱含太多的岐义
需要等待清洁工来清理,这些铁会换掉了舌头嘴巴
它的风格适于合唱,它用反讽,借助修辞术
开始诵读人间喜剧,官僚的外厂QC只有单一方向
她开始对铁的国度指手画脚,她的声音充满了
招魂与炼金术,这些铁需要加强政治思想工作
还有生存的诗艺与艺术,铁过于沉默
它还没有摆脱旧时代的公式,不会向顾客上帝
暗送秋波,需要删改和编辑,时间重新返回
一九九0年代,我们的变革需要重新审视
这个躁动不安的年份,需要辩论与误解
调整与修正,铁的模型还停在一九八0年代
它笨重而呆板的圈圈不适于新世纪,模具设计师需要
反醒,他们过多的站在旧时代的既得利益者的立场
或者他们本身与旧时官僚与新时的权贵走得太近
他们的设计不适应于大众们的立场,线切割员过度
在意利益,省略小百姓们的曲线,唉,剩下打磨工
打孔工,啤工来承担不良品的责任,味道有些痛苦
彷徨,铁的绝望让死去的政治家们承担,就像我们
从来没有经过意义之外的忧伤,死去了就能够原谅
要抵达这些比铁的政党更虚无的回忆与象征,老板们
需要向这些报废品致敬,统计员计算着错误与缺点
她的字迹有扭曲,将我的月薪描述得扑朔迷离
后勤人员在我周围装上监控器,目无遮拦的关照
让我的内心感冒,在集体主的凝视下,我们学会了
怀疑,习惯与不习惯交替压迫着,我想暴动
却又不得不装着良民,按时打卡,对上司尊敬
思想被铁的政党清洗,四周布满了眼睛
它闪烁着铁钳样的光,把多余的念头与想象钳住
保安人员适于暴力,守门与搜身,他的蓝色制服
有着军警们的懔然,他们巡视车间,给瞌睡罚款单


现在我还是回到一块铁的中央,它来自哪里
深山,矿野,国外,它曾是埋藏地下的石头
被人挖掘,粉碎,它饱含着大地的咳嗽
灰黝的躯体有着晚期的职业病,这些铁的往事
太凄凉,我再也不敢想象,它们穿过高楼,厂房
铁路与国营的加工厂,它们在机台上装着比大地还深沉
它的希望需要用钢锯与线切割,我用哑语说出
它的愿望,回到那属于岩石的心境,它说不出汉语的声音
这汉族人最为坚硬的部分,我只隐约听到它像岩石一样的
哭泣,它来自于土制窖,回去的路已被工商与城管查封
它正走并非虚构的改造甬道上,从石头到铁块
从铁块到制品,它遇见马不停蹄的时间
它们被切割成不完整的形式,昨天,今天,明天
历史,未来,现在,或者二十一世纪,这些正是我或者你的
片段,你想坚持原来固有的主义,被生活打扎,卷边
生活不能容忍那些太过于完美的事物,它有着危险的
嫉妒心,开始便是结束,我还在现代的机台上怀想着古代
返回唐朝写诗,去山间采集中草药,垂钓斜风与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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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6-12 12:52 | 显示全部楼层
兽,兽(组诗)
      纸虎
她是纸上老虎,或者一个修辞的比喻
她在空气抽干躯体,错觉主义者的象征
她的暗影是灰烬中的尖叫,刺目如落日
她被水仙的阴影覆盖,落日轻声喟叹
她张开嘴说着缄默中最黑的部,词语的肉体
虎中怪兽,从纸上张嘴,它齿间走过
黄昏中明亮的往事,回忆的泵声
它太轻微,似树叶间的虫子的低音
她太小,雨太大,命运似潮湿的雷声
从远方带来赤裸裸的黄昏或者黎明
它们的光泽是纸上老虎的尖硬骨头
雨声落下,我们饮酒,雨似酒液遍布周身
被我们仰望的修辞昏死在纸上的兽类间
这些遗落野外的雨,它们冲刷掉多少
年幼时的羞涩,啊,不复存在的老虎
被雨水冲洗着,它缓慢地走着,朝着暮色


