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三朵（诗集的序）

木芙蓉

《麻雀》

她们比太阳起得早，不停地叽叽喳喳。
好像一停下来，小嘴里的麦粒就会掉下来
打麦场里，成群结队，飞起，落下
叔叔拿起棒槌，轰打她们就像追打自己饶舌的女人
她们睡觉前不整理羽毛也不洗脚，和炊烟一起收工
住在屋檐下。从不算计收成也不储存粮食。
冬天里难得见到好天气，三三两两出门晒晒太阳
被男人骂回窝里，趁着农闲生儿育女。

木芙蓉

《麻雀的传说》

我离开故乡，没有了带屋檐的房子
这些“老亲戚”都不习惯进城，一年中难得见上一两次。
村子里的二婶进城打工了，做饭店服务员二个月
去浴室里做搓背工一个月，做保姆两个月
每一次都未满试用期。“我咋就不能在城里待下去呢？”
她坐在我面前，搓着一双冻裂的手。
二婶不读童话，她不知道离开屋檐和小树
还会有陷阱
雪地里，一只小麻雀落入了男孩的手心
徒劳地挣扎着......
她小小的眼睛，灰褐色的外衣那么熟悉
我不由得叫了一声“二婶”。声音轻得几乎自己都听不到。

木芙蓉

《四季》

春

我们以“关关雎鸠”开篇，鸟啼声应该是偶数的
亲热时一片飘落的羽毛
拿来做药引子吧
熬一锅车马喧哗的粥
饮下这一碗，去年白嫩的雪掩面而去

夏

夏花只是一部分，一部分涂着口红
一部分不穿超短裙，一部分滥用香气
“花儿不开是有罪的”蜂蝶的胃口越来越大
十足的阳光加速了各地的腐烂

秋

此时，你可以看到飞过天空的侯鸟是奇数的
当然，这很可能是你的想象
你坚持认为飘落的红叶是你的恋人
最完美的行为艺术
河对岸的女子，瞬间不见

冬

如果可能，我坚持让冬天空着
红梅和白雪，一个出身苦寒，一个“出身高远”
天地辽阔，一些人拍马而过

木芙蓉

《病中》

开始记恨糖果和食用油
小发卡有着古典的忧郁
一扇窗打开，忽然从风中狠狠抽出
一封鹅毛信来，秋千架支支吾吾地阅读
……
太轻浮了，这样的细节并不值得描述
：穿衣吃饭，忽略脚步和胃口
拉线木偶渡过一架独木桥
僵硬、冰冷。
——死亡是温暖的…..

也许对岸
红色的小樱桃会“扑簌簌”地掀起盖头来

木芙蓉

《暖冬》

我们口渴但滴水未进，冰河和我亲若芳邻
我们出发吧或者倒退，点燃一枝桃花去寻找一眼
永恒的泉水。
张开耳朵，闭上眼睛
永如初生。

木芙蓉

《清明祭》

有两颗牙齿开始松动
需动用牙签来剔除日子的
碎屑
我想赶在暮年之前，成为一粒
被深埋的草籽。
打入四月的内部，剥开野花
剥开坟土，蒙在你脸上的尘埃，直至
草的根部。作为一粒世袭的种子
放不下世代相传的苹果园
匆匆赶路的人收拾起
贡品和香火，静静的田野上
暮色四合。

木芙蓉

《黄昏》

白驹过隙，余下的四分之一
我要写：疾驰的唢呐，大有背景的
桃花；
我要用一生的四分之三写出我的黄昏和落日
——极尽描绘之能事……

我反复描绘的黄昏有：
一个伴儿，一棵树和
一条停不下来的河流。

木芙蓉

《童年：小路》

北方，所有的粮食都回家了
只有干净的蒲公英举着小伞安静地跑
这么多年了，她还是那么小。
不肯跑远，布鞋上飘满泥土和箆草。

木芙蓉

《童年：水渠边的李子园》

我不只一次地向你说起过那个果园
低矮的树冠，清澈的小溪穿园而过
大舅舅骑着自行车，我站在后座上
这个时候不能让你听到水流声
那些李花穿过围墙
在春天喊了一嗓子，我便一直羞到了秋天
我不说从我身边匆匆赶往田地的人们
我只说水渠，哦，不
我只说给水渠。我坐在水渠边上。
说这些的时候，风从我耳根过去，
我低着头绞着手指。
我想说：我不是早熟，我不是早恋
只是那些在校园里楸我辫子，
在果园里偷了李子给我的男孩子，
我一直无法忘记他们。