纸上的兽,一颗清澈的行星,我将穿墙而过
空气中的墙,它有着锈迹斑斑的故乡
弯腰的老虎,缓慢的寂静从纸间上升,它的斑斓
是词,句,诗歌间的阴影,那里出现过另一只
老虎,它男性的强壮,像茂盛的树冠,给纸
活力与阴凉,它在纸上俯瞰着,朝着雨季奔跑
它将与你对视着,它的斑斓像细密的雨水一样织着
附近的夜色惊恐地飞散,它的眼神是一束幽蓝的光
它的毛发朝着秋天逃亡,留下灰烬与清霜
纸上的虎,没有留下声音,剩下值得深究的踪迹
它是象征或者转喻,纸上的树木开始凋零
它高昂头站在枯涩的草丛,一幅色彩鲜艳的油画
但你无法看见它的骨头与奔跑,那些比铁更坚硬的虎骨
蜷缩在纸的暗处,弯曲,伸展,力量积聚
像一个感叹句,一把锋刃的刀刺入肉体或者思想
这头近似虚无的兽,它的霸道,让我充满压迫感
我在纸上深深呼吸它带来的内心恐慌,它还长着
比树木更为鲜明的尾巴,深藏在雨季中的眼睛与额头


想像一只纸上的老虎突然从纸上走来,它带着的风声
在清晰中逼近我的皮肤,雨从阴暗的秋日天飘落
它的感官仿佛一个女人的直觉,固执而敏锐
黑暗中的女人在某页老虎出没的纸上,计算着月光
比黑夜辽阔,在某个句子的拐弯处,老虎留下
留下不易觉察的踪影,女人预测着坠泻的光与肉体
纸上的老虎奔跑,它根深蒂固于水火之间
它齿间的尖锐在众多情欲中磨亮,一只老虎与一个人
相互鞠躬,像台上两个拳击手辩认对方
灯亮了一下,又熄灭,剩下黑墨水在描述着
一只老虎,它移动,在隐秘的树林,纸上的老虎流下
殷红的血液,像真理一样的红,细铁丝一样雨
在纸上生锈,它们像一滴墨水在纸上爬行
在绿色的寂静间,一只老虎安寝在纸的白色间
     

                     
      病虎
从风湿的关节炎开始叙述
病中的老虎,在墨水的囚笼中
病中的老虎,在纸间的阴影间
它傲慢的阴影间饱含了一场波澜壮阔的风暴
他灼热的渴望与愚蠢的期待,正被怀疑者践踏
剩下疾病呈现胆怯的未来,它站在铁的栅栏间
在圈定的范围里弯腰,打吹欠,它自由的身体
被疾病的流水反复的淘洗,眼里流淌着
珠贝一样野外的经历,用牙齿将垂死的鸡羊
关好,在鸡羊的扑腾间获取昔日的威仪
它的想像在它的斑斓的色彩之上,它王者的气息
在疾病中燃烧,生命正被某种东西压缩
我目睹它的眼里充满了暗淡的疲倦与浑浊
它的利齿在对我说着:力量,它蹒跚的躯体
像一个缓慢而衰老的形容词折磨着它警句样的威严


病中的老虎像一个衰退的国家,它疲倦而无力的
躯体推动着它的渴望与期望背道而驰,它习惯于
虚空的王者威仪,它自我麻痹,这即将倒下的命运
教条和风俗像沉重的枷销将它囚在病痛的圈中
被它折磨的人民将要把它压垮,病中的老虎
它强支着身体走动,挥动它孱弱的牙齿和利爪
它来来回回,在铁的栏杆里,它习惯了旧有的
秩序,它的牙齿在退化,它的骨骼在酥软
它的嗅觉老去,它习惯了依靠它往昔的威仪
不劳而获,它沉缅于自我幻觉,我相信有一天
在人群中会朝着它疲惫不堪的身躯说出
这是一个病虎,人们对它充满好奇,暂时还不了解
它的懦弱,它站在铁笼间,用牙齿向动物们
盖上行政大印,在皮肤上签上税收的命令


我必须开始描述这只疾病中的老虎
它开始感觉到肉体的疼痛,它害怕疾病会剥夺
它王者威严的稳定,它急躁得来回打转
它必须小心的掩饰自己的疾病,害怕将它的虚弱揭穿
它学会抒情,它率领众人唱着老虎健康的赞歌
于是我感到惊奇,一只病虎为何讳疾忌医
它疾病的躯体谁都可以看出,还需要这么大的谎言
它的四肢无力,它额头已疲倦,我看着这只疾病的虎
它衰弱的呼吸难以支撑它的肺叶,它站在利益囚笼里
它把疾病从毛皮藏至胄里,肌肤,肠胃,骨头
一层层,它用谎言糊起它的享乐,它还在铁栅栏里走动
但死亡缓缓浸入它的肉体与灵魂之中
   