木芙蓉

《外婆的忌日》

天很凉了，云朵垂下手
把衰草展开地很遥远
我们焚香烧纸，我们
像心事那样挂着，一字排开跪下。
三姨妈的声音沙哑，啰里啰嗦说话，
她开始抽泣，并且扔出她心里一块一块的砖
姨夫低着头不说话，拿出小刀
在墓碑前切开十月的水果
如今所有的河流泥沙俱下，外婆。
我只有跪在您面前，磕四个响头
言简意赅：
您走的那一天，我第一次看见外公流泪。
这个和您分居了四十多年的男人，不到一年
也住进这里。这一次，他再也不走了。

木芙蓉

《病中的妈妈》

我必须掠过金色的麦穗，向日葵，和褐色的高地
我才能看到您，妈妈！
您在河北，我在河南
妈妈，在梦中，我紧紧握住一条河流。

妈妈，我带孩子坐上火车
火车要直接开到天安门。刚刚看过阅兵式直播的儿子
在车厢里跑来跑去，发出武器的声音：
我要先看升国旗，再去看外婆。"
北京南——西单——王府井，四号线换乘一号线
进地铁站，上地道，安检五步一哨。
儿子紧紧地抓着我的手。在地道里我们像迁徙的蚂蚁
拥挤有序。终于看到天安门广场
56个团结柱和阳光。我被什么牢牢地抓住了
妈妈，我一低头。让刺眼的泪水流出来。

海河边风不大，落日薄如冰轮
我们的步子轻缓，能听见流水的呼吸。
妈妈，您瘦了。
像一片薄薄的芦苇叶子。
您对爸爸说：别把我的病告诉孩子们
他们永远只是孩子。
我们走过了解放桥，金汤桥，友谊桥
桥梁留住九河，我紧紧握住一条河流。
从河北到河南，火车必须经过
金色的麦穗，向日葵，和褐色的高地
…….

木芙蓉

《其实我是一只猫》

任谁也不知道，其实我是一只猫
喜欢在春日里眯着眼睛，和读书的少年只隔着
一盏茶，一盆海棠，一句话。
如果有必要，我还会在他木质的书桌上跳上跳下
捕捉一只小粉蝶。魔鬼似的猫步和催眠术我天生就会
温柔的大眼睛能种出很好的花香
有一天，他把我放在膝上
和我讲很多很多的话
那时，像平常一样
我正用自己的体液洗澡，若无其事般的
伸出舌头亲吻他的脸，一下又一下...
他哈哈大笑，真傻
他并不知道，其实他是另一只猫
我很烦躁，木兰花枯萎了
我露出锐利的爪子，在一棵老椿树上急驰
从几十米的高度跳下
树下的少年，采了一朵花戴在她的头上
我的眼睛已经种出了这么好的花香
我已经老了，和春天一起慢慢消瘦
弥留之际，我依旧说不出一句人话
任谁也不知道,整个春天都是为了我~

木芙蓉

《来生》

一点微不足道的变化，说起来让人脸红
我开始留意关于你的一切细节
你的上衣纽扣和你手心里的黑痣一样迷人
我再一次虚构了最喜欢的蓝色，悄悄地让他与你的微笑契合
取来你的陶罐吧，分给你应有的一点泉水
慢慢地靠近我......
慢慢地靠近我，和我相依为命
寄居在我身体内部的那些自卑的小东西：
虚荣,嫉恨，浮躁，任性，蛮不讲理
敢于分开我的身体后，袒露自己陈旧的面目
亲爱，抚摸她们，然后让她们与你纠缠到底

木芙蓉

《绝处逢生》

逼近黄昏时刻
你怀抱一个古老的水窖，“预谋”深不可测
柳叶用复古的眼神揽镜自怜
我的缄默是一件坐着的白裙子
山湾一道迟来的风
在我多年的背影之后，乘虚而入
忍不住想放你一条生路

木芙蓉

《黄昏》

脚踢起落草中的一粒小石子
黄昏便滚落在了一轮落日中