                 
      逝虎        
现在我开始想像,冥色提升的森林间
隐喻与暗示的沼泽,形容词一样纠缠的
藤蔓与棘刺,名词样耸立的苍松与槐木
遥远的流水像林间的副词,向远方流去
一只动词的老虎,果敢而敏捷呈现
它要穿过叹词的白昼,它在这首诗间
散步,没有老虎出没的年代,在一些词语中
我常常感觉有老虎出没,它的足迹是一个个
印在思想上的字,尖锐,有着刺骨的寒冷
这只具体的虎穿过排版术与印刷术的河岸
它将抵达人群中,给人们带来虎的恐惧


它的名字已被改变,它的外形已被改造
它的声间已被改善,它的斑纹已被改造
在它没有确定的瞬间,它仁慈,值得尊敬
它对于我们,是一种虚拟,从文字到内心
从蛮荒到兽类,寂静让我得到片刻的安宁
我听见虎在人民的内心投下怪异的阴影
尖锐的牙齿,肉食的胃,血与暴力之间
它渐渐成为某种抽象或者具体的东西
作为一种兽类,它逐渐消逝
作为一种像征,它正在来临


在摊贩的惊惶失措中,虎正在来临
在疾病的疼痛折磨间,虎正在来临
在失业的泪水绝望中,虎正在来临
在潦倒的乡村与荒野,虎正在来临
我从它金黄色的斑纹中嗅到它的残暴
它华丽的皮肤覆盖着我们的哭泣与悲伤
金黄的奢华流淌在我的沉思之中,孔子听到
这个哭泣的女人,还的哭声沿着五千年的路途
一直哭泣下来,她是我自己,我从书架抽出有关
虎的图书,它的身形已被过多的词语涂抹得难以辨认
它正隐在某庄严的文件,布告,公示中
它的肉体渐渐消亡,它正在不断被修辞转借,转喻
比拟,类型,暗示,剩下渐渐不能骄横的虎类
不断地繁衍,生长,我们的生活遍布了虎的踪影


它的目光在监听,监视,它的牙齿在磨亮
它变得像百科全书一样完备,越来越多的虎
压抑着我们的生活,我必须刺瞎我双眼
为了避免见到真相,我必须刺聋我耳朵
为了避免听到事实,我必须割断我舌头
为了避免说出真理,我只能苟且地活着
为了避免让虎咬断脖子,我的理想在虎的眼中成了妄想
我的回忆在虎的世界成为罪恶,剩下绝望的我
必须强作欢笑,必须学会和谐,负伤的大地
颤抖,不详的虎穿过幽寂的走廊,它执行着
它的残暴,你看云在城上积聚,从肉体的虎到
虚拟的虎,它带来的恐惧加深,从奔跑的虎到
文件的虎,它的贪婪更加剧烈,更多的虎在
我们感官的祖国繁衍,穿越国土与历史


象征的虎是一个暗喻,但又不仅仅是暗喻
它继承了虎的残暴,却无真实的虎的热血
它在我们的生活铺开一道道阴影,它用暴力
禁锢着我们的灵魂,我目睹虚构的虎
被艺术的命名,夸张的纂改,涂上修辞的谎言
它成为我回忆时一种想象形式,它的行为被
寓言式的虚构,它从森林到纸间,脱离具象的
肉体,虎便是我们自己在梦幻的一种形式
或者在我的语言暴力下的衍生物,它被政党
政权,军队,警察,监狱……无穷的组合
它被宣传,树立,它不再具有血肉兽类的
疼痛,感官,神经,生命,残存眼里的
面对同类的善良,它成为某种机器,生硬
冷酷,麻木,带来我们灵魂的惊慌


我在这个下午写着这样一只虎,我的生活还残留着
它带给我的恐惧,证件,身份,历史,档案,制度
它们像层层乌云向我内心的城垛压了过来,
它充满血腥的眼,从背后监视着我,它像沉重铁的枷锁
在我生活的空间不断打桩,筑栅栏,我皮肤上浸满了
对虎的惧怕,我知道,作为具体的虎正被人类用铁栅栏
隔离,作为象征的虎又用同样的方式将我们囚禁
我还在想像冥色上升的森林间,有一只虎正迎面
奔了过来,它伸出利爪,利齿,嵌入我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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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6-12 12:56 | 显示全部楼层
词语的混乱铺陈造就了当代顶尖的诗人?是这样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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